“我要你去伏法。”
“罪名刑期你定。”
何峙拉开转轮,空荡荡的弹仓像是六个等待填满的命运之眼,如同焚毁大地的邪恶羊瞳。子弹装入,弹轮旋转,置入的过程中微小的金属摩擦声,仿佛死神细语。
何峙转轮回位,手枪平放桌面:“小羡,你敢赌几颗?”
何意羡像被压迫到一个无法动弹的角落,世界静得甚至可以听见地球绕轴旋转的声音。何意羡走神了一样:“你装子弹了吗?”
何峙失笑:“枪里没子弹还叫枪吗?”
何意羡握住枪,没有举起来,又说:“你送过我这个,我吓得退回去不要,为什么还给我?”
“寻宝游戏的答案,我早就送到你面前。有时我决定不了的事,也会抛个硬币试试,轮盘赌是一样。”
何意羡用餐巾擦着枪,拨着礼物盒上的小铃铛好像某种驱魔仪式,继续说着:“上次我们看电影,我说了一句女主角手上的钻戒很漂亮,你当天就找人定做了一模一样的鸽子蛋。我还是更喜欢这种惊喜。”
何峙看到他佯作戚然,依依怀念的样子,稍感诙谐:“我听见你在做算数。不说话会不会更专注?”
何意羡一下子安静无言,陷入空白。何峙不幸言中,他突然闲聊,就是为了给大脑争取时间,计算概率。
何意羡说:“我不想玩那么久,你能不能再放一颗?”
一颗子弹全靠天定,两颗操作的空间就大了许多。比如,如果两枚子弹是挨着放,假设先开了一枪空枪,开第二枪时,直接打出子弹的几率是1/4,而如果旋转一下,那么中奖的几率则是2/6,几率高出8%,那如果将两枚子弹分开放,第二枪无论隔一个还是两个空,中弹的几率都是2/4,相比旋转后再开枪的几率提高了17%……
何峙听笑了:“不如装六颗子弹赌它卡死。”
咔的一声子弹入槽,何峙还是满足了他的要求,并且慷慨告之:“隔了两个空。”
游戏升级。豪赌开始,何意羡抬枪,对准何峙面前的高脚酒杯。
第一枪久久未打出去,何峙便笑道:“杀手一旦犹豫就失去了让人害怕的资本。”
何峙伸手按住他的枪管,稍稍下压,他说枪要这样开,血不会溅出来。
扳机扣动,撞针空响,没有子弹。
第一枪,落了空。何意羡舌头发麻,慢慢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下去之前,他抬眼去看何峙。
圆满光华,月亮不磨亦莹。这么直白的陷阱,何峙就跳了下去,终于说:“过来吧。”
何意羡见鬼般把枪放下来,从对面的位置坐到何峙身边。两只肩膀一耸一耸的像只被雷雨击伤了翅膀的小鸟,何峙展开热毛巾让他抹脸擦鼻。何意羡有些感情冲动地靠向他,想要撒娇诉苦,我敌不过你,下辈子,我在你手下当个小弟就好了。何峙就轻轻摸弄他的头发,像用手指替刚睡醒的孩子梳头:乖,唔驶惊,你这么聪明,你却傻到看不出,我十分钟以前就拿好了主意。若远处看,何意羡又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理由,跟他在闹罢了,仿佛怀里一条潺潺滑动的蛇。
才几分钟,何意羡又有新说法:“我骗天骗地都唔敢骗你,我不想要你走。全香港的人都可以走,只有叔叔你不可以,你一离开,香港会陆沉!”
何峙便道:“我也不想走,但该拿你怎么办,我该拿什么来换什么?”
