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一个小时前,为寻丝芠而从店里飞奔而出的鲁特想著现在的教会——也就是米莉亚的家是不是怒喝声一片,急忙赶了过去。
丝芠一发怒就会失去自我,这说不定会给玛蕾宁造成困扰。
试著想像了一下她在大闹教会的场景,脸色不禁铁青起来。
于是急忙想要驱车前去,然而转动钥匙无果,卡车传来罢工的抗议声,启动不能。
最以扑哧一声收尾,之后便再无反应。
十万火急的时候!真想破口大骂。
没办法,只好从卡车里出来。
乘车顶多十分钟的路,用走得花半个小时。
鲁特在一条如今不再使用的后街上奔跑,虽然路上昏暗无光,但和曾经待在军队的时候的夜间行军比,只是散步罢了。
但,他却途中停了下来。
没什么理由,不,要说的话还是有的。
那是如同头发被揪住了的感觉。
胆怯、恐惧与敌意交织,感知到了不知是何人的警觉。
那从军时锻炼出的直觉,告诉了已经退伍两年的鲁特。
下蹲、屏息凝神掩盖著自己的气息,同时那感觉也变得剧烈起来。
有人!有几个带著武器的男人……数量是三……五个!
位置虽然几乎没有变,而身体的震颤仍旧持续著。
(是监视吗……? 他们在监视什么呢?)
考究到他们的部署,对象也就明瞭起来。
脑海中浮现出附近一带的地图,那里概只能是玛蕾宁的教会。
(为什么要包围教会呢?)
那些人的行动可以说是「轻车熟路的外行人」——简言之,就是一群武装了的小混混而已。
是没有受过正规训练的人的行动。
是盗贼吗? 不,不会是吧。那净是些老狐狸。如果做过事先调查就会知道,那里根本就什么也没有啊。
但是心里却隐隐不安。鲁特是知道的,正因为这个预见能力能感受到将要发生的事情,才每每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
小心翼翼,生怕打草惊蛇,慎重到甚至怕惊动了空气,然后敏捷的驱身向前,终于抵达了教会。
尽管周围谁也没有,但还是打著十二分的精神。在月亮没入云端的瞬间飞身从窗户潜入。
「………………」
来到再熟悉不过的礼拜大厅。即便没有光亮却能察觉并无可疑之处。
在这破烂不堪,居住在这的玛蕾宁仅仅只是站著都会咯吱咯吱响的地板上、也能像猫一样无声缓行。
「红茶?……」
礼拜大厅的一长椅上放著一只已经冷却的喝了一半的红茶的杯子。
有来客吗?取过杯子,手指一不留神滑了进去。虽反手接过,但杯中红茶却洒落于地,茶色的水形成了一个小水洼。
总之,可以看出这里没有一丝争斗的迹象。首先要找到玛蕾宁,然后把教堂被包围一事告诉她会不会比较好呢。在这之前,得就擅自潜入和洒落红茶到地板上一事好好道歉才行。
这时,不能再更圆的满月再次从云间探出,从窗户渗透进来的月光洒满礼拜堂,将其染成了青白色。
宛若置身深海之底,不经意间看向洒落在地的红茶。
「!?」
被洒落的红茶向著祭坛流去。到此已经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虽说比不上鲁特店里卡车的程度,但这间教会也是左一个窟窿有一个窟窿的,说门都是歪的也一点都不奇怪。
但是,这之后便是问题所在了。
流至祭坛的红茶并未汇聚,仿佛被吸入一搬消失了。
伸出手试著轻轻地按在祭坛和地板之间,算是发现了这之间留有空隙。
不愿去想,放弃了思考。
但是,一种可能性从有著七八年军龄的鲁特脑海中突然一闪而过。
鲁特用肩膀抵著推动祭坛。
果然祭坛移开后,下面出现了可以放入一口棺材大小的空间。
那是,放置著一支小型枪械。
「这是……AK21型冲锋枪!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在这里?」
