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火焰图案骑士装的老婆婆啊,那是关节婆婆啦。」
阿福用汤匙挖冰淇淋苏打上的冰淇淋起来吃,一边说着。
「她叫做金泽银子,大约七十几岁还是八十几吧。人称关节婆婆或骨折婆婆,也有人叫她邪恶的金银,或是真正的东方不败,是我们台泰市的都市传说。呀啊,我本来以为那只是谣传而已,没想到她真的存在啊,真是吓了我一跳。」
我打手机找对市内消息了若指掌的阿福到老地方的餐厅见面。虽然是早上,但被袭击的锳子也一起来了。她用手按着眼镜,静静地听着。我陷进餐厅里的合成皮沙发上,只能发出惊叹的声音。
「那是开玩笑的吧?」
「我才想讲这句话哩。是因为你们说碰到她了,我才讲的耶,要是你们骗我的话,我会生气的唷。」
阿福不满地说道,我沉默不语。虽然有很多话想问,但我必须把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从超越常理的现象拉回到现实生活里来,因此,还是照顺序一项一项地问好了
「七、八十岁的老婆婆,为什么会那么厉害呢?她真的无敌不败吗?」
「呃呃,这都是听来的嘛。」
阿福把话说在前头,一副连自己也不相信的口气。
「这是我听来的。如果东京奥运的时候,有女子柔道或摔角项目的话,那个婆婆说不定有出场机会,她就是这么厉害的格斗家喔。不过,那时候她已经移民到巴西、哥伦比亚或南美那些地方去了,然后在那边经商致富。」
阿福用汤匙搅拌冰淇淋苏打,把白色和绿色混在一起之后继续说: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又回来了。现在则是某地方的柔道或摔角师父,闲暇时就在街上惩治恶人,以她的身分还没有什么人知道这个情况来判断,应该还没有输过吧。」
阿福本来打算用吸管吸哈密瓜汽水喝,但又放弃。他一副好像吃到苦虫一样的郁闷神情,把吸管拿掉直接以杯就口喝了起来,看来,吸管已经成了他的心理障碍。
顺带一提的是,今天阿福点东西的费用,都是锳子请客,就当作是他告诉我们关节婆婆事情的代价。昨天我搭计程车的钱,之后也跟锳子请款吧。
锳子一边听着阿福说话,一边玩着手机上的二头身女娃娃吊饰。她握着手机吊饰,开口说道:
「这些愚蠢的经历听起来好假唷。」
「所以说是谣传啊,还有更没凭没据的谣言呢,有人说那是都市传说,是已经死掉的柔道家老婆婆的幽灵。因为还想要把人家的手脚折断,所以在街上徘徊。我是觉得只要有趣的话,是真是假都无所谓啦。」
我不知道阿福说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说不定,连他本身都不知道。阿福继续用汤匙挖冰淇淋吃。我与锳子对看一眼,藏在她眼镜后的眼神充满困惑。我的表情应该也差不多吧。
不过,关节婆婆的攻击所造成的关节疼痛,我可是亲身体会到了。
我转过头继续问道:
「对了,还有那个呢,不管是被刀砍或被枪射都没事的光纤是什么啊?」
「我想,魔法的真正身分说不定就是这个吧。」
阿福咬着汤匙,两手伸到桌子底下,拿出有光泽的纸,是资料。这个看起来像资料的纸,上面有银色纤维的照片和许多文字。从我的位置看过去,字正好是倒的,所以看不清楚。注意到这一点的阿福把资料转了个方向,递到我们面前。
「所谓的光纤,是美国一家公司开发出来的,好像日本也有在卖。」
照片上的光纤用在手套上面。
「这个东西呢,防弹背心也有用到。比起凯普勒或人造纤维都来得强韧,具有可以抵抗5KGT以上攻击的性能,强度跟钻石那种超强度的炭分子结构和聚乙烯同样,拥有超强韧度与高耐久性。」阿福继续说。「光纤克服了人造纤维的缺点,拥有耐水、汗、紫外线、化学药品的优点,可以防弹,是一种新素材。强度大约是铁的八倍到十倍、人造纤维的1﹒4倍以上,加上耐砍,比重0.97,比水还要轻。」
阿福一边说一边笑,我只能笑,锳子也笑了。什么跟什么嘛,这种设定就好像开玩笑一样。
「也就是说,日本的各种刀子或子弹都很难穿透。不过,如果真的打到重点部位的话,应该也会受伤或骨折吧。但如果跟那个婆婆靠得那么近的话,应该会先被折断关节或骨头吧。」
