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灰姑娘进行曲 say it ain t so 灰姑娘四部曲

听说每天都有很多电话找我。

主要是高岛教练打来的,堂岛也相当频繁地与我联络,偶尔也有老妹美佳,或滑冰联盟的人。要在我手机不通的状况下尝试与我联络,除了玛雅之外,也没有其他的窗口了。

有时玛雅会主动询问我是否有接听的意思,可是我的答案一直是NO。

持续拒绝各方接触的我……首次被他人取得联络是一种传统的手法——信件。由于不需直接接触对方的脸和声音,因此即使是现在的我也能够承受。

而想到这个手法的人,是我的经纪人,

——敬启,樱野鹤纱女士、

——在赛季中的此时以如此唐突的方式联络,敝人深感愧疚,但是此次实有要事必须向您报告。关于公主花园第二部的发售问题,该公司于会议中决定延期,而原先预计在奥运后进行的特别专访也比照办理。

——因此,近日请您安心专注于滑冰、堂岛瑞树,敬上。

这就是全文。

从日本飘洋过海来到俄罗斯乡下小镇的堂岛信件——用厚实装甲保护的信纸中只有这样的内容,再加上莫名见外的态度,和以前那个喜欢啰哩叭嗦闲聊爱炉、耶麻、奇普寇斯凯的极乐老女人简直判若两人。

不用多久,我便了解当中所代表的意义。

堂岛瑞树准备舍弃樱野鹤纱了——

我那仅收集优异表现的影像专辑DVD,第二部原本是预计要收录奥运赛后专访,在不致于影响一个月后世界锦标赛的范围内进行才对。甚至还有人跟我提过,可能是在温哥华,也可能是在我回到尤里斯库镇之后,工作人员将来到现场以雪原为背景进行摄影。

违背承诺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这全都得怪我一直忽视他人应该早已再三进行过的联络。

但是,只因为封闭自己就被舍弃,对我这种立场的人来说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室岛她也明白这不是单纯的遗忘或违反承诺,也明白温哥华的悲剧所代表的意义——

我对她而言是有最大利益的雇主,但是不可言喻,那都是来自于我在冰上的强大竞争力与影响力。

对于一个不能站上冰面的讨厌鬼,谁还会想要多费功夫呢?假使她真的彻底将我抛弃,那也是极为理所当然的判断,她一点错部没有。

回想起自己和堂岛的往来,总是重复着愚蠢的对话和意外的恶作剧。立场在她之上的我,虽然有事没事就会动用解雇的字眼,但是我其实从未认真要将她赶走,毕竟她有时是有趣的朋友,同时也是让我打从心底信任的生意伙伴。

而这样的关系,仅因为一次的落败就瓦解了。

残酷的世界,残酷的现实……让人想要大声呐喊的残酷力学。

我想大概不用多久,我就会失去一名干练的经纪人了。

「刚才日本联盟打电话来,询问你是否有意愿参加世界锦标赛」

「我明明都说不参加了。」

我始终侧躺在床上,头也不回地这么说道。

「况且,根本就只有三代总教练一个人不想让我缺席而已。」

和昨天相比,我的心理层面多少轻松了一点。

因为凯朵·亚凯迪米结束预计的三天行程,在今天早上返回英国。她名义上是来接受玛奇夫勒的建议,但是实际上她在嘲笑过我之后,应该就对这里没有任何留恋了吧。

「……你为什么让她来?」

正因为凯朵已经不在这里,所以我不可能再默不作声,就算我早已看穿玛雅心中的算盘,我仍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问个清楚

「因为她说想要来这里,所以——」

「——你为什么要答应她?」

我从床上坐起,双眼直盯着玛雅。

这是玛雅的房子,要让谁来是玛雅的自由……但是再怎么样也不该这么做吧?玛雅明明知道她的目的是要来追击濒死的我,为什么还要让她来?

难道玛雅认为让她向我挑衅,我就会重新振作?问题才没有那么单纯,她难道连这点都不懂吗?

我现在光是看到滑冰场就会呕吐,我十五年来理所当然持续滑行的冰面,现在连站上去都办不到……真的连站着都办不到了!

你就是这样,所以才会除了莉雅之外,连一个人都——

「因为我在看过之后,觉得她有些部分相当可惜。」

「你能说得具体一点吗?」

我压下自己的情感。

胡说八道——我克制那种情绪化的句子,要求玛雅说明。

「她在芭蕾方面基础相当扎实,可是在快速动作下的姿势却有些问题,像是她有着多余的驼背动作。」

「……或许是吧。」

「尤其是在评审面前表现出那样的青涩并非好事,我是对她提出了以那些方面为主的建议,不过我可没特别向她说过什么。」

双方似乎也确实克尽了自己表面上的工作,无论是教人的一方,还是被教的一方。

既然这样,我继续朝这方面追问也没有意义。

「你应该明白凯朵心里打的算盘吧?」

我用质问的语气直接了当地问道。

「你明知道她是要来落井下石……」

「她其实也并不是要来对你落井下石的。」

「她就是这么做了。」

「表面上是。」

我斜眼冷笑了一下。

要是她对我的落井下石只是表面,那来寻求建议就是表面的表面了。那么真正的理由又是什么?是来补我最后一刀吗?喔,这倒是有可能呢。

「大概是去年吧,你和她之间发生的——」

「——是啊,就像你知道的一样,那就是远因。」(月影:就是远因。)

我不耐地打断玛雅的话语,拒绝她更进一步的叙述。

因为那对无计可施、任人报复的一方来说,只是痛苦到难以忍受的过去。

「那我这么问吧,对那个少女来说,对你落井下石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这还用问吗?为了让自己甘心吧?」