欧冈斯特联邦的军配枪械,十年前的老古董。
虽说是旧式武器,杀人还是绰绰有余。
为什么,如此自言自语道,然而答案显然只有一个。
从古至今,教会等宗教设施作为掩藏机密的场所再适合不过。
大概能推测出这个教会是某个非正式武装组织的据点。
「鲁特先生?」
应声转过来,发现玛蕾宁站在那里。
鲁特退役已有两年,这期间他极力隐瞒著自己的过去,开著面包屋谋生。但是,在非常之际,深入进他骨髓的习性,唤起了他那从军时期的种种。
即便如此,抢先他身体一步行动的,是近乎于「愿望」的想法还是制止了他。
不,她不是敌人。
在这种情形下,明明是不可能的。
鲁特还是解除了戒备,甚至还打了个招呼「晚上好」。
在鲁特笑著时候,玛蕾宁用手枪对著他那毫无防备的腹部来了一发。
这还真是个能笑出声来的可悲、却又可笑的悲剧。
等鲁特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处于一个昏暗的小屋,坐在一把椅子上。
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太能回想起来了。
只知道自己在一个没有光亮的房间里,被绑在一把起了毛边的破烂椅子上,还有,腹部中了一弹而已。
「啊……唔……」
稍稍一动,血就流了出来。虽然出血量不大,也不是能掉以轻心放置不管的程度。
嘎吱一声,锁著的门被打开了。
一瞬间的光亮,便再入黑暗之中。
有谁在自己面前走过。随后点著了身后的煤油灯。
虽然神样子挡著了,但还是能感受到房间稍微亮堂了一些。
「嗯哼哼哼,真是可悲呢,『 白银之狼 』啊?」
是同平常一样的笑声。
正因为如此,比起违和感,给鲁特的感觉更像是化作异形的怪物。
微笑著的,正是经营者街道外小小教会的修女,玛蕾宁。
「不怎么吃惊我倒是有点意外呢」
站在被绑在椅子上的鲁特身后,一副意料之外的表情。
若是一般人的话,会呵斥「你骗了我好久啊」或者「你背叛了啊」之类的,要不就是「我明明一直那么信任你」这样煽情,而自始至终鲁特都是摆著不符合常人的「和平常一样」的表情。
「只是没有表现在脸上而已啊」
作为军人此时已经想好了最糟糕的结局,「这种事情也是会发生的」似是如此想著。
脑内的配置是4分悲观加6分的现实。乐观这种东西当成「佐料」就行。
「你就是佩鲁菲武装组织的一员吧?」
失望,失落,这样的感情并没有写在脸上,而是用著同学之间课余闲聊般的语气问道。
「佩鲁菲解放同盟哦」
得到的是玛蕾宁那冷冰冰的刻意压低的回应之声,鲁特感到脖子抵著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这触觉是枪口没错。
「……从什么时候?」
「一开始就是。和可怜的孩子们一起过著艰苦生活的可怜的修女……简单易懂,还挺能让人信服的吧?」
「孩子们……是幌子……不对,是道具吗?」
「当然了。不这样的话,我为什么要照顾那个瓦鲁提亚叛徒的小孩啊。」
那个叛徒的小孩,是指被送去瓦鲁提亚的民兵的女儿,米莉亚吧。
「这样啊」
这个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不是演技,而是淡淡道出的话语。纯粹只是为了确认事实的语气。
「你们瓦鲁提亚的殖民地政策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你们清楚吗!?」
玛蕾宁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了和她背道而驰的「异教徒」了,因为没有得到期待的反应而开始焦躁起来,歇斯底里道。
「本应该不是殖民化,而是合并」
