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二章 二人

1

有个每年会来设施视察两次的人。他被称作福祉之人,从那装束和遣词来看,大概并不是教团的关系人。这是不是国家定下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记得,从园长到普通职员,至少在那个场合是非常有礼貌地进行接待的。

我带着一丝希望想要联系那个人,但马上就被园长阻止了。本来,没有经过许可就不能跟外界通话。被倾诉了设施的异常性的话,这边会很困扰的吧。因为是元旦所以对方在休假什么的,明显就是耍小孩的话。

而且本来,一年只能见两次的人,到底会不会把我们当亲人看待呢。虽然是件无可奈何的事,但我还是感到了无路可走的愤懑。明明从元旦开始树就在寒冷中颤抖着啊。

我想,既然你们那么说就算了吧。

这些人又一次给我找了个借口,给了我可以彻底地惩罚小仓的动机。这被压抑的黑色感情升级了之后会发生些什么,连我都还不知道。

虽然知道了树又被送进了惩罚小屋,但阳咲并没有追问理由。

“怎么这样。”

说着,她把嘴撅成了“へ”字形。在没有树的房间里,阳咲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为什么小仓老师总是只欺负旭君和树君呢?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

阳咲一发起愁来,就停不住。

不止我们两人。小仓的胡作非为,总有一天也会波及到阳咲吧。而且已经有了先兆。

“外面那个虐待小屋呢,好像也是小仓老师来了以后才开始用上的。在那之前,只是个放杂物的地方而已。你有看见过,设施其他的老师使用那间屋子吗?这真是太奇怪了。这设施全都很奇怪。我啊,要去跟其他老师抱怨一下。”

“等等,那是没用的。设施奇怪什么的,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但是,对这种事情,作为姐姐的我必须得做出点样子来才行。”

“别突然摆出一副年长者的架子啦。不如说,你稍微静一下。”

“好……”

阳咲只好闭上了嘴。

于是我又自我厌恶起来,挠了挠头重整架势。

“对不起。我知道你很不安。但是没事的。树肯定也很快就会回来的。”

一边说,一边在心中确认了一下这件事到底会不会发生。小仓都这样无理取闹来找我们的茬了,到底会不会轻易放过树呢。一切会不会都是视那家伙的心情而定呢。

“旭君呢?”

我被突然抬起头的阳咲盯着看了起来。

“旭君,表情有点可怕哦。就好像真是Jack Knife一样呢。明明平常更像Butter Knife的。还有,连书柜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啊。”

在阳咲来之前,我从早上开始一直在找书看。

“在调查些什么吗?”

“嗯,还在调查中。所以,虽然有点抱歉但稍微……”

“好的,我会安静的。”

扑哧地笑了一笑,阳咲接下来都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椅子上。虽然阳咲正用自己的方式担心着树,但似乎也有关心我的余裕。

我背对阳咲,在床上躺了下来。

要怎样才能尽早从小仓那儿夺回树呢。

还有,今后又要如何让他不接近阳咲?

说着要调查些东西而撅起了嘴,我一边漠然地烦恼着,一边拿出推理小说。

犯人用大胆的计划杀人,完成了复仇。但是,侦探一一暴露了他诡计的破绽。在犯罪中使用的是毒物。

毒吗……

我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在连网络都没有的设施内,根本没法调查毒的制作方法。而且,如果盲目相信小说里写的东西把毒做了出来,对小仓那种大个子男人又是否能发挥出应有的效果呢。在对别人用毒之前总需要实验一下吧。

那么,用刀子什么的直接刺上去呢?

菜刀的话,从食堂里头的调理室就可以拿到。但问题是需要一个机会。要制造出避人耳目,而且能趁小仓不注意的时候下手的状况才行。从体格来看,他是个从正面刺上去毫无胜算的对手。凶器的处理方法也得考虑,还有不在场证明什么的……

“旭君,要不要稍微去看望一下树君呢?”

哈?我被拉回了现实。

首先,杀掉小仓这个想法就稍微有些跳跃了。想让他死,和自己动手杀了他,完全是两码事。仅仅是稍微想象了一下刺死小仓的瞬间,我的手就冒出了汗。说实话,就算是那种人渣,我也不想用自己的手把他杀掉。我身宝贵,正因如此,如果真落到了要杀掉他的田地,首先要考虑的就是通过不在场证明之类的没听惯的言辞来保身吧。

虽说如此,我的决心还是不够彻底。

小仓的声音萦绕在我的耳边,让我的热血再次沸腾了起来。

只要在杀不死他的程度内给他点颜色看看,或是在我们毕业之前让他闭嘴,这种程度的惩罚能起作用的话就够了。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小仓在我们面前屈膝道歉的样子。而且就算他道了歉,我也没有要原谅他的意思。

既然小仓的恶行那么多,抓住决定性的证据、再一次向设施投诉怎么样呢?这好像也有点令人恼火。向设施求助每次都会被背叛。就算成功地让小仓被炒鱿鱼,他会就这样放过我们吗?看起来他像是会凭着那看不到底的执拗,继续来报复我们的样子。

“旭君真是的。”

刻印在阳咲手上的青斑一下子出现在我的侧边。似乎她是打算从背后拍拍我的肩膀。

“就算你说要去探望什么的,也没法进去里面啊。”

入口的木门上有着门栓,上面锁着挂锁。

“但是你看,我们可以在外面喊他啊?”

“你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就像在说、‘我们去看运动比赛吧’一样。”

“诶诶?明明就没去过啊。”

“虽然没去过,但我只是打个比方啦,打比方。”

“旭君,你是把我当笨蛋吧?”

“嗯。”

“我就知道。”

但是,多谢了。虽然不能好好地告诉她,但阳咲总是把我和树从灰暗的地方给拉出来。就算只是从小屋外面搭话,树也会受到不小的鼓励吧。

中午吃的年糕汤,我真想给树也带一份。

迎接了新年到来的设施的天空十分高远,蔚蓝得几乎要让人眼睛发痛。从设施背面的门出去,朝着跟村子几乎相反的方向前进,惩罚小屋就在那里。和爱说话的阳咲一起走过积雪的野地,不知不觉间就到达了目的地。有着雪国很少见的平屋顶的灰色建筑,接连五栋排在一起。树和我被关住的惩罚小屋在最里面,而且是唯一连窗户都没有的。这地方在设施的用地内也算是位于尽头,小屋的背面耸立着威压感强烈的围墙,而且完全没有人的气息。

“喂——树君,你还好吗——?”

阳咲立刻就咚咚地敲起了门。挺直腰板踮起脚尖,两只手交替敲门的样子总感觉有些滑稽,就像是用后腿直立起来讨食物吃的小狗一样。每当她叫出树君、树君,白色的吐息就化作雾散去。

小屋里传来了树的回应。

“你们来了?”

开朗的声音。光是这样,就有来一趟的价值了。阳咲也哇啊地、把欢喜之情寄托在拳头里,高高地向着天空举了起来。

现在就想把他给救出来。小仓锁上的挂锁,要是脚能够到的话我真想把它给踢飞。但是,就算锁被打开了又能怎么样呢?带着树和阳咲,一起逃到哪里去吗?我们哪里都去不了。而且,从小仓手上逃脱什么的太难了。

“我正好在写日记呢。”

树像夸耀一般说道。

“暖气,起作用没有?”

“虽然稍微有点冷,但待久了就习惯了。”

这对于树来说微妙地强有力的说话方式,让我感到有些在意。

“小仓在那之后,有对你做什么吗?”

我察觉到门的对面、树一瞬间无言以对。

“不,没什么。那家伙,就像泡在酒里一样喝了好多呢。一定是在这里,躲起来喝酒吧。为了不暴露给设施的人呢。真是个狡猾的家伙。我进来的时候,空酒瓶就在那儿滴溜溜地打转儿……”

也就是说,小仓平时就有在使用这个小屋吧。管教我和树,只是向设施提出的体面点的借口。一边担心着树,我一边被突如其来的想法夺去了思考。

接着,我们聊了好一会儿不着边际的话题。总之阳咲很有精神。

在太阳下山之前,应该会送来吃的。如果跟小仓碰面的话会很麻烦。

“啊,那个,阳咲。我啊,回去之后有想拜托你的事。”

是知道我们快要走了吗,我感觉到树变得有些寂寞。

“现在,可以听哦?”

“啊哈哈,回去再说吧。”

我迷糊地考虑着刚刚想到的事情。

酒、寒冬、上了锁的小屋……

虽然还只是在想象的范围内,但在现实中做些准备也没什么损失吧。是否可能,还有是否可靠,我变得想要探究

一下。

首先,是房间里的暖气。

关于这一点,事先潜入小屋里把煤油倒掉就好了。小仓在把我们囚禁在小屋里以外的时候,应该没有锁上挂锁。那挂锁是为了防止我们把在度过漫漫寒夜的树给救出来而用上的东西。

当然,就算要把油给倒掉,倒多少也是需要考虑的。如果把油全倒了,暖炉就点不了火,小仓也许就会放弃在这儿一个人喝酒了。

还有,怎样才能不被小仓发现地把锁给锁上呢。

只能在夜里,跟在他的身后了。小仓肯定以指导我和树为借口,熄灯时间在设施里乱转吧。既然有真的来到我们房间的时候,那肯定也有来到这间小屋喝酒的时候。小屋的锁是只要把插销转一下就能锁上的简单东西,似乎也不用担心发出奇怪声音、被在里头的小仓发现。

我想象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被锁住了的醉醺醺的小仓。带着好心情想回设施,结果打不开门,于是拼命地想要从里面把门弄坏。

因为把握不足,我不由自主地咬住了下唇。小仓的体格。身高足足超过了一米八,体重应该也有我的几倍多。被他的身子撞上几次,挡门的东西和门锁会不会坏掉呢。

说来,就算是接近零下十度的夜晚,要想保证一晚上就冻死一个人,也得好好考虑小仓的体力才行。虽然关上个两三天能更有把握,但如果那么长时间都没出现在职场,或许也会有职员感觉到不对劲。

而且,还得考虑小仓向外界求助的事。应该先设想他带着手机。这可是事关人命的时候,就算被发现了打破职员的规范在喝酒,也比死了要好。

好难啊。

想要在杀人时寻求万全,需要再踏出一步的觉悟。在书上读过,就算刺死了人,也会有因为害怕他到底有没有死而补上几刀的事情。我对于小仓,还仅仅只能策划一个如果碰巧的话可以杀掉他的计划。

“树君,好像变得有活力些了呢。”

在回去的路上,靠了过来的阳咲笑道。我好像从什么咒缚里被解放了一样,稍微放松了下来。

2

一月三日。树还没有回到我们的房间。虽然我的最长监禁记录是一星期,但那也是夏天的事了。

这两天我抓住小仓问了好多次。但是,他清楚地知道我期望着些什么,于是变得更加残虐。

“因为树君可是思想犯啊。稍微跟他说话试试看怎么样?然后你就会知道他是用怎样随便的态度批判教团的了。”

“要是他死了怎么办?”

“喂、你说什么啊,想说是我的错吗?”