「什么啊,这种打不透的防御。」
「女生就是会这样讲。要是男生的话,一定会说『什么啊,这种超厉害的钢弹合金!』」
「谁会那样说啊。」
我不是惊讶,而是累了,看着介绍的阿福安慰着我说道:
「话说回来,高热可是光纤的克星。可以弄个什么火焰发射器,或自己做一个,还有,用汽油弹丢她也不错。」
「呃,不管是哪一种方法我都会被关。而且,我不但不会操纵那些东西,关节婆婆的速度也太快,根本打不中。另外,我是空手主义者。」
我面带苦笑地陈述感想,举手摆出投降的姿势。看到手的时候我想到,光是攻击虽然不是完全没效,但也许真的应该好好思考是不是该用些武器,铁管啦,还是刀子、电击棒等。
不过,我并不擅长使用这种长长的东西,以前也没用过。我发现自己的想法愈来愈危险,赶快摇摇头,真要碰到的话,干脆逃走就好了。
「不过,这么热的天气,她居然还能穿着那件骑士装耶。」
「老婆婆的代谢低嘛。」
我随意地回答,却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坐起身,跟阿福低头致意。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阿福,托你的福,让我们有了参考的依据。」
阿福一脸讶异,然后轻声地笑了。
「我这么坦率地道谢,是很稀奇的事吗?」
「呃,这个嘛,也是啦。」
阿福的笑容充满了谜,他把资料收起,脸上充满了担心与好奇。
「老实说,综合我所听到的谣言,最好还是不要碰到她比较好。不过,你们为什么会被这种全身装甲又是都市传说的老婆婆追赶呢?」
可能是太无聊了,所以阿福也想参一脚吧。我看向坐在左边的锳子,她把手机吊饰握得好紧好紧,几乎快要捏碎了般。锳子侧眼看着我,一副不要多说的眼神,看来,我还是安静一点比较好。
「呃呃,虽然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你们可以找我商量……」
阿福的追根究柢被手机铃响打断。
「什么嘛,今天不要找我啦……」阿福看了一下手机的来电显示之后,表情都僵掉了。「什么嘛,居然是老爸啊。一定是工作或有事情要拜托我,我先去听一下电话喔。」
阿福挪动屁股,走到外面去接电话。他一边讲电话,一边走向厕所。在这间店里,厕所附近或厕所里面是最安静的地方,所以他应该是去那里讲电话了吧,这是我们这些常来的人的判断。
剩下我跟锳子面面相觑。锳子拿吸管插进可乐里,噗噜噗噜地吹起泡泡。
她安静地放开吸管,放下饮料吧费用的两百圆后站起身,我也跟着站了起来。
店员大概也知道,所以没说什么,只是用不带感情的视线目送我们出去。
「事情变得挺麻烦了。」
我丢下这么一句话。
「是啊。」
「怎么办?被那种怪婆婆盯上,一定是跟人结怨才会这样。差不多该收手了吧,你的生意。」
「说得也是。我对这生意也没什么舍不得的,又不是我很有兴趣的事,只不过是赚点小钱而已,没有必要冒险去做。」
我在等雇主的结论。锳子想了一下之后,重新看向我说:
「不过,必须做个了断就是了,之后,我会再联络你讨论相关的对策。」
锳子丢下这么一句话后,便自顾自地走掉。剩下来的我只好回家。
我本来以为,台泰市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平凡地方都市。不过,其实是个还挺奇妙的地方呢。
热得要死的近午时分,我身上穿着一点也不适合我的丧服。
我为了准备葬礼而打点着一切,拉开黑白布幕,搬运要设置在会场里的椅子。
这种事交给葬仪社去做不就好了?不过,老爸叫我来帮忙,也没办法啰。都拿了钱,不做点事也不太好。
我一边在会场里排椅子,一边看着死者˙太田卓郎的遗照。照片里的他穿着西装,一脸温和的模样,个子高大,笑容腼腆。遗照每一张看起来,好像都大同小异嘛。昨天我看了电视新闻,他是在送蛋糕途中死掉的,我轻轻地双手合十默祷。
他从年轻时就是个甜点师傅,八年前,才二十多岁就从知名餐厅独立出来自己开蛋糕店,是一个很有实力的甜点师傅。因为非常忙碌,想必从来没有机会穿上礼服吧。
之前,我一直在想,从来没穿过礼服的人,为什么遗照会是穿着礼服呢?这次我第一次这么问了葬仪社。原来,那些都是摄影师做的合成照片。照片剪剪贴贴之后再喀嚓喀嚓
