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弋最开始还提醒着,但他以接待工作为由退拒了敬酒,自然也不方便替威廉挡酒。后来实在没办法,眼瞅着小孩儿要被喝到桌子底下还兴致高昂,主动讨酒喝,劝也劝不走,温格尔教授的另一个助理又是一个年龄不小的女性,指望不上,南弋只能破戒,试图替他挡几杯。本来大家都是同行业的中的佼佼者,各自把持着身份,也不至于谁为难谁,直到南弋端起酒杯,对面与他年龄相仿,一直没太有存在感的男人站了起来。
“南……”他技巧性地停顿了一下,“我应该怎么称呼您,南医生?南主任?”这句似笑非笑的问话,不了解内情的人听不出什么槽点,但他身旁的医大教授偷偷在桌子下扯了扯他的袖子警告。
南弋客客气气地回答,“您可以叫我南弋。”
“这不好吧,我们在学校里讲究个礼数,一般习惯称呼职位或者职称,哪有直呼姓名的?尤其是对您,要是被校长知道了,我可没法儿交代。”男人话里有话,南弋听懂了。其实,这些背后嚼舌根的议论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听说过。最初,任赫飞让他到医大空降至成熟的项目组,他就预料到了要有流言蜚语。他也清楚,国内医学专科院校学术压力普遍很大,一个萝卜一个坑,把他塞进去,多少会影响人家之前的排列秩序。
“许老师,不至于为个称呼小题大做,你还是和那位英国小帅哥喝一杯吧,你本科的时候不是还去人家学校交流过?”医大的教授打了个圆场。
“是我吗?”威廉一听到英国两个字自动亢奋,趴在桌子上逞强,“我喝了,你们随意。”
南弋无奈地把他手里的小酒盅取下来,威廉朝他醉眼朦胧地笑。
“我替他吧,”南弋举杯,“我这位师弟性子直,酒量浅,大家见笑了。”
“替酒也不是不行,”那位许老师一直没有坐下,“但凡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酒桌上有酒桌上的规矩,我想您可能回国不久,对很多规矩不是很了解。”他反复强调的词语,之前没听出潜台词的也反应过来了。
这含沙射影的,还能再明显点儿不?
南弋好脾气道:“请许老师指教。”
“指教不敢,不过替人挡酒,三杯抵一杯的规矩我还是知道的。”
“许老师!”医大另一位教授忍不住出声提醒。
“明白了,”南弋爽快地点头,“就按这个规矩来。刚刚是我僭越了,先自罚三杯。”南弋就着威廉的酒杯,一口气三杯一两出头的茅台灌了下去。
“好!”酒桌上看热闹最爱这一口,有人禁不住叫好。
许老师不阴不阳地,“好酒量,那我是先敬客人,还是敬您?”
南弋又给自己满上,“随意,都一样。”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不可能制造矛盾,何况他本身也不是跟别人针锋相对的性子。而且,南弋相信,能够让象牙塔里的知识分子在酒桌上发难,估计他在不知情之下,该是给人家的添了很大的麻烦。事已至此,尽量平息下去就好。
南弋又给自己斟满一杯,刚要拿起来,威廉皱着眉抓住他的手腕,满杯酒洒出三分之一。
“学长,你不能喝。”威廉大着舌头咕哝出的话,只有南弋领会到了含义。
他自己把洒出来的酒复又满上,摸了摸威廉金色的卷发,低声安抚道,“没事。”
南弋没有多余的话,一气呵成又是三杯。他略微顿了顿,“刚才算是替威廉谢过许老师抬爱,我自己再……”
“哎呦,不巧,打扰各位老师的雅兴了。”包间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本市医疗协会会长带着协会的几个领导和十几位行业内知名企业家敬酒,正好到了这一桌。人群熙熙攘攘的进来,有人一个不小心碰洒了南弋手中的酒杯。
