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勇浑身一震,他知道老夫人这是在提醒他敲打大儿子,而他只能埋头答应,只听老夫人又道。
“此事就翻篇吧,日子总要往前过,你也想开些,往后多帮着些世子,只有他好了侯府才能好,侯爷才能好,至于这件事,你便自己写信跟你父亲说吧。”
老太太的意思,是这件事不怪他了,孙大勇顿时眼眶发红,再次重重的嗑了一个头。
“多谢母亲谅解。”
孙大勇离开之后老太太依旧在悲伤中,似乎在想着她曾经失去的那个儿子,而后又想着她远在京城三十年不得见的一双儿女,钱嬷嬷望着消失的背影有些疑惑,“夫人您就这么原谅他了?”
这次的事分明就是那孙子显想要庶灭嫡,然后再妾灭妻,这群白眼狼想上位,这如何能忍?
老太太却只是摇了摇头,“他毕竟是侯爷的儿子,况且柏儿现在需要人。”
再者最重要的是,这次的事孙大勇没有参与,他甚至不知情,以老太太对他多年的了解,她知道孙大勇没有这个心思,也可以肯定他这次不知情,所以这一次她完全可以原谅,但倘若他有这份心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大概今日流行磕头认错吧,孙大勇走了没多久唐孝杰就来了,匡义军余孽的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就是再不情愿,可当日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口的话,倘若世子在侯府,他就带着将士们亲自到侯府门前给世子和老夫人磕头谢罪。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关键对方是平南侯府,所以即便再丢脸他也得咬着牙认。
孙宏来报唐孝杰将军带着几个小将军在侯府门前的时候,孙子柏正在跟老夫人及闻婉儿说笑呢,这几日两人可是心疼坏了,老太太对孙子柏更是极尽宠溺,恨不得随时把他叫在身边看着。
闻婉儿比较委婉些,都是给他送各种膏药,或是厚重衣物棉被之类的东西,老太太就是把他往死里宠了,好在他在各种名贵膏药的加持下伤好的极快,冻疮什么的三五日已经完全消下去,且年轻身体底子就是好,孙子柏没几天就活蹦乱跳了,老太太这才放心不少。
听到禀报,老夫人和闻婉儿同时沉下了脸,倒是孙子柏笑得意味深长的。
“去把唐将军请进来呗,在外面怪冷的。”关键是怪丢脸的。
孙子柏说完随即又对老太太和闻婉儿解释道,“他这一跪啊,奶奶绝对是受得起的,只是他毕竟是都尉府的都督,咱们面子还是要给点的。”
闻婉儿点头,老太太则笑着指了指孙子柏,“长大了,懂事了,知道给人留面子了。”
要知道原主遇到这种事可不会这么处理,他怕是巴不得唐孝杰把脸全部丢尽,受尽他的羞辱,可这样也无异于跟唐孝杰树敌,真的大可不必。
被叫进侯府的唐孝杰还真是悄悄松了一口气,他是真怕那混账世子叫他当众跪在侯府外面,那他这张老脸以后是真不能要了。
唐孝杰也是个汉子,说到做到,他见了孙子柏和老太太便毫不迟疑的领着几位重要将领跪了下去。
“那日是本将军莽撞了,还请老夫人,世子原谅。”
唐孝杰行的是武将的半跪之礼,孙子柏一副受不起的模样很是欢快的跳到了一旁,倒是老太太稳稳的端坐着,受了他这一跪。
“唐将军请起吧,你也是受小人蒙蔽罢了。”
老太太倒是会给台阶下,孙子柏连忙附和,“是啊是啊,唐将军快起来吧,李显舟那奸诈小人,本世子不也被他骗了吗,唐将军也不必自责。”
该说不说,混账世子这句话简直说到唐孝杰心坎里去了,这几日堆积下来的难堪和愤怒终于消散了几分,他有些难得的感激的看了孙子柏一眼,这才顺势站起身来。
唐孝杰毕竟是个男子,在跟老夫人道完歉之后老夫人就回馨兰苑休息了,独留下孙子柏招待唐孝杰。
虽说这次的事全赖李显舟狡诈,孙子显呢又不争气,但唐孝杰身为都尉府的都督也是难辞其咎的,他听信小人之言,不辨是非,险些酿成大祸,他事后想想也是惊出一身冷汗,所以面子什么的跟掉脑袋比起来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真是没想到,世子竟是如此深明大义,当真叫本将惭愧啊。”
唐孝杰原先跟这个小世子并没有多少交集,但身在苏城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位是什么秉性,但凡与这小世子相关的事,入了耳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风流韵事,或者不着调的混账事,反正没一样是唐孝杰看得上眼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相信了李显舟的鬼话,现在想来他怕是带了不少偏见。
“此事本将定要如实禀报皇上,让皇上定我个不辨是非之罪,唉,真是惭愧啊,本将愧对苏城的百姓,愧对侯爷的信任。”
唐孝杰一副悔恨模样,倒是轻易把这件事定性为不辨是非了。
孙子柏见这大爷在那装模作样自我检讨的样子多少有点搞笑,不过他没表现出来。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孙子柏赶紧顺势道,“唐将军万不可自责,这件事本就不是你的错,当然本世子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所以要怪就只能怪李显舟那个奸诈小人,此人当真该千刀万剐啊。”
唐孝杰梗着脖子点了点头,“匡义军余孽,个个都该死!”