「然后呢?要是你受到刺激而怀恨在心呢?」

……这下我完全无话可说。

受刺激而怀恨在心——凯朵本人去年正是处于那样的立场,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那个少女知道你本来应有的实力,如果她真的希望你就这样消沉下去,是不会特地来做这种事的。」

「……那又会是什么?你想说她是为了让我重新振作才这么做的吗?」

「没错,不过……」

肯定我疑问的玛雅——

「她再怎么样,应该都不会是为了你好才这么做。」

又为自己的论点添加强大的说服力。

我还是坐在床上,只是别过头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

她企图刺激樱野鹤纱,并将其拖回冰上。如果真是那样,那理由会是——为了取回被击溃的自尊。

……这很合理,对一名运动员来说,这也是能够理解的思考方式。

在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凯朵的精神重心确实与运动员相距甚远,结果她被推进了地狱;不是别人,正是由我亲手推入的。

要是她从当时的经验来推测我现在的心境,应该能够想像我很可能无法重回冰面,而因为她明白这件事,便决定前往尤里斯库镇短暂停留——这么一想……

「……或许是吧。」

我并没有什么确信,但是就算这样,我还是承认玛雅所言确实有相当的道理。

这次奥运最终成绩,凯朵第六名,我是第十三名;可是,她也许认为那样不算赢过我,因为让我跌倒的并不是她,也可能是她认为成绩要在本来的我之上才算是胜利。

……没错,她确实是个内心比起外表看来还要有骨气的少女。

她心里所抱持的应该还是报复心吧。

因此她才决定将我拖回冰上。

此时我是盘腿坐在床上,但是我却在如此稳定的姿势下明显出现摇晃。

一片空白,当这个句子从脑海中浮现的瞬间,随即而来的是晕眩。

「——!」

接下来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呕吐感,我连忙用双手捣住嘴巴。

滑冰场——那里对我来说,是让我失去一切、让我受到诅咒的场所。

我回不去,我无法重新振作。因为我知道了隐藏在那当中的真正恐怖,因为那种恐怖已经深入了我的身体里,深入我的DNA当中。

就算我出赛,也只会再度被击溃。

「……和我无关。」

干涸的声音抚过我的鼓膜。

我已经无法站在冰上,我再也不会做那种事——

至少我要看着玛雅强调。

「这些都和我无关。」

我重说了一次……然后才注意到。

现场的气氛以及师父的表情,两者都失去了某些色彩、褪去了某些东西。

「鹤纱。」

……一种平静的直觉从我心中涌现。

那紧闭的双眼与努力挤出的声音,让我知道玛雅已经不抱希望了;不再对

着等同我本身价值的分身,也就是冰上的我抱持希望。

「我已经无法再为你做些什么。」

「是吗……」

脱口而出的是模糊,算不上回应的声音。

这是我自仅剩下串壳的处境彻底陷落的一刻,瞬间膨胀的寂寥感彻底笼罩了我。

玛雅已经放弃了;换句话说,我也失去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

「是吗……」

我以比之前更清楚一些的语调重复一遍。

……我早已知道,就是该来的一刻终于来了而已。

因为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选项,所以我应该尽量轻松、乐观,所幸我还有钱,总之先找个地方买栋房子吧。

那么,要找哪里呢?

嗯,可能的话,挑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要是这个要求太过分,那至少也挑个没有人的地方。

「……你能稍微听我说几句话吗?」

玛雅似乎也下定了决心。

她没有坐上摇椅,而是迈开步伐站到窗边,背对我望向窗外。

终于到了最后通牒这一刻……要是不能滑冰,就滚出去——

「我有些事必须让你知道。」

「请说。」

我也下定了决心。

之后该怎么办才好,我一点头绪都没有,我充满不安……正确来说,我连不安的实感都没有。地球上唯有这里是我的容身处,而我很快就要被赶出去了。

……事已至此,就算耍赖也没有用。

我让视线落下并闭上眼睛,至少身为前冰上公主的我——

「我必须对你道歉。」

至少在表面上……

「什么?」

我的反应慢了一拍,接着望向玛雅的背影。

玛雅那头几乎碰到黑色长袍的淡金色头发,微微地往上翘。

「我觉得对你很抱歉。」

这是谢罪……那样的玛雅对我做出此举?

——呃,这是什么玩笑吗?

「开场白就免了,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吧。」

「我要说的并不是足以被称为要求的事。」

觉悟与恐惧相互结合为不耐,并且不断增强。

……我已经受够这种悲惨的经验了。

「你觉得我该什么时候离开?」

我挤出仅存的勇气,在连玛雅背影都不敢看的状态下等待答案。

我至少要在别人开口说出这种最后宣告前先开口。

所以你就快点说吧,干脆地——

「你想离开这里吗?」

……我的视线被轻易地拉回,现在还谈什么想不想…

难道她想让我自己离开?很好,要是你希望那样的话,要我这么做也——

「看来你是误会什么了。」

玛雅缓缓呼出气息,停顿了一会儿。

相对地,我不管是嘴巴也好,肩膀也罢,全身上下都想大口呼吸。

漂浮在半空中的觉悟,此刻缓慢地徘徊着。

「我继续刚才说的,原本我是打算等到赛季结束才告诉你这件事。」

为什么我会感到眼眶发热?这种安心感是怎么一回事……

「但现在,我觉得应该要让你知道。」

在此同时,我自身的难堪也让我感到些许苦痛。

玛雅回过头,视线越过自己右肩看着那样的我。

「知道我真正的想法。」

在这个话题中,我不知是否包含希望我回到冰上的意图。

但是——我希望有。

因为就在刚才我对最后通牒有所觉悟时才注意到,我发现只要有人还希望我回到冰上,我就仍然留有一丝价值。比方像是三代总软练,只要她还让樱野的名字继续留在世界锦标赛的代表名单上……