地拍。有的地方甚至是用电脑合成的呢。
既然如此,今后应该也会有完全CG的遗照吧。我希望我的遗照是卡通动画耶。
我突然间想起来,连忙将茶壶、杯子还有装着点心的盘子端出来。已经有几个比较早来的老人与中年男女坐在位子上了,大家聊的都是死者的事情。
「他的手艺很好呢,没想到会碰到这种事。」
「昨天气温高达36度呢,应该是因为太热所以开车出事了吧。」
「孝子夫人今后可就辛苦了呢。」
「有保险金应该还过得去吧。」
我装作没听到,把盘子放在桌上。我离开位子,重新穿上鞋走到外面,站在铺了小石子的中庭里,寻找着厕所的位置。话说回来,没有地方有贴标示厕所的贴纸,我碰到一个葬仪社的人向他询问,厕所好像在右边,在会场的通路内侧。
我上了小号,想到在葬仪社工作的话,每天都会听到关于死者的故事,我能胜任这个工作吗?想了一想之后就放弃了。我走向洗手台,把手伸到水龙头底下。
「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不过我还真是觉得那个女婿卓郎死得真是太好了。」
听到沙哑的老太婆声音,我停下了在水龙头下搓揉的双手。
「是吗?赖子婆婆。」
这次是个中年女性的声音。
「我听说他会对家里施暴,是因为这件事吗?」
我从洗手台旁的窗户缝隙看出去,小石子跟石头堆上,站着一个穿丧服的老婆婆和一位中年女性。看来她们应该是死者的妻子˙孝子那边的亲戚。
「那也是。」老婆婆咬着烟,点了火。「我是听孝子说的,听说那个可恶的家伙有外遇,而且对方年纪还很小,听说他连那个女的都打,真是无药可救了。」
老婆婆吐出一口烟,跟语尾重叠在一起。爱听八卦的中年女性吸进了二手烟。
「那是真的吗?」
「真的啊,放着从学生时代就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孝子不管。」
老婆婆再次吐了口烟。
「如果只是外遇的话,那就当作是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我老公也有过啊。不过呢,那个蠢家伙居然把店里的钱拿去用,还在外面借了很多钱,搞到两个人都快离婚了,这已经不是说什么逢场作戏就可以算了的。」
「这样子啊。那,虽然说起来有点失礼,但他还死得真是时候耶。」中年女性陷入沉思。「因为借钱而害得蛋糕店差点倒闭,在倒闭之前卓郎死了真是太好了。孝子又不会做蛋糕,一个人是很难撑起那家店的,有了保险金的话,跟那些徒弟们总可以勉强撑过去,就算收了店也无所谓。」
「是啊,真是死得好啊。」
「不过很奇怪呢。」
中年女性歪着头。
「卓郎是在配送大量蛋糕的途中,在永井大道上出车祸死掉的。不过,开车技术那么好的卓郎,怎么会因为转弯时,撞上坡道的墙壁而死呢,这一点实在很难理解耶。」
「那一定是因为昨天太热了,这是神的惩罚啊。」
老太婆的笑声十分沙哑,她把烟捻熄在烟灰缸里,看来,她们的对话应该也结束了。我便离开厕所,按原来的路回去。
「啊,福泽。」途中碰到葬仪社的人叫住我。他们希望我到报到处去帮忙,我只好点头往报到处走去。
因为丧礼要在帐棚下进行,所以我跑去帮忙搭支架。我跟葬仪社的大叔们一起吆喝,然后把支架立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桌子跟椅子的设置都还没弄好,接下来要做的事好像还很多。总而言之,固定帐棚这件事就交给专门负责的葬仪社人员。我把叠起来的椅子打开、排好,一张椅子接着一张椅子,再用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所以,我就说了嘛,不要叫胖子做肉体劳动啦。
「果然不适合你耶。」
山崎椎菜撑着黑色的阳伞,一身黑衣站在我旁边。阳伞下的表情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从丧服的领口居然可以看到她那像凶器一般的乳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这胸部也太过分了吧。