“你想太多,我也好奇怪,我说不清。刚才枪在我手上,我都没有拿到手那一刻就对你连开几枪。”
“但是小羡,我只叫你打酒杯,没有说是我面前的那一个。”
杯子到处都是,何峙面前的那一盏,玻璃尤其脆薄。何意羡听了,无一句话可说,只能像孩子迷路重遇父亲,把头在他的胸膛埋得更深。如果游艇航行不止,一只飞不过沧海的蝴蝶,也许会滑倒地上去乞求施舍。可是跪完以后,他还是会和何峙进行不死不休的决斗,要跟他拼尽最后一滴血。然而,不可陷之盾与无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
何峙终面对面回抱了他,何意羡后背忽然一硬,微微发烫。枪口对着的地方,两个人的心脏重叠在了一条直线上。
何峙问他,还要玩吗?这是一支枪,一支无声手枪。它能在一点声音都不发出的情况下把你的脊骨打断。你的样子看上去就如同晕过去一样,而我却能安然无恙地离开。现在,我开始数数,在我数到十以前,把你下的赌注撤回去。小羡,不怕痛就是有勇气的表现,你要玩这个,我奉陪,我就开枪。因为你的所作所为,我不可以不执家法,否则坏了规矩。但这只是小惩小诫,以后再有,一起偿还,你用来挨子弹的便不是一副左轮了。
何意羡感到背上不停描摹的危险,心脏跳得如同活鱼的拍动。
有那么的一刹那,何意羡几乎听到枪响。枪响太短,没有呈现决斗的过程就已经呈现决斗的结果。一粒弹贯穿两颗心,何峙死掉,天公地道,而自己苟且的一口气,这么八年,也终于能到地狱里去喘匀了。
可最后,何峙也只是把手落了下去。可能是何意羡错觉,他们此刻就像寻常人家的葬礼上偶有碰头,亦表现生分的叔叔侄子,不曾被悲剧贯穿始末。何峙也就像所有内心严厉、外表冷漠的男人一样,当着他的面,把枪里的子弹一发一发地退了出去。何意羡满是不解,波光粼粼地回望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开始在意另外一件事:“你还没有讲,我爸爸的遗言到底是什么?”
何峙抚了抚他的肩头:“他让我找到你,好好照顾你。”
“照顾归照顾,你怎么还监守自盗呢?”何意羡察言观色一番,“他是不是蛮不喜欢我?”
“没有那种可能。”何峙的视线是凝望又离开,“爸爸对你爱之入骨。”
“我不相信,你对天发誓。”
“誓天不负。”
“那为什么我听说,我妈妈给我求过一块佛牌,我爸爸把它带走了?”
“果个系爸爸甘心情愿替你挡煞。”
何意羡挑不出毛病来,也说我困了,我们回去吧。何峙说他还有事情处理,你先回去,记得吃药。何意羡说我就不。何峙说,那你以后都会按时吃药,也再没理由把自己性命待轻。何意羡不以为然,道你只要不带我走,我的命以后是你的了!你要我生,我唔敢去死!一股热气上脑门,两颊很快泛起淡淡的绯红。装出一副身体不舒服的时候,特别渴望看见可以信任的人,一股脑把自己所有秘密吐之为快。生起冲动想对他说声“对不起”,对什么不起?是因为喜欢你,常常想和你说对不起!何峙不语,何意羡便揉他的脸,你还在生猪气?我傻€€?你傻€€?傻上加傻、笨上加笨。一会说,这次是你不跟我走了,我恨上你,那我接下来可要长篇大论了,你不想听,不妨堵上耳朵。€€一会又说,那我也不走,我要看星星。人死了会变成星星,天上有我爸爸。
何峙说:“听爸爸的话,早点去睡觉,明天星星也会在夜空。”
今天的何峙特别难说话,何意羡拗不过,起了身。刚进船舱,如同步入金色童话世界,巨星生日盛会启动,毕生的难忘奢华。著名剧团献唱,交响乐激昂壮阔,何意羡不胜其烦,又逃回来,偶然一瞥发现原子钟停了。还以为自己是那只宠极骄,恩多怨的猫,调皮鬼哪天突然乖巧,正打算踮起足尖溜到沙发后面突然大声说句今天好时,远处似祭坛的静月光下,只见何峙垂下来的手,流淌一线如火的水。
潮涨潮退,天快亮了。可刺破黑暗的孤光,最先穿透了自己,何意羡永夜唯余空茫。
第107章 安可以没没求活
红隧如同一条深海巨龙,摆动硕大无比的身躯,每一块土,每一条钢,在海水的冲灌下如同龙鳞一片片脱落,堕向无光的深渊。这条曾经最繁华的干线,连接两岸的生命线,留给这座城市的只有深深的伤痛。
维多利亚港海面上只剩下了几个涟漪,直升机的螺旋桨切割着空气,搜救人员寻找最后的生还者。白轩逸虽然收到了报平安的信息,蒋韫说隧道香港岛方向遭到人为爆破,何律师被一支神秘小队救走,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自己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何意羡。驻港部队连发七枚信号弹,急急律令,要白轩逸立刻从救援现场撤退。
解放军驻香港部队大楼前气氛紧张,楼顶有人不停来回监视周围情况,但军车在军营中未见动静。一行人进入指挥基地,王司令来到九层的作战中心,见到了正在接受医疗检查的白轩逸。看到白轩逸只受皮外伤,伤口处于创可贴与云南白药的可处理范围之间,王司令铿锵有力的眼神锁定在他身上,但没有露出震惊与赏识的意味。
十分钟前,驻港部队接到广东方面来电。许福龙描述,白轩逸仗着古神之躯,这个肌肉跟小龙虾的鳃似得,暴力抗捕,泄愤撞坏车辆,斗气对自家同志发动孤狼式恐怖袭击。白轩逸在执行任务中擅自行动,应该根据纪律条令,希望上级予以行政看管!听说白轩逸在红隧救了人,没他人质少活一半,许福龙诧异坏了:转业多年即使残留个别特种作战技能,也应该让他有多远让我滚多远,个人认为这不是练兵的时候!