告别滑冰——在承受此举超乎预料的沉重无依感,孤独感与失落感侵袭时,我仍旧保持理性地做出决定……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只是……

我的灵魂同时也发出呐喊

不要——这么呐喊着。

「这可能会花上不少时间。」

「无所谓……」

最强女帝,莉雅·嘉奈特的唯一教练——就是玛雅·奇夫勒。

然而就算有这样的资历,她身为教练的评价却差强人意。

我在出发前往俄罗斯之前,高岛教练也抱持反对态度。因为先不提一般的评价,事实上有许多选手曾师事玛雅,却从未有人成名。

去年二月,当莉雅从她身边离去时,花式滑冰界出现了一个几乎可说是一致的见解——玛雅的能力不足。

「在一般大众之间,也流传着一些没有根据的臆测。其中像是那孩子有了恋人,我却不同意让他们交往;或是我有了情夫而不再关心那孩子之类的……真亏他们想得出来。」

说穿了,伟大人类的想像力终究不过是那种东西,就我自身的经验,我已经清楚到太过清楚的程度了。

「那孩子从我身边离开的理由,应该就跟她所说的一样吧。I

我已经不需要教练了——这是女王对这件事所做过的唯一回应。

而且就莉雅本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必须说谎的理由……因为就连到走到这一步的我,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那孩子在奥运中所用的长曲……」

光是听到这几个字,我就立刻感到毛骨悚然。

将我击溃的冰上人偶、那超越『人』的动作与表情——现在仍然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坦白说吧,要是她待在我的身边是不可能发挥到那种程度……」

玛雅她依旧背对着我。视线始终放在窗外。

如果是我就不可能——没有比这更不符合玛雅平日作风的句子了。

「她的表现超乎了我的想像,我根本无法想像她能做到那种地步。」

从我的位置完全无法得知师父的表情,但是从声音来判断,她并不是在高兴地描述自己的前学生创造传说。

因为当时玛雅人正在颤抖,那并不是目睹奇迹时所产生的感动或兴奋,而是因为纯粹的畏惧。

不然就是——

「我在那时产生动摇……」

这时候,玛雅在不自然的地方中断话语,她是在打算说出动摇理由时犹豫,最后放弃……我正巧也有这种感觉。

如果是这样,我觉得那会是个就算她不说,我也能够明白的理由。

「对你也没能做出任何建议。」

「就算提出建议,我想也没用吧。」

我在这时做出回应。

如果她当时能随便给我几句话——这样的假设我不知想过了多少次。

当然也有最现实的方式,就是以银牌为目标;这大概是唯一有效的建议吧。

但是,在我为了击败莉雅而持续承受艰苦训练,并在短曲创下了个人最新纪录的情况下,等到长曲正式上场前——

若玛雅要我放弃,我真的能够坦然接受吗?

将本赛季的一切、还有自己自愿背负的一切,在接下来要正式上场时将其抛弃,那种事我真的能够办到吗?不,就算我真的能够办到,那是能被允许的事吗?我不正是将自己置于一个不被容许的立场吗?

没错,我没有后悔的余地。

在那之后,我反复想过好几次,但是最后总是得到相同的结论,全部会指向同样的结果。若是奥运之前的我,只要我是樱野鹤纱——

「因为我当时非赢不可……」

必然,也就是命运,我走到这个地步的过程没有其他可能,因此就算后悔也没有用。

整个状况就像玛雅所说,我只是输给了莉雅,我从正面向她挑战,结果被击败了。

「玛雅……」

我稍微调整床上的姿势,并重新盘腿。

「莉雅应该也输过吧?」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帮助,我只是想转换一下心情,因为就算我再怎么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必然,我感到难受的事实也不会改变。

「有,那是在她刚开始滑冰没多久的时候。」

「……听起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听到这个我心里有数,也就是代表一般人都明白的苔案,我发出了最微弱的讽刺。

「她在让未满10岁的孩子们参加、由数个滑冰团体共同举办的公开赛当中,首次参赛便获得了第三名,况且当时她还不是很清楚规则;顺带一提,她在半年后的相同赛事中,拿到了第二名。」

意思是她就算不懂规则,也不会拿到第十三名就是了。

「那孩子让其他人在自己之上的经验,就只有那两次,」

「那时她几岁了?」

「5岁。」

莉雅应该也输过吧——这真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至少不能拿来跟现在的我比较,除了第一名之外,全算落败……除非使用那种极端论中的极端,否则莉雅输掉比赛的经验,终究是无法拿来和我的失败相提并论的。

「那么,她当时有很懊恼吗?」

「其实她高兴得不得了,因为身处在一群8、9岁的大姊姊当中,自己一下

子就站上颁奖台了。」

高兴得不得了的莉雅……这实在太难想像了。

「那孩子也不是从小个性就那样,更少在5、6岁的时候,她还是个会正常说话、活蹦乱跳的孩子,而且也有很多朋友。」

我对这个话题产生了些许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没过多久,我便想到了原因。

以前我曾稍微触及关于创造出莉雅特异人格的过程之话题;这个直到去年年底为止,都让我充满兴趣的考察题目,看来要在此时揭晓了。可能的话,我真希望自己能在陷入这种状况之前听玛雅谈这件事……