就像是为了纠正错误的认识一般,鲁特如此说道。
这两种说法不是一回事,在国际法上也是不同的东西。
「哈?还要假装一副宽容的统治者的嘴脸?」
但是,这貌似曾是她「中意的」回复。
把那些高深理论告诉无知者,这一点上圣战者和革命家如出一辙。
对察觉不到自己的罪恶的「傲慢又愚昧的瓦鲁提亚人」,玛蕾宁为了让他们知晓自己的罪孽如此说道。
「我们,已经失去了所谓的荣耀了……」
瓦鲁提亚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佩鲁菲政府调派了许多佩鲁菲人稳居上层,这作为让被统治者毫无反抗之力的统治之法的确是高明的不能再高明。
虽然这只是害怕民众私下结成有组织的武装措施的手段,结果却适得其反。
佩鲁菲人们认为「只要讨好瓦鲁提亚,就能尝到甜头」。
贿赂横行,甚至还出现了
卖妻卖女之人。
瓦鲁提亚虽表面上命令禁止,再三发布告示。严惩受贿者,但也只是变成了地底下的勾当。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佩鲁菲人都是这样。但只要一千人里有一个,考虑到佩鲁菲的三百万人口,也足够造就「没有自尊的败犬民族」的印象了。
结果是,两极分化成了对佩鲁菲抱有偏见的瓦鲁提亚人和知晓其对自己偏见的,以及反感瓦鲁提亚人是「自以为是的征服者」的佩鲁菲人。
这正是鲁特被街上的人们疏远的理由,也正是孕育玛蕾宁这样的恐怖分子的原因。
「你们,只是放长了我们脖子上的锁链,美其名曰‘给予你们自由!’而已啊!」
最后,不管用尽什么方法,一个民族要想活在真正的自由中,或许只有拥有自己的国度著一个方法而已。
「所以才说,靠近欧冈斯特很危险?」
「他们还算是听了我们的话?」
玛蕾宁转过去,把一直顶著鲁特的枪给他看。
「……这个,知道是什么吗?叫做FP-45,很好笑对吧,这也能算枪」
铁枪管和铁板再加上铁线圈,作为枪来说应该算是最下级。动动脑子,这样的装置应该可能连小孩子都能做。
与其说是枪,不如说是弹药起爆装置来的贴切。
「我们和瓦鲁提亚敌对的联合诸国接触过了,他们说如果能拿到武器的话会就去杀了那些瓦鲁提亚人呢?这些回答等于白说,你们这个大国的人总是这样!」
装备著高性能武器的士兵生存率也会随之提高,不管哪个国家自己的军队都会很珍惜,性能好的武器则是自国士兵最优先的配备。
与此相对的,也就是说,为游击队做的,这些就足够了。
「确实,虽然欧冈斯特可能听了那些话,但并不是一个能够做到一诺千金的国家……」
那个国家的做法鲁特是知道的。
「说什么啊!给我们很多武器告诉我们使用方法!」
「……可能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了」
如果武器泛滥的话,就会成为武器介入的藉口了。就算侥幸独立了,也只会沦为欧冈斯特的傀儡罢了。
于是,在此之上再掀起独立运动的话,等待他们的将是没有容赦的肃清吧。
不论怎么说,在「思想统治」的名下,那个国家甚至连自己国民都会数以百万计的屠杀。
事到如今,玛蕾宁她们在做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在做什么,但却又束手无策。
把那些包围他们的所有不幸和遭遇都推向所谓国家的虚无,保护著自己。
站在怪物的角度,模仿神的决判,而仅仅只是在自我逃避。
鲁特觉得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了。
所以,他决定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说,做点祷告啥的吧」