虽然早就知道,但在小仓身上根本就没有常识可言。正好教团好像有什么例行活动,从园长到主要的职员全都出去了。位于最下端的小仓正可以为所欲为。

“嘛,明天就把他放出来啦。我可是想接着跟你们好好玩的啊。”

那天晚上,过了熄灯时间,我还坐在桌前。

小仓就像是盖在我们头上的黑云。他就好比是不通人话的天灾,无论何时都封锁着无处可逃的设施的天空。就算树回来了,天空也不会放晴的吧。

因为从走廊上传来了靴子的声音,我把灯关掉、爬上了床。

有些意外地,妈妈的信在这种时间送到了。

我克制住打开信封的欲望,进入了梦乡。那封信我想要跟树一起读。如果现在读的话,就好像在树受苦的时候、我却在享受什么一样,让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到了第二天,我还是没能见到树。

黄昏时分,我和阳咲像以前阳咲等我的时候一样,站在后门的玄关等待树的归来。

“稍微出了点问题。”

从小屋一个人回来的小仓,事不关己地说着。

“树君去医院了。”

树在小屋里病倒了。他似乎一边因高烧而颤抖着身子,一边像说梦话一样喊着我和阳咲的名字。小仓无比傲慢地说明了状况。他说自己有好好送饭,暖气的管理也没有松懈,而且还进行了毫不过分的适当的指导。

因为发现他一边摸着右手腕一边说话所以注意了下,可以从袖口看见一块敷布一样的白色布料。因为适当的指导而揍了树,所以自己的手腕也痛起来了吗。

“老师,这也、太过分了。”

阳咲在我的旁边,始终悄然站着。

“树君他到底干了什么呢?他什么坏事也没做啊。你应该知道他容易生病吧。然而,你却在正月里一直把他一个人关在那种地方……肯定很冷吧。饭,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

我也想象了一下现在自己的表情。如果是以前的话,我一定会不考虑后果直接冲上去了吧。然而现在,却好像有另一个我从空中冷静地看着自己。

嘴巴擅自动了起来。

“哪里的医院?”

“等等啊,旭。我可是在这大正月里,为他备了车的啊。这对我来说也不是件小事呢。上面的人都不在,很难办的啊。没想到树君的身体差到那种程度……”

“嗯,所以说,是哪里的医院?”

小仓嘿嘿一笑。我不禁想,这家伙说不定意外地胆小。

“是村子外面的医院。”

也就是邻市的综合医院吧。树比起我还要先一步,走进了设施外的世界吗。

“我想去探病。”

“那种事情,不是摆明了不可能的吗。”

“为什么?”

“你傻吗?你知道的吧。从设施、从村子里出去什么的……连我都好长一段时间没去过自由世界了。所以说,不行的啦。”

树被特别允许出了村子。也就是说他的病情已经恶化到了那种程度。

“什么时候回来?”

我紧紧地盯着小仓。

“我哪知道。去问医生啊。”

“是呢,我错了。”

我低着头,小声说道。闭上眼睛一小会儿,我感到眼前一片赤红。我的全身被晚了一步的虚脱感所包裹。我第一次知道,憎恨这种东西,超越了某种境地之后就会调转方向朝着自己而来。

小仓似乎误会了些什么,嘴边带上了刻薄的笑。

“可能这次我也稍微做过头了点吧。嘛,树君回来以后,我们再好好相处吧?”

也就是说欺凌又要开始了。不管多少次,小仓都会重复下去。

我至今为止都是想要保护树的。

“小阳咲、你也别那么失望了。树本来就老是生病。”

“但是,是小仓老师你……”

“老师我也很辛苦的啊。”

即便是阳咲也不放过、吗。

在发展成无法挽回的事态之前,一定要赶紧动手。而就算要赶紧,也得好好按照计划进行才行。

阳咲继续顶撞着小仓。

“小仓老师,我能跟你好好谈谈吗。老师做的事情不会简简单单地过去。今后,肯定会发展成什么不得了的事。树君和旭君,为什么要被老师你那样对待呢?那个、虽然说不好,但我想搞清楚老师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说着拜托了、她低下了头。认真地想要跟小仓这种男人和解的阳咲,看起来是那么的勇敢坚强。

“谈什么?”

小仓没有理解。他看起来已经开始嫌麻烦了。小仓的脑袋里有的,只是能不能把虐待树、并且使他不得不被送去村子外面的医院这件事情,跟自己撇清关系而已。

“所以说,是关于今后的事情。说清楚点的话,就是希望你不要再对旭君他们做过分的事情了。在这个设施里,只有职员们是可以依靠的啊。”

“等等,做过分的事什么的,别说得那么难听。”

“你是说没有做过吗?那么,把我的担当老师也加进来,一起谈一谈怎么样?”

“真烦人啊,我知道了啦。那,稍微跟我来职员室一趟。别在这种地方吵来吵去的。”

“谢谢你。”

阳咲就算是对小仓来说,似乎也是个难搞的对象。小仓像要逃跑似的甩下那句话,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走廊的前方来催促她。

虽然我本想沉默地跟着两人一起走,但阳咲停下了脚步。

“旭君,就不用来了。”

“为什么?”

“因为会吵起来的吧。”

稳重地,像教导年纪比她小的我一样说道。

“叫你别来啊,旭君。而且你本来就是罪魁祸首啊,就算是这次树的事情也是。因为你顶撞我,那家伙才代替你被关进小屋的不是吗。”

“你这……”

是发现我的目光改变了吗,阳咲大大地挥动起了双手。

“好了好了,停下停下。旭君,结束以后,我会去你房间玩的哦。”

接着阳咲踩着轻快的步子,走在了小仓的前面。就算叫住她,也没有回头。

我一个人,感觉自己像被剩下的一样。明明错的是小仓,明明是小仓害得树被送去医院,这下还有对话的余地吗。

我很担心阳咲。在职员室的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我才回到了房间。

在没有树的房间里,我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重新想了想,把小仓关在小屋里杀掉,倒也不坏。因为除了小仓没有其他人会接近那里,所以可以长时间把他关在里面。正好教团的人都出去了,现在真是绝好的时机。

只要事先把小仓的手机给拿走,他死掉的可能性就会一下子高上不少。就算是个巨汉,喝得烂醉睡过去的话,大概也是救不回来的了吧。

嗓子很干。

桌子上摆着装有母亲来信的信封。阳咲是也察觉到了什么吗,刚才的情境下明显疏远了我。这件事情,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刺激着我的良心。

除了杀掉他以外没有别的方法了吗。比如说阳咲的说服奏效,小仓悔改了呢。就算是对小仓来说,这次树的事情也会让他在设施的立场变得不妙吧。

但是,内部的人去到村子的外面,真的有那么大件事吗。果然,这所设施很奇怪。既然那些家伙很奇怪的话,我也总有一天……

强风击打着窗户。明明说过待会儿会过来玩的,阳咲却迟迟不来。已经快要九点了。

树在设施外面。仿佛他去了国外旅行一样的寂寞感涌了上来。

大约两年前的一个春日。设施的周边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儿,暖风徐徐吹拂。那时我们还是三个人。一直都在一起。一边哼着歌,一边单手拿着捕虫网,进入了被染成浓绿的森林。

阳咲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我还记得她不停地把花往虫笼里塞的事。问了下为什么,回答竟然是要好好给捉到的蝴蝶们东西吃。那就像是,给钓上来的鱼喂饵一样。因为我说了你真温柔啊之类的话,阳咲马上就得意忘形了起来。一边在森林里走,一边一朵朵地摘下开着的花,后来虫笼里的花儿们就几乎满溢了出来。

——在这么棒的房间里,蝴蝶们一定也会想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一如往常地,把这么说着的阳咲当笨蛋。阳咲也笑了起来。但是,事到如今回想起来,笼子就是笼子。不管阳咲如何让花儿绽放,设施也都是那污秽的灰色,而且还有小仓那样的螳螂在。

门被敲了敲,一回话,阳咲就走了进来。

看到阳咲的脸而松了一口气也是一刹那的事。带着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的、折磨着我内心深处的表情,阳咲说道。

“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倒吸了一口气,问道。

“怎么了,你的脸……”

红红的肿了起来。白白的、软软的,让人忍不住想捏上去的阳咲的脸蛋。

“旭君,一直以来对不起了。小仓老师,原来是那么可怕的人啊。我一直,都不知道呢。对不起。我想、说不定,旭君也有什么误解呢。觉得要是好好对话的话,就能理解我们,什么的……”

“你被打了吗?”

一看就明白的事情,从我口中溜了出来。在看到变成冻死的尸体的小仓的时候,我也许也会说出他到底有没有被冻死之类的话吧。在我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像这样连接在一起。

“但是,我觉得能稍微更了解一些旭君你们兄弟俩的心情,也是件好事。嗯、这样啊、真过分啊。一直很难受吧。还有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本来还想好好照看你们两个的呢。还记得吗?旭君用比起现在更尖的声音叫我的姓氏的时候。”

啊啊、我想到。阳咲现在的表情。那不是属于那个笨笨的、冒失的小女孩,而是属于年长的五十岚阳咲的表情。

“那时候,我也完全笑不出来吧。刚刚来到设施,感觉很害怕。那时最初要就任我的担当老师的,就是小仓老师。我啊,都给忘了。唯一记得的,就是旭君果敢地冲上去揪住他的事情。是因为老师对着我手上的青斑,又说了些这样那样过分的话吧。虽然记得我被帮助了,虽然因此一直觉得很感激,是吗,原来是你从小仓老师那里保护了我吗。如果一开始小仓老师就成了我的担当者的话,一定没法过得像之前那样快乐。”

我现在也记不清了。反正我跟小仓总是起冲突。

接着,阳咲带着一副大人的表情,说出了令人震惊的话。

“所以我去拜托他了。拜托他今后,也成为担当我的人。”

“你是笨蛋吗!”

这不是平常开玩笑的语气,我是真的这样想。阳咲这个人,不仅会做给捉到的蝴蝶喂食这种奇怪的事情,而且还会提出要跟我们同担痛苦的要求。真是的,这个设施实在是不正常。虽然,今后将要杀掉一个人的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虽然你因为树君不在会很寂寞,但我也一样。”

即使她努力地拉起两颊,眼睛里也只看得出无力。

阳咲走了出去。自树之后,感觉阳咲也稍微变得遥远了一些。

迷茫的云雾散去。小仓不得不死。为了把树夺回。为了阳咲能再度绽放笑容。

3

反复读着推理小说,我想,完全犯罪需要的主要是物证的处理和犯罪时的不在场证明。

如果使用刃物和毒物的话,一旦证据跟我扯上关系就完了。但是,如果是让小仓在那间小屋里喝醉了一直睡到天明被冻死,就暂且不用考虑物证的事情了。

但是,既然没有凶器,就难以确定是否确确实实地杀死了他。毕竟是没有直接下手的杀人行为啊。就算被关在里面一两天,小仓也不一定会死透。也许会有偶尔路过的哪个人把他给救出来。

如果失败了,就算是小仓、之后警戒心也会变强的吧。毕竟是被关在小屋里,差点被杀掉了啊。从他的性格上来考虑的话,肯定一下子就会怀疑起我来,接着便会危害到树和阳咲。虽然可以假装是不幸的事故,但总有些忧虑萦绕在心头。

但是,我却找不到其他好的杀害方法。

我在妄想中已经用菜刀刺杀了他好几次,如果不考虑后果,这么做也不是不行。如果我成了杀人犯,对树和阳咲产生的冲击一定很大吧,不过这样至少能守护住两人平稳的生活。然而比起两位伙伴,不可思议地,令我更担心的反而是从没见过的妈妈。叙述着经历了那么多艰辛才找到我的文字,无可奈何地令我揪心。干脆是个恶作剧就好了、我不禁想咂下舌。那样我就不用考虑会让妈妈伤心、没脸见她之类的麻烦的事情了。

就算是我,也是想得到幸福的啊。

杀掉小仓那种人类的渣滓,又有什么错。

那个男的虐待树,还打了阳咲。就算树被他杀掉了也不奇怪。对阳咲来说,如果小仓继续这样活下去,今后肯定也会对她出手的。所以,这是自卫。因为设施默许了小仓的暴虐。仅仅是杀了那种家伙,我们的未来就被夺走什么的,谁能接受啊。

