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都是涂满了血的内脏的颜色。
所以梦醒的时候,我感到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哥哥!上学要迟到了!’
惠敲着门,她的声音把我叫醒了,对此我表示感谢。
‘无论如何,也不能连着两天逃学啊!’
“现在就起。”
我迅速地把手插进了制服的袖子,洗洗脸拎起了书包。
‘赶快,赶快~’
惠等在门外,像是着急自己的事情一样,跺着脚催我。
‘啊,克绮君,早饭呢?’
“快迟到了,所以现在急着要走。”
‘是吗,那稍微等一下。’
‘不能等。’
惠代为回答了,还推着我的后背。
我只能听惠的,向门口赶去。
‘哥哥,今天周六,需要盒饭吗?’
“不是必要的,但是想要。”
我这么说的时候,接过了盒饭包。
惠递给我的一瞬间,她犹豫了一下,这是为什么呢。
我系好了鞋带,开了门,房东小姐追了出来。
‘克绮君!接着!’
右手是书包。左手是惠的盒饭。
我瞬间反应过来,咬住了飞盘般飞来的烤面包。
法国面包。切得很厚,中间切开,塞入了干咖喱。
面包烤得脆脆的,充满了香味,仅仅咬一口就能感到肚里在叫。
‘走好!’
‘哥哥走好!’
我咬着烤面包,朝着学校跑去。
……
自己尝试一下就会知道,想一边保持着烤面包的状态一边奔跑,其实是很难的。
一般来说,通常的面包做成的烤面包,无法坚持很长的距离。
如果咬着其中一边,那么因为强度的缘故,就会在那里折断。
如果因此而咬着中间附近的地方,唾液就会把那里润湿,整个面包就会弯折。
房东小姐进行了素材的强化,解决了这个问题。
法国面包烤得刚刚好,强度很大,即使咬着一边,也能用嘴唇和牙齿保持着面包的状态,不会弯曲折断。
我为了不让唾液流出来,便稍微仰起头。
这样一来,我视野的大部分都被法国面包覆盖住了。
我经过街角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另一边跑来的人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们冲突的势头很猛。
我们的肩头互相冲撞,结果我被撞飞了,坐在了地上。
另一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喂你这个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我正想道歉,却发觉自己的嘴被塞住了。
‘嗯……这不是克绮吗?你怎么这个样子?’
峰雪站了起来,看着我,皱着眉头。
“嚯嚯嚯”
我打了招呼,峰雪没做出回应。他皱着眉,满脸严肃地转过了脸。
他好像在低声地念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是整理好了心境,迅速地转了过来。
‘克绮……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嚯嚯嚯”
‘你给我适可而止。把烤面包放下。’
峰雪接过了我的书包,我的右手空了出来,于是用手取下了烤面包。
“正如你所见。”
‘看见了也不明白!’
“房东小姐给我这烤面包作为早饭。因为两只手都占上了,所以用嘴叼着。”
‘这样啊……’
峰雪全身脱力了。
“怎么了。有点奇怪。我撞到你要害了吗?”
‘……为什么大早上的,我非得跟你进行命运的相会啊!’
“没有什么命运的。上学路是一样的,上学时间是一样的,见面的可能性从统计上来讲很高。”
‘为什么要咬着烤面包啊!’
“我应该说明过了。”
‘我得跟你坠入爱河吗?
一见钟情吗?
虽说我确实就像是书上画的那种不良青年吧。
那又怎么样?下次又得发生什么事?
下雨的日子拣只小猫吗?’
“刚才开始,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而且你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知性的很酷的,还有些天然的班长吗?
要是班长的话就像班长那样,戴上个眼镜算啦!’
“峰雪。你的言行,不符合逻辑。”
‘闭嘴闭嘴,什么不符合逻辑啊。
你的耳朵是尖的吗!
河童头吗,你!’
‘还是说你是个机器人?
天线呢?你有天线吧!’
“你的精神有问题。也许需要救治。”
‘畜生!把男人的纯情还给我!现在!’
我不能放着号泣的峰雪不管(我真是富于友情)。我伸出了手。
“不适可而止的话,要迟到了。”
‘哦对了。’
他一下子恢复了认真的表情。
他回复平静之后我们通过街角的时候,她站在那里。
我最先看见的,是那把伞。转着圈的伞。
蓝色的圆圈浮现出来,仿佛要把清晨的阳光吸收进去。
从伞的边缘,我能看到熟悉的脸庞。
‘早晨好,我们又见面了。’
“早晨好。四天没见了。”
‘初次见面。我是峰雪绫。’
峰雪说着,做出了深沉的笑容。
我曾经问过他,他自己似乎是打算做出容易接近别人的和善笑容。
‘好久不见了。’
‘唉呀!居然记得我吗?’
那还是五天前的事情呢。
峰雪看到了这个人的相貌。
‘是的。我记得。’
峰雪这下得意了。
‘克绮,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
“并不一定是这样。”
‘确实不一定。’
我们两个人如此一说,峰雪僵住了。
“今天刚刚开始。综合评价,只能在今天结束的时候才能确定。”
‘切。二对一,对我不利啊。’
“今天怎么到这里来了?”
‘因为工作。’
我点点头。
我记得上次她似乎也是这么说的。
‘辛苦啦~’
峰雪复活了。
“工作,请加油。”
我们说完,不知为什么,持伞的女性高兴的笑了。
‘十分感谢。能这么说的人,十分少见。’
‘没有的事啦。世界上是没有不必要的工作的~’
“虽然应该也有有害的工作,不过作为一般论来说,我是很赞成的。”
‘能听到你们这么说,我也就有动力工作了。’
那个女性这么说着,低头行了个礼。
我们也回了礼。
‘那么,下次再见吧。’
‘好勒!’
“那么再见。”
女性消失在了街角。
旋转的伞,高兴地晃动着。
我看着她消失在远方,突然注意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我和峰雪面面相觑。
‘“忘记问她名字啦!”’
……
前面就是校门。
离关门的时间,还有一小会儿。
无畏地站在门口的黑发男人。
‘最强’的梅鲁。
‘喔啦!~~~’
峰雪跑了过去。
他用力地,用尽全力地紧握着右拳。拳头上承载着体重、速度和自尊心。
迎击的梅鲁可利阿利老师,嘴角浮现了一丝笑容。
对于攥起五指的峰雪,梅鲁可利阿利老师只是伸出了两个指头。
他中指和食指放在一起,摆出了一个剑指。
他的上衣兜着风膨胀了起来,戴着黑手套的手瞬间一闪。
梅鲁的手,划着螺旋袭击过来。
他的手像是要包住峰雪的拳头,双指先是打在手腕的要害处,消除了握力。
然后手指像是打板子那样打在了峰雪的手背上。
峰雪的五指受不了了,只能张开,然后梅鲁的双指像是蛇一样将其卷了起来。
从结局来看的话,和平常一样。
满脸轻松的梅鲁可利阿利老师,只用两根手指,就让峰雪趴在了地上。
峰雪被擒,不断地冒着汗。
“梅鲁可利阿利老师,早上好。”
他那红色的眼睛看着我。
那眼睛,表情,和昨天以前没什么两样。
即使如此,我后背还是冒出了凉气。也就是说,我有所改变了。
“九门君。以前我也说过,希望你能来得更早些。”
沉静的声音,也没有暴露出他的本来身份。
这么看起来,昨天的事情,仿佛就是一场梦一样。
但是那不是梦。不是梦。
“我知道了。那么我先离开了。”
‘喂,克绮,等等!’