「哈?你打算忏悔吗?我可不是真正的修女。没办法作为神职者向神明传达心意」
「我知道」
一开始就没打算被鲁特原谅。
玛蕾宁持枪不动,只是让他「随便说点什么」。
「我就是所谓的第三种士兵」
「第三……什么意思?」
第一种是志愿兵,第二种指的是徵兵。
「总之就是收留战争中无处可去的孤儿,为了让他们以后派上用场然后抚养长大这样的一类士兵而已。」
话虽如此鲁特家也曾经是资本家,但是因为债务问题破产,父亲自杀后母亲也跟著去了,只剩下自己一个。
「啊……啊,这样啊,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嘛……我双亲也去世了,这种事——」
「啊啊,在那个时代哪里发生那样的事都是理所应当啊」
鲁特淡然,比平时更加面无表情。
「所以呢,吃的食物,用的器具,穿的制服,遮风挡雨的容身之所,这些都必须靠军队取得,为此我也做了各种各样的事情。」
从孩童时期就受到彻底的训练。
经历了百里余一的残酷磨练,到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到了可以空手杀死好几个成年人的程度了。
接下来,便是无尽的骯脏的、看起来绝不可能成功的任务。
「那是……大概六年前的事情了,你知道一个叫拉布丘尼卡的城镇吗?」
地图上没有的城镇,不,是瓦鲁提亚派鲁特抹去了的城镇。
——那是鲁特驾驶战斗机兵机之前的事情。
拉布丘尼卡是与瓦鲁提亚接壤的一个叫哈乌根的国家的一个小镇。
在那里存在著反瓦鲁提亚势力的武装组织。
但不管是市民还是政府,都把他们当做救国的斗士,所以尽可能庇护、协助他们,甚至到了阻碍瓦鲁提亚军事活动的程度。
为了打开这个地方,负责西部战斗的司令部官员格尼茨中校,采取了让友军都厌恶的作战方式。
采用了大型列车炮以及新开发的榴弹炮,甚至导入了生化武器的彻底屠杀。
也就是说,屠城。这里的居民被赶尽杀绝。数以千万计的民众惨遭残杀。
不管男女老少,神父也好孕妇、教师也罢,书店、水果店、贩鱼店、杂货屋以及面包屋——
鲁特作为特种兵为搜查其组织而潜入拉布丘尼卡。
这个外表看起来像是一个少年的老兵,扮演一个勤劳的少年。以面包屋的工作为幌子潜入了街道。
那曾是一个由年老的店主和他的孙女一起经营的小面包屋。
鲁特在这里学会了基础的烤面包方法。
「鲁特学的真快啊,很有才能嘛。特别是黑麦面包,实在是好吃,好像比爷爷做的还棒。」
「我店的招牌面包竟然做的比我还好吃,怎么样鲁特?娶了这个家伙,继承这个店怎么样?」
潜入工作很完美,他们想都没有想过鲁特是个间谍,悠闲的和他闲聊著,鲁特用完美的假笑回应著他们。
那时并没有过罪恶感一物。
「那家伙真是个笨蛋,连我的真面目都不知道」如此想著。
然而到了作战当日,鲁特回过神的时候,漫步在处于作战区域的面包屋内。
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因为最开始中了列车炮弹的缘故,这一片就如粉尘般消失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叫著,哭喊著。将胃里的东西尽数吐出,抓挠著身体。
但是脑袋却是清醒的,这是虚假的、伪物。
但是心里却把他们当成家人。
自以为是欺骗,却对他们萌生出了亲情。
自己已经遗失的,却又再次一手建立的暖心归处,亲手破坏掉了。
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那小小的、并不能说是很兴旺的,但却又正直、朴素、拼命奋斗那温暖的小面包屋,「托卡布洛特」,已经不复存在了。