「后来没过多久,那孩子就变成一个无论参加任何赛事都会夺冠的选手,虽然如此,滑冰赛事其实没有常常举行。」

玛雅的姿势没有改变,她的手放在口袋里,脸及身体都面向窗外、

「差不多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那孩子身上渐渐开始出现变化。」

她只是平静地带入话题的核心。

「那孩子……深陷滑冰之中。」

——刹那间跨入新境界。

我已经得到了答案,因为一切谜底几乎都要揭晓。

「连灵魂一起沦陷了。」

我也明白到她为何会是没有人能与之对抗、遥不可及的存在。

「大概是她和一般孩子的感受不同吧,或者该说她透过在冰上滑行,可以让自己看见不同的世界……」

我所能够理解的,仅仅只有表层的道理。

「她进步的速度,通过的阶段,全部是异于常人的层次。虽然没过多久,那孩子就变成了声名大噪的天才少女,但仿佛随着她的名声逐渐增高,她开始压抑平时表露的感情……属于莉雅的感情觉醒了,这么说或许比较正确吧。」

这或许可以说是女帝莉雅最大的特征了。在冰上的丰富表情,和在冰外那如同人偶般的冰冷态度——正是如此强烈的落差。

「当她以特例升为青年组选手时,就对冰外的事物几乎完全不感兴趣了。」

异常巨大的才能,让其他所有寻常之物相形失色——这正是她与人有极端差异的源头。如果她仅拥有平凡的资质,是绝对不可能走到那种地步的。

然而在此同时,感情表现也是重要的竞赛要素之一。冰上大概有能让她表现感情的果实吧,她只要开始滑冰,就能得到她在滑冰之外绝对得不到的一切。

莉雅的人格与滑冰天分,或许是义同音异的两个词汇。

她那超平常人的个人形象,是起源于那奇迹般的资质,还有由此而生、纯粹且无邪的性质与灵魂……

降低层次来说,好比我的性格及价值观……用稍微有点夸张的说法,就是我对生命的态度,如果少了我在冰上的『实力』这些东西就不可能成立;樱野鹤纱这个人本身,就是立基于冰上的存在。

对那样的我而言,我的理想型态就是莉雅。

总是表现着原本的自己,无须任何矫揉造作。一旦立于冰上,便能展现出无可动摇的强大、高贵、美丽,绝不会被任何人击败。

正因为这样,我才会对她如此热切……崇拜。

而且她也回应了我的希望,她给了我充满幻想的极致美好时光……

只是我到现在已明白,那都成为永远的过去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就——

我轻轻甩了甩头,跳脱自己险些陷入的坑洞。

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置信,都到了这个时候……失去一切的现在,我还是没能摆脱那成为破灭原因的悲哀决裂。

同时我也在追寻让事态演变至此的理由。

「对那样的她来说,你可能是她在滑冰之外唯一感兴趣的对象了。」

「唯一……」

我机械性地重复着玛雅话中的片段。

「可是这并不代表她肯定身为滑冰选手的我吧。」

「不,我想应该也有。」

玛雅毫不犹豫、却语带保留地回答。

「因为这是那孩子自己说的。」

「……有这种事吗?」

「记得你是叫惊愕公主对吧?除了有实力,还能呈现多变的表现,我相信对那孩子来说,你也相当有吸引她观赏的价值,而且那孩子是个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客套话的人,这点你应该也很清楚不是吗?」

无须用来应付世人的虚伪。

那是我曾经拥有——现在已经失去的特权。

「我想你应该也能看得出来,那孩子虽然那个样子,其实是很聪明的。」

「嗯,是啊,」

说得没错。虽然莉雅在外表上看来还只是个10岁出头的女孩,然而无论是在私底下,或是在记者会上,都从未让人感受到任何『青涩』,在冰上当然就更不用说了。

「天才少女的名声与实绩会引来不少麻烦,不过采访攻势并不至于会对练习造成妨碍,况且那孩子也几乎不会去理会那些记者。可是到目前为止,确实曾有不少无法让人信任的人想试着接近她。」

「像是从没听过的亲戚之类的?」

「嗯,这也包括在内,所以也让那孩子以自己的方式抱持着戒心。」

就连生父与其他对象再婚、生母几乎都在山中过活的我身边,也会出现那类的傻瓜。看来不管到哪个国家,都会有无可救药的蠢人和讨人厌老太婆。

「后来那孩子变得不仅是对同一个滑冰场的学生,甚至连我底下的其他学生,她都几乎不交谈。不过,与其说是因为戒心,我想主要还是因为性格转变之故,而且这个变化对她本人来说,或许反倒正合她的意思,可是能让她真正亲近,信任的人同时也渐渐变少了。」

「她的经纪人呢?」

「嗯,约翰和她的父母算是……我大概也算其中之一吧。」

我自己身边也有能让自己亲近、信任的人,虽然不多,但是对我来说,那些人都十分重要;然而打从温哥华恶梦之后,我都没有与他们联络。

就算不是堂岛,再这样下去也……

「上届杜林奥运时,那孩子突然告诉我她对你很感兴趣。」

「亲口对你说?」

「是啊,我问她原因时,她说因为你表里一致。」

对现在的我来说,这是个让我极为难受的称赞。

因为这点可能正是我失败的元凶,因为表里一致,所以我才会做出正面向她挑战的蠢事。

「你和至藤的代表之争与骚动,她可能也费了相当的心思去留意吧。」

那是我不太愿意回想的记忆,可是说我的荣耀是从那时开始也不为过。

没想到在四年后,这一切竟然彻底瓦解了!