“……什么事?”
我走入了校门,然后回过头。
‘打算丢下刎颈之友吗?’
“峰雪。你对于我来说是很好的朋友。但我不觉得为了你可以割下我的首级。”
‘这里应该见义勇为啊!你就不打算打倒这个淫祠邪教的屎祭司吗……’
他的话尾,消失在了惨叫声中。
教训。
在关节被掰住了的时候,进行宗教争论是很危险的。
‘九门君,进去吧。要上课了。’
“好的。梅鲁可利阿利老师。”
我低下头,朝教室走去。
我两天没来教室了,感觉气氛有些沉寂。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终于发现了原因。
学生数比起桌椅数来,明显地不足。
学生并不是只算坐在位子上的。
也算上四处游荡的。也算上去隔壁班还没回来的。
即使都算上,也还是明显地不够。
‘九门君,早安。’
牧本同学看来也来上学了。
“好像学生来得很少?”
我随意的一说,教室马上就安静下来了。
‘因为……昨天的事件吧。’
牧本同学小声地说。
“我听不太清楚。昨天的事件,是指那个杀人事件嘛?日落之前发生的那起?”
‘对,就是那件。’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关系。”
‘结果……大家大概都开始觉得,这里有些危险了吧。’
“也就是说……之前无论发生多少事件,也因为误以为白天是安全的而感觉放心,但现在这个假定被推翻了,于是强烈地认识到了危险性。”
‘唔,嗯……惠子他们,听说已经搬走了。还有很多人正在准备搬家呢。’
“嗯。学生再这么减少下去,会怎么样呢。停学吗?如果这样的话,估计不会再开始上课了。而且这里是私立学校,允许学年中途破产吗?学费合同又如何处理呢。”
‘九门君怎么打算的?会搬家吗?’
“我打算看学费如何而定。”
‘可能会死的啊?’
我仔细地检讨这句话。
确实很危险。
那起鱼人引起的杀害事件,完全不考虑袭击对象。
但是反过来考虑,那是没有针对性的。
如果追风者说的是真的,是有无数的魔物盯着我的。
即使我离开这里,状况还是一样。
所以说。
“如果说是生命危险,对于我来说,无论去哪里都不会有变化的。”
‘怎么回事?’
“此时此刻,就有人想要我的命。”
‘哎……是这样啊……’
“牧本同学呢?不搬家吗?”
‘我是……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
‘诸位同学!大家都精神吗!’
峰雪用脚开了门,进了教室。
班里完全安静了。
“峰雪。我不明白你行动的意图。”
‘……早上好,峰雪君。’
牧本同学小心翼翼地问好。
‘怎么啦怎么啦,这么无精打采的。’
峰雪上了讲台,四下环视。
“这是感觉到了身边死亡的危险,还有被留下的不安感。”
‘这样啊。怪不得人这么少。’
“鉴于上次的危险事件,峰雪不考虑搬家吗?”
‘啊?你知道我老爸是干什么的吧?’
“真心话呢?”
‘现在是赚钱的好机会。’
同学们骚乱了。
“……据我所知,这应该叫做不谨慎发言吧?”
‘没事啦。比起这种沉闷的气氛,还是大家生气的样子比较好。好像有点效果。’
教室的门又开了,老师进来了,峰雪回了位子。
我重新审视了一遍,人数果然不够。坐在位子上的也就一半而已。
开始上课了,但我感觉课上得不太自然。
……
办公室前面,有个牌子,上面写着‘制作考卷期间,禁止进入’。
学生只能在门口叫老师出来。
离考试应该还有很长时间。
事实上,这块牌子是今天才有的。
为了不让学生进入办公室,不得已而为之的。
人数的减少,并不只局限于教室。
即使是办公室,教师的数量也大为减少。
很多是请了病假,其中还有无故不来的。
‘好的,我明白了。今天十一点半。嗯。我在这里等您。’
梅鲁神甫挂了手机,环视四周。
观察人类,是他的兴趣。
更正确的说,是他为了生存,而很有必要获得的技能。
他确认出勤老师的面孔,然后回忆起每一个没看到的老师。
很感兴趣。非常感兴趣。
年轻、热血型的教师,不来的很多。
即使是来了的,也都有些不在状态。
另外,受到好评的,进行应试教育的中年教师,几乎都来了。
上课有趣味性的老人们,也来了。
四个里面有三个。比想象的要多。
梅鲁神甫,重新审视了教师们。
在判卷子的人。
晃来晃去只顾抽烟的人。
在拔鼻毛的人。
无论有什么理由,无论是什么状况,也还是贯彻自己本分的人们。
总的来说,就是说,死掉就太不值得了的人们。
梅鲁可利阿利.纠班尼,站起身来,朝着锅炉房走去。
‘哦呀,梅鲁老师。’
打招呼的是教日本史的多田。
这个有些上年纪的教师,会用一年的时间来讲授安土桃山时代。
在他上的课里,没有平安时代,没有镰仓时代,也没有二次世界大战。
先不说讲课内容,他在这个升学学校里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工作中真是不好意思。来杯茶吗?’
‘真是太感谢啦,那我就喝一杯。’
‘老师您……不感到害怕吗?’
‘什么呀。我呀,觉得,这是个机会呢。’
‘机会?’
‘人类呀,在该死的时候就会死啦,现在的小孩子们都不懂。现在教他们正合适呀。’
‘抱歉我问一句,这和日本史有什么关系吗?’
‘我呀,教的不是历史啊。’
‘哦?’
‘无论什么科目都是这样啊。历史啊年号啊公式啊,都只不过是个资料。光知道资料,是没有用的。我们是要利用这些资料,告诉他们,如何看待事物的方法。
安土桃山时代的平均寿命,还不到四十岁。人这么轻易就死去的时代,大家还是努力地活着。仔细想想看,现在,这里,并不是一切。
早晨还是红润的面孔,晚上就成了一堆白骨。学习这种时代的历史,应该是会很有益处的。’
‘和汉朗诵集,我记得是平安时代的东西。’(编者按:说的应该是上一句的出处。)
‘唉呀……这算是败给你一次啦。’
刚刚上年纪的教师,滋滋地品着茶。
他拿着茶杯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虽然我说的很好听,似乎我心里也有些不平静了啊。’
教师笑了。
这是发自内心的,不好意思的笑。
‘梅鲁老师,打算怎么办?’
‘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想教些英语语法……’
‘嚯……那应该不错。这种时候,我倒觉得特别有干劲。
总之,我们都加油吧。’
多田笑着,能看见他金色的门牙。
‘嗯。都加油吧。’
梅鲁可利阿利.纠班尼,行了个礼。
他的嘴角浮现了微笑。
‘人是很容易死的,吗。’
他小声地说着。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必要教会学生这个道理。
他做的事情,都是正相反的。
把不合理的死亡隐蔽起来,维持安全的幻想,维持着养殖场。
‘也许我不配做个老师呢。’
披着老师皮的吸血鬼,自嘲地笑了。
……
--好困。
第三节上了体育,活动了身体之后。
周六的第四节课,已经被舒适的睡魔所笼罩了。
而且,上的还是白木老师的数学。
柔和的阳光从窗户照了进来。教师想在这种情况下让学生们集中精力,是需要达人级的能力的。
但是他上的课……不能说是差,但也很没有意思。
数学也是个不利的要素。
如果是文科的话,考试内容是有随意性的,可以说‘这里会出考题,大家仔细记一下’,但是数学只要在考试范围里面自习,听不听课是无所谓的。
当然,如果是在学问最前沿的现场,数学家的个人讲义也有很大的意义,当然这里不算。
他还太年轻。经验不足。
再过十年的话,也许他能到达那种领域……但现在不行。
我睡了。绝对要睡。
我盘起了胳膊,闭上了眼睛。
正要睡着,仿佛听见了杂音。
“怎么回事?”