「对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听著鲁特的往事,玛蕾宁像是无言以对了般,仅仅是念叨著怨言也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般。
「没什么、只是……」
现在的欧冈贝鲁可能在重蹈覆辙,所以想瞭解那些情况。
所谓国家的这只巨大的怪物,不仅仅是只要有意随手就能抹掉一个城镇,而且还能果断以「没办法的事啊」为藉口轻易割舍。
如果在欧冈贝鲁点燃战争的火种,瓦鲁提亚或是欧加斯特,这个小镇肯定不能够幸免,在那儿住著的人理所当然的也会从地图上消失。
只是,鲁特想对玛蕾宁所说的,并不只有这些。
「只是,我是一个曾做过那样事情的怪物罢了。所以……杀了我吧」
不是在陈述自己是一个罪人。并不是那样有著人性的存在。
因为自己是邪恶的怪物,则应被人类所「退治」。
从未想过被宽恕,也不可以被赦免。
「如我所说,我就是披著人皮的怪物。被杀就算是神明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所以,就那样结束吧」
「什么啊……你以为牺牲自己,我就不会对其他的瓦鲁提亚人出手吗? 哈!还真是了不起的爱国情怀啊!」
「我可没有你那么的爱国吶……也不能算是讨厌吧」
也不打算说一些挖苦的话。仅仅只是为了生存需要国家的助力,所以献出自己的身体和性命,从而得到粮食,仅仅是这样的关系罢了。
并不是想奉献出自己的生命,若是献出的话,还是想以一种自己觉得能够说得过去的方式。
「所以啊,那个……如果结束了的话,就算是为了孩子们,做回原先的修女吧」
那些话触及了玛蕾宁内心最敏感的地方。
「区区瓦鲁提亚人,别讲的那么有人情味!」
用枪把殴打著鲁特的脸,但鲁特却面不改色地承受著。
「说著那样的话……是觉得我不会杀你吧!?」
「那枪还有几发子弹?,就朝脚射吧,大腿就行,嵌入肌肉中疼痛感就会倍增。之后就是脚尖,人的身
体对这地方的疼痛感更敏锐。」
玛蕾宁死死地盯著,但是鲁特却一直平淡的说著。
「心脏的另一边,肺的下方也行。肺中充满血的话,呼吸就会变得困难,脸色也会变得难看。对了,对著我老二来一枪也是个不错的决定」
鲁特并不擅长交流。但是为什么可以滔滔不绝的一直说著。
或许是知道了些什么。
自己啊,不想以正常的方式死去,充满苦难的如同拋尸荒野般的死法才与自己相称。
所以,一种种与自己相称的死法,依次从自己的口中蹦出。
「不用你说,我会……我会做的……」
从玛蕾宁颤抖的手来看,鲁特确信了。
她从未杀过人。
要说是从哪里怎么看出来的话,应该是没有像自己一样‘做尽坏事的味道’这样讲会比较容易理解。
所以,这样刚刚好,鲁特这样想著。
杀了自己这个怪物,满足了复仇心。然后回归到了之前的世界就行了。
她还留有所谓的退路。所以要买鲁特·兰迦特这个男人的命的话,那也不贵,就跟购物一样。
玛蕾宁仍旧保持著举枪的姿势,似是悔恨颤抖著。
指尖就在扳机之上,如同被蛇发现的老鼠般一动不动的。
有粗重的呼吸声传来。
「现在才……已经晚了……回不去了……我是恐怖分子了哦?在原来的世界已经活不下去了……」
「没关系的」
鲁特用温柔的声音鼓励般的继续说著。
「杀了人,要如何面对那些孩子们呢……我啊,可是欺骗了那些孩子啊?」
鲁特是知道的。
孤儿院的孩子们是玛蕾宁的道具。
但她把他们看得比谁都重要。
每次米莉伊喋喋不休的说自己的坏话时,都沉默的低著头,即使这样,她也会红著脸争辩著说「那些孩子其实并不坏」。
「我欺骗了他们……了啊」
鲁特觉得玛蕾宁和自己一样。
刚开始时没有觉悟,等到失去所有时,才开始注意到。
