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呜喔喔喔等、等等等等等等!?」
「不论你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遥全力冲刺,朝小刺突击。
小刺手上的衣服和邮件散落一地。她惊慌地想往后退,但被床单绊住了脚,一屁股跌坐在地。
「哇等等、暂停!」
「你就接受吧,我祝福语的力量!」
遥的点滴架一跃而起。朝着贯穿小刺胸口的那把诅咒之剑的剑柄
劈、铿铿铿铿!
「呀!」
「唔喔!?」
一阵闪光扫过。
在诅咒与祝福媒介彼此撞击的瞬间,尖锐的金属声伴随着光芒与强风,朝小刺和遥席卷而来。
就宛如两个媒介物正相互排斥着对方。
往后方跳去的遥,以瞬间围绕着白色炫目光芒的点滴架充当手杖,站稳了脚步,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望着小刺。
「为什么?佐佐冈小姐,我们不是彼此的分身吗?」
「好像是这样没错啦」
小刺迅速站起身,摆出了警戒的架势,但仍无法隐藏内心的动摇。胸口的利剑发出深红色的光芒,无视于晴朗的午后阳光,鲜明地熊熊燃烧着。
遥直瞪着夏罗说道:
「分身是诅咒的双子。两者的精气压,应该拥有完全相反的特性吧?」
「你说的没错。」
黑猫沉稳地点了点头。遥则继续迅速说道:
「同为分身的两人,只要彼此的媒介物互相撞击,精气压的异常偏差就会抵销,使诅咒消失。是这样没错吧?」
「理论上是这样的。」
「那为什么佐佐冈小姐的剑,还串刺在她身上呢」
「嗯这的确是相当有趣的特例。」
夏罗大大地点了点头说道。
「这不是佩服的时候吧」
「这跟当初说好的不一样!小遥是为了佐佐冈小姐。才抱着决心来到这里的!」
小刺和遥各自发出了不同的叫声。
不过,夏罗随即悠悠回答道:
「这点能够想到几种可能性对了,例如像那把封印的剑鞘。」
「耶!?啊、这个」
小刺转头望向了自己的背部。
剑从柄头至剑锋,全长约一公尺。大部分的剑身。长长突出于她的背后。暴露在外十分危险,因此以塑胶制的剑鞘覆于其上。
看起来是把十分不起眼的剑鞘,但它可是精技制品运用最先进精气加工技术所制成的封印道具。它注入了祝福的能量,以抑制诅咒的力量。虽然这方面的效果,小刺平时并未实际体验
「你是说这道具还是有用的?」
遥再度执起点滴架,瞪向了小刺。
「这样的话就只要将封印的剑鞘拔起来就行了吧!」
「唔喔!?不要啊、小遥,等一」
小刺身子朝向后方,小跑步着逃了开去。
遥手拿点滴架朝小刺追去,试图绕到她的身后,她大叫着:
「天花小姐,小崇,请帮助我,这是为了帮助佐佐冈小姐啊!」
「我知道了!」
真名美立刻回答,十分热心地冲进庭院里。
但崇却是困惑似的呆立在原地。
有如篮球选手般,正张开两手牵制小刺的真名美,对着崇尖声叫道:
「你怎么了,小崇!这都是为了佐佐冈小姐好啊!」
「不,呃这、这样真的好吗!?」
「一点都不好,这还用得着我说吗!?」
「果然」
听到小刺的回答,崇深深叹了口气。
忽然,遥露出严肃的神情,对崇说道:
「你不愿意帮我吗?要是佐佐冈小姐身上的诅咒解开了,你会很伤脑筋吗?」
「我、我可没这么说」
「果然跟天花小姐告诉我的一样,你们童子守家的人,非常地依赖佐佐冈小姐,压榨和利用她强大的诅咒力量,只顾着自己享乐!」
「哪、哪有这种事」
崇如同受到一记重击般脸色发白,望向真名美,后者只将目光别开。
「哎呀,我有说得那么严重吗?」
「真名美小姐,小遥也是,说话也该分点轻重吧!」
小刺停下了脚步。瞪着遥说道:
「我是不知道对他们来说,那是算依赖还是损失啦,不过你没有必要多管闲事,我菊级咒感者佐佐冈支惠,被轻易穿刺过心脏,又拾起了一度失去的灵魂和生命,能帮上大家的忙,是我再大也不过的希望,胸前这把不得大意的诅咒之刀,我一不小心碰到就会划伤手,割伤了看到血又会难过得哭出来。但是光哭也改变不了什么,伤口涂上口水过个几天就会好了。受伤、愈合又再受伤。最后在这掉下的眼泪和流过的血,都将不会是白费的人世间。它会化为表示因果的珠帘,碰触让它发出声音,或出于本身的声响,心灵的声音吭当作响,互相鸣击、渴求,俗话说一只碗敲不响啊。喔喔?小遥,这就是这无常的人世之中,所谓的宿命啊!」