不知不觉间,窗子的外面已经亮了起来。

我苦闷地跟自己身体中那魔鬼一样的东西商谈着,或是一边战斗、一边考虑着让杀人的成功率提高的方法。

大概什么事情都是这样吧,比起自己能掌控的事情,更重要的是竭尽全力。读小说的时候,也有犯人碰上了从没想过的事故。就算考虑已经完全,到底死还是不死,最终还是有小仓的体力和健康状况这些屏障。

用上安眠药怎么样呢?设施里为了晚上睡不着的孩子们,应该有准备一些。把那个,偷偷掺进小仓要喝的酒里呢?但是,要是考虑起完全犯罪的话,就知道杀人的精度和风险是成反比例的。

比如说,可以从设施那边入手睡眠导入剂,或是不被发现的情况下从其他的孩子那里偷过来。但是,就算在犯罪前掺进了小仓要喝的酒里,能不能发挥期待中的效果还不明确,跟风险不合。

虽然我酒和药都没喝过,但掺进药以后味道会不会变呢。然后,加进去多大的量,才能让小仓这种大个子男人进入深眠呢。

还有,警察的问题。

警察会来这种闭锁的教团设施吗。

既然死了人,应该、回来吧,就这么假定吧。

如果警察调查了小仓的尸体,似乎会发现药物反应。小仓不可能平时就常常服用安眠药。这样的话,运气好的话,这不幸的事故会被认定为自杀。然而,他是于寒冬中在没有人的小屋里喝酒。而这种情况下安眠药的事暴露了的话,警察一定会认为他是被谁杀掉的才对。

客观看来,我还是有杀害小仓的动机的。

所以,不在场证明也很重要。

犯罪的当晚,我跟在小仓后面、把小屋外面的锁给锁上的时候,应该已经过了熄灯时间了。孩子们都在房间里睡觉。对着警察说我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倒是很自然。伪造的不在场证明反而会被觉得可疑吧。

只是在脑子里想的话,眼前还是浮现不出来到底要准备些什么。

确定了必须要做的事,就是把小仓的手机偷走、或是弄成不能使用的状态。

吃完早餐后,就去实地查看一下吧。

“呐,阳咲。这个摄像头,真的有在工作吗?”

那天的午后,我突然碰上了问题。

设施的后门。像是望着门外一样,一台小型摄像机被安在走廊的天花板上。

“谁知道呢。我没注意过。”

阳咲也被我带着

,仰头看起了摄像头。黑色的镜头旁边,红色的灯正亮着。

是防盗用的吧。正面的玄关里也有一台。也就是说,想要从设施出去的话,一定会留下记录。如果光明正大地通过玄关,再说那天晚上一直在房间里睡觉的话,肯定会出大事的。只能找个过了熄灯时间还出去的理由,或是不经过玄关出去了。

装作若无其事地散着步,我和阳咲把一楼的窗户都看了一遍。

公用客厅的窗户上,被加上了要用钥匙打开的辅助锁。是为了防盗,还有防止两三岁的孩子随便开关窗户而配上的吧。食堂和集会用的大厅也是同样。为了出入、提前把窗户的锁解开什么的,我似乎做不到。虽然一楼男厕所的窗户上没有辅助锁,但却高得我够不着。

“阳咲,你住的一楼女生房间,是单人房吧?”

“这个因人而异吧?小一点的孩子的话,也有四人间呢。”

我迟疑地问道。

“你确实,是一个人睡的吧?”

“是啊。我从来到设施的时候开始就没有室友,这个你知道的吧?”

“啊不、我只是觉得真好啊。”

可以从阳咲房间的窗户溜出去。

“什么什么,因为树君不在,所以觉得寂寞了吗?”

我的房间在二楼,跳下来倒也简单。正下方的房间一直都是空房,跳下和着地时被谁看见的事情大概不会发生。但是,想要再回到房间里,就不得不事先准备好立脚处之类的东西。回收设置在设施墙壁上的立脚物时,应该得是早上了。没有不被人看到的保证。为了能爬上窗户,把雪堆起来怎么样呢?不,那也太显眼了。

能不能不回房间,在哪里待到天亮呢?就算这样,到了早上回到设施时还是会被拍在摄像机里。

“什么时候都可以来哦。我会等着的。”

“晚上也是?”

“诶?”

“啊啊、不,没什么。”

这会把阳咲给卷进来。

“稍微有点心跳加速了呢。”

脸变得通红,阳咲微笑了起来。被小仓打肿的地方已经消退了。

有什么不被阳咲发现就通过她房间的方法吗。

“阳咲你,一般几点睡觉?”

“九点就睡了。虽然昨天稍微考虑了点事情,但一睡着就忘掉了呢。”

“你啊,睡着了就完全叫不起来吧?”

“是吗?”

“你看,作为设施的例行活动什么的,我们去野营过不是吗?然后,我们睡在同一个帐篷里吧。那时候你入睡的那个快啊……”

“以前说过的吧。好过分呀。”

“我说着阳咲、今天真开心呀,然后往旁边一看,结果你已经咕——地睡着了。”

“反正我就是跟树君不一样,能够单纯地入睡啦。”

阳咲是也想起来了吗,一边嗯嗯地点着头,一边像反驳一样说道。

“说起来女孩子的房间,是没有锁的吧?”

“诶?”

“所以说,不能从里面上锁什么的吧?”

“好久以前就是这样的了吧。从刚才开始你都怎么了啊?”

“只是好像好久没去阳咲的房间了而已。”

“啊啊,我知道了。又要对我做恶作剧是吧?”

“才不是。”

是什么时候呢,我有试过过了熄灯时间去突袭阳咲的房间。虽然只是想借想看的书的续刊,但却正好撞上了阳咲换睡衣的时候。

“对不起,你是在担心我吧。昨天稍微有点怪呢,我啊。”

阳咲的表情蒙上了阴影,连我都感觉痛苦了起来。被人打了以后,不感到动摇才奇怪。

在短暂的时间里,我把杀人计划抛在脑后,跟阳咲扯起了无聊的话题。

比起掺药,还不如考虑怎样让那家伙喝多。他在喝着什么酒,还有、在什么时候才会想大喝特喝呢。我变得想要观察一下小仓了。

职员室十分冷清。有两三个老师待在里面,一脸正经地看着些什么文件。只有小仓仰靠在椅子上,把脚搭在桌上,看起来很闲地单手摆弄着手机。

“你啊,又有什么意见?”

似乎是被他视作了对打了阳咲一事的抗议。当然,我想说的话比小山还多,但反正接下来这家伙也不会听的。

“能让我跟树联络一下吗?”

一边说,我一边仔细地查看起了小仓的桌子周边。光明正大地,应该装着酒瓶的纸袋放在桌子的底下。纸袋的开口处,瓶口偶然露了出来。

小仓故意大声地咋了咋舌。

“不可能。因为好像是肺炎啊。我也是有担心他的啊?”

在手机的液晶屏上,浮现出了貌似麻将的画面。是游戏吧。一边说着好像在担忧树的话,小仓的目光落回了手机上。

我吸了口气,尽量不带感情地说道。

“小仓……老师。”

小仓用怀疑的目光看向我。

“我回去想了想。确实,我也有错。今后我会稍微反省一下的。”

小仓皱起眉,用装模作样的语调说道。

“你这是吹的哪门子风啊?”

“没什么啊。该说是已经累了吗,毕竟我还是个小孩子啊。没法反抗设施什么的,我是知道的。”

我试着卸下肩膀,低下头。

“你这是认真的?”

“嗯。”

“像是在说谎啊。明明一直装大人的。”

“不是说谎。啊,虽然被认为在说谎也没办法,但总之,我会尽可能让你看到我的诚意的。”

“诚意呢。倒是说了句像样的话。”

哈、我咽了口唾沫。

“那个酒……”

我抬起头,用看起来很困扰的眼神往上看着小仓。

“那样的,我来出点钱,也可以……”

“别乱说话。”

是在在意职员室里其他的人吗,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这瓶是别人给的,而且早就空了。毕竟是不回家一直住在这里工作,偶尔也会有这种慰劳品的啦。”

小仓他有家吗。一定是个脏得不得了的家吧。他给我一种无可奈何才一直住在工作地的印象。

“是别人给的吗。那,下次、我也送你点什么吧。”

“真让人不快啊。也就是说你已经反省到这种程度了吗?”

“总之,今天的事就是这些。”

因为在这里有些难说话,我把小仓带到了走廊上。

“等等啊,旭。”

不出所料,小仓看到我示弱,便一下子上了钩。

小仓把手机放在职员室里出来了。虽然不是私有物,但他应该平常都有把手机带在身边吧。应该也没什么人打电话来。姑且,看起来他不像是会因为手机不在这种事,就不去小屋里喝酒的人。

“然后,什么啊,你说的诚意是?”

右手的伤似乎还没治好。他把左手撑在墙上,压迫着矮小的我。

“所以说,我什么都会做的。不管是打杂还是别的。”

“那就,现在赶紧跑去村里,给我买点来吧。”

“酒吗?”

小仓说出了酒的牌子。一瓶差不多要八千元,是北海道当地产的。当然,这肯定是要我自己出钱的,不过这家伙马上就会因此而死了。真是条不值钱的命啊。

“因为正好喝完了啊。都是你的错,最近就算是属于职员的我要从设施出去,都要去申请外出许可了。村里卖酒的店子又关得早。”

也就是说,因为工作中没法去买酒,所以想利用我吧。

“我知道了。我会对店里的人说,是被叔叔拜托了之类的话的。当然,不会提到老师的名字。”

“真聪明。你这不是很懂事吗。”

看着用一副从容的样子舔着嘴唇的小仓,我顿时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他已经开始小看我了。直到刚才,不是都还有所警戒的吗。小仓真是个傻瓜,他似乎觉得无论对比自己弱小的人做什么都会被原谅。

我微微地低下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今天,我可没有帮他去买酒的意思。我这边的准备也还没做好啊。越是让小仓感到焦躁,他就越会在酒送到的那一天忍耐不住前往小屋吧。喝多的可能性也会变高。也就是说,准备好酒的那一天就是动手的日子。由我这边决定下手的日期,无论是在觉悟的意义上、还是在天气的意义上,都是必要的程序。

吃完晚饭,我从设施走了出去。在寒冷的天空之下,我用两手环抱着身子,向着小屋前进。

一边走,我一边确认了一下雪的情况。这几天一直持续天晴,雪很硬,因此不会留下足迹。如果下了雪,就不得不重新考虑动手的日期了。虽然是一夜就能消去足迹的大雪的话就没问题,但如果是不大不小、第二天还会留下我脚印的雪的话,就得延期了。那天晚上进入惩罚小屋的必须是小仓一个人。尸体被发现得很晚、连小仓是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的话就不必担心这个了,但既然是计划,自然就会期望万无一失。

跟我想的一样,“惩罚小屋

”外的挂锁并没有锁上。为了计划周到而事先查看,我踏进了小屋里。那是个对于设施来说无论如何都无法对外界公开的、丑陋的牢房。我不禁想起了在那会让背部发痛的木造的床上,一个人发着高烧的树的样子。

我想确认的是暖炉的灯油。打开盖子,把油罐拔了出来。油的味道一下子钻入鼻子。罐子光是拿起来就感觉非常重,往里面一看,油满满地装在里面。看来是刚换了油。

稍微考虑了一下,我在胸中说着“好咧”、点点头。

会来换油的应该除了小仓别无他人。也就是说,他一定认为暖炉里的燃料是充足的、足以把房间弄得暖和起来。

我想着把里面的油倒掉而提着油罐走出了小屋。要是油全都倒没了,暖炉就会点不着。虽说只要火在小仓开始喝酒后适当的时间内熄掉就好,但多少量的油又能坚持多久呢?虽然想要实验一下,但准备灯油需要向设施那边拜托才行。

在小屋的后面转了几圈,我到了一口陈旧的枯井前。就在想着倒在井里而倾斜了油罐的时候,背部突然涌上一股恶寒。

把灯油抛弃在这里真的好吗?