残忍冷酷的自己,还有隐藏著本性而来到这地方,更重要的是那些都曾是自己所愿。
「没关系的,孩子们都很敏锐的。不管我怎么接近她,米莉伊都能会察觉我是个怪物吧?但是没有发现你。这样的话就没关系了。骗小孩什么的可比欺骗神明还要难」
可能是在高处往下看的原因吧,也可能是忽视了眼底之物吧,还是说连眼睛都没有看向这边吧,总之无论何时都可能降于己身的裁决落雷到现在还是没有动静。
「如果欺骗了一次,那么欺骗那些孩子一生就行了。那些孩子可是,跟温柔又美丽的。但是个压根太会泡红茶的这个名为玛蕾甯修女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啊」
「不会泡?诶、骗人的吧……」
「真的啊。泡红茶是用烧滚烫的沸水,蒸到茶叶全泡开为止。其实你是个性情急躁的人啊,最喜欢喝红茶的格雷汀人喝了你泡的红茶估计会立马打过来吧」
正好是个机会,想要说出来。
玛蕾宁的脸瞬间变红了,貌似还未发觉。
「……但是,那种事艾利克是不会允许的……」
艾利克,是个男人的名字。鲁特也不知道对她来说是个怎样的存在。
恋人?家人?大概是那个时候「正好遇见」的悲剧人物之一吧。也正是让她下了向瓦鲁提亚复仇的决心。
「虽然不能去相同的地方,但还带给死神带个‘能不生气吗’之类的话」
拙劣的玩笑话。虽然自己说出来有点那啥,品位问题,没办法的。
玛蕾宁托著枪,瞄准鲁特的眉心。
无法躲开的距离,能够射杀的位置。
于是,她扣动了扳机。
房中,枪声响彻。
「啊啊啊啊啊啊!」
玛蕾宁扔掉了枪,像孩子一样的哭泣著。
哭声中混杂著悔恨,愤怒,悲伤等各种感情。
子弹没有打中,而在在其身后的墙上开了个洞。
「玛蕾宁,你果然还是‘人’啊」
鲁特静静地说著。
那并不让人生厌。
她以自己的意志,拒绝成为杀人犯——怪物。
不是在显摆大义名分,而是全凭自己的意志去拒绝跨越那道底线。
相比自己,她是多么的强大啊。鲁特打心底如此想到。
「吵死了!吵死了混蛋!为什么总是能摆著那张脸啊!每次邀请喝茶都拒绝原来是因为难喝啊!说话啊、混蛋!像你这样的……就算不是瓦鲁提亚人我也讨厌你!」
说这些的时候好像小孩。
但鲁特却微笑著。
明明被讨厌了,但为什么就觉著高兴呢。
总觉得好像听到了招呼声,门却先一步被打开了,然后又立马关上了门。
「做什么,玛蕾宁?」
三个男人,后面的两个人躲在礼拜堂那托著一样的枪。
恐怕是玛蕾宁的同伴「佩鲁菲解放同盟」的成员吧。
但是,于仅一步之遥的前方的男人,所散发的气息有所不同。
和以前的鲁特一样,浑身散发著以杀人来获取粮食的味道。
「多,多尔切夫……」
玛蕾宁用颤抖的声音,呼唤著男人的名字。
「初次见面『白银之狼』,您的大名在我国都被叫的很响亮哦。很荣幸能见到在瓦鲁提亚仅只十名猎兵机驾驶者」
和说的话相反,鲁特在想如果剥下这家伙脸上里面会不会是钢板。这个被称作是多尔切夫的人板著一张没感情的脸。
「你就是教那群菜鸟调皮捣蛋的肇事者吗?」
「我只是教会被压制的人们如何获得自由」
「还真能说啊……」
恐怕,这个男人是欧加斯特得潜入工作人员。而且是向「佩鲁菲解放同盟」提供武器,并教会他们作战方法的男人。向草食动物植入獠牙的罪魁祸首。
「玛蕾宁,你说想亲手了结才交给你的……终究还是连一个管武器的抵不过吗」
打算一直沮丧下去?一副耸肩缩背的样子。
就算是有名演员,也不会夹杂如此多的即兴表演吧,
所以说这个男人一开始就没对她有所期待。准确地来说,是根本没有信任玛蕾宁他们「佩鲁菲解放同盟」。
「不是的、多尔切夫!不如留著活口方便利用会比较……」
玛蕾宁辩解著,但是在她说完之前多尔切夫就几个耳光甩了过去。
「我需要最后再调整下T-3II,你们就将这只狼给『驱除』了吧」