「什!?」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哎呀?」
小刺听了差点跌倒,此时真名美拍着手,眼眶湿润地说道:
「BRAVP!真是太了不起了,佐佐冈小姐。你就算牺牲自我,也要为世界、为人群尽一己之力!不过。你不需要再勉强自己了,你说是不是呢,远见小姐?」
「就就是说呀,小遥会帮你解除诅咒的!」
遥脸颊涌现红潮,如此宣言道。
尼洛瞄了一眼他刚收到的宝贝信件,接着望向了小刺和遥。
「小刺和小遥,你们之前也曾经见过面吧?」
「是的,安尼洛。虽然那时候我们就此分别但现在既然得知佐佐冈小姐的遭遇,我就不能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遥以热切的眼光望着小刺说道。
小刺像要避开遥那样的视线般,将脸别了开来,瞪着真名美说:
「你这次又有什么企图了?」
「哎呀,这话可真是失礼呢。说企图也太难听了吧。的确,调查远见遥小姐的个人情报,并与她取得联络。是我个人的意思。」
「你少多管闲事了!」
「我说佐佐冈小姐。我可是为了你好,才做了这么多调查的哟?而这都是因为听说你的老家,是从前生产支惠印的守护贴纸而闻名的佐佐冈印刷。发现时我可真是吓了一大跳呢」
「那、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是啊、是啊,我明白的。佐佐冈小姐。对你而言那是不堪回首的旧伤口,是不愿想起的回忆但是,如果无法跨越那层阻碍,你就看不到未来了呀!」
「她在说什么啊?」
尼洛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向夏罗问道。黑猫只是苦笑。
「要是用圣小姐的说法来说的话,应该就叫作她在『自己编故事』吧?」
「那把剑,佐佐冈小姐,它将你束缚于悲惨的境遇之中!」
真名美强而有力且充满自信地指着小刺说道。另一只手却悄悄地、但也紧紧地握住预防诅咒的防御护符。
「现在正是将你从诅咒之中解放的大好时机,这全是出自于我的慈悲、善心、以及无偿而纯粹的行为啊。喔呵呵呵呵」
真名美陶醉着仰望天空,自顾自地一个人发出恐怖的笑声。
遥也焦急地一边逐渐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一边对着小刺说道。
「佐佐冈小姐。你应该能够更早从诅咒中解放出来的才对。但却以这副模样一直在努力小遥真的无法忍受这一点!」
「所以,我都说那叫多管闲事了!」
小刺惨叫似的提高了音量。
「我只要像现在这样就好了,只要能帮上别人的忙,我就很满足了!」
「哎多么地坚强呀」
真名美又是泪眼汪汪。遥的脸色则慢慢转为苍白,表情相当严肃。
「为什么呢?你是说就算继续被诅咒也无所谓吗!?」
尼洛像突然想到些什么似的说道:
「才不会无所谓呢!小刺每次在下雨天的时候,不是都很痛吗!」
「小尼洛,你也就别插嘴了」
小刺一脸慌张地说道。尼洛听了不满地鼓起小脸。
「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啦!」
「唔喔喔!?」
小刺显得有些退缩,眼睛瞄往基格纳斯所在的方向。
被诅咒的马桶伫在金鱼缸旁,与席尔法一同观察着它的行动,目前似乎没有胡闹的打算。
遥如同打算说给自己听似的。低声细语道:
「是啊。人是拥有自我和意志的生物,这都是为了自立。不只是安尼洛,谁都不会想被当作小孩子对待的。不依赖任何人,自己的事由自己来决定。这才是身为人所应该拥有的姿态吧。」
瞥向缭绕着光芒的祝福点滴架一眼,遥瞬间紧紧地抿起了嘴唇。而后望着小刺叫道:
「佐佐冈小姐,你就算不被那样的诅咒所束缚,也能够生存下去。你可以选择自由啊!」
「」
小刺无言以对,只能望着突刺至眼前的点滴架,与在那前端摇晃着的输液袋。
「不过」
崇战战兢兢地看着遥的脸开口说道。
二
「不过,这么做的话遥会怎么样呢?」
从下了真名美家的高级休旅车之后,就这样没有移动过半步的崇,始终站在原地。
面前就是童子守家的大门,从那儿可以清楚看见庭院内的景象。
小刺的脸、和遥的脸,都完全掌握于他的视野之中。但仍有些遥远,算不上适合谈论敏感话题的距离。