峰雪小声地回答。
‘多田的日本史吧。’
“……原来如此。”
多田老师的日本史,虽然对于升学没有什么帮助,但是内容很有意思,大部分人都喜欢。
看来今天也如往常,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涨。
笑声穿过了墙壁,一直响到了这里。
我虽然有些在意,但这还不到能抵抗我睡意的地步。
我又闭上了眼睛。
‘……喂,克绮,克绮。’
我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峰雪在捅我。
‘九门克绮君!’
“在。”
我发现,白木老师在看我。
‘请试着做下一道题。’
“是。”
我故意慢慢地站起,翻着课本。
峰雪在旁边偷偷告诉我页数。
这道题啊。那很简单。
“x等于三倍根号下七。”
‘过程呢?’
我不紧不慢地回答,白木老师的表情就像嚼了个臭虫。
‘请坐。’
“是。”
我慢慢地坐下,盘起胳膊,闭上了眼睛。
‘九门!’
“什么事?”
老师的声音很吵,我回答了他。
‘别趴着睡觉。’
“如果有被褥的话,我会在被褥上睡的。”
‘你什么意思?’
“如果有被褥的话,我会好好睡的。因为没有,所以我只能趴在桌子上睡。”
‘我上课让你那么困吗?’
“困主要是因为时间带和身体状况的原因。老师的课没意思,也是原因之一。但说到这个问题,把成绩不一样的学生放在一起上课,这是无法避免的结果之一,并不一定是老师的能力问题。”
‘九门……’
“在。”
‘闭嘴睡觉。’
我闭上嘴,再次睡去。
‘干的真漂亮……’
峰雪愤愤地说。
我没有在意这些骂言诽谤。我终于得到了安眠。
响亮的警笛声打破了我的梦境,这时我感到情绪有些糟糕。
‘大家安静。’
白木老师说。
‘现在发出避难警报。现在发出避难警报。全校学生,立刻,听从教务员的指示,离开学校。’
我熟悉这个声音,这是梅鲁神甫的声音。
‘书包以及其他东西请留在学校。二楼、三楼的同学,从南边第二楼梯离校。下了一楼之后,不要经过换鞋大厅,不换鞋,直接从走廊尽头的紧急出口出楼,然后遵从诱导,离开学校。’
除我之外其他睡着的同学也抬起了头。
白木老师,满脸紧张地看着扩音器。
我总是这么觉得,老师这个职业太残酷了。
无聊的青少年,只要发现了你一个人格上的弱点,就会像鲨鱼一样扑过来,将你咬碎。
这种场合,把视线从学生身上移开,是不明智的。
‘喂,快看啊!’
因为如果这样做,窗户旁边响起学生的叫声时,是会反应不过来的。
不仅如此,他自己还朝窗户边看去。
自然而然的,学生们都挤到窗户边了。当然也包括我。
集团行动很重要,信息也很重要。
这种情况下,我可不打算把性命交给白木老师。
校门……正门前面,堵着无数的巡逻车,已经被封锁了。
穿着制服的警察们,四处巡视着。
‘……这是真的吗喂!’
‘巡逻车都来了!’
‘哎~?’
‘你们安静点儿!’
白木老师说着,眼球有些打颤。
大家情不自禁地想贴到窗户上。
‘按照学号排好队。所有人,有次序地到走廊上去。’
谁都没听白木老师的话。
不可能听的。
大家看着的,是校门外面,巡逻车集中的一点。
‘什么呀……那是?’
白色和黑色的块状物在天上飞舞着。
两个。三个。
我从三楼的窗户看下去,巡逻车就好像玩具车一样,一点现实感都没有。
小小的巡逻车,噩梦般慢慢地滞空,弹在大地上面的同时,喷出了火焰。
响声传达到了这里,白木老师终于离开了窗户边。
以红色的火焰为背景,又有巡逻车舞上了天空。
有什么东西在动。
伴随着那移动,巡逻车的防壁被切开,拧碎,四散了。
从窗户,我清楚地看见一条红色的线。
剩余的巡逻车行动起来了。
巡逻车集中在了校门之前,组成了一个连移动的缝隙都没有的防壁。
这就像是字面上的意思……只是火上浇油。
连续的爆炸声。与燃起的火焰声同时,也发出了地狱般的惨叫声。
远方的什么地方,响起了警笛声。
‘全员,离开窗户!’
最大音量的广播,让我们一下子回过神来。
我、峰雪、牧本同学,连白木老师都转向了扩音器。
‘现在,通缉中的杀人犯正在接近本校。请迅速地从东门离开学校。’
本质的甜美声音,和命令形式的断言。
这种组合,把骚乱控制于无形之中。
随口的声音。
不安的嘀咕。
这么一句话,就让班里安静了下来。
‘走吧。’
白木老师小声地说。这句话响彻了全班。
就像是害怕了的食草动物,全班都选择了沉默。
所有人都不希望万一发出声响,而引起注意。
‘克绮。’
峰雪拽拽我的袖子,小声说。
“你先走。我有事要做了。”
我小声说。
火焰已经到达了校门。
弹跳的巡逻车雪崩般掉进了校园,燃烧着冒出了黑烟。
穿越了那暗红的火焰。
浮现了一个人影。
豆粒般的人影。
轮廓被火焰弄得模糊。
那人影走进了校园,脱去了火焰的外衣。
本来称之为衣服的破布,消失在了火焰中。
露出的肌肤,有着浑浊海水的颜色。
它用圆滚滚的大眼睛瞪着我。
直直地瞪着我。
一股很强的力量把我向后拉去。
我被按在窗框下面。
‘你发什么呆傻呢!’
峰雪小声地怒吼着(真亏他能做到)。
“抱歉。”
‘你要做的事情,是那个吗?’
“是的。”
‘……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对于未知的恐怖是不想多知道的吗?”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说那种话吗。要是吃毒药的话,干脆连盘子都吃了。’
“确实是这样峰雪。你把握现实的能力超出了我的想象。”
‘别废话。我们也快走吧。’
我才发觉,教室里面只剩我们俩了。
峰雪拽着我,我想到一个主意。
我……
(和峰雪一起,去找大部队。)(采取单独行动。)
(采取单独行动。)
“你先走。”
‘啊啊?’
峰雪吓了一跳。
“敌人的目标,有很大概率会是我。”
‘所以呢?’
“如果我也去的话,大家都会被袭击。”
‘那你怎么办啊!’
“我进行单独行动,吸引那家伙。尽量活下来。”
‘你找死吗?’
“峰雪。你有个坏毛病,就是不仔细听人说话。我说了尽量活下来。”
‘我是说你太胡来啦!’