「不知你是否记得那孩子的……尤其是青年组时代,她总是面无表情地上场,仿佛是在音乐开始的同时开启感情开关般表现。」

这种表现又在温哥华奥运中重新复活——不对。

那已经不仅止于面无表情的程度了,她是从自己作为生物的各种现象全部停止的状态下突然觉醒,然后——

不行,我现在无论听到什么都只会感到痛苦。

「那孩子自从升上青年组之后便开始慢慢有所改变,可能也是因为累积了实绩与经验,让她得以用自己的方式显示出自己行有余力吧。可是,我认为不只那样,我认为你对她造成的影响或许也是原因之一。」

「……我的影响?」

「虽然这不过是个推测,但现在回想起来,那孩子的那种表现也许可以说是反映她对滑冰场外抱有多少关心的指标。毕竟那孩子会在赛后记者会上偶尔展现幽默,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事。」

窗外……隔着玛雅身影所看到的户外,此时开始飘起雪。

会特别注意起俄罗斯在这个时节应当会有的景色,或许只是精神面单纯地要求我将注意力转移到视觉、听觉之上……因为要逃避痛苦。

「她对滑冰外的事物从未觉得需要,实际上,除了滑冰之外也几乎没有任何兴趣。可是,她对待你的态度却不一样。」

玛雅说的过去,全都是现在我失去的东西。

「在两年前的世界锦标赛期间,那孩子有天回到饭店后,主动告诉我她和你用餐的事。」

也是再也不会重回手中的东西。

「而且,她看起来很愉快。」

永远——

「我当时也为那件事感到惊讶。」

「……这样啊。」

我下床走近玛雅,接着有些粗鲁地坐到一旁的摇椅上。我的身体随着惯性前后摇晃。为了分散心中涌现的情感,什么都好,我只想让身体稍微活动。

她曾对我有好感,不只是这样。

你可以信任——那时候她给了我最好的赞美。就算之前我们几乎从未交谈,然而她还是这么说。

我背叛莉雅了吗?我践踏了她对我的信任?

不,正好相反。

我想要回应她的心意,我想以她朋友的身份,努力让自己能与她并列,正因为我对她开拓人生。正因为我对她所怀抱的憧憬胜过任何人,我才会不容许丝毫妥协,努力创造最好的自己。

下个赛

季,我在单人等你——当时她给了我这样的激励,她并没有要我向她挑战或叫我击败她,但是……

想从劲敌手中赢得胜利,是运动员当然的权利,也是义务。

最重要的是,那是本能——

无论我和她之间的私人感情或友情如何,为了逼近她、甚至是将她击败,我肯定都会持续追逐这样的目标。

「玛雅,我对莉雅来说……」

我暂停原本打算一鼓作气说出口的疑问,然而并不确定到底是因为呼吸除了差错,还是单纯的犹豫。

「只是仆人,对吧?」

我瞬间鼓起勇气问出口——将困扰我超过半年的心事丢给了身旁偏左后方的师父。

快点给我答案……

「话不能这么说。」

「把话说清楚,拜托。」

「她只是……好吧。」

玛雅微微颔首,接着——

「应该也有那种成分吧。」

坦白地说了出来。

我感受到轻微的冲击,还有……悲哀的接受。

「老实说,我不清楚那孩子想从你身上追求什么,我也不懂那孩子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师父的话语干脆地穿过我内心。

我重新放松身躯躺回摇椅上,因为我不知何时已变成了前倾的姿势。

「亏我还当了她十五年的教练。而且那孩子的才能让她在冰上看见了什么,我也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时我突然察觉一件事,玛雅今天真是多话。

至少从我认识她到现在,她从来不会——

「我最早见到那孩子的时候,只觉得她是个漂亮的女孩,这个想法甚至还胜过素质或其他东西。」

我很快便明白她会这么多话的理由……这实在太清楚了。对玛雅来说,那个人彻底填满我始终无法满足的领域。

「可是,我实在想不到她会成长到如此地步……」

——那个人就是莉雅。

所以玛雅才会如此怀念那不再复返的过去,甚至对往事如数家珍。

对我来说,那是让我连不满、嫉妒这些情绪都无法涌现的单纯动力。

「我开始担任花式滑冰教练后,那孩子是最早入我门下的学生。」

「你说最早……是真正的第一个?」

「没错。」

这个事实让人产生兴趣,实在无法让我充耳不闻。

最早的学生后来成为史上最优秀的女子运动员——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偶然。

「这是会让所有人羡慕……没错,说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应该也不为过吧。可是,若说我想以教练的身份更加精进……」

原本流利的语调,突然之间罩上一层阴影。

「这大概也是最糟糕的安排吧。」

接着变得晦暗。

原本态度甚至有些愉快的玛雅,此时染上了一层悲痛与苦恼的色彩,而且这回还加上了自嘲。

「我没留下耀眼的实绩便退下第一线,开始我的教练生涯。虽然苏联解体让花式滑冰的发展环境产生剧烈改变,但是我仍想靠自己来开拓人生。不过,这是因为我能做的工作只有这项,并不是因为我特别喜欢教人的关系。」

「……那还真是凑巧,我也不喜欢让你教呢。」

我之所以会用这种调侃的态度答腔,纯粹是因为我跟玛雅的精神波长相符。

「那孩子是天才中的天才,无论我教什么,她都能立刻办到,我立刻就发现那孩子拥有惊人的才能;但是在我那么想的同时,也让我以为教人原来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而且我还陷入一个更大的错误,我以为自己是名优秀的教练。」

这段话最后要表达的……是悔恨?