如此命令了身后的那群汉子,多尔切夫就这样出了房间。
瘫倒在地的玛蕾宁脸颊都肿了,从被划开的伤口中,鲜血滴落。
「喂,让老子杀吧!之后少不了你好处!」
「笨蛋,你他娘的倒是想的美,我的爱枪可是饥渴难耐啊!」
之前多尔切夫在的时候就还是老老实实的,但是现在的男人们就像玩弹珠时争顺序的孩子一样,开始争著说谁来杀鲁特。
「喂,蠢狼!就算是想逃也逃不掉吧?像缠木头和稻草那样死死地被绑著呢,来来来,对著我们嗷嗷的叫两句吧?或许老子心情好大发慈悲给你个痛快哟」
人类都会害怕死亡。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想要掌控生死。
即使是他人的性命,若是能够自由地掌控,就能得到成为神明一般的愉悦。
真是骯脏的现实啊。人类啊,就是一种己所不欲却施与人,并且能从中获得快感的动物。
然而,鲁特没能回应他们的期待。
只是一直沉默,什么都不回答,等待著时机。
「喂,好歹给老子放个屁啊,混帐」
一个男人用枪托殴打鲁特的脸。
「……就是你把我绑在椅子上的吗?」
「啊啊、那又怎么样? 真抱歉吶~? 手很痛吧?」
言罢和同伴们一起大笑了起来。
「给你个忠告,绑的时候不要从手腕开始,得从大拇指啊」
鲁特解开了束缚举起了双手,绳子从手上滑下。
「『啥!?』」
这两个男人发出了异口同声的惊讶声。
确实,他们都把鲁特要绑到血液流不通的程度了。
这样的话,是不可能解开这个捆木头的束缚的。
但是,用那样的方法是无法束缚住人的。和木头稻草不一样,人知道「解开绳子」。
一个人慌张了掏出了枪朝向这边,但在那之前鲁特就将他那准备扣著扳机的手给反向撇去。
跟本人的意识无关,根据生物的构造的反应,手自然就松开了。
迅捷地将掉下的枪夺过,虽说不是以牙还牙,但还是用枪把朝他脸上糊去将其打晕。
接著重新拿好枪,向另一个人逼近,抵著他身子,扣动了扳机。
俗称人体消音器
将枪口紧挨著人体发弹时,肉变成了防
音壁,将枪声堵住了。声音不会传到室外,还废了这个混球。
「——啊」
眼看叫声就要传出去了,男人的前胸被手肘击中,就那样昏去。
「啊啊……!?」
从头看到尾都看在眼里的玛蕾宁才反应过来发出惊讶声的时候,已经全部结束了。熟练的技巧宛若神风。
在被赋予猎兵机的驾驶「白银之狼」这样别称的昔日,像这样的早已轻车熟路。
不管是所谓的恐怖分子或者游击队,终究不过是门外汉罢了。
鲁特没有立马动手,是因为在等待著有两把刷子的多尔切夫离开至不会察觉到室内动静的距离。
「鲁特……你一开始就自己松绑了吗?」
「没有……多亏你吸引那个男的……叫多尔切夫吗?的注意力,我才有机可趁」
只是几秒的功夫,骗过恐怖分子这样的外行倒还好说,想瞒过专业人士是非常困难的。
「所以……那个……你是认真的吗?那个……你说『杀了我』?」
「我是认真的啊……逼真到都可以去演戏了」
以前,在执行潜入任务的时候,精通了骗术,但在拉布丘尼卡那一任务完场后就再没能成功过。
那个时候追击特务部队的时候,或者是乘坐正规军的战机时,被当时的长官勒令退回,不管是哪个任务我都没能好好完成,被盖上了“废物”的印章。可能跟那件事都有很大的联系吧。
「如果连那些都做到了的话,说不定现在连笑迎客人的本事也学会了呢」
他轻轻地咧嘴一笑,作出了一个好像在自嘲的表情。
「笨蛋啊你……如果死了的话,现在就不能经营面包店了哟?」
「对啊……只不过,如果当时立马将你按倒,化身恶鬼,然后没有一丝悔改……我想我也再也不能再在面包屋呆下去了吧」
鲁特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有活下去的理由。