“这就叫做最多数人的最大幸福。”
‘你这样能行吗?’
“原理和原则,要比概率和状况优先。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跑了出去。
‘你上哪去?’
峰雪跟着来了。
“峰雪,我再说一次,你有个坏毛病,就是不仔细听人说话。”
峰雪没回答,而是狠狠捶了我一下。
这个男人不但不懂逻辑,还很野蛮。
“我到楼下,去引那个家伙。”
‘好勒!’
“你做什么?”
峰雪跟着我,我问他。
‘我也去。’
“从最多数人的最大幸福这个观点来考虑,你的行为是没有意义的。”
我一边跑着一边回答。
“考虑到人数的增加带来的生存率的增加,还有失败的状况下死亡人数的增加--”
我咬到舌头了。
我这一下子没喘过气来。
‘别絮絮叨叨的!’
我听了峰雪的。
只有这次他说的对。
‘九门君!’
走廊另一边有人叫我。牧本同学的声音。
我轻轻地挥挥手,继续向前跑去。
四只脚的野兽在马路上疾驰着。
四只脚优美地运动着,尾巴随风摆动。就像投出的短剑一般,优美地切开了阳光。
野兽以接近音速的速度蹬着沥青地面,却不发出任何声响。
风在她的面前左右分开,而在尾巴尖的后面安静地合而为一。
人眼看来,她只是一股银色的风。
地面没有震动,头发不会被吹起,只是从面前一瞬经过,人们只是感觉到了瞬间的幻觉。
幼小的孩子,呆呆地望着狼消失的方向。
即使母亲拽他的胳膊,他也没有要动的意思。
……
‘到此为止。’
红色的外套挡在了银风的面前。
这里是很小的公园广场。
女人坐在喷水池的边沿上。她后背上背着长长的吓人的大刀。
‘又是你啊。’
银风一瞬间形成了人形。
她用鼻子仔细地嗅着周围的风。
喷泉吹来的是海潮的味道。
眼前的女人吹来的是冰冷的铁味。
沥青地面吹来的是油乎乎的石味。
没有陷阱。这里没有。
‘不让路吗。我是要去救克绮的。’
‘嚯,救克绮?’
‘水神住民就在克绮身边。’
‘我才不管呢。不对,就因为我知道,所以不让你过去。’
伊格尼丝邪恶地微笑着。
‘不好意思,我可不会手下留情。这次也许我会杀死你的。’
少女淡淡地说。
情况和上次不一样,这次没有结界。
也没有其他敌人的气味。
少女用上全力的话,想要猎取眼前的女人,简直轻而易举。
‘不过是只野兽,这么有信心赢我吗?’
‘你跟不上我的速度。’
伊格尼丝仰天大笑。
‘迅速?迅速就能赢吗。四只脚的道理果然不一样。’
少女没有回答,而是乘上了风。
她踏着舞蹈般的脚步,出现在了伊格尼丝的身后。
少女的胳膊卷在了她的脖子上。
‘明白了吗?’
少女脚踩在喷泉里,她在伊格尼丝的耳边轻声说。
少女纤细的胳膊,力量足够扭断脖子,而且她嘴里露出的牙也瞄着白嫩的喉咙。
‘当然明白。’
伊格尼丝的语气还是那么自信,不慌不忙。
‘你们野兽,真是蠢到家了。年复一年地减少着,却不明白原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学习,什么叫教训。’
伊格尼丝的话没有触动少女。少女毫不大意地盯着伊格尼丝。
水慢慢地浸透了少女的鞋子,咸咸的喷泉逐渐弄湿了少女的后背、脖子和帽子。
‘……拖延时间吗?还是诱饵?’
少女在胳膊上用上了力气。
伊格尼丝的手失去了自由。她的手里是闪着黑光的道具。
那是她谨慎地隐藏在袖子里的武器。
‘举个例子,你不知道这是什么。’
少女一用力,那东西就掉向了水面。
电击枪啪啪地闪着火花,逐渐落入了含盐的水里。
电击令少女颤动着。
伊格尼丝浑身用力,从喷泉旁跳开。
她已经不像刚才那样不紧不慢的了,而是认真地摆好了架势。
不用说,她的外套和靴子都做了绝缘加工。
‘怎么了,就这种程度吗?’
电击枪的电池很快用完了。
毕竟是便宜货。
改造成了大功率之后,寿命变得很短。
少女轻轻一跳,落在了喷泉前。
她像狗一样浑身抖着水,把所有水滴都甩了出来。
她看起来没受多大的伤害。这也是伊格尼丝预料之内的。
少女慎重地拉开了距离,盯着伊格尼丝。
--这正是伊格尼丝所希望的。
她从双手的袖口闪出了暗器。
那是纯黑的,带有半月形利刃的月牙。
伊格尼丝投出的时候毫无声响,如果是半夜的话,这便是一击必杀。
但现在是白天。
追风者正面面对伊格尼丝扔出的回旋月牙,用拳头将其弹开。
月牙加上了精妙的向量,朝少女后方飞去。
白色的绷带,随风飞散。
少女看着那条红色的口子,表情因为惊愕而扭曲。
又一发。
这次是左手。没有完美地击落,手指被尖角划破了。
‘放心,没有毒。如果有毒就不够光明正大了。’
伊格尼丝等着少女的表情从惊讶变回认真,便继续说。
‘没有触觉了吧。你已经没有取胜的机会了。’
她对于人狼的战斗方式可是一清二楚。
即使是人类,在近身战的情况下,身体感觉也是比视觉重要的多。
而且人狼之民,是风的孩子。
他们即使闭上眼睛也能躲开子弹。
全身感受着风,从风的吹动中感受攻击正是他们战斗的方法。
电击枪发出的电击,就是为了封杀这种触觉。
‘即便如此。’
少女微笑着。
‘还是我快。’
当然是这样的。
既然不能精妙地躲闪,那就迅速地行动吧。
用最快的一击直接打去,伊格尼丝应该是躲不开的。
伊格尼丝双手投出了月牙。从左右两边拐出很大的曲线向少女袭来。
月牙还未飞到,少女就更迅速地向前突进了。这是朝着伊格尼丝的最短距离。
愚蠢啊。
少女的行动,毫无半点疑惑。
她没有为了回避的准备,只是直线突破。打算两败俱伤吗。
这虽然是单细胞的思路,但确实强大。
即使是用月牙或是子弹反击,只要不是正中要害……伊格尼丝就到此为止了。
当然,伊格尼丝还有王牌。
王牌总是存在的。
小巧的王牌,正握在她手掌里。
小功率,其实就是孩子的玩具,但也有着足够的威力。
她双手举起武器的时候,少女警惕地调整姿势。
伊格尼丝按下开关。
‘呃啊!’
少女的惨叫响彻四周。
伊格尼丝轻松躲开了少女的手刀。
少女滚在地上,捂着双眼。
‘你太小看人类了。’
伊格尼丝扔掉了双手的激光灯。
这是演讲之类的地方应用的,能射出小红点的那种东西。
电源是两节四号电池。只有三伏而已,但相位和波长都适当的话,强度是足够在短时间内灼烧视网膜的。
如果少女是以变幻自如的脚步接近,那是无法对抗的,但要是预料到她会愚蠢地从正面冲过来,伊格尼丝是有机会瞄准的。
伊格尼丝手里的小玩具以光的速度射中了人狼,这便造就了不用暗器和子弹的一击必杀的机会。
人狼眼睛流着泪水,站了起来。
她听到伊格尼丝的声音才转过身来。
‘先封杀了你的触觉。接下来是视觉。看不见了吧?不明白吧?’