玛雅的中断给了我随意揣测的空间,然后她又缓缓地说道:

「消息渐渐传开,对那孩子感兴趣的俄罗斯滑冰联盟打算为她换一个更优秀的教练,他们并不在乎我或那孩子本人的意思,联盟的态度很强硬,而且也有数名相当有力的教练想争夺那个孩子;不过,当时我也没有退让。当我同意只要那孩子输一次,我就卸下职务的条件时,也代表我战胜了压力。因为那孩子当时已经7岁,不仅让人无法想像她输给同龄孩子,她与其他人的差距,甚至到没有能让联盟操弄分数的余地。实际上,从那之后,她就一次都没输过……一直到现在都是。」

对黄金时代的思慕,还有失去该时代的沮丧。

仔细一想,玛雅之前在谈论莉雅时,或许始终都同时抱持着这两种感情,

「只要那孩子不断进步,联盟也就没有藉口将我从她身边拉开、不久之后,联盟便决定对我进行拉拢政策,将其他有希望的孩子送到我这里来。我拥有自信,联盟也相信会成功,最重要的是,那些孩子们全部相信自己也能像那孩子一样。」

玛雅就在摇椅的左后方,仍和刚刚一样背对着我,站在窗前平静地继续说道。

「我自己在现役时代始终没能学会的技巧,那孩子在转眼间就能学会,而这也让我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那样的节奏、那样的循环。」

我也几乎没有转头看玛雅,只是听着她的话语。

「当时我虽然明白那孩子拥有惊人的才能,却没能理解那孩子不是寻常人。我只对自己的指导能力感到自豪,却无法看见这个事实。因此我要求其他孩子也要依照那孩子的成长过程走,还会毫不留情地叱责办不到的人,不只如此,甚至十分轻率地将没有希望的烙印加诸在他们身上。现在回想起来,那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愚蠢行为,可是当时的我就连这种事都无法察觉。」

那确实是愚蠢的行为,要是以莉雅为基准,世界上所有的女子滑冰选手,大概都没有希望了吧。

「那孩子之外的其他学生,全数沦陷在我内心由误解与现实所形成之巨大空间里。我在指导经历初期只接触过那孩子,完全没有身为一名教练应该有的深度与适应力。基本上,其他学生来到我身边,都算是绕了无谓的远路,甚至还有拼命逞强,最后因而断送自己滑冰生命的孩子……」

我身后响起一声沉重的叹息。

「后来开始有部分人士耳语『玛雅·奇夫勒是无能的教练』这种说法,可是一样是那孩子为我扫去了那些声音。她无论在青年组或资深组都称霸世界锦标赛,而且两次都动用了年龄限制的特例。」

就连以一名参赛选手的身份在那两个组别拼战的我,对于那极端年幼的最强者样貌,至今依旧记忆鲜明,更不用说玛雅了。

「刚满14岁的她赢得世界冠军头衔后,各国一流选手也纷纷来到我身边要求接受指导,然而仍旧是同样的结果。那个时候,我已经在心中承认自己过去的错误,可是事情并不会因为我的反省而好转。因为我手中其实也只有一个无法套用到他人身上的成功案例,就算是拥有世界水准且才能丰沛的滑冰选手,和那孩子之间仍有着巨大的落差;我这种只有平庸才能的人,竟能实际体会名选手难以成为名教练的理由,可真是一个笑话。」

玛雅的语调因自嘲而有些走样,那或许是因为她在话里投入了些许感情。

「于是,认为我无能的声音又一次高涨。而因为这次有来自世界各地的选手聚集到我这里。所以那孩子的名声也无法继续替我掩饰;最重要的是,各地大肆报导我指导过许多学生,却除了那孩子之外,其他人完全没有任何成果的事实。可是我也有自尊,我也会想守住自己的名声。所以我开始焦躁、拼命地想把其他人培养起来。因为那些人也都想变得和那孩子一样,而我便是利用了他们那样的贪欲。」

话语中,甚至还隐约带着忏悔之意。

「结果,我又摧残了另一批有才能的幼苗……这下连我都死心了,我开始明白我继续以指导者的身份待在滑冰界,只是白费功夫。」

玛雅说到这里暂时打住,深吸一口气后再将其放出。

「当时我就是选择这样的态度,我要求别人表现出和那孩子相同的水准,这当然没有人能够办到,可是我还是照样发怒;那实在是不合理的怒气,于是其他人也为此生气,接着很快就离开我。就这样,所有人都离开我这里,我也守住了自己那可悲的假象。我是将史上最强的莉雅·嘉奈特栽培出来的教练,是我不愿理会那些没有才能的孩子。」

「……原来如此。」

全都揭晓了。玛雅·奇夫勒的评价竖立过程……嗯?

突然浮现的新观点,让我停止摇晃的摇椅。

这样说来,我也算是其中之一吗?我也成为在玛雅手下失败的优秀滑冰选手之一?

……可不是吗?这还用说。

「这对他们来说,应该也是比较好的做法。」

「嗯……」

我虚应一声,随即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

我从来就没想过,连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从未在我脑海中浮现过。

冰冷的态度、永无止尽的过分要求,不讲理的训练内容……我就是要办到给你看——因为从一开始,我脑袋里的想法就只有这样。

结果我不但

没能守住滑冰场,还让萨沙他们失望,如今甚至在玛雅经历中留下污点?