“没错,这群人实在是太可恨了。”
孙子柏咬牙切齿的,随即又将这群人如何罪该万死的偷他的粮食,如何心狠毒辣的在秋猎上刺杀他,甚至还想借此挑起西南和京城四大世家的矛盾等等罪行全都数落了一遍,一边控诉一边骂,骂到最后唐孝杰都无语了,完全插不上话。
孙子柏骂着骂着却又骂回到山阳郡的朱遂仁身上,接着便开始骂李显舟。
“这个奸诈小人,亏本世子那么信任他,本世子还真当他是个好官呢,直接让他代任山阳郡郡守,谁想到竟是引狼入室呢,李显舟真该死啊。”
“本世子真的恨不得亲自杀了他,”孙子柏越说越气愤,“他把本世子当成什么了,当猴耍吗?真是气煞我也。”
“世子消消气,”唐孝杰反过来成为安慰人那个,“此人必死,已经压入死牢,不日就会押送京城。”
孙子柏却忽然抓住唐孝杰的手,“唐将军,能让我见他一面吗?”
按理像李显舟这样罪大恶极的反贼头目是必死的,但他这样的级别却也不能轻易死,而是要送往京城由皇上亲自定夺,当然,这期间他除了被唐孝杰审问之外不能见任何人,谁都不行。
可孙子柏的眼底还溢着怒火,且唐孝杰犯了如此大错却想要轻易揭过去,那……
“行吧,此事本将军来安排,不过世子需向本将保证,绝对不乱来。”
“将军放心,我就是想问问这混蛋,为什么欺骗本世子的感情,为什么辜负本世子的信任。”
唐孝杰嘴角抽了抽,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刚到门口的苏瑾言也是眉头一挑,谁欺骗了世子的感情来着?世子对谁有感情来着?
第七十八章 他心动了
都尉府的死牢里一片阴暗, 各种残留着血迹的刑具让孙子柏眼界大开,恰逢现在是冬日,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更是冷得人直打颤, 李显舟被关在单独的牢房里,几天的折磨让他看起来有些不人不鬼的, 浑身血迹与恶臭混合,头发散乱, 胡子拉碴, 整个人看起来竟是老了十几岁的模样。
然而不管受到怎样的摧残他那张脸上始终保持着平静, 那双眼睛里甚至透着蔑视,即便被打得皮开肉绽他都不待皱一下眉的。
直到孙子柏站在他面前。
孙子柏身形高挑, 一身狐裘尊贵又奢华, 白皙的皮肤更是与这阴暗的环境形成强烈的对比, 当这样的孙子柏居高临下的站在李显舟面前的那一瞬, 他脏污狼狈的模样仿佛又低到了尘埃。
李显舟一直平静如死水的眼睛终于在对上孙子柏视线的一瞬间有了闪动。
孙子柏身边只有空青,所以此刻他也没必要伪装些什么,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李显舟, 可李显舟却从他眼中看到了几分惋惜, 他在惋惜什么?
“别白费功夫了,我是不会说的。”
李显舟声音嘶哑, 面上带着几分疯狂。
孙子柏也不生气, “你知道本世子要问什么?”
“当然, ”李显舟的眼里甚至有些挑衅, “都尉府这帮废物把我弄成这样我都没张口, 世子觉得你比他们强很多?”
李显舟看起来受了不少刑, 双腿像是废了摊在地上一动不动,双手也是软趴趴的垂在两边, 如此非人的折磨就是比死都让人难受,可他确实一直闭口不言,从唐孝杰的暴躁就能看出来,他没能从李显舟这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孙子柏要问什么不难猜,匡义军余孽隐忍十多年,想来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规模,可是至今都没人发现他们的藏匿之处,如今李显舟等人的计划已经失败,那么结果只有两种,要么他们彻底出洞,公然与京城对上;要么他们暂时龟缩起来,隐忍不发。
孙子柏觉得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而若是这样,他们将很难找到这群余孽的藏匿地点,这就会很被动。
孙子柏却不急不缓,他转而话锋一转,好不掩饰他对他们的鄙视,“李显舟,你不觉得你们的坚持和信仰都很可笑吗?”