伊格尼丝嘲讽的话语传入少女耳中。
‘觉得口干吧?觉得胸闷吧?这就是恐怖。愚者该最先学习的,就是这种恐怖。’
声音离远了,却又接近了。
追风者仔细地感觉着,全身的毛都立了起来。
‘离感觉回复过来,还有十分钟。这十分钟里,让我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恐怖吧。’
发出声音的同时,有什么东西兜着风飞了过来。
追风者好不容易感受到了飞来的轨迹,勉强地用利爪一挠。
她指尖碰到的,是硬玻璃的感觉。
一挠两半的玻璃瓶,洒出了液体。
强烈的味道,灼烧了鼻子,弄疼了眼睛,熏烤着喉咙。
‘这是氨水。’
伊格尼丝说到。她看着少女在地上滚着。
‘这下封杀了你的味觉,还有嗅觉。现在只剩下听觉了。’
少女流着泪,咳嗽着,站了起来。她两手护着耳朵。
脚在颤抖。
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遇到。
无论是击倒伤痕累累的黑熊的时候。
还是跟同族进行拼死搏斗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样的恐怖。
‘怎么啦,不逃跑吗?逃跑的话要趁现在啊。’
伊格尼丝含蓄地笑着。
‘我不跑。我要保护克绮!’
吼叫冲出了喉咙。声音变为了勇气。
‘真不错。那就尽情享受恐怖吧。
古人说过,勇者只死一次,胆小鬼会死很多次。
还有八分四十七秒。你会死多少次呢?’
伊格尼丝一翻外套,发出了声音。
她拔出了长长的大刀,血槽和刀鞘发出了‘吱’的摩擦声。
追风者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攻击。
她集中了所有的神经,仅剩的感觉已经完全展开。
我还有这耳朵。
追风者竖起耳朵,只要把一切都拼在耳朵上,还有胜机。
这次绝对不能大意。
为了活下去。
更重要的是为了克绮。
视觉正在逐渐地恢复。
眼前模糊地浮现出了一个红色的影子,少女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那里,等待着。
……
‘哼哼哼……’
伊格尼丝想象着少女视力完全恢复的时候,脸上会浮现出什么样的表情,不由得轻声笑了出来。
她一身黑色的连衣裙。没拿着长刀。
啊啊,那个纯朴的乡巴佬,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等她看到沥青地面上插着的长刀,以及上面挂着的外套的时候。
等她发现,自己八分四十七秒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一个临时搭的稻草人之后。
只是想象一下,伊格尼丝就露出了非常愉快的表情。
--之后再仔细地鉴赏吧。
下一个现场……伊格尼丝一边朝着学校跑去,一边这么想着。
刚才那里当然是设置了偷拍照相机。
伊格尼丝这个女人,无论对什么事都不会有疏漏。
我们沿着走廊尽头的楼梯疾驰而下。
“如果运气好的话,就能绕开。”
鱼人如果从正面大门进来的话,应该是从走廊的中间出现。
我们是在右端。避难人员,应该是在鱼人的另一边。
‘然后吸引它吗?’
“吸引它。”
‘然后想办法活命吗?’
“是的。”
‘怎么做?’
“唔。”
‘别光唔啊!’
我们正说着,已经到了一层。
我能听到长长的走廊另一边发出的尖叫声。
南边二号楼梯的人们陷入了恐慌。
学生们争先恐后地逃跑,前呼后拥地挤到了狭窄的出口处。
人山中,肯定是有摔倒被踩在脚下的。
教师们拼命地企图恢复秩序……但似乎还需要花费一段时间。
至于情况为什么会如此,原因是一目了然的。
我和那些学生之间的一个影子。
它没有脚,只有长长的尾鳍,双手像是触手般伸得长长的,
它慢慢地在走廊中前进着,像是在空中游动般。
它扭动身躯的同时,尾鳍滑过地面,发出水声。
离鱼人接近学生的小山,还有一段时间。
我们确认了之后,便藏到了楼梯的背面。
“峰雪,带手机了吗?”
我的手机在书包里。
看来我不够冷静。
‘带了……’
“打给牧本同学。”
‘哦。’
小音量的电话声,就好像是瀑布的声音那么震撼。
我祈祷着,不要让鱼人发现。
峰雪把手机给了我。
“是我。九门。”
‘九门君!你在做什么啊!’
她的口气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愤怒。
看来她已经避难了。
“我有事拜托你。有危险。拒绝也没关系。”
‘……好吧。什么事?’
“全员避难之后,请通知我。打到这个号码就行。”
‘这倒是可以,九门君呢?而且这是峰雪的手机吧?’
“我们两人,把它吸引住,争取时间。”
‘说什么呢啊!’
这声音接近尖叫了,于是我断然挂断了电话。
峰雪小心翼翼地观察走廊另一边。
‘看起来好像还没事。’
“太好了。把铃声改成振动。”
‘嗯。’
刚改完,手机就震了。
‘啊,是我。嗯?这个啊,这就叫匹夫之勇,背水之阵。这里就交给我了,你们赶快走。别多说了,避难完了之后给我来电。那就这样。’
峰雪说得很快,然后挂了电话。
‘接下来……怎么把它引过来?跳出去大吵大闹吗?’
我摇摇头。
“这样不够确定,而且如果被老师发现会有危险。”
‘老师们怎么了?’
“可能为了救我们,会来这边。那样的话,会增加他们的危险,并且延误避难。”
‘有道理。那怎么办?’
“我有个主意。有没有适合装水的容器?”
‘有自动贩卖机。’
“买两三瓶饮料来。里面的东西倒掉,灌入水。有针管吗?”
‘……你以为我是干什么的?’
“根据这几分钟的评价,是个可以信赖的男人。如果没有针管,刃物也行。”
‘……哦。’
峰雪从兜里掏出了个很强的折叠刀给我。
“这违反校规。”
我这句话,他当然听不进去。
我把刀刃掰出来,对准自己的手腕。
‘久等了。’
峰雪看着我,皱了眉。
‘干嘛呢你?’
“味道。”
‘啊?’
“不能露出声音和身影。这样的话,只能通过味道让它发现这里。”
我把小刀还给峰雪,峰雪用手帕精心地擦拭着。
我的手腕流出了一滴滴的血,滴落到塑料瓶中。
透明的水里,黑色的血像是丝状工艺品般扩散开来。
我轻轻地拧上盖子,没有拧紧。
“然后把这个扔出去就行了。别让学生们发现。”
‘好勒。南无八幡大菩萨……’
“不应该是弘法大师吗?”
‘闭嘴。日光权现,宇都宫,那须温泉大明神,保佑这瓶子别扔歪了!’