警察的搜查什么的,我的认识只在推理小说的范围内,所以不禁害怕了起来。

小仓死了以后,作为事件现场的这间小屋将被封锁,从不同的角度来进行调查吧。如果作为小仓生命线的灯油,被判明就舍弃在小屋旁边的话,会怎么样呢?

然而如果被雪埋起来的话,这里说不定就不会进入科学搜查的范围内,而且若是被判断为事故的话,是不是根本就不会举出这么细致的检证呢?由于不能确定,不安的妄想不断膨胀。

我把油罐的口子给关上,环视了一下四周,思考着倒掉灯油的地点。警察会在尸体发现处以外多大的范围内进行搜查,我毫无头绪。

没办法,我离开小屋走了五分钟,把油倒在了围着设施的围墙边。围墙前有条只能过车的小路,一直连接到设施的后门。除掉的雪像是倚靠着围墙一样堆放着。

我呆呆地仰望起围墙对面那黑色的天空。只要爬到雪堆上,就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翻过围墙从设施逃出去。接下来只要能从村子里出去,就算要去见树也不成问题。

我留下了把油罐倾斜一下就能看到底的油量。

加快脚步回到小屋,我把油罐放回了暖炉里。以防万一,试了试火能不能点着。

在小屋里能做的事前准备已经万全。夜已深,我环视了一下突然冷下来的室内。

树的包。从放在床上的毯子下面,那挂在肩上用的背带露了出来。里面大概是替换用的衣服和还在写的原稿吧。说过已经被送到医院去了的树的私物,明明就被原原本本地留在这里。

我走近去打开了包。在紧紧地排在一起的原稿间,有着一本笔记本。那是我和树的交换日记。树似乎说过在这里写日记的事情。犹豫了一下,我拿走本子,合上了包。

虽然我想把整个包都拿回去、特别是想把原稿交给树,但还是放弃了。如果把包送去给在村子外面医院里的树,就会被发现在犯罪前我进入了小屋的事。就像现在我实际在做的一样,有人把暖炉的灯油倒掉——我想避免产生这种怀疑的可能性。

过了就寝时间,小仓来房间里打我的事也早就安排在了计划里。

我在床上横躺着,正准备读从小屋里带回来的树的交换日记。在听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的瞬间,我立刻把日记放在了自己外出用的包里。

“旭你这家伙,酒怎么了?”

一关上门,他连灯也不开就说道。

我慢慢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尽可能不对上小仓的眼睛,我演出一个受伤少年的样子。

“抱歉。卖酒的店家也关着门。毕竟是正月啊。”

别开玩笑了、小仓的吐息变得粗暴。明明一开始是他对小孩子提出了不合理的要求,却似乎怎么也收不住怒火,又打开了灯。看起来是要开始说教了。

“我可是期待着的啊,旭。想着你终于肯悔改了,有些高兴啊。然而,你竟敢背叛了?”

“对不起,明天一定买。”

虽然得视明天的天气而定,但我还想让他更焦躁一点。

“我也觉得很抱歉啦,所以除了卖酒的店,还去那个人的家里问了下。然后呢,他们告诉我再稍等一下的话就会进到更好的酒。”

“等多久?”

“虽然不确定,但大概是两三天吧。”

“因为上头的家伙不在,我不管是今天还是明天,都不能从设施出去啊。”

“所以,我去给你买啊。好像虽然是本来不会摆在店里的酒,但可以特别让给我呢。”

不能让小仓因为过于焦急,而自己跑去买。

当然,我完全不懂酒的好坏。但是,看到只是一天没拿到酒就变得像发情的狗一样的小仓,我产生了确信。不管我带了什么酒回来,这家伙都会跑去喝的吧。

“知道了,我就信你一次。”

“谢谢。”

我的声音十分冰冷。

“但你给我记住了。如果把这件事向设施说出来的话……”

手机是放在上衣内侧的口袋里吗。一边对着一如往常的威胁话语点头,我一边观察着小仓的身体。左右两边的屁股。感觉要被赘肉撑破的裤子的左边口袋有些可疑。有块纵长的四角形向外鼓起,现出它的原型。那一定就是手机。

我观察了一下,决定暂且等待时机。

第二天,我从上午就开始粘着小仓。

期待着他会不会把手机忘在哪里,我跟在小仓身后前往了职员用的午休室。

小仓似乎经常翘掉工作来这里睡觉。

要是被发现了,就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下定决心,我决定潜入午休室。小仓开始休息三十分钟后,我慎重地转动了门把。

一把脚踏进去就听到了豪快的呼噜声。我半开着门环顾室内。

休息室的大小跟孩子们的房间差别不大。上下床靠着有窗户的墙壁安放着,遮住了射进来的阳光。有股大人腋下的味道。还有什么点心的渣滓散落在地摊上。

不管是小仓的枕边,还是床对面的桌子上,都没有手机的影子。

想着有一丝可能,我翻了翻丢在地上的制服裤子,结果在口袋里找到了手机。我把它拿出来,屏住呼吸走出了房间。

进入走廊,我把偷出来的手机藏在了衬衫的里面。

这个该怎么处理呢?

我的设想是,小仓在死的时候,恰好偶然遗失了手机。

杀了小仓以后,就把手机扔到哪里去吧。比如,厕所啦职员室的桌子啦,或者是午休室的床上之类的。得是让人认为是小仓自然地把手机忘掉了的地方。

或者说,现在立刻把它埋到设施外面的雪中才是最佳方法呢?就算雪化掉的季节里偶然发现了小仓的手机,那时这件事应该也已经告一段落了。

手机上沾上了我的指纹。虽然好好擦掉就行,但我没有自信在这么做时不把小仓的指纹也一起擦掉。明明是小仓的手机,却没有他的指纹什么的,实在是太奇怪了。还有,我在书上看过,只要稍微附上了细微的肉片之类的东西,警察也能找出犯人来。如果,因为一重又一重的不幸我被怀疑到的话,就只能撒谎说他让我碰过手机了。

那是我姑且想回到二楼的房间,于是在上楼梯的时候。

“啊——,你去哪了?”

阳咲就站在楼梯平台上。她把手叉在腰上,一副禁止通行的样子。大概是想要找我玩,而去了我的房间吧。

“我想要给树君写信。一起写吧。”

说着,我被她拉住了手。光是看着她那无邪的笑容,我就感觉自己突然被拉回了平常那无忧无虑的小孩子的日常中。

既然有阳咲看着,就不能进行手机的处理了。说不定,我也稍微变得有点神经质了吧。首先,重要的是偷了小仓的手机这件事不被发觉。

确认了手机处于不会发出铃声的设定之后,我就陪起了阳咲。明明都不知道能不能送到,阳咲却在树的桌旁写着给树的信。

还没开封的来自妈妈的信,为了不被阳咲看到,而收在了我桌子的抽屉里。

“旭君,你果然很寂寞吧?”

太阳西垂,房间被染成橘色的时候,写完信的阳咲这么说道。

对我来说,杀人的准备基本已经做完,接下来只要去村子里买酒就好了。明天,还是后天吧。我考虑着应该哪天动手。

“为什么?”

“因为你一直不说话呀。是因为一副在钻牛角尖的表情吗,给人的感觉有点变了呢。”

是对接下来要干的事情感到的紧张感,体现在脸上了吧。

“那是因为、树去了设施外面什么的,这不是第一次吗。而且,还是因为生病。”

“是吗、是这样呢。”

我被盯着看了。阳咲认真的表情是那么的少见、而且又漂亮,看得我有些心动。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小仓老师,又对你做了什么吗?”

“阳

咲才是。”

阳咲难得压低了声音。可以的话还是明天动手吧、我想到。光是提到小仓的名字,我们的对话就变得沉重。

阳咲是稍微重振精神了吗,一下子笑了出来。

“马上就到我们的生日了呢。在那之前树君能回来就好了呀。”

生日是由设施决定的。我和阳咲都在同一天,一月十日。曾经有一次,我问过阳咲到底是为什么来到这个设施。

阳咲的经历也和我差不多。从懂事起,就在许多的设施间周转。虽然各个设施都差不多,但她说这间设施是其中最好过活的。要说为什么,就是因为有我和树这样的朋友在。

“什么什么?今天总是盯着我看呢。我会害羞的哦?”

“说什么呢。”

我慌忙看向一边。

最初意识到阳咲,是在去年、一个像现在一样晴朗干燥的冬季。设施里流行着感冒,许多孩子都发了烧。虽然幸好树没事,但我却发烧了。那正是我说着毕竟是生日、下到村子里买些糖果什么的吧的时候。

我逞着强,一边忍耐着寒气,一边抢在树和阳咲前面走出了设施。雪路看起来摇摇晃晃的,我脚下滑了好几次。终于到达村里的个体商店然后又回到设施的时候,我甚至感受到了奇怪的成就感。但是,那天夜里,阳咲也和我一样病倒了。似乎她也是勉强自己跟过来的。

说不定,是我把感冒传染给她的啊。第二天,病好了的我想着要去看望阳咲,一大早就起身前往阳咲的房间。结果,可笑的是,我竟然跟阳咲在走廊上碰面了。阳咲也想来看望我,所以起了个大早。别学我、我们撅着嘴说道,接着一起笑了。

——旭君、真是没法把你当外人啊。

我被那时装傻一样的声音所吸引,现在也能想得起来。这么说着的阳咲不知为何盯着我看,下一个瞬间、则像我做的一样,孩子气地把头朝向了一边。那之后的第二天,阳咲把我抛在一边一直和树说话。叫她的时候,也只是嘿嘿地一笑,就又移开了目光。问起怎么了,她就说下次告诉我。而那个下次一直没有到来,只是阳咲变得经常握住我的手了。

“说起来,你是不是说要来我的房间来着?”

阳咲像在找别的话题一样说道。

我含糊地点了点头。为了躲过设施的摄像头,我想要用阳咲房间的窗户。行动日那天我要偷偷潜入阳咲的房间,把窗户的锁给解开。把小仓关住以后,我再尽量不吵醒阳咲地从外面回到房间……

一想起被阳咲发现、或者阳咲把窗户给锁上的可能性,我甚至觉得现在就把一切说出来会更好。

对着再次露出钻牛角尖表情的我,阳咲又说起了什么别的话题。

一月八日。我担心的雪云一直没有到来。但是,预想不到的事态让我停下了脚步。

村子里卖酒的店家关着门。在降下来的卷门上贴着一张纸,说店主也跟着教团的人去参加例行活动了,营业从一月九日开始。

“还没买吗,喂。”

小仓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在我吃完午饭想要回房间的时候,我被他从后面抓住了肩膀。

之前,我撒过为了买酒拜访过店主家的谎。实际上,店主却出了门。所以,店关着这个借口似乎有点不太好用了。

“拜托你等到明天吧。他说九号就会送到的了。”

“你说真的吧?我可是一直被设施关在这里积累了不少情绪啊。手机也不知道掉到哪去了。”

他的手机,此时正藏在我床上的被子下面。这样看来,似乎偷得有些太早了。

“没有手机的话,果然会很困扰吗?”