「我比较适合知性的职业,天职应该是牛郎吧。你在这里会碍事,过去那边吧。」
我带着她走到会场角落。其实是为了找借口开溜,途中碰到葬仪社的人拿饮料给我们,两个人靠在布幕上站着。近看才发现,椎菜那过分的乳沟稍微有点渗汗。
「真是奇怪的打工耶,说什么要我急忙穿丧服来我不认识的人的丧礼上帮忙,其它人的话一定会拒绝的。」
「所以我才叫你来啊,反正你休假很闲不是吗?」我把视线从她的胸部移开。
「实在是热到受不了耶。」
「哈哈哈,那我让你凉一下。」
我把果汁丢给椎菜,她右手撑伞,左手接住果汁。
「呿,没打中真是可惜,你最好喝了之后拉肚子啦。」
「你真的是很难搞耶,难道就不能坦率一点地表现善意吗?」
「啊?我才没有任何善意呢。」
椎菜拉开拉环,喝下果汁,我也一样喝了运动饮料。我看看周遭,虽然已经快要开始了,但是只有亲戚与几个相关人士,还有葬仪社的人而已。解了渴的椎菜把罐子拿离嘴边。
「以他身为一代职人看来,葬礼上这样的人数是少了点。」
「因为朋友不多所以出席者不够嘛,才会拜托你来凑热闹啊,不过,你也来得太早了吧。」我注意到。「还是因为想见到我呢?」
椎菜笑了,她的笑容开朗到跟葬礼一点也不搭。一转眼,马上又从笑脸变成有点认真的表情。
「对了,今天来打工的钱是谁出啊?」
「我老爸。」
我回答完,一口气喝光运动饮料,稍微松开一下领口的黑色领带。我就说啦,胖子穿礼服是很辛苦的耶,还有,椎菜的胸部魄力也是我流汗的原因啦。
「死者跟我爸是在工作上认识的,因为人手不足所以叫我来,反正有钱拿啦。」我伸出手。
「你伸手干嘛?」
「奠仪呢?」
「日本人参加葬礼也要收入场费吗?我不能理解。」
面对我无聊的动作,椎菜也随便地回答。我等椎菜把饮料喝完,对她说道:
「对了,今天有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喔。」
「什么事?」
「奈绪美终于叫我阿福了。」
椎菜轻轻地笑了,很难得地是个温柔的笑。
「你以前就对这种事情很在意呢,尤其是希望你喜欢的人叫你小名。」
「可是你都不这么叫。」
「啊,因为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啊。」
「我都那么用力追你了说。」
「你只会用嘴巴,心可没在追啊。」
椎菜寂寞地说道:
「对了,你有说出奈绪美不再叫你学长这件事吗?」
「没有,只怕一讲出来,就会恢复到以前那样了。」
我对这方面是很敏感的。
当我们对话时,负责报到的帐棚已经搭好,桌子也设置妥当。我跟椎菜无事可做,只好看着葬礼开始。都已经到了开场前三十分钟,人还没到齐。
「真是个寂寞的葬礼啊。」
「是啊。」
「手艺虽然好,但他的人际关系应该挺糟的吧。」
「阿福你也注意点比较好喔。」
「也许吧。」
「我不是在开玩笑的喔,大学里面有不少人讨厌你呢。」
「为什么?我几乎都不去学校,跟别人没什么利害冲突啊。」
「对方是学生,不可能冷静地去思考利害问题。看来,应该是对你的戏剧太过抢眼,又老是跟女生搭讪感到生气吧。」
「哈哈哈,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们就只是太内向的笨蛋而已啰。啊,是谁?你说有不少人,那指的是复数啰?」
「我也是听来的,三年级的野上、大重,还有四年级的小笠原和关。」
「啊,学生怀旧组与阴险没脑组啊,我的确挺讨厌他们的。」
都是我想得到的名字。
「社团的学生怀旧组,现在还在嚷嚷着要演什么无趣的源氏物语、平家物语,或恋爱游戏的原着,我最讨厌那种腐女子的东西,所以驳回了。那种戏谁会有兴趣啊?」然后,我又想起了更麻烦的人。「阴险组呢,是轻音乐社跟美式足球社的人,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跟他们的女朋友搭讪,没想到一下子都成功了,结果他们就怀恨在心,以为我要跟他们抢女朋友,这不是更糟吗?」
「道理上来说虽然没错,不过当事者不会那样想,他们应该都恨你恨到想要杀死你吧。」
「恨到想杀死我的地步啊?」
我拿出烟。咬了一支MILDSEVEN,用百圆商店买来的打火机点火,百圆打火机很优秀喔。