不知道峰雪的祈愿是否能让上天听见。
塑料瓶划着优美地弧线飞上半空。混入了我鲜血的水,四散飞溅。
然后瓶子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声响,这离鱼人还有很远。
到底会如何呢。
我咽了口唾液,等待着。
鱼人已经快走到走廊尽头了。
紧急出口那里的学生们,已经吓得一动不动,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
他们都挤在狭窄的出口,已经形成多米诺骨牌了。
在这样下去的话--我这么想的瞬间,鱼人的动作停止了。
它双臂向上举起。
它的两条奇妙的长臂,在头上摇晃着。
紧急出口附近响起了更尖的叫声。
它一边摇着长臂,一边左右拧着带蹼的手。
它逐渐转向了身后……转向了我们这边。
鱼人举着双臂,做了个转身。
它那圆滚滚的、没有眼皮的眼睛,不知道是在看着什么。
但是鱼人已经开始逐渐向这边前进了。
“第一阶段成功了。”
学生们没有发觉。
而且,因为恐怖消失了,骚乱解除了。人山开始缓慢地,但又确实地移动起来。
“第二阶段的拖延时间行为……”
‘哦。’
“有两个方法。逃跑,或是交涉。”
‘啥?交涉?’
看峰雪的表情,就好像我是在说,牵牛花是高智慧生命体一样。
“嗯。都是智慧生物。可能能够交流。”
‘啥?交流?’
看峰雪的表情,就好像我是在说,牵牛花是个唱歌跳舞的帅小伙。
‘那可是怪物啊。’
“以貌取人是不对的。”
‘它刚才还扔巡逻车玩啊。’
“可能是不幸的事故。”
‘刚才你没说自己被盯上了吗?’
“我没确认过。”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说的话,没有话外的意思。也就是说--我既然说了,我就是认真的。”
峰雪耸耸肩。
‘确实你比我更了解那家伙。那就听你的了。’
我轻轻点点头。
(选择交涉。)(选择逃跑。)
(选择交涉。)
“总之先等它上二楼吧。之后再说。”
我再次把血滴入塑料瓶,混入水中后用力摇匀。
我把液体一点一点地倒在楼梯上。
我们上了二楼,峰雪又对着墙嘟囔着。
“怎么了?”
‘山川草木悉皆成佛。’
看来他悟了。
山川草木悉皆成佛,就是说,一切生物甚至无机物,都有成佛的可能性。
确实,与这些比起来,只不过是跟鱼人对话,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
“那不是天台宗的主张吗?”
‘说到宗派,无论谁输了都是释加的耻辱。细微之处别在意。’
反正日本大多数的佛教,从释加本来的教义来看,已经是异端或是特殊了,所以他说的也许是对的。
‘这个先不管。它能听懂日语吗?’
“不知道。”
‘……是吗。那,肢体语言呢?’
“会如何呢。”
峰雪高举双手。
“这姿势,是要扑过来的熊吗?”
‘不是,意思是我没有恶意。’
“那个姿势,是人类为了表明自己手中没有武器做出的姿势。”
‘原来如此。看它也不像会用道具的。’
“摆出让自己身长看起来更长的姿势,基本上大多是为了攻击或恐吓。”
‘还有呢……’
“也有一些行动是表示投降。狗的话,就是倒在地上肚子朝上。孔雀就是伸出脖子。”
我以前读的书上这么说的。
孔雀投降我还没见过。
“主动露出弱点,可以抑止对方的攻击冲动。”
‘弱点啊。就是说,如果是人类那就是跪拜?’
“是啊。一般不会去踢跪拜的人吧?把脖子和后脑露出来抑止攻击冲动,这一点来看,起源应该是一样的。”
‘好勒!’
峰雪冲着楼梯跪拜了。
这男人行动真快。
“不过……种族不同的话,投降的姿势也很可能不一样。”
‘那会怎样?’
“跪拜的时候,被攻击怎么办?”
‘呃呃呃……别开玩笑了!’
峰雪一下子弹了起来。
“只能临机应变了。要相信对方。”
‘如果失败了呢?’
“逃跑。它似乎移动很慢。应该能有办法。”
响起了水声。
那就好像是用湿抹布拍出的声音,湿乎乎的声音。
湿湿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我和峰雪对视了一下。
‘跪拜吗?要跪拜吧!’
“别慌。”
楼梯那边,出现了它的身影。
它浑身覆盖着深蓝色的鳞片。
脚一样长的两条触手,移动的时候是不用的。粗粗的尾鳍在地上扭动着,令身躯前进。
它走过了楼梯中间折返的平台,开始上台阶。
‘……好像很悬啊。’
就像峰雪描述的那样,它的动作看起来很不稳定。
楼梯台阶对于它来说太窄了,用尾鳍走楼梯好像很费劲。
上三阶滑下去一阶,它慢慢地,慢慢地上着楼梯。
只不过是上个二楼,居然会花这么长时间,我终于理解了。
‘看不下去了啊。’
峰雪下了楼梯。我也一起。
鱼人打了个哆嗦,看着我们。
‘不会伤害你啦。’
峰雪说着,高举了双手。
鱼人身体一颤,看着峰雪。
然后突然把两条胳膊伸到头顶上方。
‘干什么你!要干架吗!’
峰雪摆出了奇妙的架势。
“冷静点,峰雪。”
‘啊,对了。万岁的姿势是不行的哈。’
峰雪明白的很快,这次又开始跪拜。
居然能在楼梯上做出跪拜的姿势,这个男人真是技艺超群。
“不对。那不是威吓。只是在模仿你。”
双臂高举的鱼人,这次低下了身,想要弯曲身体。
尾鳍似乎无法像人类那样折在身下,与其说是跪拜,倒更像是趴在地上。
‘原来如此。’
峰雪站起来,鱼人也站了起来。
‘刚才没想起来,模仿是交流的基础。’
‘好,那就别站在楼梯上说话了,上去吧。’
峰雪说着,伸出了手。
鱼人犹豫了一下,也伸出一只胳膊。
手臂的前段,能看到鳍。
我离近了看,那是有着蹼的‘手掌’,很细嫩。
“最好别握它的手指。那个鳍,应该无法抓住东西。”
‘是啊。喂,肩膀过来,肩膀。’
峰雪一边说着,一边把鱼人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克绮担那边。’
“嗯。”
我也用肩膀撑起了鱼人。
鳞很凉,还有点水气,但是不湿,所以并不会感到不愉快。
我闻到了很强烈的水味。
离近了我才发现。
鱼人身上没有类似衣服的东西,除了一点。
脖子上面系了个贝壳。
小指尖那么大的小粉贝壳,不仔细看不会发现,但发现之后又觉得特别醒目。
贝壳反射着灯泡的光,闪着七彩的光芒。
‘走勒。一,二,一,二。’
我们随着峰雪的口号,把鱼人朝二层搬运上去。
鱼人身体的重量超出了我的想象。
峰雪和我两个人运,它的重量还是要扎入我的肩膀一般。简直就是铁块。
我们休息了几次,终于上了二层。我和峰雪都累的喘不过气来。
鱼人的脚……触手摇摆着。
‘不用谢。’
峰雪点点头。
先不管这个解释对不对。
上了楼梯之后,鱼人也开始正常地行走了。
‘就别站在走廊里说话啦。’
说完,我们就进了旁边的教室。
我们坐在了椅子上,鱼人很轻松地趴在讲台上。
这个姿势似乎舒服些。
我看着峰雪,想起了‘做比说简单’这句话。
我现在更觉得,超越种族间的交流也是可能的了。
“接下来……”
‘哦哦。’
这时,峰雪拿出了振动的手机。
‘嗯?是吗。稍等。’
“怎么了?”