崇为了将话语清楚地传达给对方,提高嗓门大声说道:
「接触到同是分身的对方,虽然能让诅咒消失,但是连祝福也会跟着消失吧?」
「小遥无所谓的。」
遥毅然决然地说。
小刺的脸有些扭曲,但立刻又转为有些压抑的表情向遥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是的,佐佐冈小姐。并没有任何的改变。我每天过的,是再普通也不过、平凡至极的生活是啊,最不合常理的,应该是我本身。」
「遥!」
传来箭或盾都无法阻挡的叫声,遥只是微微倾着头,望向崇的方向。
「那么,你的祝福媒介点滴赋予不死之身的效果,果然」
「是的,小崇。小遥是依赖着它而生存的,多亏了这诅咒的力量。」
「既然这样的话,要是小刺的诅咒解开了」
「我刚才应该也说过了吧?」
遥轻松地笑了笑,将视线从崇身上转移至天空。
「小遥是来舍弃这不会死去的生命的。解除佐佐冈小姐身上的诅咒、拔去那把可怕的剑、同时也拔掉这点滴管。」
「如果那样做,会变得怎么样呢?」
「只是回到我原本的姿态而已。」
轻声呢喃,遥直直地望向了小刺。
「你知道吗,佐佐冈小姐?待在床上的生活,其实意外地轻松呢?因为通往未来的,就只有那一条路而已。」
小刺像要挤出声音似的低声回答:
「我决不允许事情变成那样,我也办不到!」
遥只是笑容满面,干脆地答道:
「就算你办不到,遥一样也会动手的。协助的工作就交给你了,天花小姐!」
「我会帮助你的!」
「开什么玩笑!?」
遥和真名美两人卯起劲,追着逃跑的小刺团团转。
「夏罗,你不去阻止她们吗」
伫足在路中央慌了手脚的崇,对着夏罗说道。
黑猫好整以暇地趴在玄关前。几乎一动也不动。它闭起一只眼睛,伸展开的胡须小幅度震动着。看不出来它究竟有没有听到崇说的话。
尼洛好奇地用指尖戳戳夏罗的胡须。
「你在睡觉啊?」
「嗯?不要吵我啦」
崇向正对尼洛抱怨的黑猫叫道:
「夏罗!两名分身之间的接触,是不可以擅自行动的吧?应该需要监护人的同意,或是很多其他的规定吧。放着她们不管没关系吗」
「哎。我都说别吵我了!」
「哇!?」
尼洛被突然睁大眼睛的夏罗给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闪。
黑猫直盯着摆出防御姿态的崇说道:
「我也有我的任务。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自己想想办法吧!」
「耶耶!?可是,这不是夏罗的工作吗」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忙的!」
「」
崇一声不吭,咬着唇别过了脸去,目光转向了小刺。
在庭院中四处逃窜的小刺。留意着不将背对向身后追来的两人。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她们之间始终无法拉开距离,最后甚至被逼到了庭院的角落。
望着她的身影,崇的心中涌现了几个不同的声音。
不要把小刺当作便利的道具一样!
我们也不可能一直都在一起啊!
这些严厉的词句,正是崇自己曾经对圣说过的话。
但是现在,崇对于即将失去小刺一事,竟也感到如此地害怕。
「」
崇咬紧牙根,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脚上。
他穿着凯瑟西亚学院的制式用鞋。
另一双被诅咒的运动鞋,正紧咬于他的脚尖上,从小学二年级起就纠缠他至今,扁扁的、破破烂烂的、看起来简直跟野狗一样的鞋子。
因为这双鞋,崇连朝向眼前的家门跨出一步,都会感到迟疑。
遥的说话声在他的耳畔响起。
人是拥有自我和意志的生物,这都是为了自立。
不依赖任何人,自己的事由自己来决定。
这些话都和崇本身所演出的舞台剧台词不谋而合。
走到世界的尽头。到世界的每个角落,走遍天涯海角!
那天晚上即兴说出的这些台词。确实包含着他本身所拥有的决心。
「我哪里也都能去。去我想去的地方。甚至是走遍天涯海角。」
崇自言自语般地低语道。接着将脸抬了起来。
大门就在面前。门的另一方就是童子守家的宅邸。并排着四座保管东西的仓库,和两座小狗屋,都清楚地映入他的眼帘。
「走了,我要到那里!」
崇一股作气,跨出大大的一步。
就在那当下
咻噜!