白轩逸按着太阳穴,呼吸不时沉重,头痛难以集中精神,一种压迫感让他无处遁形。医生建议转送医院进行脑部全面CT。
白轩逸的听觉亦是混沌,脑袋里充满隆隆流动的热血,一个字也钻不进去。
感觉上他们在商议什么,情报员没头没尾地说:“……金江大厦原为香港中华总商会会长何寰英所有,何寰英有一妻一妾,以及三位公开承认的伴侣。五人共为何寰英生育了13名子女,其中9男4女,因此该大厦的产权几经转手。金江大厦一期始建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是当时香港电影文化协会的所在地;金江大厦二期建于一期竣工的三年后,二期的地下部分储存非法军火,上层建筑则是接待各国政要的会务中心。一期与二期之间以一座玻璃栈桥连接,整座双子建筑的莫式硬度达到了9,我们这次携带的武器无法击穿,而在城市反恐中,使用大口径反器材武器无异于屠杀……”
两个小时以前,何氏麾下的金江大厦一期突如其来发生爆炸,碎玻璃和建筑材料雨点一般砸到街区,造成严重死伤,大楼摇摆就像极端天气中的芦苇。而何氏祖先曾在国民党败退时来到香港搞间谍活动,成立了著名的黑社会组织。几代传承下来渐渐脱离了黑色的泥塘,但多少也在靠吃黑生态带来的红利,灰色背景是始终无法抹除的。这一代的掌门人却几乎把香港所有的摇钱树移到自己的后院,更加没人敢动。可见何家一点鸡毛蒜皮事亦牵涉香港内政,政商合作模式比古代宫廷政治更为黑箱。大陆要是出手援救,也得先搞搞清楚背景,对冲突的根源有一定的了解,这里面哪方势力有什么好处?是不是谁在暗中利用国家力量?不然搞不好就给敌人增加了一个真诚的伙伴,一不小心必将受到港府或美西方舆论左右。
参谋们聚在一块研究半天,谁也没说服谁金江大厦为什么就炸了,建议先强烈谴责了再说。
“里面有秘密。”
众人齐齐看去发声的人,视线尽头是白轩逸。一个护士正在给他胳膊上涂碘酒,另一个在更换义肢上的钢制植入片。
白轩逸似乎只是一种直觉,也许来自记忆深处,或者他就是被头疼折磨无法说话,其余人也分析不出更深的层次。两头为难。
而且乱局是乱上加乱,前方传来线报,罗刹娑的头目正在前往金江大厦,怀疑已经部署全新恐怖行动。指挥室大屏显示码头的监控画面里,从海底隧道安全脱困的白湛卿,进入一辆武装越野车中,貌似佐证了白轩逸的秘密一说。然而镜头一转,来到同一时间的尖东,消防车、救护车的声音此起彼伏,奋力穿梭在拥堵的街道上。金江大厦云中剑般矗立,车牌“HK1”银刺的标志性座驾上下来一个高挑俊美的男人,像所有没心没肺、腰缠万贯的年轻公子哥一样下个车像走电影节的红毯,的确凭外表是可以接到片约了。
哈琦本来人在机场,一副假牙都已经泡进了杯子里。航班突然取消,接着手机铃响,从何意羡那里传来的指令非常明确:何峙告诉他,父母留了一块护身的佛牌给他,就在金江大厦二期顶层的保险柜里。何峙同意他取了再一同去英国,叫你陪同。
何意羡坐车来的路上一根烟抽好几次,使劲呛咳,一次抽几口灭了,过一会想抽再点。烟有果甜味,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就像吸了鸦片。断断续续,雾低空曼舞。期间喝水的杯子掉到地上,何意羡捡起来没拿住又脱手,已经是碎了,不怕再碎。有几份文件要何意羡签字,何意羡一边字迹很小,另外一边顶天立地。哈琦见状什么也没说,还是像平常那样友好和周到。
只在到达地方以后,让何意羡亲眼见到左边的兄弟大厦已经是比萨斜塔的造型,余炸不断,浓烟滚滚,五十层以上的温度连石头都可以撞出火来。工程师坦言救不过来了,顶天了支撑半个小时,一期就会以扑倒的姿势砸向二期。
高速电梯如同时空隧道,一跃升上一百二十层。
深藏于金江大厦二期的内部,有一个金刚不坏的房间。入口安装三层障碍的生物识别系统,任何未授权的闯入都会立即触发警报。何意羡迈过去想要开锁,系统还没有录入他的脸码,却非常意外地看见了白祺琬的ID,最后一次出入记录是为纵火案发生的前一个月。哈琦两只手一起搭在身前地站着,不打算提供帮助,遑论紧随其后的样子。
何意羡挤出难受的表情。哈琦看在眼里才问:“怎么了?”