‘牧本打来的。避难结束了。还有,说看看外面。’
于是我们走到窗边。
‘喂,好像来了些大家伙。’
校舍已经被包围了。
操场上,数不清的巨大装甲车一台台排列着,形成了圆形的防御线。
装甲车周围有很多绿色军装的男人在活跃着。
令我感到不对劲的,是装甲车群里面堆积的雷达。
大碗一样的天线,都斜上冲着……焦点就在我们这里。
‘喂,这什么啊?’
大概牧本同学也不知道,不过我还是把峰雪的手机举到耳边。
‘穿制服的人让我们都走。大家都被赶走了。喂等等!’
杂音。
噪音。
我刚要思索牧本同学发生什么事了,这时。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不对。是被驱逐了。
音波让我全身都震动起来。
低于可听范围的低音波,其强度令我全身摇摆。
天花板的荧光灯碎的一个不剩。
但是我听不见。听不见声音。
无音的声音支配着周围所有的空气。
即使我用双手捂住耳朵,振动也不会消失。
不是肉。
是骨头在摇动。
我泛起了呕吐感。我的下巴在颤抖。
牙和牙撞击发出的,是唯一的‘声音’。
令我肠子扭曲的无音振动,和我牙齿碰撞的声音之间,我听见了很微弱的声音。
就像是铃铛的声音。就像是陶瓷碎裂的声音。
微小的,明亮的声音。
声音停止了。就像是在等待此刻一样。
我像是拉紧的橡皮筋松开了一样。我身体的振动停止了,倒在了地上。
峰雪也一样。
这救了我们的命。
子弹齐射打碎了窗户。
玻璃碎片撒满了我的后背。
我条件反射地用手指一扫。我因为感到了疼痛,满脸拧在了一起。
大号的碎片划破了我的手指。
我们趴在地上,朝周围一看。
鱼人用尾鳍站着。
它全身的鳞片开了好几个洞,流出了深蓝色的血。
‘喂,没事吧?’
人类有时是会问愚蠢的问题的。
它空虚的眼睛盯住了我。
单发的枪声。
然后是爆炸声。
峰雪脑袋旁边,地板出现了一个大洞。
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远方响起了第二声枪响。
‘干,干什么啊。’
峰雪用双臂蹭着地面,逐渐后退。真有一手。
我也转过身,跟在他后面。
我像虫子一样在地上趴,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操场上的军队,怎么打到二楼的地板呢?
朝地板上的一击,是认真的。
如果不是之前的射击让鱼人身体后仰,峰雪的脑袋是一定会被击中的。
齐射又开始了。
我们拼命地爬着,鼓膜仿佛要被冲击震破了。
我带着恐怖朝后一
看,鱼人还站在那里。
它的胸前没有粉色的贝壳了。
它的身体中了无数弹。它的身体摇动着,双臂向上举着。
它在空中挥舞着手臂,手臂逐渐缠绕上了黑色的霞光。
逐渐地,霞光化为了云雾,周围充满了水汽。
我被这超常的风景吸引了。
从云上下了雨,下在了鱼人身上。
子弹打在墙上的声音,逐渐混入了水声。
水声逐渐增大,慢慢地变成了河流,变成了瀑布。
现在,鱼人的样子,只能称为大量水中浮现的幻影。
水积满了地板。
我躲避着闪光的玻璃碎片,在课桌间游泳般爬着。
脚和腹部都被冷水弄湿了。
水闪着冰冷的光,我突然看见一个闪着黄金色光芒的东西,于是伸出手去。
--子弹。
金色的,纺锤形的硬块。有小指一半大小,还是烫的。
我朝周围一看,还有很多。
我竖耳倾听。
现在远方还在响起枪声。
瞄准鱼人的子弹,都被水墙击落,只发出空虚的水声。
知道没有用了之后,枪击也停止了。
从天花板落下来瀑布般的水块,鱼人朝着水块慢慢回转着。
水面的一点产生了波纹,触手伸了出来。
神速般伸出的触手,长得无法想象,朝我袭击过来。
触手灼烧着湿润的空气。触手朝我伸来,我听见了触手的声音。
如果不是峰雪拽住我的胳膊,触手已经贯穿了我的额头了吧。
触手从我脸边擦过,逐渐缩回。
‘第三十六计。’
檀公的三十六计中,败战之计第六计,走为上。
以逃跑来争取优势。
似乎本来三十六只是个象征的数字,应该并不是三十六个就包括了所有的情形,不过,我现在赞成峰雪的意见。
我站起来,跟着峰雪跑着。
鱼人走路很慢。如果运气好的话就能逃脱。
我立刻就发现,我想得太简单了。
脚下的水,逐渐增高着。
鞋浸入了水,每次抬脚都会发出水声。
即使如此,现在还能跑。
‘拼命地跑啊!’
峰雪喊着。
这句话的意思,连我也明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开始开枪。
我使劲挥着胳膊,全力跑着。
愚蠢的是,刚才我们习惯性地关上了教室的门。
想要打开淹在水里的门,困难得让人意外。
我们踉跄地出了教室。
水已经到达膝盖了。
已经这样了,想跑起来是不可能了,只能水中步行。
结果。
鱼人开始游动了。
它朝前倾斜着,用尾鳍和双脚划水前进。
它巨大的身体从桌椅间微小的缝隙穿过。每一次扭动,鱼人的速度都会飞跃性地加速。
冲击使得它身后的桌子撞上了天花板。
‘楼~梯!’
峰雪拼命地喊着。
离楼梯还有几米。
我们上了楼梯之后,就能离开水。
这几米,就是生命的分水岭。
我每一步都用尽全身的力气,用难以移动的脚交替前进着。
水的重量,就像铅块一样困住了脚。
‘好!’
峰雪跳出了最后一步。
我握住他伸出的手,上了楼梯……站在了干地上。
我能看出,峰雪的脸色逐渐地改变着。
脚已经颤抖地不听使唤了。我们拼命地挪着脚,用尽最后的力量跑上了楼梯。
撕裂空气的尖声。脚下的地板不断有碎裂发生。
我咬牙跑着。
我做好了疼痛的准备,但那没有发生,我拐过楼梯的转折处,上了三楼。
然后我跪倒在地上。
我趴在地上,调整着呼吸。
过度劳累的膝盖……还有腰部的肌肉,感到刺痛。
峰雪也趴在墙上休息。
还好,水面还在下面很远,我也没有听见那湿润的脚步声。
“往上吗。”
‘没办法。’
我们互相撑着肩膀,开始继续向上走。
流水的声音……小瀑布,或者说是开大水龙头往浴缸里灌水一般的重低音,紧跟在我们身后。
水面还在上升。
用常识思考的话,水应该是会从窗户流出去的,但似乎这里不用遵守常识。
我们按着疼痛的脚,一步一步地上着楼梯。
一边上着,一边向后看。
为了确认水面还没涨到这里。
即使觉得这是低效率的,但还是不经意地这么做。
水声很吵。
‘喂,克绮。’
峰雪慢慢地说。
“什么事?”
‘那家伙,就是那个杀人事件的犯人吧。’
“为什么这么想?”
‘你说的啊,犯人是常识之外的什么什么的。要是有比它更超越常识的,我还真想看看。’
“是妥当的推理。但是,是不是犯人,这个先保留。”
‘保留?’