「哇!」
原本要踏出去的脚,被一股奇妙的弹力给挡了回来,就这样飘浮在空中。
同时,还踩在地上的另一只脚,擅自一圈圈地疾速回转了起来。
受诅咒的运动鞋。发挥了诅咒的力量。
崇就像在冰上表演花式溜冰一样,当场不停地旋转。
「哇!哇!哇哇哇哇!?」
为什么难道是我的决心还不够吗
惊慌失措地处于快速回转的视野正中心,崇感到绝望了。
「唔喔,小崇!?」
听见那声音的瞬间,崇无法克制地大叫出声。
「小刺啊、啊啊啊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啊啊!?」
停下来了。
他背对家门,正面对着车,车的后方是马路。护栏的另一端与人行道旁成了对列,河堤边沿路种植着柳树。
高高地踢着脚步向前走的崇。突然往前方直直突进。
「哇哇哇哇!」
三两下就踩过国产高级休旅车的引擎盖。迅速地向前冲。
他听到背后传来小刺呼唤他的声音。
「小崇,你要去哪呀!?」
「你问我我也啊、啊哇,等等,那边不行啊!?」
童子守家建于河川旁的河堤之上,也就是说,他能够到达的地方只有一个。
「哇啊啊啊啊!?」
崇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蓝色天空。
在空中又翻了个身,最后换成了端神川的河面景致。
要掉下去了!
三
「小崇!」
小刺大叫著跑了出去。
小刺大叫着跑了出去。
她莽莽撞撞地打算切过阻挡她去路的遥和真名美两人正中间。
「让开让开!」
「呀!?」
真名美迅速地跳开,双手小心地握住了她的防御护符。
「会痛的话就对不起啦!」
遥将点滴架当作防身用的铁叉般,向前举起。
「喔喔!?」
小刺见状,打算直接跳过去。
但,脚却不小心缠到了输液管。
「喔哇!」
「啊!」
往前方趴倒的小刺身后,传来遥的叫声。
在这同时,输液洒落在小刺的脚上。
「唔喔」
小刺变成匍匐在地的姿势,于是马上抬起了头。
她望向一把攫住柳树垂下的枝条,总算是能踩到河堤边缘的崇。他的两脚看起来仍擅自动来动去,胡乱在空中踢着。但他的眼睛,却直直地望着小刺的方向。
「小、小刺!?后面、后面哪!」
「呶喔!?」
她回头向后望,看到地面上扭动着的长形物体。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闪闪发光。
是输液管。它的两端已脱离了整个点滴的装置。
掉落在一旁,装有葡萄糖溶液的输液袋,看起来就像只被海浪打上岸的水母。
有些濡湿的地面上。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香甜气味。
而在那方,遥正当场僵立在原地。
她的神情呆然,左手像拿着拐杖般,倚着已失去光芒,变回原本的银色的点滴架。右手伸进了披肩当中,摸着刚才与输液管相系的位置附近。似乎正好位于左锁骨的周围。
「小遥!」
小刺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正想冲到她身边。
「哇哇哇!」
听到惨叫声。小刺又立刻回过了头。
崇正抓住柳树的枝条,挥动着双脚在空中画圈圈。要是一放手,不知道会朝向河里或是大马路上猛冲。
小刺一时呆立在原地。
要选择哪一边?遥、还是崇?这瞬间令人难以抉择。
此时。崇以毅然地大声叫道:
「小刺!遥那边就!」
交给你了可能是想这么说吧。但话还没说完,崇就放开了柳树枝,迅速地在马路上往前直行。
「小崇!?」
「没关系的!我过一会儿就回来!!」
没过多久。崇的叫声便渐行渐远。
「硬要逞英雄真教人拿他没辄!」
小刺苦笑着,将目光转移到遥的身上。
她正蹲在地上将输液管重新系好。深黑色的眼瞳像是要击退小刺的视线般。带着坚毅的光芒回望着她。她将输液管的一端固定在锁骨附近之后,将另一端接续于输液袋上,但遥几乎完全不需看着自己的手边。凭着触感快速且无误地完成了所有的动作。
「这样的日子都已经过了三年了,会习惯这些动作也是理所当然。」
她快速地轻声呢喃道,小刺露出了苦涩的微笑。
遥的脸上也浮现略显疲态的笑容,怱地将视线转开,悠悠说道:
「连头发也留长了。」
「是啊。比去年看到的时候还长了许多呢,这模样很适合你!」
遥有些讶异地望着小刺。黑色眼瞳中充满着犹豫。
小刺不知该如何回应那样的眼神。逃避般地转过身子,跑向一旁的空地,牵出了自己的脚踏车。
「你要去追他吗,小刺!」
「小尼洛!监视金鱼缸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
她全速冲过庭院,骑出了大门口。
她下了坡道,往街道的方向骑去,小小的背影逐渐远离。
