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他们爹爹也会在,一个个地还要卷起来,射箭不好回去还要被训,他们一点都不喜欢这样春游。
“可是,咱们身边还跟着人啊……”元子攸不由得看了一眼身边跟着的斛律明月大人,对方回以一个微笑,仿佛没听到这些少年们的狂妄之语。
萧道歌微微一笑:“放心吧,我有办法。”
他说着,把三狗抱起来:“交给你了,只要你说服明月阿叔,哥就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萧三狗无辜地看他一眼,似乎在考虑,然后反问道:“爹爹会生气么?”
萧道歌挑眉:“爹爹是什么人物,怎么会为这点小事生气,去吧,明月阿叔最喜欢你了。”
三弟长得几乎和爹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有他开口,别说明月阿叔了,他和二弟也根本抗不住。
萧三狗于是从敞篷马车上探出手:“明月阿叔,抱~”
斛律明月微微一笑,双腿驱策,马儿便顺他心意靠近,一把就将三狗抱到怀里。
三狗抱着斛律明月的脖子,用那双美丽又带着狡黠的大眼睛看着他:“阿叔,让哥哥带端端出去玩,好不好嘛?”
斛律明月宠溺地抱了抱怀里软软的小孩,笑道:“那你要怎么感谢阿叔?”
萧三狗眨了眨眼睛,伸头贴在阿叔脸上,蹭啊蹭:“阿叔最好了,带端端去嘛,去嘛~阿叔~”
斛律明月没忍住笑出声来:“好,依你,都依你。”
……
斛律明月随意带他们去了一个织纺玩。
这个织纺不大,只有十来架手工纺车,独孤如愿他们都是六镇出身,都会熟练地弄出羊毛,还能比谁搓出的毛条更长——这在六镇甚至每年都有比赛,纺线的能力是每个六镇出嫁姑娘必然要学会的手艺。
他们还会用纺轮,如果一个人,当然没什么好玩的,但一群小朋友,好胜心一下就上来了,平常不是学习就是练武,换个玩法也挺有趣的。
元子攸哪会摆弄这些,他也是十岁的人了,以前学的全是经史子集,而且那些一团团杂乱的羊毛,也让他不知如何下手,于是他开始观察其它的事情。
比如旁边的那些梳着羊毛,却带着畏惧和羡慕看他们这群人的小孩。
“你们是哪里人啊?”元子攸听到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在和别人说悄悄话时,明显是洛阳口音,忍不住上前问道。
“我,我家在伊阙。”那小姑娘受惊一般,答道。
元子攸知道这地方,就在洛阳城外十数里,那里修着石窟寺。
“那你们怎么到襄阳来了?”元子攸疑惑地问。
那小姑娘眼睛瞬间就红了:“我爷爷被拉去修石窟寺,没有回来,后来,父亲被征去守卫洛阳,让尔朱荣杀死了,阿兄给洛阳送粮草,被拖去修城墙,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家里只剩下我阿娘和小弟……”
“然后呢?”元子攸忍不住问,“后来不是洛阳没有兵灾了么,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这还用问么?”萧道途幽幽道,“没有男丁,她们孤儿寡母怎么可能守得住家里的田宅,如果不早点收拾细软逃亡,不是死得不明不白,就是被各自拆散卖掉。”
小姑娘点点头:“伊阙离方城很近,阿娘便拿着嫁妆,带着我和弟弟,进了去襄阳的商队,来到这里。”
但元子攸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
斛律明月倒是明白:“这些年,许多家里失了男丁的妇人,都会想尽办法来襄阳,因为这里是女人小孩也能活下来的地方。”
这些年,北方的战乱,都到处都是拉丁的山匪叛军,而朝廷征起丁来,更是比叛军还要厉害。
在这个世道,对一户人家来说,成年的男丁是一切的基础,一旦家中没有一个成年的男儿,那这个家庭本身连子女妇人也都会成为别人觊觎的财富,女子发卖他人为妇,未成年的男丁,则多会直接夭折。
因此,拖家带口往襄阳逃的平民多不胜数,襄阳的织坊,虽然因为北魏战乱影响了销售,但至少还有南方市场撑着,前些日子,西域的商路也打通了,大量织坊又重新恢复活力,这些流民靠着这些临时工,勉强能吃口饭,至少饿不死。
最让斛律明月惊叹的是,这些老弱病残本来被他视为负担,但这两年来,他们却爆发出让他惊叹的生命力,她们大多只是在织坊做个过渡,然后便会想方设法,靠着洗衣、采冰、挖渠这些力气活多赚几个钱,然后便去找新出路,登记户籍、找一份稳定的活计,或者嫁人,他们完全不满足于这单薄的口粮,总会努力让生活更好一点。
无论过得多惨淡,到了襄阳之后,他们便会渐渐像变了一个人,他不止一次,见到那些妇人少年们,背着比自己还高的羊毛或织料,或牵着小孩,或抱着水盆,被压得佝偻,脸上也带着喜意。
于他们来说,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萧三狗和他的小伙伴们玩了大半天,然后便被寻来的各家长辈一个个拎走,走时还大叫着我工钱还没拿到呢。
萧君泽和元勰来得比较晚,萧大狗和二狗成功拿到了工钱,各自拿着一个硬币向爹爹邀功。
萧君泽看着手上的两枚崭新的硬币,不由笑着抛给斛律明月:“什么时候,织坊的工资那么高了,让他们在这胡闹,你是贴了多少钱?”