南弋愕然一扫,隔着几个人的距离,门口一道修长的身影侧对着他。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样算起来,他大约有好多年没有见到这个人了。
第66章 是谁自作多情
那天,邵禹就那样猝不及防直言他心里有人,林雨辰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车不方便停在酒店门口太久,就在邵禹示意他下车之际,他豁出去道:“没关系,我们可以试试。”
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机会,他不能临阵退缩。
邵禹给了他第二个意外的回答,他说,“好。”
回到酒店房间,林雨辰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想不明白,邵禹对他执着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眼瞅着在他回国之际,对那样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动了心。他在医院走廊上等了很久,自然见到挂在墙上的国际部副主任南弋的照片和介绍,所以,白翎为什么推崇这个人,他心里有数了。邵禹大概率受其影响,但这人居然拒绝了邵禹,可见眼光不咋地。
林雨辰这些年经过了年少时的好高骛远,被异国他乡的现实鞭打磋磨之后,不能更明白,邵禹这种私生活严谨清白,又在当打之年白手攒下不菲身家的优质股,可遇而不可求。这种条件,即便是脑满肠肥,上杆子着生扑的少男少女也不在少数,何况邵禹身姿挺拔,相貌俊朗不输流量明星。如今再想起自己当年嫌弃人家的刻板迟钝,实在是有够烧包加不自量力。可他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没出去走这一遭,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甘心安分。但现在尘埃落定,他彻底想清楚,比起虚无不定的事业,邵禹就是他最理想的归宿。因而,面对邵琦的再次威逼利诱,他拒绝得很彻底。他看穿了,那人也不过虚张声势,若是真有证据在手里,还能容他推三阻四。
既然邵禹给了他试试的机会,他必然要抓住,到了这一步,高高在上吊胃口那一套是该放下了。可恰逢这样不好的时机,邵禹公司那边与风投的试探拉扯他有所耳闻,而白翎又刚刚入院,量他满腹心思技巧,也要装作善解人意懂事乖巧。嘘寒问暖的消息自然少不了,邵禹有时回的很简短,有时不回。见面的邀请被拒绝过两次,他还没有再试探。
邵禹这边倒也不是有意冷淡,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同意试试,那么至少也该表现出诚意。奈何,他公司医院两边拉扯,焦头烂额。
下午,谢丹丹刚刚把星河资本那边开出的最新加码递过来,邵禹简直被气笑了。论趁火打劫的野心,这帮金融投机分子真是不逞多让。谢秘书放下文件,见邵禹没有其他吩咐便转身离开了。
比起之前那一段破釜沉舟的境遇,现在虽然瞧着前景未卜,但其实他们心里是有数的。但谢丹丹反而更怀念前一个阶段的邵禹,那个在连轴加班头眼昏花的状态下,还会小心翼翼地问她如何追人的BOSS,莫名地可爱。然而,随后从接机开始,事态的发展打破了谢秘书最后私藏的少女吃瓜的情怀。果然男人根本靠不住,前两天还一副铁树开花情深懵懂,转头就换了对象。那之后,她每收到一条关于老板私生活安排的指令,都在心底暗骂,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现在,回归机器人状态的老板工作效率更高,月底奖金也没亏待她。可谢秘书没了同BOSS共情的那份热情,机器人是不需要共情的。