「小崇!」
小刺知道后方有辆车追了过来,甚至毫无回头确认的必要就知道,那当然是真名美的国产高级休旅车。车子迅速地开到小刺的身旁,两车并驾齐驱,这时后方的窗户打了开来,由车内传来真名美的声音:
「太了不起了,佐佐冈小姐!在这最后的最后,依然尽忠职守,为了雇主全力奔走!真是派遣管家的楷模啊」
「少在那乱讲话了,要真是最后的话。小崇还犯得着迷路吗?我身上的诅咒我自己最清楚,要是真这么轻易被解开,也很令人伤脑筋哪。不好意思,真名美小姐,拜托你以后也别再多管闲事了。快带着小遥,早点回去吧。」
「这个提议,你要不要直接跟远见小姐说说看?不过不巧得很,她现在并不在车里喔。」
「耶?」
确实如此,在车内并没有看到遥的身影。
「你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怎么会呢。她也一起跟来啦。」
「咦咦!?」
小刺回头一望。这下串刺之剑由于迎风的压力。一时变得难以控制。空气形成的屏障左右着脚踏车笼头,开始蛇行的她,也同时发现了背后的那个身影。
是遥。
正奔驰着。
她两手持着点滴架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极了大名出游时,在前方高举着大旗的家臣。喝、喝、喝、喝,充满安定感与节奏的跑法。不吵也不闹地追赶而至。遥以自己的脚力,逐渐缩短与小刺的脚踏车之间的距离。
「呜喔喔喔!?这、这家伙怎么回事」
真名美开心似的翻阅着一本疑似调查记录的记事本,边说道:
「根据我的调查,远见遥小姐在去年与今年,连续两届以受邀选手的身份参加市民马拉松比赛。都获得了很高的名次喔。奇迹的点滴跑者这个名号,也算是小有名声,甚至被成为时传说中的勇者呢。」
「我第一次听到这可真是了不起呢!」
小刺打从心底发出钦佩的感叹。
那声音应也传到了遥的耳中,但少女脸上的表情依旧充满着阴霾。她带着扑克脸,脚步丝毫不懈地紧追而来,视线直盯着小刺身上的那把剑。
真名美试探般地问道:
「以我的调查看来,佐佐冈小姐。听说你跟远见小姐相遇,正好是去年的这个时期。那时。远见小姐应该已经拥有『点滴跑者』这个名号了。她没有跟你提起过吗?」
「那孩子,倒是什么也没说呢。」
「这样的话,那时候你们都聊些什么呢?」
「聊些什么?也没什么啦,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真名美一副快从车窗探出身来的模样,眼中闪闪发光,向小刺询问道:
「分身之间的会面,一定都伴随着不凡的纠葛,和充满感动的戏剧性,再怎么说,一方受到了诅咒,但另一方却是被祝福的。而且这种现象。可说是一连串事件的开端呢!」
正如真名美所言。
精气压的异常偏差也就是在诅咒或祝福发生的同时,会引起称为咒震波的现象。咒震波将影响周围的精力场,连带生成新的咒感者或祝命者。
分身们处在这样的现象当中,也将产生一件相当重要的事实。
被称为「诅咒的双子」的分身,依咒感者或祝命者任何一方的出现,会发生连锁的效应,两者的精气压将呈现完全相反的数值,如果相互碰触,则有可能抵销彼此异常的精气压。
虽说分身之间背负着如此重要的相互关系,但对成为分身的咒感者及祝命者而言。却是完全的偶然。素昧平生的外人,在某天可能突然就被左右彼此一生的命运之绳捆绑在一起。
简单说就是事故。不知身在何处的某人,因众多理由背负了诅咒或祝福之后所产生的效应,甚或就如同真名美所说的,是一连串事件的开端。分身就是这样的存在。
真是毫无道理,甚至可说是不合逻辑。
但这却是在现实生活中所发生的事。
「佐佐冈小姐,你跟远见小姐之间,究竟都谈了些什么我十分感兴趣呢,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真名美兴致勃勃地以眼光暗示着。
小刺别开那样的视线,将脸转回正前方,奋力踩着脚踏车踏板。
不过再怎么用力踩,自然摆脱不了一旁的车辆。
休旅车寂静无声地又滑到了小刺的身旁。坐在后座、连滴汗也没流,两手紧握着昂贵防御护符的真名美,以悄悄话般的口吻低声向她说道:
「难道,两位是聊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吗?」
「你这大小姐的兴趣可真是邪恶」
「佐佐冈小姐,在前一次的会面之中。是你对远见小姐的家人提出咒障状态平准化的预测吧?也就是说,是你自己向对方说明,打算就这样背负着诅咒过生活。我说的没错吧?」
「那又怎么样!?」
与提高声量的小刺成反比,真名美小小声地继续问道:
「对了,远见小姐的双亲。好像都是医生的样子?」