斛律明月捏了捏三狗的脸:“只要端端开心,一点钱有什么关系呢?”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笑道:“我的孩儿快要出世了,若是男儿,便给端端当兄弟,要是女儿,便和端端结个亲家,如何?”
这个提议是很正常的指腹为亲,世家大族都有。
一边的元勰倒是轻叹了一声,若是以前,元宏兄长和他都很希望和君泽结亲,但如今,物似人非,他已经攀不上君泽的门楣了。
“哦,有名字么?”萧君泽笑问。
“儿子就叫阿光,女儿便叫阿车。”斛律明月道。
萧君泽微笑着抱回自家狗子:“这事我可不做主,全看三狗长大后自己的意思。”
三狗疑惑道:“爹爹,什么自己做主啊?”
萧君泽答道:“就是你以后和谁在一起,这个要自己决定。”
三狗顿时眼睛一亮,扳手指数了起来:“那我要和如愿、阿虎、阿濑、阿攸、阿……”
元勰听他数着,忍不住看了一眼萧君泽,目光里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萧君泽一时脸红,急忙按住狗子的手指:“够了,回去再数!”
第280章 天予不取
就在萧君泽思对三狗的教育问题感觉到棘手时,南国的萧衍也传来了新的消息。
西南的交州、广州、宁州三地,都发生了叛乱。
这三州远离中枢,在这些年里,依靠糖业获得了大量铁器,加上奴变四起,南方朝廷对那里的控制力一年不如一年,前些日子,广州刺史强征丁口,带四万大军前去平叛,反而当地大族背刺,大军惨败后,广州便陷入了混乱之中。
萧衍在信里愤怒地质问自家陛下,如今国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回来,你的国家还要不要了,再不回来,我真的要篡位了!
萧君泽微微一笑,立刻就写了一封禅位诏书,盖上大印,让萧衍自己盖传国玉玺,告诉他想篡位就自便,其它的我不管,别动我舅舅他们就行了。
萧衍收到信后,气得差点当场晕过去。
他立刻把谢澜召了过来,不止是谢澜,当初扶萧君泽上位裴、王、崔三家人,都被他们找了过来,这三位都掌着南国兵权,对陛下这些年的无为而治非常满意,也算是萧君泽死忠——嗯,萧衍是另外一位死忠。
萧衍当着他们四人的面,阴沉着脸拿出那份由陛下亲自颁发的诏书。
三位家主轮流翻看了一下,脸色也都十分难看,只有谢澜有些迟疑地道:“那,那萧尚书,有这恩宠,我等便拥立你……”
萧衍气得破口大骂:“事情都这样了,你掺和什么,这恩宠怎不给你?他这是胡闹,谁不知道他的心思,就是嫌弃我南朝的九品中正制,又不想和朝臣扳扯,所以另起炉灶,再把我们这些旧故都扫开,等他一统天下,我来当这个亡国之君对吧?”
谢澜被骂得缩了下脖子,不由分辩道:“这,萧尚书莫气,你要不当这皇帝,陛下难道还难强令你上位么?”
裴、崔、王三家的家主目露迟疑,他们其实倒有点想推萧衍上位,反正陛下要是再一统天下,他们这些臣子,想要投奔还是很简单的……
萧衍眉头青筋跳动:“我召你们来,是商讨如何把陛下请回来,少顾左右而言他!”