「人还是不要死比较好。人死了的这种恐怖事啊,还是出现在戏剧里就好。」
我吐出紫烟同时说道。椎菜没回应,真是个跟丧服很搭的女性。
「对了,死者的死因
是?」
「交通事故。」
我两手前伸,表演握住方向盘的样子。用手势表现出碰到转弯处弯不过去而发生事故的样子。
「那就没办法了。」
椎菜打了个呵欠。我也差点跟着打了呵欠,但想想实在是太失礼了,便忍了下来。跟椎菜比起来,说不定我还比较谨慎呢。
接下来两个小时,就得在这里参加陌生人的葬礼了。
「呜呜呜嘿嘿,过来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关节婆婆像是怨灵般的叫声,回荡在大楼底部。
我为了保护锳子跟真央而出门,没想到在遇到她们两个人之前,就先在繁华区的人群中,遇见了关节婆婆金泽银子。我逃进了小巷弄里,但声音还是从后面追了上来。
跑在前面的我,因为边踢垃圾桶没办法尽全力逃跑,而都市传说的叫声又快速地接近中,这样下去的话,一定会被赶上,从背后遭到攻击的。在那之前,必须先攻击她以便换取一些时间,我采迎击姿势转身面向她。
老婆婆的白发随风翻飞,一副打算在低空扑倒我的样子。
我一边回转一边踢出右脚,踢中了老婆婆伸出的右脚,而攻击她侧面的动作则被完全挡住,只感觉到坚硬的触感。她的手脚都被强化塑胶所包覆,居然还特地跑去改良啊?
光纤与皮革装甲对于我这种重视攻击的对手而言是有点不利的。在路上跟完全装甲的对手交战的人,除了我以外,全日本大概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我往前一踢,关节婆婆稍微一弯,我再度施以十字固定术,因为冲击,老婆婆向后退,撞上了小巷弄里的墙壁。
我马上转身冲刺。
既然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就只有逃啰。因为,我根本没理由要跟她打啊。
我正在奔跑着。
到了跟保镳奈绪美约定的地方时,突然关节婆婆也出现了。身旁的真央因为太过害怕而呆站着,我伸出右手,抓紧真央的左手拼命跑。
出了小巷弄后,紧接着往台泰大道跑。在人群中又挤又推,拼命奔跑。偶尔因为撞到人而被骂,我也毫不在意地继续跑。
转了好几个弯,才逃到了郊外去。
我不擅长运动,呼吸完全乱掉了,肺和喉咙也好痛,除了头痛之外,还有点想吐。
紧急停下来好像不太好,应该要先慢走几步,调整一下心跳。真央跑在我的左边,虽然跟我跑了同样的距离,但她的呼吸却没有那么紊乱。
「锳子,我跟你说……」
「真央,等、等一下……」
我只能发出像喘息般的声音。走了五分钟左右,呼吸终于调整回来,身旁的真央则用像在跳跃的方式走路。
向四周扩展的郊外住宅区,每一间看起来都一样。没有便利商店,没有娱乐场所,没有KTV,没有居酒屋,没有空地,也没有小钢珠店、色情场所,实在是不得了的光景。
染上夕阳的颜色,每一间盖好准备卖的房子都很像。附有一个小小的庭院,两层楼是4LDK或6LDK,通过玄关后,右边是厕所,里面还有卫浴设备。更里面是客厅,贷款大约要缴三十年左右,我以前也是住在这样子的房子里,所以觉得这样的格局挺让人怀念的。
再往前跑一段路,就会脱离住宅街,台泰市简直就是地方都市的典型。冷静下来之后,身旁的真央映入了我的视野。她回过头来倒退着走路。
「奈绪美没事吧?」
「应该没事吧,为此,我可是花了不少钱请她呢,她得努力帮我们多争取一些时间。」
对我来说,重要的就只有我的欲望和真央而已。
「锳子,现在我们距离车站愈来愈远了耶。」
「我是想回去啊,不过,如果关节婆婆想要埋伏的话,一定会选择在车站的。所以,今天我们就放弃从车站回去这个方法吧。学昨天晚上奈绪美的方法,搭计程车回家吧。」
我们走进坡道上的住宅区,绕过小山到达对面的通道去会比较好吧。我走在坡道上,真央跟在背后。
在密集的住宅之间,我们走在贯穿坡道的楼梯上,坡度突然变陡,上面可能就是比较好走的外出道路。握着油漆剥落的栏杆,我们继续往上爬。
「以前我们常常这样一起回家呢。」
真央一边笑,一边在楼梯上跳着。