「咦?啊啊,听说是这样没错」
「而且。」
说着,真名美意味深长地往上盯着她瞧
「虽然这样说有点失礼,没想到佐佐冈印刷,遇上了这么令人同情的遭遇」
「什、什么!?」
「好像是因为欠下一大笔的债务,导致破产的?」
「这倒也没说错啦」
「听说佐佐冈小姐的父亲。一个人到了东北地方的护符工厂工作?」
「为什么你连这种事都知道」
「母亲边照顾着佐佐冈小姐的弟妹,边从事兼职的工作吧。这真是太了不起了」
「」
「佐佐冈小姐?」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真名美笑着轻声说道:
「你一定很需要钱吧?」
小刺的脑中,因愤怒而变得一片空白。
「你在说什么鬼话」在她大叫的同时,串刺之剑发出一阵沉重的刺痛感,令小刺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哎呀,好可怕!」
真名美将防御护符按在额头上,躲进了车内。但她的视线从未离开小刺身上,仔细地上下打量着她。
小刺将头伸进车子里,朝她怒吼:
「开什么玩笑!喔喔大小姐,我佐佐冈支惠可是个堂堂江户儿女山!要时做出背地里受惠才接受了诅咒这种事,我可没办法跟神佛、阎罗王及列祖列宗交代呀!要是我跟钱财这种东西这么有缘分的话,会连买巧克力的消费税都不收吗?说句老实话,这可是我最大的优点了。你不要乱编些奇怪的谣言!」
真名美莞尔一笑,说道:
「哎呀。我可是什么都还没说喔?是你自己」
「说话别太过分了!」
「那我问你,佐佐冈小姐。我刚才说的,有关你跟远见小姐之间的事情,全都是事实不是吗?」
「这、这个嘛」
「从我叙述的事实当中,你对自己解读出的意义说了这么一长串,我也很伤脑筋呀?要是圣的话,她一定会说,『你不要自己编些故事!』而大发雷霆吧?」
「」
小刺顿时接不了话。
分身,是可以卖钱的。
这一点的确已成为默许的常识,为绝大多
数人们所了解。
咒感者与祝命者虽然会因哪一方是最初的产生原因,而造成情况有所不同,但一旦要解除诅咒之时,实际情况则会是「交涉结果必须对祝命者一方绝对有利」。考虑到双方的经济状况、社会上的地位、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敏感要素,到最后几乎都会成为一桩交易。
当然,那并不是在法律上所应给予的义务性谢酬。
甚至反而曾有过「强行要求谢酬,视为同等于恐吓罪」的判例出现。
这些事实,也可说反映出这个根深蒂固的问题。
祝命者能够以自身所得到的诅咒,作为财产来「贩卖」。
或不以贩卖。而是支付给咒感者一方「使用费」、「权利费」来确保能够持续拥有名为「祝福」的财产。在这样的情况下。咒感者必须一直背负着诅咒过日子,因此似乎也有以「叨扰费」这样的名目来收取费用的事实。
甚至当分身之间的交涉进展得不顺利、意见分歧之时,大多会认为是在金钱方面无法取得协调所造成的。
再怎么说,牵扯到利益的问题,很容易化为一种禁忌。深深地沉到隐密的烂泥巴池底。那烂泥的表面平常看起来平静且沉稳,但偶尔会咕咕噗噗地涌出满溢着恶臭气体的泡泡。
小刺也打算与那些人一样,选择相同的生存之道。
但真名美所说的话,深深令她感到有所体认。
沼地的气泡。是根本不存在的幻影用圣的话来形容的话,正可说是「编造的故事」,漂浮在空无一物的空中。
串刺少女,佐佐冈支惠。
不试图解除这悲惨的诅咒而置之不理,这在世人的眼中看来是极为不自然的。
况且在与分身(十分幸运地!)相遇,与(安然无事地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之下!)相互沟通过后,这就更是令人感到无法置信了。
如果出现了这样的事例,那也必定曾经有过「交易」。
如此这般,世人就是这么认定的。
那样的结构也较为自然,对任何人来说都清楚易懂。
事情如果是这样的话
小刺踩着踏板的速度渐趋缓慢,她回过了头。
远见遥的身影追在身后,比她所想的距离还要再来得远一些。
小刺注意到在她黑色的双眸之中,浮现了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神情。
遥看起来显得茫然失措。她坚定的决心正动摇不已,充满着犹豫。
小刺的心里是这么觉得的。
「你都听到了吧,小遥?我刚才大吼大叫的」
「」
遥无言地点了点头,小刺露出微笑。
「放心吧,我是绝对不会允许交易这种事的。」
遥目光游移,脸颊染上了朱色的红晕。
果然如此小刺想着。
遥恐怕在与小刺相遇之后的这一年间,一直都感到耿耿于怀。
自己的生命,会不会是用钱买来的?