邵禹原计划今晚去林雨辰家里吃饭,他已经安排了谢丹丹帮他准备乔迁贺礼。但前两天拜托帮他联系首都医生的朋友突然回了讯息,世界范围内治疗白翎病症首屈一指的人物恰好到访,今晚将在本市酒店出席招待晚宴。邵禹不从事医疗行业,但他这位朋友是协会副会长,他给的消息绝不会错。
邵禹用邮箱接收了关于专家的最新介绍,自己又上网研究了一个下午。虽然朋友也提醒他,这次行业考察,对方团队明确规定,其间不接受病例看诊。但这样的机会他不可能错过,白翎目前出来的几项检测结果都不理想,他抑制不住地心慌。
傍晚,他跟随朋友混在协会率领的企业家队伍里,参与了宴请,也顺利见到了那位美国专家。但就像朋友提前知会他的那样,专家的助理明确回复,可以接受咨询和排期,建议邵禹带家人去美国的医院排期就诊,考察期间不会破例。
这位专家邵禹早有耳闻,白翎之前的第一次手术他就试图联系过对方,可专家的排期至少半年以上,病患根本等不了。今天下午,他也提前咨询过对方所说的医院,等待时间甚至比那时候还要长。如果这趟中国行他都插不上队的话,去了美国更是白搭。
朋友已经尽力而为,这些学术界知名的大人物,一举一动都在聚光灯下,不是简单靠人情或是金钱能够左右的。朋友让他稍安勿躁,再想办法。
邵禹半路走出包间,意欲下楼透透气。
他路过走廊的时候,正好透过敞开的门缝,看到南弋被人针对的一幕。他听了几句,短暂地离开,回来的时候,瞧见南弋的手放在一团金毛上边。
南弋的酒杯被一个高大的男人不小心碰掉在地上,男人十分不好意思地赔礼,“抱歉,抱歉,瞧我毛手毛脚的。”
南弋隔着好几个人,目光落在停在门边的人身上。
他回神道,“没关系,是我没看到。”
包房里一下涌进来许多人,顿显拥挤。会长给大家做着介绍,焦点转移,一时也没有人再注意南弋这边。就连一直咄咄逼人的许老师,也和熟人搭上了话。
冒失的男人拿了张纸巾,在南弋毫无痕迹的衣服上比量两下,“弄湿了吧,要不要去卫生间清理一下?”
南弋下意识“嗯”了一声,刚要抬腿往门外走,威廉一把拽住他的西装下摆,“学长,我要喝酒。”
南弋低下头,耐心道:“不能再喝了,喝多了会头疼。”
“Headache?”威廉在自己脑袋上抓了一把,又牵着南弋的手往他头上放,“这里有东西在跳。”
南弋迟疑一瞬,“稍等一下,我一会儿回来就送你回去好不好?”
“不好,”威廉一个劲地摇头,两只手扯着南弋不放,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身子一歪,倒在南弋肩上。
南弋赶紧手忙脚乱地将人架住,旁边的助理阿姨也过来帮忙。
阿姨示意南弋先送威廉回去,教授这边她会多留意。
南弋没办法,点了点头,他余光觑向门边,那人不知何时已然离开。
南弋不太敢使力,招呼了一个服务生过来。酒店楼上安排了房间以备临时状况,他和服务生一起将威廉送入其中一间。
服务生前脚刚走,威廉又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茫然打量四周,南弋从卫生间出来,递了个热毛巾给他。
“擦一擦。”南弋说。
威廉仰着脸不动,闭上了眼睛,暗示南弋帮忙。南弋没惯着他,直接把毛巾盖在了他脸上。
威廉咕哝了几声,乖乖地擦了脸,又擦了手。
服务生去而复返,拿来了南弋要的解酒药。南弋打开一瓶,让威廉喝下去。
“南弋,”威廉很少直呼其名,“我,有点热。”
南弋起身,调低了空调温度。他手还没从按钮上放下,蓦地感到背后贴上一副滚烫的身躯。威廉顾及着南弋的腰伤,只是虚虚地环着他,没有使力。
南弋转头,威廉的唇凑上来,他垂首避开。
“威廉,放开我,”南弋沉声,“你喝醉了。”
“没有,”威廉委屈,“为什么我不可以,很多人可以,为什么只有我,不可以?”他的痴心妄想是南弋经年惯出来的,他可以帮他盯实验,帮他改论文,迁就他很多不合理的要求,为什么就是这件事不可以?
南弋深吸一口气,“你希望和我是那种一次性的关系?”