我跟真央是小学同学,四年级换班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候的冲击,我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又漂亮的脸蛋呢,我不禁看傻了眼。
我确信这就是我一直追求的东西,因此,我跟真央马上就变得很要好。那之后一直到现在,初吻或初体验,我们都一起跟不同的男生发生过。
现在对我而言,真央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比那还重要。
爬上最后一层,像是把小山丘卷起来一样,从右到左的是往下的坡道,我们选择往比较好走的左边去。我跟真央慢慢地走下坡道
刚好有计程车经过,我举手拦车。计程车从我跟真央的面前经过,我往左一看,车子停在坡道中央,我们便上了车。
今天跑得很累,就连用手机确认股价的时间也没有,我陷在车内的椅子里,身旁的真央不停地讲话,但我只能随意地回应几句。
大约十五分钟过后,计程车开进了住宅区,穿过那些看起来长得很像的房子,到达了真央家。一户两层楼的房子,立于闇夜里。
我付了钱后下车。司机面无表情地目送我们,两名少女搭计程车,在现代好像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从这里可以走回我家,真央打开大门后,回过头来。
「那就这样啰。」
「没关系,我送你到玄关。」
我们一起走到了玄关,打开家门的真央又回过头来。
「锳子,明天我们也要玩得开心唷。」
「嗯。」
门的里面,可以看到三轮家的内部。长长延伸的走廊上,积着一层薄薄的尘埃。门内走出一个一脸疲累的中年男子。男子看到我,表情十分复杂,但马上又转变成充满善意的笑容。
「啊,你好。」
真央父亲的声音十分沙哑。
「伯伯您好,一直受您的照顾。」
听到我的话,真央的父亲暧昧地点点头。他没有回话,很尴尬地穿过走廊,他走了之后,只剩下沉默的真央。
看到真央不开心的表情,我忍不住想帮她加油打气。
「你爸爸比那时候看起来好多了呢。」
「嗯,我们念国中那时候真的很严重呢。换了职位之后,他也比较早回家,比以前好多了。」
那就是降职之后变得比较闲的意思吧。之前听说的外遇问题,让他失去了家庭的安定跟在公司里的地位吧。我想起一件事,忍不住问道:
「你哥哥呢?」
「还是一样。每天都说些失恋或被人家背叛的话,然后整天关在房间里。」
我从玄关退下一步,看往二楼。
二楼的窗户遮掩着厚重的窗帘。窗户几乎没有开过,只有窗帘的一部分是开着的。从黑暗的房间里,整个人隐蔽在窗帘后往下看着我的,是一只布满血丝的右眼。真央哥哥的眼神十分地执着,里面充满了痛恨世界,想要给世界一刀的感觉。
我微笑地向他挥挥手,还抛给了他一个飞吻。他突然张大眼睛,躲进窗帘里,窗户又再度被厚重的窗帘给阻绝。
「看来,他好像连打招呼也没办法呢。」
真央拉回视线,一副很困扰的表情。
「不过,这已经算不错的了,应该说,我已经习惯了吧。」
也不能老是过得这么黑暗,我尽量试着用开朗的态度说道。
「那明天见啰!」
「嗯,明天见。」
不停挥手的真央终于关上门进去。我走到马路上,看着住宅街,每一间都是一个家。
今后,还是要跟真央在一起。
总有一天,直到结局来临的那天为止。
我停下脚步,靠在墙上,看着四周。
右边是通路,左边是巷弄,只有激烈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没错,那个怪物,只要对手是那个关节婆婆的话,就得注意上空。
巷弄的尽头只看得见又窄又低的夜空。终于,确认了没有人追来,我找了个小吃店后门出来的楼梯上坐下。
我知道自己的肩膀正上上下下地起伏着,急迫的呼吸需要氧气,因为跑太多路而觉得头痛,喉咙渴到像火烧一样,因为惧怕的关系,呼吸跟心跳都乱了。
终于,心跳数降到可以深呼吸的程度,肾上腺素渐渐地恢复正常。虽然我身经百战,但在路上对决也是第一次碰到,而且还是碰到像关节婆婆这样的怪物,怎么想都觉得她很恐怖。
冷静下来后,我不禁思考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啊?对方的目标是锳子,要是有危险的话,我大可以把锳子的下落供出来就没事了。