“那姑且也是本部给的配给品啊。虽然不会困扰什么的,但弄丢了就麻烦了。对了、旭,你也给我去找找。”

“我知道了。老师弄丢了手机这件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小仓弄丢了手机这件事,对我来说也不太好办。

最后,我还是决定在杀了小仓之后把手机放回他的上衣里。我想造成小仓死于自作自受的事故的感觉。明明拿着手机,却没有使用它的余裕——我想让发现尸体的人这么想。因为醉酒而不省人事,结果睡着了。如果是被谁关起来杀掉的话,应该会用带着的手机求助才对。

“最近的旭君这么懂事真是帮大忙了啊。”

我感觉到狞笑着的小仓似乎盘算着些什么。像怕被谁看见一样,他把手撑在走廊的墙壁上,睥睨着我,低声说道。

“关于树啊,稍微有点事情要跟你谈谈。”

又有什么麻烦事了吗、我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似乎要发展成不处理好的话连酒都喝不了的事态了。我需要你的协力。”

就在我为冗长的前言而感到不耐烦时,走廊的深处传来了声音。

小仓被其他的职员叫到了。似乎是跟工作有关的事情。他慵懒地转过头,从我身边离开了。

“晚上再说。别给我睡着了。”

明明在熄灯时间上刁难了我和树那么多次,他却这么说道。

终于,明天就要把小仓杀掉了。

为了以防万一,我再一次前往了惩罚小屋。这几天内,似乎没有有人到访过小屋的痕迹。暖炉里油罐的状况也确认过了。

过了九点,我在漆黑的房间里,坐在床上静静等待。目光飘到了桌子的抽屉那边。关于杀人这件事,留下的挂念只有妈妈的信了。毕竟我那么久都没回信了,说不定让她感到寂寞了吧。但是,一切都要等到杀了小仓之后再说。杀死了小仓后,我要坦然地、若无其事地跟树和阳咲一起生活下去。

像白天通告过的一样,小仓来到了房间里。光明正大地,既不敲门,也没把门给锁好。他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擅自开了灯。

那时,把手从电灯开关上移开的小仓,唔、地呻吟了一下。右手腕的状况似乎还不太好,仍然贴着敷布。那里面一定蕴含着树的恨意吧。

“树啊,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家伙。”

“怎么了?”

“他好像在医院里扬言说,我的指导太过头了什么的。不,单单是我的话就算了,他竟然说些关于教团和设施的有的没的的坏话,嘛、还有嚷着一些明明没可能发生的事情什么的呢。”

虽然听说是肺炎,但树的身体好像恢复了一些。我姑且安心了下来。

“要是这事弄大了,我不就成众矢之的了吗?”

我不由得察觉到了小仓想说的话。

“想叫我对树说点什么?”

“不是说些‘什么’啊!”

自从碰上小仓,我都看了多少次桌子被无意义地踢踹的场景了呢。

“等他回来了得让他闭嘴。绝对的啊?”

“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谁知道啊。”

正因为树在自己够不到的地方,所以才这么焦躁不安吗。

我感到了一股自豪。那个弱气的树也成为过去时了吗。他也和我一样,在某处跟设施进行着战斗。

“没用的哦,旭。”

小仓又说了些什么。虽然已经怎样都好了,我还是跟他对上了目光。

“我可是很喜欢这个设施的。当然,对你们也是。所以啊,就算我被这设施给开除了,也是没用的。旭和树的事情我是不会忘的。当然,阳咲也是。”

我的杀意直线上升。那之后,小仓冗长的说教开始了。说着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啦、看不惯我的眼神啦之类的话,他用单手压住了我的头。想着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我甚至觉得不如让他随意胡闹好了。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对树说的。”

我的感情一片冰冷。正因如此,我才注意到了接近房间的脚步声。扣、扣地在夜晚的走廊上响起的脚步声在房间门前停了下来。小仓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是一边紧贴着我,一边继续喷来污秽的词句。

小仓的背后,门缓缓地打开了。我看到了站在走廊上的某个人的腿。难道是阳咲吗、我的胸中不由自主地焦躁了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

有个白色的女人站在那里。

从那统一成白色的教团制服里,纤细的手脚伸展开来。蛋形的脸上缀着大大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微微遮住半边眼睛,长长的黑发一直披到腰间。她就像是在雪夜中到访的幽灵一样。但是,认真地端详一下就能发现,她那鼓起的脸颊上似乎还留着些许稚气,年龄要说是十几岁倒也不无可能。她像座冰雕一样一动也不动,只有那捕捉到我的双眼静静地发着光。她是位就算是在这只有阴沉的孩子和大人的设施里,也留给人显著的冰冷印象的,异质的少女。

“这、这不是、时任小姐吗。您好啊,辛苦了。”

不知何时小仓放开了我,回头看向后面的女人。他用我从未听过的畏缩的声音,巴结着体格上压倒性地比自己小的人。我几乎要屏住呼吸。

“您为什么来这里呢?”

被叫做时任的女人,终于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了。

“你是?”

“我、我叫小仓。这家

伙是旭。是本大……不,我担当的孩子,稍微淘气得有点过头了,所以我就这样来指导一下。”

时任的嘴角略微放松了一些。我不禁打起了寒颤,不由自主地想象起了盘踞在森林中的蜘蛛的丝网。环绕在脑中的,只有“快逃”这一本能欲求,然而我的脚却完全动不了。但小仓却嘿嘿地笑了。

“时任小姐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哦。您在秋季的集会上成为了‘德师’吧,这可真是得祝贺您了。明明年纪还那么轻,您一定积累了不少修行吧。”

“因为实在是太可爱了,我就再问一遍好了。”

她直白地说了些什么。虽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但那是种胸部被侵犯着一般的低沉又妖艳的声音。我又一次搞不清那个女人的年龄了。

“哎,什么?”

时任仍然是一副放松嘴角的表情。和刚刚比一点也没变。

“‘吾等’知道你的名字。我想了解的,是关于你的喜悦的事。不惜打破规则敲诈小孩子,满足了你的什么呢?”

“不、敲诈什么的,那种事……”

“你起来很享受啊。”

小仓沉默了下来。女人的表情一成不变。室内的灯光向外延伸,在时任的脚边投下影子。影子仅仅向着这边踏出了一步。

“小仓,你是被‘吾等’养活的。好好享受吧。再多享受一些,把自己的意思贯彻到底吧。最早明天,我们会授予你勋章。”

“那可真是、多谢了。嘿嘿,这个吗?”

小仓不知为何抬起下巴让时任看了看他的喉颈。正当我因他们的对话而感到不可思议的时候,突然被叫到了名字。

“旭,你还甘心被掠夺吗?”

时任看着我,像做出什么指示一样轻轻地晃了晃下巴。就在我困惑之时,她立刻从走廊远去了。

“……可恶,威胁个什么啊。那堆人真是疯了。”

跟说出的话相反,小仓连脸都白了。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时任确实对我下了什么指示。就好像在说快点杀了小仓一样,她用下巴对我示意。

4

太阳渐渐升起,光线从窗户洒了进来。

这天早上我醒得很早。因为还一片漆黑,我努力把脸蹭在枕头上,但最终还是没睡着。感觉时任在我的梦里出现了好多次。实际上,因为她在我朦胧的记忆中出现、而且什么也没做就走了,我把那个女人的存在当作梦塞在了头脑的角落里。今天可是特别的一天啊。

对着早餐的水果和酸奶,我的胃收得紧紧的。我在这设施内是被认为没有不喜欢的食物的,所以如果被谁告状说从早上开始就很奇怪的话会很难办。也许是滑过喉咙时的酸味所致,想吐的感觉一下子涌了上来,但我还是努力地吃完东西走出了食堂。

走进职员室,我确认了小仓的身影。仰躺在椅子上,他从一大早就开始打呵欠了。

“老师,今天……酒。”

一走近去搭话,小仓的表情就没出息地塌了下来。

“拜托了喔。”

不知道晴天会持续到何时。就算是从情感上考虑,我也不想再继续延期了。不是明天也不是后天,就是今晚。我想得到今晚,他会为了喝酒而前往小屋的确信。

“九点前交给你,可以吗?”

“好啊、反正不到那个时间我都没法从设施里出去。”

所以有必要的话、就会用上惩罚我这种理由吗。

“真的是,那么好的东西吗?”

“你这小鬼是不会懂的。”

“稍微喝点试试看可以吗?”

“要是敢那么干,看我不杀了你!”

我在某本书上看到,要唆使一个被欲望蒙蔽了双眼的人,只要简单地妨碍他一下就好了。略微的顶撞会招来更多的欲求。我希望小仓今天一整天,都只考虑酒的事情。

“对不起,让你期待了那么久。我也是,要是好东西一直被放在别人那里的话,一定会忍不下去的。”

对着眼睛像滴落下来的灯油一样闪闪发光、大口吞着唾沫的小仓,我姑且是放心了。

“终于要来了啊,竟敢让我等这么久。”

“嗯,终于呢。”

终于,从小仓手下被解放的日子要到来了。

“虽然昨天稍微发了下火,但我也是想跟你好好相处的啦。”

看不起人一般笑着的口边,唾液闪着光。今天的唾液,到了明天被冻成冰块就好了。

天气从今早开始,变得越发寒冷。明明是白天,鼻涕却会凝固掉黏在鼻梁上,就是冷到这种程度。太阳下山以后,气温会下降得更多的吧。

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下,我跑到了村子的酒店里。

初次踏入的店内十分整洁,大大小小的酒瓶整齐地排列在墙边的柜子上。说着我是被拜托来买酒的,店主连小孩子也肯正常接待。

从设施得到的零花钱是每个月两千元,我用掉差不多半年分的存款买了一瓶酒。包在纸袋里,我赶紧走出了商店。

村子里学校的旁边,从以前开始就有一家个体商店。不止是食物,从生活必需品到便宜的洋服这里都有卖。阳咲似乎也经常来这里买书。我顺路买了一对手套,那是用红色的毛线织成的。我想象了一下阳咲带着这个,跑到外面玩得像个傻瓜的样子。

同时,作为明天的生日礼物的手套,也会成为能好好诱导阳咲的借口。

下午三点左右回到设施里时,阳咲正弯着腰,在我的房间前读着书。对着抱着纸袋从走廊接近的我,她说着“找到你了”对我露出笑容。

“旭君,这种时候,一个人去干什么了?”

“你才是啊。书什么的一个人去读啦。”

“你又这样……”

一边说,她一边注意到了我手上的纸袋。

“那是什么?”

“唔,什么也没有。”

我故意垂下目光,把纸袋藏在了身后。一换成反手拿,就感觉到那里面的酒瓶意外地沉甸甸的。

“你是那样的吧,到现在还相信圣诞老人什么的吧?”

“旭君,你把我当小孩是吧?”

“嗯。”

“我就知道。”

阳咲眯起眼睛,鼓起脸颊。

“但是呀,我觉得要是真的有就好了呢。一醒来,就发现身边放着礼物对吧?”

阳咲也一定,在把我当小孩看。

“为什么突然提起圣诞老人呢?”

“啊不、没什么。但是,有的话就好了呢。”

阳咲“嗯嗯”地,有些夸张地点了点头。

“我再问一次,你一睡着了就不会轻易醒来对吧?”

我试着用了下比起确认,更像是要求的说法。阳咲有些困扰地歪过头,接着像是察觉到我的意思了一样,温柔地微笑。

“是呢,我睡得稳稳的。”

“今天也是?”

“嗯。”

“绝对哦?”

“嗯嗯!”

我像刚刚突然想到一样说道。

“圣诞老人是从烟囱进来的呢。但是,没有烟囱的话,果然还是会从窗户进来吧?”

“说不定呢。”

“吃完晚饭,我会去你房间的。”

像是在骗阳咲一样,貌似是罪恶感一般的东西填满了我的心胸。

杀了小仓以后,没有找到其他路径的话,就不得不在半夜通过阳咲的房间进来。要想不发出声音从窗户爬进来、不弄醒阳咲就从房间出去,那得多么受到幸运的眷顾啊。北海道的窗户有两层,而且把脚踏进来的时候肯定会响起脚步声。温度低于冰点的风还有可能正好吹进房间里。还有,最可怕的是,阳咲认真地把窗户给锁好的事。这样的话,我就不得不在外面度过这寒冬的一晚。

到了晚上,我去阳咲的房间里把窗子的锁给解开了。就在旁边的阳咲,实际上应该看到了站着的我在做些什么可疑的事情才对。

“圣诞老人吗……”

我故弄玄虚地说着,把窗子开了又关。这是为了确认它有没有因为冰冻而出什么问题。

“虽然不是圣诞节呢。”

阳咲理所当然地说道。

“但,不是生日吗?”