何意羡回望了望他:“里面我没去过,不怎么认识路。”
哈琦表示嫌疑之地不可往,非礼之馈更不一可受:“可以让出纳员带你转转,我就不进去了。毕竟,不到绝对必要的时候,也别把事情搞得复杂化吧?”
何意羡有一种政客的笑:“我们之间是有些误会和不愉快。但我也叫过你一声叔,算起来很多事还是我欠你的呢。”
“但我们本质上有些不同。黑社会谈的是生死,我谈的是生财。”而哈琦是意气全无地苦笑,“算了,既然你认我是一个过来人,我说几句你不爱听的话。哪里有佛牌?你还会去英国?事到如今还想骗住我吗?发生的事情谁都无法还原,但我大体上想到怎么一回事。我想说别让这个悲剧把你的一辈子都毁了,其实这就跟夜晚接替白天一样自然,一切都会让位并离去。何先生不是凭借一时感情用事的人,他把很多事情早就嘱咐给我。你根本用不着因为罪恶感而成天提心吊胆,你的事尽有的是人去认。总之,何先生每一件事都安排好了,你的自由之躯可以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还有,遗产律师现在家里等着你详加告知……”
“遗产?《刑法》第六章 妨害社会管理秩序罪一整个章节吗?这算哪门子遗产?这叫父债子偿吧?”何意羡思及至此不禁大笑,也许为了说明他没疯,还保持着幽默感,“他还叫你怎么样?监督我吃饭睡觉,记录我拉屎撒尿?我觉得你可不想接这么个倒霉买卖,即便他给你发了书面通知,不管从法律上还是道德上讲,你都没有义务帮一个死人履行承诺吧?忘记告诉你,我家里有遗产律师在等我,你家里也有商业罪案调查科的警察在等你。”
哈琦对这处境有所预感。举报材料塞满了中南海的十八个信箱,直播又在几百万港人跟前现了眼,红隧挖了少说要赔几千亿,十艘游艇?十艘游轮都不够填牙缝的!闹市区的大厦炸了平民血流成河,四面八方的压力快把他挤爆了,哪一件事真的有何意羡想当然想得那么样的好处理?那迦真有那么伟大降世神通为什么不直接建国去了?更再则当他信任的都已失去,他的同路人都已背叛?请你何意羡不要造神。
以至于哈琦也是真的无处可去了,才会和何意羡上这该死的一百二十层。何意羡平时看着丝毫不礼待手下,一到关键时刻大家却都服他,哈琦是被半押着来的。很难想象,何意羡眨眼之间就把事情做这么绝,抽薪止沸剪草除根,哪怕他有过半分钟的悲痛时刻,哈琦此时都已顺利起飞了。
何意羡说只怪他贪心,早不离开,拖到现在罪有应得。恐怖分子得以尽数入港,哈琦即便没有出力,也没有使出反作用力。一是等着西隧帮他大赚一笔,二是算到了白祖€€奔金江大厦而来。
当哈琦还是一位籍籍无名的小交易员时,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的何家已经犯下了不少没有追诉期的跨国案件。因为要将商业做大,必须和权力相结合,受权力加持。即使商人不想去找权力,权力也会找上门来。香港尚未回归之时,西方的权力为了变现,也在物色这里的商人,把他们变成自己的“白手套”。上世纪一个被灭口的时评家曾撰,何英寰对香港人民造成的损害,超过八国联军。何氏集团,据报道,欠债7.4百亿!香港七百万人,每人平均1万5百元。历史上,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满清政府签约,庚子赔款4亿五千万两白银。