我注意到眼前有台自动贩卖机,站起身,投入一个百圆硬币跟两个十元硬币,选择饮料。只要是
碳酸饮料,什么都好,我按下了可乐的按钮,拿出掉下来的罐子,拉开拉环。
我一口气喝下去,碳酸流入喉咙,就像热水一样,我不由得被呛到。气泡跟茶褐色的液体滴在右手跟领口边,我用左手拭去气泡,慢慢地再喝一次。
慌张的脚步声在巷弄里响起,我急忙地把喝到一半的可乐轻轻地放在柏油路上,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做好准备动作,根据对方在左在右,来决定是要对决或逃跑。
声音在左,从转角里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着娃娃鞋与咖啡色朴素外套的中年女性。
不是关节婆婆就放心了,但我还是保持着警戒的姿势。她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看来应该是跑着来的。
「……终于,找、找到你……了。」
由于她走进了我所在的巷弄里,因此我稍微摆低姿势,跟她保持距离。她的头发因为汗湿而贴在额上,五官虽然普通但非常的清秀。
全身包得紧紧的,长裙及膝,娃娃鞋看起来不是很好走,手上还提了个包包,限制了她手腕的动作。虽然我没有见过她,但从她的服装看来,危险度应该很低,因此我便兴起了跟她讲话的念头。
「你哪位?」
「等、等……等一下。」
她从像是名牌货的包包里拿出钱包,走到我面前,跟我一样在自动贩卖机买饮料。她拿出富维克,饥渴地喝着。顺带一提的是,我从来没有花钱买过自动贩卖机的水。
本来我想一走了之,结果她叫我等一下,我便又停留了一会儿。大约喝了两次水后,她终于冷静下来,把保特瓶塞进口袋里,拿出金属制的名片盒。她拿了一张名片出来,将名片盒放回口袋,她用左手将这张薄薄的纸递给我。
「这是我的名片。」
我走近五步,收下名片。又退了六步,一边提防着,一边看着名片。上面印着「『列岛报导』周刊记者石田绿」,还有手机与电话号码、电子邮件信箱,以及周刊位于首都的住址。
「那就是我,偶然因为另一件报导来到台泰市,刚好看到刚刚的大格斗,所以想要访问你一下,才会这样一直跑一直跑。」
这个叫做石田的女性,脸上堆满了商业性的笑容。
「我没什么可以讲的。」
我被自己的声音和语气吓了一跳。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不客气的语气,对一个没有恶意的对象,为什么会这样讲话呢?石田挥挥手,打断了我的思考。
「我可不这么想喔,女生施以暴力,造成流血事件,这种事很少的。现在就连男生也不这么做了。大家都在家里懒散地过生活,随波逐流,日本全国的国民都闷在家里了呢。」
她一脸好像自己很懂的样子,讲完后走近我身边,然后停在我面前。由于我的身材很高,因此她几乎是往上仰看着我。
「我在访问的时候,认识了很多年轻人,倾听他们的声音。」石田微笑着。「现代的小孩子,不管做什么都说不需要理由,但一方面又会觉得苦恼,应该说是亲子之间的关系定位不明确,而觉得自己不被爱、不被父母承认吧。」
「啊。」
「所以呢,我想听听看在街上打滚的你有什么看法。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很乐意听。」
我的心很平静,我又不是真的天天在街上打滚,也没有什么深刻的烦恼,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啊啊,我在心里已经把这个人直接叫做石田,而不是什么石田小姐了。
我伸出右手,石田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一脸困惑。
但是为了回应我,她也伸出了右手。
「请多指教。」石田满是汗水的手握住了我的右手。我把手往前一推,对方便站不住脚。我没有放开手,身体同时移动到她的右手外侧,再转到她的背后,把她的手压在她的背后,石田终于发出了小小声的惨叫。
「你、你想要干嘛?」
「很可惜,你实在太啰唆了。」
我一边笑一边说,恶意跟敌意开始高涨。