“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什么匡扶正义扶危济困啊,推翻旧王朝建立新的剥削就是正义吗?逼死百姓,逼百姓造反算扶危吗?或者把同伴训成死士,让他们残忍杀害手足亲子,这算济困吗?”
“闭嘴!你懂什么,”李显舟忽然变得面目狰狞,他瞪着孙子柏的眼睛像是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你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纨绔懂什么?你知道挨饿的滋味吗?你体会过冬天以雪为被吗?你知道冻死的人是什么样子吗!”
“你什么都不懂,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李显舟疯狂又激动,孙子柏却只是淡淡的看着他无能狂怒,然后面无表情的继续戳破他可森*晚*整*理笑的坚持。
“我是没体会过,可你体会过啊,所以你就要让封地数万百姓也饿死冻死吗?就要让他们为你们可笑的大义而献祭吗?”
“闭嘴,为了大义有何不可!”
孙子柏摇头,“可笑,其实你早就知道你们的信仰变了味吧,可笑的是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勇气承认。”
孙子柏忽然在他面前坐下,空青找来一个干净的凳子,而后就着牢房里的干草,在上面铺开了一张地图,李显舟只一扫就知道,这是大尧西南方五个州的地图。
孙子柏不再废话,他指着面前的地图道。
“西南一共三州,由西往南依次是蜀州,江州,苏州。苏州与江州和蜀州都接壤,却完全与西南边陲线隔开。”
“蜀州的西北是临州,苏州的东南,则是南州,也就是所谓的南疆。”
“苏州多为平原,所以田地最广也最肥,苏州的山虽然不少但都是连绵不绝的矮山,且因为苏州百姓分布广泛,所以想要在苏州地界找到一个能藏匿上万人的地方根本找不到。”
李显舟原本不知道孙子柏要做什么,直到此刻,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慌乱,他有些不自觉的紧绷了身体,直愣愣的望着孙子柏,只见他继续指向了蜀州。
“蜀州多为凹底,土地也肥沃,且情况与苏州类似,所以也同样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至于江州,江州山川极多,又靠近边陲,气候也恶劣,虽然有藏匿之处可江州离边陲太近了,四十万孙家军都分布在边陲线上,藏匿在那样的地方被发现的风险极大,所以也排除江州。”
空青静静的站在孙子柏身后,他时刻在注意着李显舟的动向,以防他突然对孙子柏发起攻击,但直到孙子柏说到这里,他发现李显舟隐在乱发下的神情明显有了变化,也就是说,目前为止世子说的很可能都是真的。
“你想就这样猜出来?”李显舟嗤笑一声,一副讥讽嘲笑的模样,“就凭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纨绔?真是异想天开呢。”
孙子柏完全不在意他的嘲笑,只是唇角微勾,他完全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而他这个样子让李显舟很不安。
“西边的临州,据说到处都是连绵不绝的高山,且那边地广人稀,一个临州有三个苏州那么大,可他们的人口却只是苏州的十之一二,且那边的百姓经济落后,就是一般商贾都很少有人愿意去往那边,因为太过遥远且路途艰险。”
“李显舟,你说要在那些大山与大山之间找一个能容纳上万人的山坳会不会太难?”
孙子柏说着微微倾身凑近了李显舟几分,李显舟眼睛黑沉,他只是冷冷一笑,完全不作答。
孙子柏也不介意,继续道:
“还有南边的南州,据说那边蛮族特别多,各种以种族为营的山寨,他们那边山多水多且不服管教,就算是朝廷也很难插手各族各寨之间的事,想来什么逆贼叛党的,就算出现在那里也没什么稀奇,是吧。”
李显舟的神色终于绷不住了,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那双眼睛死死瞪着孙子柏,那样子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孙子柏却道,“你这么看着我是做什么,这很难猜吗?”
不得不说,此时的孙子柏像极了一个反派,对于自诩正义的匡义军而言他就是反派,那种又狂又拽脑子还极聪明的反派,而这样的反派往往能轻易将人逼入绝境,强到令人窒息。
孙子柏的话却还没完。
他干脆弯腰在地图上圈了两个位置,“这里,还有这里。”
他圈的地方,一个是临州与蜀州的接壤之处,另一个则是苏州与南州接壤之处,占据南州的一片深山远林。
“你们的人就在这两个地方。”
这一次孙子柏不是猜测,而是笃定。
李显舟终于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他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孙子柏,嘴唇微微颤抖,所有的信念仿佛都在这一刻崩塌。
明明他受到了如何残忍痛苦的极刑的时候都能咬着牙一声不吭,明明生不如死的时候他依然坚守,可此刻所有坚守都溃不成军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
孙子柏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刚刚不是看见了吗,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