每人赔一两。一两白银与1万5百元,哪多?哪少?可是中国的王权自古以来都太强大,中国是个权力决定一切的“超经济强制”的社会。在王权看来,举凡一切有可能动摇其统治的力量,都是受打击的对象,予之在君,夺之在君。可以讲,历代和政权合作的商人中,没几个有好下场,助秦霸业吕亚父、明朝首富沈万三、清代红顶商贾胡雪岩等等,与自己人的政府合作尚且最后谁得了善终?更何况,你何寰英曾经可是和外国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那些储存于二期大厦金库里的机密书信与阴阳账本,当然早已被销毁。但当年的白祖€€为了约束,甚至报复对最心爱的女人也永远安定不下来的丈夫,曾经偷偷刻录过部分置于自己在一期大厦的密室里,但多年来没有她的虹膜,谁也打不开那扇门。把金江大厦如此痛快地送还给她,原是策略的一种,门只要打开,剩下都好说,老天有眼,现在炸了不更好么。
然而,二期的金库是一个档案室,还有些边角料,称不上秘密的秘密,向何意羡展示展示也无妨,况且还有半小时这里也要毁得干干净净了。
哈琦却很满意自己在合法世界里取得的成功,这些年他已经工作得够卖力了,年轻时跟着何峙,多少次都是死里逃生,现在人老了该享受生活了。他感念何峙的知遇之恩,不仅不可能找人做了何意羡,以绝后患,还会一字不错地奉告他,那迦不会群龙无首。因为权力到达一定的结构之后,衍生出了自己的一套文明,王位上坐的人仅仅代表一种符号,是谁都一样。而且有时候你想退下来比上去更为困难,退?退半步悬崖万丈,粉身碎骨!何家五代人在香港经营了一百年,哪是说走就能走得了的?所以你要想好,是不是真的愿意自己坐上这个位子,花一生去把来把你自太祖辈种下的黑色连根拔起?自然,这一切都是在哈琦自己落地新加坡,阖家团圆,独善其身之后的事了。所以他不想再给何意羡落下把柄,哪怕一点点。
哈琦越说越觉伤感。两个手下却猛然将他擒住,落地窗大开,他被摁着整个上身伸了出去,头重脚轻立刻失去平衡。警察还没把他包围,黑恶势力何意羡先充当起了地下执法队,以暴制暴管你是谁。
高空风声咆哮,遥远下方深不见底的城市喧嚣多么微弱。一个微小的动作,哈琦就会变成一具无声的尸体。从这么高的地方自由落体,都不会感到撞击地面的痛苦,一切都会在一瞬间结束。
“你在做什么?我怕高!”
何意羡:“下去就不高了。”
刀都架到脖子上了,怎么还和屠夫讲道理?生命垂危,每一次呼吸都成为他与死神擦肩而过的证明。何意羡甚至好心让他想想家人,穿插理性分析:“割腕会见血,血会像超大的气球放气一样;枪太吓人了,刀和毒药又太直接,而且一点也不方便。把脑袋塞进煤气炉里,在车里被一氧化碳毒死,这些方法不保证一定奏效。冲到公交车面前被车撞又疼又不一定会死,而且这种死法太丢脸,简直跟流浪汉一样。没关系,我知道一种栓剂安眠药成功率百分之百,但得塞进直肠,是不是也太没尊严了?想迅速、彻底而又不用受罪的死亡,死得要有尊严虽然人体分离,只有这种高空坠楼。哈琦叔叔,让你体面你不体面,那就别怪我帮你体面了。”
哈琦只得说:“停!好吧,好吧!我做你说的,我给你开锁……然后我坐电梯下去等你!”