小刺的一生陷入被诅咒的境遇,虽有着各种不同的理由。但终归一句,难道不是因为贫富之间的差距吗?
这跟以前的奴隶买卖。又有什么不同呢?
遥一直为这样的事情感到苦恼吧。
也因此她才瞒着双亲,远道由九州只身前来。
因为这件事无法和父母亲商量。和寻求任何的协助。
「我不要紧的。跟一年前我对你说的一样,没有其他的理由。」
「」
遥眨了眨双眼。真名美则是出神般地喃喃自语:
「也就是说,在一年前见面时,你们之间果然有些关键性的对话吧。」
小刺毫不理会真名美,只直视着遥继续说道:
「你所得到的祝福是属于你的,你就抬头挺胸,好好使用它吧,」
「」
遥一脸茫然,缓缓止下了脚步。
真名美的表情似乎还意犹未尽,来回交互望向小刺和遥。
「哎呀。这话题已经结束了吗?」
横瞥了真名美一眼后,小刺露出笑容说:
「嘿嘿,真可惜呢,真名美小姐!我可不适合你期待的那种热情场面啊。」
真名美一派轻松地笑着说道:
「真的是这样吗?到头来,佐佐冈小姐。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一年前跟远见小姐见面的时候,到底谈了些什么?」
「没什么啦,就跟我平常说的话一样呀。」
小刺转过身,望向前方的道路。
她已经快要追上崇的脚步了。
「这条得来不易的性命,可不能随便轻忽啊。只要能够帮上谁的忙,我就感到满足了。好就再跑一趟吧!」
小刺用力踩着踏板,往崇的身后追去。
四
崇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但诅咒的运动鞋却丝毫不肯停下来,只能继续向前走。这双鞋一旦迈开步伐,要让它停下来,就必须由家人牵住崇的手,否则就只有到他倒下。无法动弹的那一刻为止。
下了坡道,进入城镇,崇沿着街道一步步前进,逐渐看到一所国中。那是公立平和一中,当他通过校门前时,有个少年的声音呼唤着他:
「崇,你怎么了?」
「道、道生」
两手拿着足球,身着运动衣的少年菅原道生,从操场跑了过来,一脸惊讶地望向崇的身后。
崇知道这也不是没有原因的,看到一名小学生被脚踏车、休旅车、和一名拿着点滴的马松选手浩浩荡荡追赶而来,任谁都会感到惊讶。一般人甚至还会远远避开。
不过道生毕竟已经习惯了这等场面。只要是住在童子守家附近的邻居,对于诅咒与祝福所引起的骚动,似乎都有着某种程度的免疫。
道生将足球掷向操场,向练习中的同伴们说了声「不好意思,我先离开了」后,便像个孩子似的跟在崇的身旁也跑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
「你这么问我也」
「为什么还穿着制服?是还没回家吗?」
「因为发生不少麻烦事」
「好像是啊,来。」
极为理所当然似的,道生朝崇伸出了右手。
「抓着我,一起回去吧。」
「啊,谢、谢谢,不好意思」
崇两手紧紧抓住道生的右手。
但是脚步却依然没有停止。而是以道生为中心点,一圈圈地原地旋转了起来。
「哇哇哇哇」
「好奇怪啊,平常只要牵住你,它应该就会安静下来了」
「小崇!」
小刺乘着脚踏车疾驶而至,真名美的车也随之停在一旁。
「小、小、小刺」
「怎么回事,这是?」
下了车的真名美,惊讶不已地躲在车门后说道:
「难道,不会是诅咒的力量变强了吧!?」
「不、不会吧!?」
「崇,你到底想去哪里?」
道生以冷静的口气说道。崇回答的声音几乎形同惨叫:
「别问我,问问这双鞋吧!」
「你冷静点,诅咒总是有目标的吧?」
「咦」
「诅咒的物品。与持有者本身的烦恼和愿望相互呼应。既然是这样,崇。你的愿望一定跟诅咒有所关连。仔细想想吧,你觉得这双鞋子,想把你带到哪里去?」
「我的鞋子?这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崇露出了苦笑。
「不是想去哪里,我只是单纯」
单纯地不想回到那个家而已。
话到了嘴边,崇却又吞了回去。
道生正以温和的目光凝视着他。
面对着这样一双眼睛,崇害怕说出答案。
强烈的自我厌恶感,令他的胸口开始沉重地翻搅了起来。
复杂的感情纠葛、仓库里存放着被封印的保管物、和出身名门什么的。他打从心底想逃离那些东西。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大言不惭地对圣讲出那些说教般的话
他不想承认。他害怕如果真的说出口,似乎在那瞬间,一切就会成为事实。
道生紧紧握住崇的手。不断转着圈,但温和的表情丝毫未变,依然望着他。然后轻声开口,语中带点寂寞:
「因为你不想回家。所以才停不下来的吧?」
「咦?」
一语中的。崇因为很难为情地被看穿真心话。而打了个寒颤。
但是道生的表情没有一丝的轻蔑,反而带着像要鼓励他般的温柔。
「现在的你跟以往已经不一样了,诅咒的目标应该也变得不一样了。」
「」
跟以往已经不一样了?什么意思?