「要是我就这样扭断你的手,然后把你右手手指一根一根折断的话,你不但不能再拿笔,也没办法再敲键盘了。我要是把手腕往上一扭的话,你的右肘跟右肩的肌腱就会断裂,一辈子都不能再使用右手了。」
「你在开玩笑吧?」
石田转过头来看我。她已经没有余力,痛苦的汗水从额头流到鼻子上。手被压在身后时,其实只要往前倒就可以逃跑,但是这个记者却完全被我制住。想来是因为在她至今的人生里,还没有被关节技压住的经验吧。
我也经历得不多。
只有被那个可恨的男人又打又踢又摔又勒,还被重重地打倒在地。
我对于这个悲惨的落差,感到很悲哀。
我把脸贴近石田的右耳,淡淡地告诉她事实:
「你出生在良好的家庭,念的是升学学校,为了追求真实的报导而进了出版社。不过,却被派到读者群都是大叔的八卦杂志,但最起码,希望能够写出像是社会报导之类的文章,好保有自尊。你这种想法,我很清楚。」我的唇边露出一抹苦笑,胸口充满了黑色的愤怒与茫然的破坏冲动。「你没有看过现实生活,你也没有感受过现实生活。你只是受过家庭、学校或公司这种表层的痛苦来假装体会而已,你只不过是看到被漂亮的包装纸所包裹的现实,就想要做个一模一样被包装起来的现实而已。」
我加重了手腕的力道,石田像是被踩扁的小狗一样发出惨叫,虽然她已经跪倒在地,但我还是没有放开手。
「只有痛是真实的,其它所有都可以用言语修饰,只有痛是属于本人的东西。」
暴力、暴力、暴力,用力量把不喜欢的人打倒,心里好开心。
再动一公分的话,这个叫石田的女性,手指跟手肘、肩膀,还有她的人生,就会坏得乱七八糟了。
「在这个巷弄里,就算你的手脚都碎掉,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不要,住手啊!」
石田大叫。
但我没有住手,再五公厘,这个以社会派自居的千金记者,一只手就会变成肉棒子了。左手也会面临同样的下场,还有右脚跟左脚,以记者身分成功的梦想会破灭,从此她就得在温暖的家和公司的怀抱下,后悔着自己因为一时的好奇心,然后过着被照顾一辈子的生活了。
不,我可以让她连这样的生活也过不了。
「就算你死在这条街上也没有人会注意,我也一样。只会成为晚报里一小角的新闻,无聊日常生活的一个片段罢了。下个礼拜过后,你的朋友就会忘记你的存在,那就是这个城市目前的真实情况。」
我用左手绕住石田的脖子,贴近蹲在地上的石田。一掐紧她的脖子,石田的脸便涨红,从她的侧脸可以看到充血的眼角里流出眼泪,鼻子里流出鼻水,一起流到了唇边。
她的嘴巴不停地开合,想要呼吸空气,口水也流了出来。这样下去,不管是用掐的还是扭断,都可以轻松地杀掉石田。
暴力、暴力、暴力,用力气杀死不喜欢的人的那种快乐,自己的手中完全掌握了对方的性命。被狮子咬住的老鼠,一定会被吃掉的,这是命运。
没发现到这一点的笨老鼠,一直到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从来都不是诱饵,而是被狮子咬住了,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无法扭转就得去死的事实,也只有走上被杀这一条路的自己才明白。
不过,当我看到妆花了的石田侧脸时,心中突然冷静下来。双手一放,松开了她的手跟喉咙的拘束,石田往前一倒,贪婪地呼吸着。
我看着石田,注意到自己这种无可奈何的心情。
虽然充满了好奇心,但是因为使命感而动作的石田,跟我与每个人都一样。
我也跟石田一样地肤浅。同样地,我也只不过是一只被狮子咬着的老鼠罢了。
石田手脚着地,害怕地抬头看我。
「……开玩笑的。」
我说完后,走进了夜晚的街道,背后传来了石田压抑着的哭声。
离开马路,我加快脚步,最后开始全力冲刺。
现在,我只想跟关节婆婆打斗。
我想要尽情地殴打、被殴打,丢人、被丢,折断人家手脚、被人家折断手脚,掐人家脖子、被人家掐,杀人、被杀。
我怀着凶暴的情绪,在夜里的街道上奔跑。
不过,这种时候关节婆婆就是不会出现。
可恶、可恶、可恶!全部都太可恶了!
而我,才是最可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