阳咲可能会因为期待我的到来,而在夜里睡不着吧。但是,她也应该会配合我这场孩子气的演出。这样比起把计划全盘托出要好得多了。而且,本来就准备了礼物,而且也想给她。阳咲一定会开心的。今后,我也希望能让她远离不安、一直这样快乐。这是为了阳咲、我在胸中重复着这句话,忍耐着逼近的恐惧与渐渐入夜的时间。

到了八点,我从阳咲的房间里出来了。胃瘪瘪的,感觉很不舒服。一旦变成一个人,害怕的感觉就从脚边一直爬了上来。已经住惯了的设施看起来比平时更暗了。我通过亮着灯的走廊,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在房间里坐在椅子上,紧紧地握着装在袋子里的酒瓶。一边紧握着,一边瞥向时钟,等待着九点的到来。

我再次走出了房间。要动手了,今天终于要动手了——我在心中大声说着。

下到一楼,小仓正好从职员室出来。

虽然在把酒交给他的时候他说了些什么,但我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只有隔着袋子的酒瓶的感触,还像是小尾巴一样留在我的手上。这是我唯一像是凶器的凶器了。我甚至觉得杀气是不是能够寄托在物品中。在把酒递出去的时候,我竟然有些难过地,为这连味道都不知道的酒感到可惜。

职员室里还亮着灯。只有今天小仓被允许回家、或是不避人耳目地跑去喝酒什么的,多余的不安闪现在脑海中。

但是,小仓立刻就朝着设施的后门走去。

我立刻回到房间,把给阳咲的礼物收在了包里。虽然一下子想起来放在包里的交换日记还没读,但现在不是干这个的时候。

披上上衣、挎上背包,我打开了窗户。外面那像要让人清醒起来一样的空气抚过我的脸颊,滑到了领子里面。抓住窗框,我望了望下方。为了着地时尽量不发出声音,我先让自己悬在窗边再跳了下来。

已经不知道被带进小屋里多少次了。虽然途中几乎没有什么路灯,但只要向着设施围墙的灯光、不搞错方向的话,就算途中下起暴风雪我也有能到达的自信。

我的双脚自然地踏着雪,向前进发。因为寒冷和紧张,感觉脑袋都僵掉了。在唯有一片黑暗的景色之中,作为目的地的小屋终于浮现在了眼前。想着已经到了啊,我变得有些害怕。心脏的声音用一定的节奏敲打着我的耳畔。

从入口那木门的缝隙中,漏出了淡淡的灯光。

我屏住呼吸接近过去。用脚后跟着地,脚尖离地。把颤抖着的手放在小屋的墙上,我大大地做了个深呼吸。

这时,小仓的咳嗽声从房间里传出,吓得我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事到如今还被想要收手的冲动给席卷,我的牙齿咯吱咯吱地打起颤来。有什么像是难以违抗的指令一样的东西束缚着我的身体。只要把锁给合上就行了。只是从外面把锁给锁上,小仓也不一定会死。但是,现在的话还有机会不成为杀人犯……

我的视野变得一片空白。借着呕吐感,我总算抵挡住了当场颓掉的趋势,把手伸向了木门。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的指尖终于碰到了小屋的锁。

那之后就是一口气的事了。就像多次预演过的一样,身体自行动了起来。左手压住锁扣的一头,右手把圆形的插销捏住。把插销前段插进小孔,旋转。这样就完成了。明明已经没有该干的事了,为了确认是不是真的有锁好,我却变得想要推一推拉一拉那扇木门了。

我呆呆地看着门锁。接着小仓的呻吟声传来,把我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我带着祈祷般的心情,快步从小屋离开了。

回来的路上,我的心情无比沉重,用几乎要在中途断绝的意识确认了一下今后的步骤。小仓因为喝得烂醉而死。自作自受的死。因为不是被谁关起来杀掉的,所以小屋并没有上锁。因此,明天早上必须再来一次小屋,把锁打开才行。在那之前,没有办法确认小仓的死亡。所以直到那时,我都要一直感受黎明前的黑暗吗。虽说这是自己想出来的杀害方法,但我却有点受不了它的不确定性。

我就像要去阳咲的房间里寻求帮助一样慌慌张张地来到她的窗前。作为意想不到的圣诞老人,我发出挺大的声音打开了窗。靴子也忘了脱,我站在了房间里那青色的黑暗中。

借着从窗子外面洒进来的月光,可以看到阳咲的睡脸。似乎只有那里被晃眼的光照亮。阳咲安稳地睡着觉。因为觉得有可能是在装睡,我甚至有点想叫醒她。想把她叫醒,把事情的始末都说给她听。那是危险的一线。今天是阳咲的生日真是太好了。因为喜欢上了阳咲,我才能在踩线之前停下。要是让她听到了现在的我的心情,都不知会变成怎样啊。

在阳咲的脑袋旁边,就像强调着自己的存在似的,那个东西就放在枕边。被横竖二十厘米左右的纸包着,上面还有着像是蔷薇的纸花装饰。像是什么卡片一样的厚纸也放在上面。很明显,那里面书写着阳咲的心绪。

把双方的礼物做了个交换,我立刻离开了阳咲的房间。

5

虽然入睡还算简单,但到了早上,我果然还是被紧紧揪着胸口的恐惧给叫醒,几乎是从床上一跃而起。

射进来的光线比起平时更强。已经到早餐时间了。

从阳咲那里得到的礼物放在桌子上。我在确认里面的东西之前,先前往了食堂。

吃完饭的自由时间,我在设施内走了走。职员室里没有小仓的身影。装作不经意地向其他职员询问了一下,回答则是从早上开始就没见到他。

我拿着小仓的手机,从正面的玄关走出了设施。映入眼帘的外面的风景几乎只有青白两色。今天雪的反射也很强烈。我一边注意着他人的目光一边绕到后面,向小屋前进。

脚步十分沉重。明明什么也不想思考,这样那样的想象却涌了出来。回头想想,这确实是个打从一开始就缺乏确实性的计划。感觉像是明明想要杀人,却特意准备好了退路一样。小仓还活着,一打开锁就冲了出来。我杀人未遂的传言在设施里蔓延,我们的状况比起现在变得更糟糕。毫不留情的暴力,不止向着我袭来,就连阳咲也……

不、我用力咬了咬臼齿。

要是他还活着,下次一定要确确实实地杀掉。再考虑别的计划也行,最坏的情况下,直接刺杀也可以。比起我被警察抓走,小仓活着这件事,对于我周围的人、以及我,都更加有害。就是啊。就算现在那家伙没死,机会还是要多少有多少。要说为什么,就像小仓之前说的“没用的”一样,我们可是会一直在一起的啊。就让我们一同,掉进奈落深渊吧。

极端的想法占据了我的大脑。已经,没法回头了。我抖擞精神,来到了小屋边。

我站在小屋门前,观察着里面的动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呼——呼——,打破寂静的是我的吐息。

锁还是上得好好的。我不由得觉得,锁头似乎有些倾斜,好像正在从门上掉下来一样。但是,定睛凝视就会发现,那只是我的幻想。小仓在被关着的情况下,度过了一夜。

赶走思绪,我敲了敲木门。一次、两次,力气渐渐大了起来。

然而,不仅没有回复,室内连有什么东西在动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我稍微等了一下。五分钟,或是十分钟。压制住想要屈服的心情,我把手伸向了插销。不知为何,金属给人一种被紧紧压着的感觉,微妙的违和感让我有些不安。往颤抖的指尖注入力量,使劲向旁边一拉。锁一被打开,眼前的木门就晃了一下。连脚边也传来了“嘎”的声音。我的呼吸变得混乱,已经没有注意这些小事的余裕了。确认尸体的时候到来了。

用手推了推门。明明推了门,却有点从内侧受到抵抗的感觉。想要再加把劲把门推开,它也只是微微前后摇晃而已。

焦虑涌了上来。但是,冷静地想象了一下可能发生的情况之后,我暂且安心了下来。

里面有什么东西顶着。也就是说,那应该是小仓的尸体。一定是想要从小屋逃出去,却用尽了力气吧。

“小仓。”

喉咙中发出了叫他的声音。没可能会有反应的。确信变得更深,我有些兴奋起来。我把右肩靠在门上,岔开双脚努力推去。都到了这一步,不用自己的眼睛看看尸体怎么行呢。在我的脚边,移入室内的门的一角在地板上拖行。

就在靴子要因为地面的雪而变滑的时候,来自对面的抵抗突然消失了。咚、有什么倒下的声音传了过来。门稍微打开了一些,能够窥见里面的样子了。我看到了小仓的脚。不知为何竟是裸足。再推了一下,门就被顶着动不了了。但是,已经有了足以让我的身子钻进室内的空隙。

小仓蜷曲着身子,简直像是芋虫一样。他保持着抱膝的姿势,倒在小屋的地上。死掉的小仓苍白又难看,比起恐惧更激起了我的兴趣。最让我在意的是小仓的服装。他只穿着背心和短裤。不管是外套、夹克还是裤子都被脱掉了。在要被冻僵的寒冬中,为什么要把衣服脱掉呢?难道是,在这没人来过的小屋里发生了些什么吗?

我呆呆地站着,凝视着尸体,突然想了起来。

这是不是被称作“矛盾脱衣”的奇特行为呢。在极寒之中,身体为了取回不断下降的体温而起了反应,当事人似乎会因此而感到异常炎热。

小仓的脖子上戴着项链。有着奇怪形状的吊坠穿过链子,垂在地上。弯下腰拿起来一看,那是个长得像什么幼虫一样的,让人感觉不太舒服的吊坠。

白色的,芋虫。

噗、我不禁漏出了笑声。

真是觉得,都不知道至今为止我都在怕些什么。小仓已经死了。连一个晚上都没能熬过去。喝得烂醉,想要弄坏木门也没办到。现在倒在那里的只是个白色的空壳,已经无法再对我们抱持一丁点恶意了。来看吧——我不禁变得想要跟谁说说话了。冻死的小仓是那么的丑陋。穿得像个精神病人一样,就算在这种时候还窝囊地、像用双手苦苦哀求一样,紧紧

握着那瓶开了的酒。

我把拿来的手机塞回了他的裤子口袋里。虽然早就没电了,但也不知道这尸体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所以应该没问题吧。

让小屋的灯就那样开着,我用着和进来时同样的方法从屋里出了去。

已经不会再被丢进这间小屋了。就像在封印什么不吉利的东西一样,我拉上了门。

稍微有点凯旋的感觉。

回到房间,我马上打开了阳咲的礼物。那是以前我就说过想要读的书。

读了她的卡片,我的心情久违地平静了下来。

「生日快乐。今年可不要再那么坏心眼了哦。我无论何时都是旭的姐姐。」

虽然我真想立刻就去见她,但已经是午饭时间了。

到了午后,我在房间里读着书,心心念念的阳咲过来了。

“旭君,这不太好吧?”

她一反常态地皱起了眉头,说道。脸上的气色也不怎么好。

“我干了什么吗?”

“昨天,你过了九点之后还来了我的房间对吧。那样是不行的啦。我还以为,你会在我八点睡觉以后马上就过来的。结果,你却没来,可让我担心了啊?”

“要是你说的是圣诞老人的事,那个不是我啦。”

“小、小仓老师……又会发火的哦?”