自己的诅咒是因为「不想回家」、「想逃开」所造成的,崇一直这么认为。
不过,重新仔细想想,这的确有点奇怪。
如果为了不想回家而到处迷路,是不可能只因为家人牵住手,就这么乖乖跟着回去的。家人,是家的一部分。是比建筑物、比仓库都要来得敏感、麻烦的存在。被这样的东西牵住手时,将之甩掉并逃开,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么说来
「我这双鞋子」
「你仔细想想我说的话。」
道生的一字一句,轻易滑入崇的心中。
因为不想回家,所以才停不下来。
一直以来,并不是这样的。
正是因为想回去,所以才会四处迷路。
正是因为知道会有一双手朝自己伸过来。
被那双手带回家,才是崇一直以来心中某个角落所期盼的事情。
那么现在呢?
诅咒的运动鞋,打算将崇带到哪儿去?
或者应该说,自己到底想去哪里呢?
认真想想,童子守崇,这样的我。究竟期望着些什么?
崇如此自间着,开始回想至今所经验过的许多事情。
但仍是摸不着头绪。
既然如此
「我要实验。」
崇闭上双眼,放开了道生的手,他突然宛若被抛出去似的加速前进,朝向某处大步迈开步伐。
「小崇!?」
「你要去哪?崇!」
小刺和道生齐声叫着。崇自暴自弃似的回答道:
「我要看看自己会走到哪里!」
「小崇,你难道就这样闭着眼睛!?」
真名美那一如往常夸张的口吻,也被他抛在身后。
向前走。
不断向前走。
其实他也很害怕,前方的道路,当然也有通往端神川的河面般,完全相反的毁灭性可能。
但是,这双鞋不想回家的话,就只能走向另一个地方。
虽然不知道最后会走到哪里,至少现在没跌倒、没滚落、也没撞到东西。还能继续向前走。他也感觉到自己正微妙地反覆变换着方向,而不是埋着头一味向前冲。虽然闭着眼睛,倒是沿着道路平安前进着。
这样下去。一定能到达某个地方。
想确认在那儿等着他的究竟是什么。
是邂逅?重逢?还是
「什么!?」
一阵尖锐的少女声音。如同掴了崇一巴掌,将他从梦境之中打醒。
崇反射性地睁开了眼睛。
圣双手插腰,凶神恶煞般地站在面前。眼神险恶地盯着他瞧。
「呜耶耶耶!?」
「什么啊,你那是什么表情什么叫声什么反应啊!」
「呃、不是、因为。这个嘛」
随着声音慢慢变小,他的脚步也渐趋缓慢,最后终于突然停了下来,站在原地。
就在圣的正前方。
「这、这里就是终点了吗!?」
崇顿时感到全身虚脱,攀在圣的身上,当场跌坐在地。
追在崇身后而来的道生,向圣问道:
「你也早退?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我才想问这句话呢,道生。大白天的办什么游行?」
圣眼神锐利地扫过紧跟在崇后方的小刺、真名美、以及遥,接着以零下几百度似的冷冰冰态度叹息道:
「是我的判断出错了。要是一开始我就早点回去,也不会变得这么混乱」
「所以我才说,要一起帮你提出早退申请的啊。」
真名美厚着脸皮说道。
圣又再度大大叹了口气后。瞪向了小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等回到家请你好好解释清楚。」
「呶喔看、看来事情好像是越来越麻烦了」
在苦笑着的小刺正前方,滋滋滋巫女造型的机形生化体从空中垂了下来,灵巧地行了个礼。说道:
「这件事,就由我新井久音来为您说明吧远见遥小姐,我正好也有事情必须告诉您。」
「?」
跟在队列最后面的遥,将祝福的点滴架抱近身旁,有些不安地望着新井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