「这数年间,我从那孩子靠滑冰赢取的奖金中分得三分之一,这可是那个莉雅的三分之一,所以我也成为身价非凡的富翁。这辈子我都不需去愁钱的问题,只要我不去拘泥那些任由他人炒弄的名声,想过平静的生活是不成问题的。」

玛雅身为数练的名声早已失去大半,可是将其扩大、给予致命一击的……

不是别人,正是我的严重失态——

「我原本心想,我已经不能再要求更多了,而我也没有如此要求。」

……一阵短暂的沉默。

我原本以为自己会为再次察觉到的肤浅而错愕,然而实际上,我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因为事情都已经演变到这个地步。从遭遇那样的状况之后,我便不断地自怨、自问、痛哭,然后再产生新的自省……就精神上来说,我也承受了相当的负担。

况且,我自己也明白,我明白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弥补,也明白那是我绝对办不到的事,演变成现在这样,相信玛雅也已经放弃了。

等玛雅把话说完,我就道歉吧;我所能做的只有这样。

因为我也只能这么做。

「那孩子让我做了一场梦,直到她去年从我身边离开为止……」

玛雅再度开口,一字一句仍旧十分平静,但是句末却带着些许寂寥。

「我原本打算和那孩子一起去圣彼得堡,可是她对我说没有必要……」

还有悲伤。

「也许那只是她顾虑到不想让我做无谓的往返,而圣彼得堡的新居完工和她不需要我的时期,也可能只是碰巧重叠;然而这些我都不会知道是否真是如此。」

事实只有一个,就是随着莉雅将所属滑冰场转移到圣彼得堡的同时,玛雅的黄金时代也宣告结束。

「那孩子是我唯一的功绩,也是我存在的唯一证明。没有莉雅在身边的我,只不过是个没有任何价值的人。为了不让人察觉到这件事,我只能逃避所有目光,于是我离开了莫斯科,来到这里隐居。」

……没有任何价值?

听见这句不像她会讲的话,我忍不住转过头、

和莉雅决裂之后变得格外卑微的我,不知是否也和现在的玛雅一样,看起来如此陌生、如此悲惨,甚至到让人觉得滑稽的程度。

「然后,鹤纱你就来找我了。」

……我又再次摇晃椅子,任由身体随之摆动。

「听到竟然还有滑冰选手敢说『想要胜过那孩子』,实在让我难以置信。老实说,我一开始接到你的电话时,心情有些复杂。首先是在可能性方面,如果是你并不是没有希望;正因为明白你拥有如此的实力,我的心才会产生动摇。」

我更加用力地摇晃着椅子,我就是莫名地想这么做……

「同时,我也感觉到有些气愤。每每思及竟然有人想要胜过可说是我一切的那孩子,就觉得真是太傲慢了。」

「……我自己也知道。」

「然而,我的良心让我选择格外冰冷的态度,因为那是我替自己套上的枷锁。对于塞给别人不合理的要求、践踏了无数天赋与未来的我来说,对滑冰选手采取如刺猬般的态度才是正义。」

仔细一想,我多少能够明白,可是我总觉得她并不只是单纯地扮演冷酷。

她和莉雅一起时在我心中留下的印象,和我师事玛雅后实际见到的样貌……两者之间的落差实在太大了,因为解除师徒关系的冲击对玛雅的人格造成影响——如果是这么想也不会有任何怪异之处了。

因为对她夸下海口,结果现在失去一切的我,就是这个样子——

「当时我认为,就算是声名大噪的鹤纱·樱野被那样冷酷对待之后,如果不是真正想要击败那孩子,大概也会自己回日本去。」

声名大噪的我,现在已经不在了。

现在的我畏惧媒体、不敢在人前露脸,自尊、执着也不再有所凭藉,只能一直把自己关在这里。

我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认为或许真有可能胜过那孩子的同时,也抱着你怎么可能办到的想法。但是,一定要说的话,前者的想法占压倒性的优势。所以我总是不断期望你能变得更强。」

面对毫无价值的我,玛雅开始坦承她的『真心』。

为什么?

「我可能一个不小心就会毁掉你,虽然我有那样的危机感,但是你说不定真的能赢过那孩子——这种甜美的诱惑胜过一切。我想到的是,我说不定能再做一次美梦。」

对那开始浮现在脑海中的想像图……我本能地产生抵抗。

「不,不只那样。如果栽培出最强女王的我,又以新的学生将其击败的情况能成真,那么我原本不再指望的指导者名声就能一举挽回。我就能说,一切的错都是因为其他孩子没有天分,并不是我无能。」