说出小仓的名字时,她都有些破音了。

真想告诉她,已经再也不用担心那种事了。

“嗯,对不起。我会注意的啦。我错了,不会再这么干了。”

“哦……”

“怎么了?”

“只是觉得,真坦率呢。”

好奇怪、好奇怪呀,一边轻轻摇着头,一边抬眼像捉弄我一样看过来。

“因为是生日啊。我也成为大人了。”

“是这样吗?”

阳咲摇着的头停了下来,接着盯住了我。

“嘛,那就太好了。总感觉,最近你总是带着可怕的表情呢。是解决掉什么烦恼了吗?”

感觉自己好像被看穿了,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但是,事实正是如此。说不定阳咲虽然看起来有点天然,却有着一些很敏锐的地方呢。

“烦恼的话,我想就是明明树不在、我们却两个人一起庆祝生日什么的稍微有点那个吧。”

这倒也不是谎话。小仓已死,只要树回来的话,我就再也无所求了。

“树君他,好像还不能回来呢。我刚刚去问了园长老师,他说可能还需要一星期,或者更久。”

阳咲的表情沉了下来。

“抱歉。反正总有一天会回来的,现在想什么也没用。不管怎样,谢谢你的礼物了。”

“旭君也是,谢谢你、还有生日快乐。真是副好棒的手套呢。”

“你今年的目标是?”

“才没有那种东西呢。”

“你还好意思说啊。”

“那旭君你呢?”

“嘛、我也没有。”

“这可不行吧。你可不能以为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哦?”

“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将来吧。你的优点也只有开朗这点了。”

“这样吗?”

是我的错觉吗,感觉阳咲的眼中突然蒙上了阴影。

“啊不、也不是只有开朗啦。嗯。还有,温柔之类的……嘛,有的。”

阳咲平静地看向我。

“我啊、总之,只要能跟旭君和树君在一起的话,就够了。”

那不就,跟我一样吗。我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直到太阳下山,我们两人开心地笑着度过了这段时间。已经不用担心被谁不讲理地破坏这小小的、平稳的日常了。虽然曾经在教团的教典上看到过人类会以生日为界线而新生之类的话,但我万万没想到,那竟会是如此具有解放感的变化。

最近经常带着一副可怕的表情是真的吗?夜晚,我一边咕噜咕噜地在床上翻滚,一边读着书。

树不在,阳咲也不在的时候,我一下子就会变得很闲。回头想想,虽然犯下杀人罪的目的与行动过于异常,但我们仍然只是在设施里的小孩子而已。过完寒假,还要回去上学呢。

就在我睡前的时候。感觉到似乎忘了什么事情,我朝向了桌子。

是跟妈妈的联络。

虽然想跟树一起读信写信,但感觉也不能让她等太久。

妈妈的协力者好像和之前一样,每晚都会过来一次。

想着总之先读读看吧,我在桌上展开了大约十天前收到的信。

之前说了些什么内容,我差不多都不记得了。妈妈的文章一如既往地礼貌,一边关心着我、一边问着我的现状。但是,要说没什么内容的话还真是没有。跟树和阳咲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说不定跟亲近的人讲话都差不多吧。

——在调查你的所在地时,我从某人那里得知了你的手腕附近有一块青斑的事情。这是真的吗?以前还听说,你好像得过一场大病。是我担心过头了吗?从你给我的信中,我能感觉到你是个朝气蓬勃、聪明伶俐的孩子,但还请记得爱惜身体——

青斑……

越是往前读,我越感到自己的胸中被困惑所席卷。首先是,要是阳咲像文章里说的一样,以前生过病怎么办——这种程度的忧虑。阳咲也有跟我差不多一样的青斑。

没有抓住违和感的正体,我索性放过了它。妈妈的信中流露出的寂寞,让我不禁想赶紧给她回信。

——因为稍微有点忙,回信晚了一点。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跟朋友一起庆祝了。要是你知道我真正的生日的话,就请告诉我吧。虽然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

写到中途,我的情绪微妙地变得阴暗。

虽然觉得跟想要表达的对象东西有所不同,但也没有办法。就算问我近况,也不可能把最新发生的事情说给她听。

对着妈妈,我感觉、非常地难受。

今后,关于那件事,我不能说给任何人听吗。那是个纯粹的事实,并且将会一生伴随着我。就算在哪里游玩,就算跟阳咲一起欢笑,也会在某一个瞬间,脑中猛然闪过那副白色的空壳,强迫我想起自己做过多么无法无天的事情。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稍微,向着大人进了一步——

这么写,已经是极限了。

我变得非常想要见她。不知不觉间,我感觉到自己实在是累了。虽然感觉有点难为情,但还是想跟一个温柔的人待在一起。去见她,把一切都挑明,接着……

——小ASAHI,我无论何时都是你的伙伴。要是有什么事,我随时都可以立刻赶去迎接你——

我把回信塞在了门缝间。

关上灯。降温好像又变强了。明天要是会下雪就好了。

6

这所设施果然不正常。借用小仓的话来说,就是疯了。

就算过了一整天,职员们还是漠不关心地处理着业务。第二天也是、第三天也是,就那样无视掉小仓空了的座位。就算去问他们,也只是答一句“小仓老师好像请假了”,就好像对此一点兴趣也没有一样。也完全没有警察来了的样子。虽然这对我来说是好事,但总感觉因为杀人而焦躁不安的我就像个傻瓜一样。

阳咲就算在看起来要下雪的时候也那么活泼,不如说比以前更加精神了。

“今天呀,我想为了树回来的时候,打扫一下房间呢。”

可以吗、好啦,以不容分说的架势,她拿着抹布走进了我的房间。

虽然我说着才没那么脏呢来进行反抗,但阳咲果然还是想要大展身手。

我被认为会碍事而被迫站在窗边。到了午后时分,设施的外面像是终于想起来了一般下起了雪。小仓直到现在,还被关在那间小屋里面吗。

“你在写什么东西吗?”

阳咲指向我的桌子。那里有为给妈妈回信而准备的信封和信纸,旁边还躺着一支铅笔。

“啊啊,寒假作业什么的……”

我一松懈,阳咲立刻就追问了上来。

“写信的作业?”

“啊、嗯。别在意啦。”

“好——的。”

拉起长音回答的阳咲蹲了下去。我松了口气,反手推了推窗子,踏出脚步。阳咲正对着桌子的抽屉伸出手。

“那里、别打开!”

似乎是因为我突然大喊,她被吓了一跳。阳咲就像弹起来一样伸展膝部站了起来。

“对不起、因为之前大扫除的时候,也让我随便打开了……”

我沉默地低下头之后,阳咲的声音安稳地响了起来。

“是吗。旭君也有不想让人看见的东西了啊。但是是什么呀,好在意哦——”

“是那个啦,跟树的交换日记。”

我又说出了一下子就会被拆穿的谎言。总觉得这几天,脑袋沉沉的。交换日记一直放在我的包里啊。

“哈哈,是不能让我看的日记对吧?那这边可以打开吗?”

可以啦可以啦、我像逃走一般转过身,眺望着窗外。

但是,心突然揪了起来,让我立刻回

过头。

“啊咧,来了好多信呢。”

阳咲之前想要打开的,原来是树的抽屉。

已经晚了。阳咲兴趣满满地看着我的抽屉里、那些来自妈妈的信。虽然没有随便去碰,但她像寻求说明一样看向了我。

“谁寄来的?”

一瞬间我找不到什么可以辩解的话。

“对不起、我不小心看到了一点,是位女性吗?”

“嗯……”

“诶——”

阳咲瞪圆了眼睛。

“是女朋友之类的吗?”

“怎么可能啊、笨蛋。”

“诶诶、别看是我,刚刚问你的时候也是小鹿乱撞的哦?”

夸张地转动着身子,她把嘴撅得像章鱼一样。似乎是在赌气了。

我叹了口气说道。

“只是个,认识的女性啦。”

“但是她好像,想要见你哦?”

“是妈妈啦。”

“诶?”

“自称是妈妈。”

“旭君的?”

“似乎是呢。”

阳咲一遍又一遍地追问。我也回答到腻了为止。直到她明白这不是个玩笑,我一直重复告诉她“是妈妈”。最后阳咲也终于接受了这件事,收起了笑容。我突然感到有点自暴自弃了,有点怕见到阳咲接下来的反应。从她的脸上,表情消失了。

阳咲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就在那一瞬间,房间的门被敲了一下。我一回话,外面就传来了职员的声音。一问,就知道是园长要把我叫过去了。

“抱歉、阳咲。待会儿见。”

我擦过阳咲身旁,转换心情。终于来了吗、我做好心理准备。

“你妈妈的信,我读一读也可以吗?我想更了解旭君的事。”

身后传来了阳咲迫切的声音。我完全没考虑后果,直接冷冷地回答了句“可以啊”。

我被职员带着,一直走到了职员室的深处。

园长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背对着阳光。在严肃的气氛中,我一语不发,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他煞有介事地告诉了我小仓死掉的事情。我想要确认设施那边的反应,于是问了句为什么死了。但是,关于小仓的死,他完全没有进行任何说明。

那是我想要问还有没有其他事情的时候。园长的表情突然变得僵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姿势直立不动。视线投向的不是我,而是我的身后。

“小仓是怎么死的,你很在意吧?”

肩膀处突然传来了些微刺激。我几乎要发出悲鸣。侧眼看去,那里搭着一只白皙的手。

我吸了口气。那是动手前的夜晚像幽灵一般出现的女人。时任像是在享受我的动摇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薄薄的嘴唇动了起来。

“跟我来。”

我就像没了油的机器一样,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跟在立刻走了出去的时任后面。出了园长室,接着到达的职员室里是一派异样的光景。房间里的老师有五六个人。全体职员都双膝跪地,垂下了头。这让人感觉恶心的跪拜之桥,一直延伸到了职员室的出口。

“觉得这是恶趣味吗?”

到了走廊,时任走到了我的侧边。她不等我回答,就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分清优劣是很重要的事。‘吾等’无论在什么事情上,都会有明确的上下关系。虽然很多宗教都在论述幸福,但本身人的幸福就没有优劣之分。就算是在旁人看来多么的穷困潦倒的人,只要他自己说活得很快乐的话,也不会输给任何人。‘吾等’把那看作是巧妙的诡辩。所以‘吾等’教导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活下去。在严酷的寒冷之中,堵上生存去进行竞争。优者,劣者。存活下来的人,以及就算被杀掉也不奇怪的人……”

我感觉自己在被迫跟上她的步调。窥视着我的时任的表情,随着话语的进展而有了些许改变。我后来才察觉到,我被迫像不会腻一样一直凝视着这个女人的脸。听着她那仿佛沁入了我胸中的声音,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去惩罚小屋的时候,你总是从后门走的吧?”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穿过了走廊。时任不知为何抬起了头。在天花板靠墙的地方,有着监视摄像头。

我第一次,开口向这个女人询问。

“去哪里?”

时任也第一次,把长长的刘海用手拨到了身后。确实是位美丽的女性。但是,人们平常都会做出的动作,放在她身上却会让人感到害怕。

“你好像经常读推理小说呢。安心吧,证据被消灭了的话我们也会困扰的。如果‘吾等’是刑警的话,是不会把犯人带到犯罪现场去的对吧?”

我又闭上了嘴。

时任叫来一个人,让他把上衣拿了过来。

像粉尘一样的雪静静地飘落着。

时任不顾自己的小个子身材,迈着大步踩在雪地里前进。她的步子是那么的快,我光是跟在后面就已经很辛苦了。

到了小屋。把锁给锁上时的恐惧猛然复苏。

“真冷啊,不进去吗?”