北魏那诡异的崩塌,萧衍看得分明,陛下最擅长的,便是利用朝廷诸臣的矛盾,各种渗透利用,他如今还是南国之主,知道他们这些旧臣还在辛苦维护,也就不会把心力放过来。
可萧衍敢打一万个包票,只要自己篡位成功,那个没良心的,必然会放下所有心理包袱,立刻开始对南国下手。
如果是十年以前,萧衍对当皇帝还是很有兴趣的,但如今他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骤然上位,依他的心思,必要对朝廷清洗一番,到时必然又是一波动荡,实在没有信心在陛下那诡异的谋划中独善其身。
最重要的是,面前这几位,都不是向着他的——他一旦上位,这几位的朝廷地位,必然是保不住的。
“那个,依我之见……”谢澜小声道,“不如,便先撑着,将家中机灵的子嗣,送到陛下麾下,若有能力,将来怎么也会有个富贵,我看陛下这心思,怕是,很难阻止。”
其实管中窥豹,跟随陛下那么久了,他们已经差不多明白,陛下想要处理的,就是九品中正制,但这制度是南朝根基,难以触动,所以陛下才想重开疆土。
他们其实可以理解,毕竟做为顶级世家,他们已经看明白,九品中正制并不能真的让家族长长久久,毕竟南国易主极快,几乎每次换皇帝,就会把顶级世家处理掉几十个,相比之下,两汉时稳定的局面,都是这些家族们喜欢的局面。
几人都明白这一点,他们便商量,这一商量,便是倒了天黑。
最后好说歹说,他们说服了萧衍先坚持在尚书令这个国相之位,然后将家产、族人迁到襄阳,他们这些主事人先在朝廷里抗着,等陛下真的起事时,便在第一时间,带兵归顺。
商量好后,几位家主纷纷离开,萧衍和谢澜坐在殿中,相对无言。
谢澜认真地给萧衍倒一杯茶,叹息道:“尚书,您就真的不想上位么,你应该知道,陛下给你的诏书,绝对是认真的。”
“不想!”萧衍果断道,他完全没有兴趣跳这个火坑,说到这,他有些无奈地按住桌角,“你不知道,我认识他,已经有十六年了,当年在南徐州,便已经见识了他是什么能为……”
那时,他意气风发,以为将成新帝的心腹,去抓一个小小的宗王回都城当傀儡。
然后,便是大败特败,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之后,看他如未卜先知般,从北朝手中弄来襄阳,又借萧宝卷的乱来,乘机夺得皇位,南国也在他的治理下,变得安稳富足,这样的能力,他自问就算上位,也不可能做得比他更好。
如今南方奴变,剿之不尽,灭之又起,源头也是南方熬糖之业,他相信,要解决这东西,镇压是最错的解决之道,最后还是要陛下亲自来解决。
如果换他萧衍来看,最好的办法便是将糖与盐铁一般,由朝廷来处理。
但他觉得陛下肯定还有后手,如果自己在丞相之位,还处理不好此事,那当上皇帝,依然处理不好此事,如此,必然会对他的威望成为造成巨大伤害。
这也是他犹豫不定的原因。
谢澜不由地笑道:“既然尚书无法决断,不如听听你家宗亲的意思?”
萧衍不由白了他一眼,他的弟弟们,虽然有那么一两个厉害的,但大部分都是酒囊饭袋,真听他们的,自己才是要掉进沟里……罢了,罢了,还是先继续蛰伏,以待时机。
等等,如果要以退为进的话,不如退得更远些?
……
于是,南国那边很快传来萧衍怨气冲天的回信,说他把谢国舅升为大司徒了,以后国事要多依仗谢司徒,我准备请辞,来襄阳投奔于君刺史……
这操作可瞬间把萧君泽给整不会了。
他家舅舅体弱多病,平时处理些大事还能算运动一下,要是以萧衍那种五更起三更睡的工作量,怕是要不了一年半载就得猝死,再说了,萧衍不干了,他到哪里去找这样能维护南国安宁的人物,给襄阳产业提供市场啊?
于是他立即让鸽子连送了十二封短信,求萧尚书冷静,语气里也没有了先前的桀骜不驯,软言软语,表示你放心,交广那边的事情,我立刻给你解决,绝对不让你为难!你先当着尚书令,等回头,到起事之时,我麾下肯定有你的位置!
萧衍犹自不满足,立刻来信问,他的位置能排在崔曜之前么?
平时都是崔曜帮着收放鸽子,萧君泽看到这些蝇头小字时,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崔曜。
将来的崔丞相平静地回望,面带微笑。
萧君泽轻咳一声:“阿曜莫要多想,反正这老头都五十多岁了,没几年活头,不一定能等到我等拿下南国那日呢,你放心,文臣以你为首,此事无可争议。”
崔曜满意极了,收走了回信,在看到主公的信上写给萧衍说“文臣资历,以你为首,断无争议。”也没有了好胜之心。
主公说得对,一个老头罢了,能活几年?
萧君泽思考许久,又提笔写信给卫瑰,等一段时间,会给他们提供几门铜炮,用来攻打坞堡,会十分便利,到时,交广之地的世族,必会再度依附朝廷,你与他们对持住,不要抢功,让此地局势稳定即可,静待时机。
写完这信,他忍不住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