何意羡躬下身来,亲自把哈琦的头颅朝下按了按:“从这里下去比较快。”
无人机在空中盘旋,聚焦在金江双子星的上方。恐怖分子持枪巡视,被一发狙击子弹射穿头颅。北角处在高架上的看风人员亦被击毙掉入草丛内,特种部队和反恐警察得以迅速低姿渗透目标建筑,并向斜上方狙击台的白轩逸打了手势。瞄准白湛卿飞驰而来的车辆,白轩逸换穿甲燃烧弹。
第108章 卫青不败由天幸
在监控中看到何意羡一人独上危楼,白轩逸不可能还在指挥部坐视不管。
这时候不要指望港警有所作为,一是胆敢在市中心强攻,有任何闪失警方都得背下这个黑锅。是的,我们学过很多作战技能,但是最擅长的就是稳妥,还有等待;二是还有个工作重心的问题。刚刚落幕的红隧事件被警界称为耻辱之战,不仅因为何意羡的大秀特秀,当时现场各国媒体纷攘,警察向恐怖分子跪地求饶的画面全都被记者拍了下来。这条新闻一经播出,便引发了地震,香港市民乃至国际社会发出了强烈的质问。警务处遂使了一招乾坤大挪移,急忙抽调人手分成两拨,分别扮演警匪,正在九龙那边搞自导自演。现代社会反正谁会作秀谁就是英雄,狗熊都能洗成英雄。于是所有一线指挥官身上都配备摄像头,全程记录剿匪画面,向市民展现警方身手,警队是否能挽回公信力在此一举。
即使王司令同意安排一支小队前去策应,白轩逸仍不放心。他对组织纪律唯一的妥协也就是换了PTU的制服,显得不那么像内地人跑过去锐意加强存在感,激化陆港矛盾,中共露出腾笼换鸟阳谋。PTU是香港警方的机动部队,和普通PC不同的是,机动部队警员戴贝雷帽,帽徽下面有闪电图标,美式扎腿,穿高腰轻型作战靴,通常四人一组进行巡逻,全称准军事化防暴警察。
白轩逸肩柄上的设置可以卡住对讲机,队员说何意羡所处的二期大厦暂时安全,逃生空间还有半小时,救援人员也已经就位。那么现在的主要打击目标就变成了白湛卿,不仅绝对不能让他接近大厦,抓住他更是从源头上解决何意羡乃至整个港岛面临的几大危机之一。
忽然白轩逸觉得脸上有些湿,抬头一看,天空中又飘起了达拉达拉的雨雾。白轩逸没有受到干扰,继续将自己的心跳与车辆行驶的高速节奏同步,仿佛与目标成为一体。子弹命中引擎盖,火光与浓烟立刻升腾起来,失去控制的车身划出数道扭曲的轨迹。
车门打开,传来沙袋倒地般的声音,滚下来四个人。蹲守接应的重案小队瞄准趴在地上的人,走过去踢开已经被打散的手枪,从腰带上拿出手铐,准备给白湛卿上背铐。
白轩逸却快步奔了过来:“趴下,趴下!”
大家下意识往地上一扑。原来街头早有埋伏,不仅便利店、街头小摊里藏满了人,远处十几辆汽车一字排开,杀气腾腾地从湿漉漉的马路上并排开过来,如同战车般气势逼人。随即枪声怒雷般响起,12号口径短管泵动式霰弹枪推拉下护木上膛的声音和AK系列特有的点射答答声响成一片,各种商户的招牌被横飞的子弹打得碎屑漫天。
现在对方没有人质,作战没有顾虑。可是香港黑社会低调多年,一个特警的职业生涯里也未必历经几场如此强度的火爆对射,面对敌人密集的火力网,加上雨水把天地连成一线严重阻碍视线,形成了极端不利的战况。根本就没有合适的射击机会,很多人只能躲在掩体后面忍受着飞溅的石屑。
白轩逸一边飞奔一边猛射,手中的P226迅速耗尽一匣子弹,斜着一按弹匣释放钮,空匣凌空飞出,紧接着新的弹匣下一个瞬间装填就绪,丝毫不影响火力的连续性。
一直假装受伤倒地的白湛卿从地上蹦起来,抬手就是两枪。白湛卿从小就用自制弹弓打青蛙,枪法相当了得。他转着圈,没有看到人再反手给了一枪。白轩逸的子弹击中了他,但是白湛卿穿着能上阿富汗战场的防弹背心如同没事人一般立刻抬枪还击,霰弹枪一打就是一片,压得众人抬不起头来。
白湛卿掉转枪口,扎马姿势一枪轰过来,打得白轩逸头上的顶棚、二楼住户阳台的花盆四分五裂。白轩逸冲着这边也又是一梭子,紧接着单手磕掉空弹匣就势顶上,快速拉动枪栓,对准又打了一个短点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