明明之前都是牵着我的鼻子走,她却站在入口处这么说道。就像雾气散去一般,我的警戒心终于增长了起来。我紧闭着嘴唇,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的状况。我毫无疑问是被怀疑了。至于为什么被盯上,需要之后考虑。

推开门,我们进入了室内。电灯没开,里面一片黑暗。也就是说在我最后进来那次以后,有人来过。是收拾过了吗,小仓的尸体已经不在了。

“这里、发生什么了吗?”

“我马上把灯……你对这开关的位置还真清楚啊?”

“那是、我可是被关进来不知多少次了啊。”

“是呢。”

是想要引诱我动摇吗。既然如此,我无论如何都要把“清白”贯彻到底。

“那个、时任小姐,是吗?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来,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呢?”

时任把半开的门合上,用那玻璃珠一样的眼睛看向这边。接着,慢慢地,像诱导一样把目光落在了地板上。

“小仓在这里死了。”

视线的前端,正是小仓的尸体所在的位置。我不慌不忙地回看时任。

“死了?在这个小屋里?”

时任点点头,像初次见她的时候一样,回到了毫不动摇的无表情状态。

“有什么感想吗?”

“没什么……”

“没事。考虑一下小仓的工作态度、还有对你们的虐待,根本没可能为他而伤心吧。”

“抱歉。说实话,不知为何我稍微有点松了口气。小仓他,真的死了吗?”

“啊啊。”

“怎么死的?”

稍微有点说过头了吗。不,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问题吧。

“说起来,虽然是怕你受到冲击才没有告诉你的,但你想听吗?”

“冲击?我吗?”

我转了转头。

“小仓有躲在这间小屋里喝酒的恶习。因为在设施内饮酒,在原则上是禁止的。不过,在第二天早上带着一副醉颜示人的时候,小仓就已经愚蠢地蔑视规则了呢。”

我感觉她像是故弄玄虚一般,说话故意绕着远路。

“那是九号晚上的事了。小仓在处理完业务之后从设施里出来,来到了这间小屋。为了享受刚刚入手的酒呢。似乎他就那样喝得烂醉,睡了过去。那天晚上的气温降到了零下15度。接下来的就任君想象吧。”

我不禁战栗了起来。果然,警察来过了吧。为什么时任能判定小仓的死亡日期是九号呢。还有,她是怎么知道,小仓在那天之内入手了酒的呢。

“受到冲击了吧?”

啊、我想到。

“难道说,是我给他的酒……”

我觉得在这里说谎不是上策。毕竟已经暴露了。

时任的语气加重了。

“我问过村子里酒店的店主,打出小票的时间也确认过了。九号的午后一点三十五分,你去买了酒对吧?”

“是的。”

“九号的晚上以后,设施里没有人再见过小仓。后门的摄像头里,还留着他拿着恐怕是装了酒的纸袋外出的身影。在那之后,则没有他回来的记录。”

“我是被小仓威胁,没办法才……”

我卸下了肩膀。这真正是个冲击。确实小仓是抱着酒瓶死去的。一看摄像头的影像,他因为要在设施里看小孩而无法自己去买酒的事也一目了然。然而,小仓死了才这么几天,时任已经连酒的入手途径都调查到了。我会被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什么?不用在意啊。”

我抬起头,对上的是时任浅浅的微笑。但是,室内寒冷的空气却变得愈发紧张起来。

“是他自作自受。”

“但是……”

“然而,我还是想让你体会一下。”

“诶?”

我差点就要听漏她那唐突的话语。时任再次抹去了笑容。

“小仓……小仓新次郎出生在新潟的乡村。从小时候就被认为是粗野之人

、邻居们的评价也很差,十六岁的时候跟用自行车撞上的女人起了口角,把她打死了。他的父亲是个游手好闲的酒鬼,母亲也跑了。连在读的商业高中都没能毕业、还因为贪婪跟恶友们都有所芥蒂。当然,也不可能继续工作什么的。因为缺钱而闯入便利店,让店员受了重伤。实在是,像从斜坡上滑下来一样的、不如说是最初面前就只有悬崖的人生吧。”

我完全搞不懂时任的心思。事到如今还觉得小仓是个可怜人什么的、我可没这么好心。

“在被‘吾等’捡到之前,犯下的伤人事件有五宗,积累的借款有大约两百万。除了借他钱的人,已经没有人需要他了。这种人无论在哪里都会做坏事。比如说从小孩子那里勒索金钱,对吧?”

小仓的事情什么的我想都不愿想。作为替代,我再次燃起了怒火。

“果然,设施是知道这件事,还默许了的吧。小仓对我们做的那些事。为什么不立刻把那种家伙炒鱿鱼呢?”

“虽然抱歉,但听人抱怨不是‘吾等’的职责。”

与声音焦躁起来的我相对,时任依然平静。看起来就好像从刚才开始就没眨过眼一样。

“……那啥,嘛,我知道了。”

被削减了气势,我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

“我给他送酒的事,会被问罪什么的吗?我会被警察抓走吗?”

“就像我刚才说过的一样。把小仓这种无人牵挂的人处理为失踪者,对‘吾等’来说并不困难。”

我无意中察觉到的是,教团打算向外界隐瞒小仓之死的事。这种事真的做得到吗?还有、这么做真的好吗?我不知道。但是,虽然这对我来说是值得欢喜的事态,但在时任的面前却完全容不得大意。既然要隐瞒这起事件,时任又为什么要把我叫过来呢。像要回答我这个疑问一样,时任说道。

“只是,既然不能拜托警察,搜索犯人就会成为私下的行动。虽然‘吾等’上层部平常都是集团行动的,但以集团执行的私刑可是称得上残酷至极。”

“犯人?”

时任无慈悲地点了点头。

“请等一下。小仓不是死于自作自受的事故吗?”

“确实喝醉酒死掉是他的自作自受。但是,其中还有些让人无法认同的地方。”

说着,时任指向了房间角落里的暖炉一带。她走近去,仔细地观察起来。

“来看看吧。”

我被她招手叫到,于是走近了暖炉。

“在你的记忆范围以内就好,这边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啊、是……是怎样的呢。”

她是想指出灯油没了的事情吗。但是,那种事情从外面是看不出来的。

“好好看看。正面挡板的格子状金属向外侧弯曲了。顶板上也有些奇怪的凹陷。油罐的盖子就这么开着。”

像她说明的一样,暖炉跟我把油罐里的东西倒在外面的时候相比有些不同。

“你不觉得,这就好像是被谁给乱弄得破破烂烂的了吗?就像人生的败犬,嫉妒比起自己弱小而温暖的小孩子一样。”

我的背后感到一阵寒意。一下子,留在室内的各种痕迹一个个进入了我的眼睛。我忍不住把视线投向暖炉旁边的毯子。本来,那条毯子应该是在床上的。明明我好不容易回了一趟小屋的,那时候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我再问一次,毯子也是像这样被丢在这里的吗?如果是的话,能说明一下理由吗?”

我只好含糊地歪了歪头。

“虽然这是‘吾等’的擅自想象,但小仓应该是想要暖炉的火。因为这可是室内唯一会发热的东西啊。把身体裹在毯子里,发挥天生的粗暴,痛揍了暖炉一通。加上酒的帮凶,陷入恐慌了吧。事实上尸体被发现时几乎是全裸的,嘛、这种事也是有的。”

虽然时任故意对结论闪烁其词,但她真正想指出来的部分我很清楚。

“好了、旭。如果我这愉快的想象真的说中了的话,小仓又是为什么会被逼到如此境地的呢?”

“是、呢。因为要是真的如你所想,只要在发展成那种状况之前,从小屋里出去就好了啊。”

也只能这样回答了。时任看起来很满足地点了点头。

“真聪明啊。而且可爱。”

知道自己被关在里面,小仓一定在室内大闹了一阵吧。我不该被那副白色的空壳夺去思绪的。看到小仓倚在门上死去的时候,就应该考虑更多的可能性才对。把油罐的盖子盖好、把毯子放回原位,仅仅是做过这些,给人的印象就会大大不同。

“还有几个在意的地方。我希望聪明的旭能跟我一起想。”

时任把右手伸进了制服的上衣里。一边还看着我。

“你和树,应该是每天都被小仓欺凌吧?”

“那是、可过分了。”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你们缘分很深啊。那么对于小仓的随身物品应该也很熟悉吧。‘吾等’认为,九号小仓进入小屋之前,应该遗失了某样东西。”

“某样东西?”

我被时任右手里面的东西夺去了心智。要说能从白色制服的口袋里拿出来的东西的话……

“小仓他,拿着钱包吗?”

“钱包?”

我歪起了头。

“到底有没有呢。好像看过,又好像没看过。从我这里拿钱的时候,好像也是直接塞进裤子里的。”

时任点点头,说道。

“发现尸体的时候也没看到呢。看来是平时就没有带在身上吧。”

“我想应该是的。”

“其他小仓的随身物品,还能想起来些什么吗?”

“小仓的随身物……”

“啊啊。”

“是呢。虽然提起小仓会先想到酒,但也有手表和吊坠什么的。还有,偶尔他也会像其他职员一样拿着教典走路。”

“只有这些吗?”

“是的……”

时任的声音变得更低了。我感到胸中十分不安。她是想让我说出手机吧。

不祥的预感成真了。时任那藏在上衣里的手再次出现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像手机的薄薄的、纵长的物体,从她纤细的手指下面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

我喘了口气,回答道。

“……是小仓的,手机吗?”

时任继续举着手机,像很欣慰一样说道。

“我还以为设施的孩子们都没接触过呢。”

我打了个寒颤,几乎想要逃开。

“无意间,从书什么的里面知道的。因为小仓拿着,所以也看到过。”

“那就好说话了。这个就是小仓的手机。你大概不知道吧,它在发现尸体的时候已经没电了。但是假设,小仓是因为什么事故被关在小屋里吧。这样的话,就产生了面对被冻死的危机,小仓为什么不用手机来求助的疑问。”

“真奇怪呢。”

“作为答案之一,我想有可能是在小仓进入小屋的时刻,手机就已经没电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没电了呢?”

“一开始,我感到了些许违和。小仓的右手腕扭伤了,右手处于不能拿东西的状态。然而,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手机却是放在小仓裤子的右边口袋里。”

我立刻就理解了。右手受伤的人,把东西放在右边的口袋里是很不自然的。那是我犯下的,小小的失误。

“确实有点怪对吧。但本身也只不过是个扭伤,打开酒瓶、拿起又薄又轻的手机之类的小事还是办得到的吧。而且说不定他是用左手伸进右边的口袋里的呢。但是,这引起了我的注意。所以,就确认了一下有没有电之类的问题。”

就算没有留意到这件事情,时任也一定会仔仔细细地调查作为遗留品的手机的吧。

“以管理为目的,每天一次,我们会向设施的职员发送通知用的短信。然而充上电以后又怎样了呢?一月六日以后的短信一起传了过来。你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吗?”

“应该是,在六日的时候就已经没电了吧……?”

“正是。那么,为什么小仓要拿着这没电的手机到处走呢?”

虽然既不知道教团的规则,也不太了解手机的设置,我还是姑且说出来看看。

“因为小仓是那种吊儿郎当的性格,所以觉得来短信什么的也很麻烦,一直关着电源吧?”

“从一月六日开始,突然这么干吗?在那之前看起来可是有好好确认过邮件的哦。”

“该说是这段时间,态度变得嚣张了吗。那个、干部的人也因为例行活动出去了,所以随心所欲了吧。”

“小仓在上班的时候用手机玩游戏的样子,其他职员也有目击过。不充电就那样放着实在有点难以想象啊。就算想要无视工作上的短信,应该也会想要偷懒玩游戏的吧。”

时任把让我看着的手机翻了过来。暗暗的液晶屏幕朝向了我。

“可是小仓想要给手机充电也做不到。只要认为手机在六日之前就遗失了,所有事实都可以得到说明了。”

“但是,实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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