击败莉雅这种事,终究是不可能的……至少对我来说不可能。

「还有……」

所以这时候不要再说傻话,要沮丧我一个人沮丧就够了,你用不着再掺一脚,不要让我更加悲惨了——

「赌气。」

「……」

「那孩子将这样的我弃之不顾,这是我在对她赌气……」

那个想像图是我自作多情。

玛雅和我不同,就算她相莉雅分开也不代表失去了一切,所以她才能再次接受我;赌气——她甚至能说出这样的句子。

她丝毫没有要和我互相安慰的意思,玛雅不会沦落到那种地步。

「不管怎么说,你实在很顽强,原本我其实已经抱着如果你半途被操坏,那也是无可奈何的想法了;我听说你的母亲是个登山家,你的顽强就连我都深感佩服呢。」

至于我……

遗传母亲的顽强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失去了一切。

我的身心都跌到了谷底最深处……

「鹤纱。」

玛雅语气的变化,让气氛顿时紧绷起来。

这比过去她叫唤我的任何声音,都还要有决心——

「我利用了你。」

冰冷。

「我企图用你来挽回自己的名誉。」

没有任何犹豫。

「我想让你发挥超越极限的能力,这全是为了对那孩子进行报复——」

她对我坦承内心。

我不知道玛雅是否在看窗外的某人,因为她始终站在窗前,看着屋外。

「最后……我让你落到这个下场。」

突然间,玛雅闭上眼睛,声音也微微地颤抖。

「我明知道向那孩子挑战会对肉体、精神造成多大的负担,也知道可能会演变成现在这样的危险性……」

我移开自己不知何时落在玛雅身上的视线,并将头转了回来。

我没有涌出任何怒意,就算这是件值得生气的事,我却找不到起火点。

所以我选择沉默,然而这并非代表我的责备。

但是——

「对不起……」

……我听见了一句不可能出现的话语。

在这仅有两人的房间内,我忍不住寻找起是否有第三者存在,可是……

「对不起,鹤纱……」

我转头越过自己左肩看见玛雅,她仍然看着窗外,但是她再次重复的那句话,确实是对我说的。

我最直接的想法是——真奇怪。

因为需要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才……

「太奇怪了……」

我直接将想法转变为话语。

我才该说对不起——要说出这样的句子,我似乎还欠缺天分。

「你为了自己的名誉而利用我,哪里不对了?这样说虽然只是老掉牙的论调,但这不是愿打愿挨的问题吗?」

也许玛雅向我道歉是合理的。

可是,我并没有接受她道歉的立场。不能滑冰……她让连站在冰上都办不到的我继续留在这里;而我对于她这个身为滑冰教练的屋主,却始终连点回报都办不到。

玛雅这句出乎意料的道歉,只会让现在的我难过而已。

「更何况,我也是因为你是莉雅的前教练才跑来找你,这根本是彼此彼此嘛。」

为了摆脱这样的气氛,我勉强自己挤出笑容。

如果今天是我胜过莉雅,像现在这么沉重的话题……这种沉重的气氛绝对不会有。

对玛雅来说,她原本又是打算在何种状况下对我坦承呢?无论结果如何,在奥运或世界锦标赛结束后,她原先就打算对我坦承吗?还是说只有在我胜过莉雅时、或是没有胜过莉雅时才说呢?抑或是……

在她对一切死心的时候?

如果是的话,那或许我的确是被她放弃了。

只要还有人希望我回到冰上,我就还有价值,但是……连这样的希望也没有了。

对玛雅来说,我终于变成一无是处的学生。

我早就明白、早就有所准备。

我知道迟早要面对这种极度空虚的心情——

「……今天说太多了。

玛雅动动身子。

我转过头,看见俯视我的平静视线。

「我想对你坦承的事就是这些。」

「喔……」

我只是随便应了一下。

「我才应该……」

话说到一半却没能继续说下去,我稍微摇摇头,但是心里仍是一片混乱。想到自己现在的立场是连道歉都仿佛不知好歹,不禁让我感到退缩。

在此同时,离开窗边的玛雅也走向房门。

不过她在我所坐的椅子前停下脚步——

「也许,我才是为那孩子……为那个名为莉雅的天才走火入魔的可怜人吧」

我眼前的那张侧脸—那张毫无生气的侧睑,让我感到震惊。

那个将恶鬼都会吓跑的暴行,不由分说地加诸在我身上的玛雅,她现在谈论自己的态度,就像一个失去所有自信及信念的失败者。这对我来说,是件再痛苦不过的事了。

我面临的是无可奈何的状况,我只是如实力所显示的一样,被莉雅击溃,被剥夺未来如此而已。

但是,因为我的关系让他人也跟着痛苦,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算许多赞助者已经对我幻灭,连堂岛也一样采取冷淡的态度,萨沙却仍旧……

我内心某种感情被唤起。

由于尊严及赌气的想法早已消失,因此我自己也不清楚这份感情的来源为何。

只不过,倘若我就此自甘堕落的话,玛雅或许又得背负新的十字架。

我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这种结果……

「鹤纱……」

——又是那一幕。

看见玛雅站在门口回望着我,我直觉地感受到那个画面。

「听我说,这个月的世界锦标赛是本赛季的最后一场赛事。」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压缩再膨胀。

因为那一片雪白的冰面在我脑海中浮现,脑中是那个满场观众环绕的舞台,还有当时的记忆——

「……现在何必说这种我再清楚不过的事?」

我话才出口,便连忙伸手按住嘴巴并转过头。

一片雪白——那种景象对我来说,本身就是一种伴随呕吐感的压迫。

「要是你不能在这场赛事中出赛,你可能就再也不能滑冰了。」

我应该要感到高兴才对,因为她到了这种时候还想要我重新振作。

可是,那对我来说已经是不可能了。

现在我光想到滑冰、冰面就全身僵硬。打从心底产生排斥,对于被莉雅彻底击溃、体无完肤的我来说……

「只有你自己能做决定。」

「所以……」

情感与灰暗,温暖与现实的情绪全混在一块——

「我不是说我再也不滑了吗!」

然后化成怒吼爆发而出;看见玛雅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让我的情绪更加激动。

说谎也有好处。

再也不滑——这是我在过去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然而其实,我只是将这个结果往后拖延而已。

像现在这样坐在摇椅上,或是辗转难眠、关在房间里……

我一直藉由不去理会结论的行为,来维持那些希望我回到冰上的势力,维持自己的价值、存在意义。

我这种行为真是卑鄙,要是他人知道我是前冰上公主,肯定会很错愕吧。

而且……

「要是你愿意继续待在这里,就随你高兴待到任何时候,不滑冰也无所谓。」

玛雅仍对我这样的卑鄙小人给予同情。

我心中于是又产生另一种悲哀……

「我是怂恿你向那孩子挑战的人,因此我会负起责任。无论你最后会怎么样……」

……泡水的木材无法生火。

就算玛雅这么说、就算她为了我这么说也是一样。

然而我的内心深处——我的灵魂确实渴求着燃烧。

那出乎意料的温情,还有坦率到近乎愚笨的告白——玛雅对这样的我始终不肯放弃的恩情,让我想要设法回报。

如果我就一直这样下去,那实在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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