“不是,”威廉怔了,“我不是,我要什么,南弋,你清楚的。”
南弋把搭在他腰上的手扯开,转过头直视对方红通通的眼眸。他之前一直说不出太绝情的话,因为在他看来,威廉只不过是不定性的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他不能再给人误会的余地,他缓声道:“威廉,我有一个阶段生活得有些混乱,那不是健康的状态,都过去了。未来,我也许会有伴侣,但他无需负担我的人生。我不可能因为要找一个照顾自己的人,而仓促地不负责任地确定一段关系。我们之间,无论以前还是以后,只能是同门师兄师弟的关系。你现在不清醒,等你酒醒了,我们再好好谈谈。”
“我说了,我没有醉。”威廉紧咬着下唇,他也是被追捧惯了的天之骄子,只在南弋这里屡次求而不得。主动到这个份上,还是被推开,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再强人所难。
南弋默叹,“好,既然你没醉的话,我就先走了。”
“不要。”威廉倔强地挡住去路。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南医生在吗?”是刚刚离开的服务生,“楼下的客人有事情让我通知您。”
两人对视一眼,威廉让开半步,颓然坐回到床上。南弋开门,服务生说是有人告诉他,考察团的客车在地下停车场发生剐蹭,让他去看一下。南弋没有多想,给了服务生几百块钱小费,让他帮忙照看半醉不醒的客人。
南弋赶去停车场,事故非常轻微,司机已经处理完毕。他也不知道,是谁通知的楼上。
南弋回到宴会楼层,一番折腾下来,加上酒意上涌,他也有些灼热且疲惫。烟戒了,他只能去卫生间打算洗把脸清醒清醒。
他推开卫生间的门,那道熟悉的身影倏地闯进视线。邵禹正站在大理石台前,慢条斯理地洗手。
他瞥了镜子里的影像一息,低头,没有说话。
南弋呼吸滞了滞,刚才,在包间里,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有话要跟邵禹说的。可这一刻,他又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气氛随着持续的沉默暗淡下来,邵禹很慢很慢地洗干净手,抽了张纸巾擦好。再抬头,他眼中没什么温度,冷声道:“我该称呼你南医生,还是南主任?”
作者有话说:
本周连更五章
第67章 往事如烟
邵禹站在酒店楼下花园的围栏旁,手指夹了一棵烟,是刚才一堆人互相敬烟敬酒时,不认识的人塞给他的。他拿到手里,没有点燃,也没有扔掉。
北方深秋的夜风凛冽刺骨,他只穿着单薄的西装外套,却也不觉得冷。心底一股燥热烦懑无处发泄,积怨成焰,火烧肺腑。
他讨厌那人跟没脾气的泥人似的,被人怼了也云淡风轻。可他更恨面对陌生人尚且游刃有余,碰到他连一个字也欠奉。明明普普通通一个糙老爷们,先有道貌岸然的前任、酒吧认识的熟男,这又来了个金发碧眼的师弟……怪不得瞧他不上,压根人家就没闲着。
于是,他用同样的语言讽刺,这句话对他来说有另外的含义。所以,南弋如他所料,无言以对。可如愿见到那人窘迫尴尬,他又觉得自己像个讨不到糖就恶劣地耍赖的熊孩子,没劲,特没劲。
他心头的火气不是口头上占了上风就能够缓解,他没法控制自己不往南弋的嘴唇和身上打量,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服务员敲门是否及时,那位借醉逞凶的外国佬到底碰了他哪里。
邵禹掐断了手里的烟卷,狠狠地碾了一下。
“糟蹋东西干嘛?”适才碰掉南弋酒杯的高大男人走了过来,语调散漫,“没想到啊,你小子也有为情烦恼的一天。费劲吧啦的,也不多聊几句。”他嘶了一声,“我没猜错吧,你看上的是那个医生?”
“少管闲事。”邵禹跟他多年关系,说话不用客气。
“啧啧,”男人嬉皮笑脸,“我说邵禹,你爱好够特殊的,喜欢男人就算了,还乐意被‘压’?”他用口型轻声说了那个字?
“滚!”邵禹极其不耐烦,“关你什么事,正经事没解决呢,少说些有的没的,我没心情。”
“好了好了,知道了,我帮你去盯着那美国佬的助理,套套话,看看还有什么路子没有。你不愿意待就先走吧,别在这儿上演苦情戏了,人家也看不着。€€,怎么还打人呢?”男人作势躲开邵禹扬起的巴掌,后退两步,笑着道,“人我也帮你盯着,再出状况通知你。”
邵禹烦躁地摆了摆手赶人,却没说拒绝的话。
他把手里碾碎的烟草扔到垃圾桶里,去到酒店一楼的卫生间洗了洗手。他必须找点事情做,不然他不敢保证自己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疯狂举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