只是,如果她和自己坠入同一个世界痛苦挣扎的话,死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了。
「至少,米莉伊绝对不会说会想吃我做的面包。这个……稍微让人头疼」
鲁特并不是看轻自己的生命。他只是想,一旦尝过了那种痛苦,如果是别人的话,他也不想让他们有同样的遭遇。
「你真是……」
面对眼前这个因为这样的理由把自己的性命都豁出去了的男人,玛蕾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快要哭出来一般。
「……你知道苹果面包吗」
此刻的她好像终于找到要说的话题了,就问了这样一句话。
「苹果面包?」
鲁特虽然觉莫名其妙,但还是很认真的思考著。
「是不是苹果的酥皮果子饼呢……用著薄而有弹性的面包裹著提炼出来的果酱,这样的吗……」
「大概就是那个吧……那个孩子,米莉伊说过自己很喜欢吃的。什么时候说的我忘记了,反正我听她说过一次」
「那个是真的吗?」
鲁特不由自主地高兴说道。
虽然米莉伊经常对自己板著个脸,但是在喜欢吃的面包面前,说不定会摒弃偏见,来吃我的面包。
「苹果也就是说,像苹果派那样,甜甜的烹调物吧……思考一下制作方法,与其做很甜的口味,不如做出点酸酸的口味更好吃吧……总之先到处问问去」
带著兴奋的心情,在练习著做苹果的酥皮果子饼。
从他那侧颜望去,既不像战斗机的驾驶员,也不像专门从事骯脏勾当的特务兵,刚好相反,正像一个乡下的面包师。
「点来试试吧,香气能勾起食欲。来点利久酒试试吧,嗯不错」
有整理好想法了吗,鲁特点头,看向玛蕾宁。
「呐,玛蕾宁,佩鲁菲解放同盟那个叫多鲁契夫的家伙,在预谋些什么」
「好像是要袭击贝伦矿山,但是,不是现在正在开采的第一矿山,而是在试验开采中的第二矿山……虽然还不知道现场的水准,但是据说在那发现了雷赞石的矿脉」
雷赞石是,会发出类似于血色的光芒,不受任何东西侵犯,永不被侵蚀的不灭之金属。有一种说法是,据说它可能是古代存留的龙族心脏的矿化物。
「原来如此,那里被破坏的话,确实是对瓦鲁提亚的巨大打击……」
以前是只用于装饰品,到了最近几年,被冠名为“魔导师”的学者,发现了它的预想外的用途,就是用于猎兵器心脏部——核反应发动装置的主要材料。
战争终结,但是为准备下一次战争,下下次战争。不断地开发新兵器,思考新战术。猎兵器是拥有开发与进化余地的新兵器,它的核心——雷赞石,是多少都不够用的。
「如果他们的计画实施的话,弄不好矿山就毁灭了……」
欧冈贝鲁是矿山的城市。
如果没有作为其主要产业的矿山的话,人们之间的交易往来,物资流通就会停滞,作为城市的机能也会减退,甚至连城市都会灭亡。
「如果那样的话就麻烦了……面包店也会倒闭的吧……」
教会的孩子们成为恐怖主义的帮凶也不是不可能的吧,或者是,有人隔三差五的退出福利站,陷入成为恶霸的流浪儿的境地。
好不容易有机会可能让米莉伊吃我做的面包,可是一切都泡汤了。
「玛蕾宁……抱歉啊,我要阻止他们的计画」
「那么,果然你还是作为军人为了国家吧……?」
对于鲁特的话,玛蕾宁望向远方。
「不是啊……我已经不是军人了,只是一个面包师了。我只是作为面包师,为了阻止妨碍我经营的一切有害因素而已」
为了正义什么的,完全不是瞎说的。
「啊……这样啊……」
这个回答似乎“正合”她的心意。
玛蕾宁很开心的样子,笑著握住鲁特的手说。
「那样的话,我也想作为修女守护这个城市,守护这群孩子们……!」
依旧是肿著的的脸蛋,还有那衔著泪花的眼,玛蕾宁却笑了起来。
至今从未见过的,并且是至今为止,见过的最美丽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