“就是……假设是鱼人干的,那就是其中某个鱼人干的。但是并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个体杀了人。”
我看见的‘杀人犯’,已经被特殊部队枪杀了。
‘鱼人中的某个……那样的有很多吗?’
“是的。”
‘原来如此。’
峰雪安静了一会儿。
‘喂克绮。不想死啊。’
“嗯。不想死啊。”
‘那家伙大概,也一样吧。’
“用人类的感觉来考虑异种族,不知道是否正确。但是,进化的途中有很高的概率,让个体更善于自我保存,如果那个鱼人也属于肯定这种行为的行动体系的话……”
‘所以说啊。’
峰雪没让我说完。
‘特地来到这么干燥的陆地,拼命地上台阶。从窗户外面被枪击,肯定是会血往头上涌的啊。’
“用自己的感情来推测对方,正确与否……”
‘就说结论,结论。’
“大体上赞成。”
‘好勒。’
峰雪点点头。
‘我可不想流血。干的漂亮些吧。’
“那是最好。”
我们点点头。
回过神来,我已经看见通往屋顶的门了。
我们上到头了。
水面还远。
‘好勒!宽敞就是好啊。’
峰雪在做压腿。
这是合理的行动。我也学他的样子。
“看来我们被逼到死胡同了。”
‘先不管你那些消极想法。’
“这是合理的思考。”
‘那家伙现在很冲动。只要不伤害它,把它捉住就行了。’
“这样很好。那么方法呢?”
‘咱俩抓住机会,冲上去用绳子把它捆起来。’
“有几个矛盾点。首先,那个鱼人,力气应该比咱们加起来都大。”
‘靠干劲儿就行了!’
“还有,绳子呢?”
‘……’
峰雪在兜里拼命找。
他翻出一盒绷带。
‘这个怎么样!’
“从强度来看令人不安。不过没办法只能这么办了。”
这家伙真是个可靠的男人。
“几米长?”
‘6.5米。’
峰雪离近了看,读出了字样。
“从刚才的攻击来看,射程距离应该在四米以上。将将好啊。”
‘没关系。安心吧。’
“我还是问一句,你的根据呢?”
‘我死的时候是一定要在塌塌米上的。旁边还要围着两个女儿和四个孙子。’
“儿子呢?”
‘只生了一对姐妹,没有儿子。女婿因为工作的关系,没来得及赶回来。’
看来这个妄想还挺详细。
“好吧就算这样。”
我叹了口气。
“峰雪。刚才你说,咱俩抓住机会,冲上去用绳子把它捆起来。”
‘哦。’
“抓住机会这部分,有没有什么主意?”
‘没。’
简洁的回答。
“没办法啊。”
我周围看了看。
“有没有比较重的东西?”
屋顶上是水泥地板,几乎什么都没有,但犄角处有座塑料布盖起来的小山。
‘啊,那是学园祭的时候用的建材。’
峰雪掀开了一角。
“有没有什么能用的?”
‘砖头和方木棍。’
够重。而且砖头还挺结实。
没时间再耽误了。
“峰雪,手机和绷带给我。”
‘哦。’
我站在敞开的门前,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
我一只手握着绷带。
为了让绷带增加重量,上面绑着峰雪的手机。
我在心里多次地反刍着行动顺序。
我越想越觉得这是个粗糙的计划。
我叹了几次气。突然入口处溢出了水。
--来了。
水面逐渐地扩散开。
水面完全扩散之后,我们就没有胜机了。
要在这之前--把它引出来。
我摆好了战斗的架势。
我慢慢地,慢慢地后退着。
鱼人摇着尾巴,用它特有的动作接近我。
我保持着距离,一点一点地后退。
入口和鱼人的距离,逐渐变大。
现在有一米。最好能有两米。但是。
水逐渐渗入了我的脚底。
到极限了。
“峰雪!”
我嚷着,扔出了手机。
绷带带着风声,逐渐展开,从空中飞了过去。
绷带从鱼人的身体旁边飞过去了。
‘好勒!’
峰雪从门背后跳出来,漂亮地接住了手机。
然后他从鱼人身后跑了过去。
‘克绮!’
他把手机扔回给我。
他扔的同时。鱼人甩出了触手。
想要看清楚再躲开,我是做不到的。
我感觉到了鱼人的行动,于是往右边一跳。
爆炸。太阳穴那里。
我眼看着触手缩了回去。
我出血了,不过还活着。
我用眼睛寻找着手机。
看到了。左上方。
我伸出手去。抓住。滑出来了。抱住。
好不容易够着了。
‘来吧,哦哦!’
峰雪和我用尽全力拉着绷带。
绕了个圈的绷带,紧紧缠住了鱼人的身体。
如果能这么拽倒它的话……我们是这么打算的,但看来行不通。
鱼人就好像长了根,一动不动。
……这样的话,就该第二方案了。
我和峰雪抓着绷带跑了起来。
我们绕着鱼人跑了一圈又一圈。
细细的绷带只缠上了鱼人的身体。它两个触手和手臂都是完全自由的。
但是我们跑着的时候,完全没有受到攻击。
我们无法从鱼人的表情猜出意思,用自己的感情来猜想异种族是不行的--但是我觉得,它好像是有些无奈。
我们转了几圈,把鱼人卷了起来,然后停下了。
我和峰雪互相看了一眼。
‘作战成功!’
峰雪摆了个小号的胜利姿势。
“嗯。”
微弱的希望,马上就崩溃了。
轻轻的,触手真的是轻轻地一闪,绷带就完全撕碎了。
‘!!’
我们的尖叫已经不成人声了,我们跑了起来。
我们不顾一切地跑着,撞上了栏杆停了下来。
“峰雪。我们的行为是不合逻辑的。”
‘吵死啦,这种事我当然知道啦!’
入口前面是鱼人。
但是,栏杆外面……校舍后面,是垂直的墙。
鱼人没有动。
它慢慢走的话,我们可以绕过它,进入校舍。
但是它没有必要动了。
水不停地涌来,已经没过脚踝了。
波浪拍了过来。水声逐渐变大。
视野一角,那些学园祭用的方木棍已经开始浮起来了。
水没过膝盖的时候。
它动了。
现在翻过护栏吗?
被水泡过的栏杆,变得滑溜溜的。
‘畜生!’
峰雪咬牙切齿,这时。
波涛还在拍来,水声还在轰隆,我却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水声。轰响。
不对。混杂在水声里,但这不是。不是水声--
是爆风的声音。
带有明确的节奏,护栏的另一边响起了爆风的声音。
那东西瞬间在我头上出现了。
直升机。
我对兵器并不太清楚,这个直升机左右很窄,形状扁平,我推测应该是战斗用的。
扁平是为了减少前方投影面积……也就是说,这样是为了更难以被击中。
能判断为兵器的材料,还有一个方面。
直升机正下方的机枪。
我清楚地看见,枪座开始旋转了。
大口径的机关枪,朝向了我这边。
我马上回过了神,捂住了双耳跳到了水里。
冲击通过水传达了过来。
眼睛,鼻子,耳朵,被水疯狂地拍击着。
震动停止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机关枪瞄准的,当然不是我。如果是我的话,我现在已经死了。
它是瞄准我对面的鱼人。
可怕的是,鱼人还活着。
鱼人左边腹部开了个大洞,仅此而已。
它躲开了机关枪子弹。
还是说它防御住了?
鱼人举起了双手。
在屋内都能召唤雨云的胳膊,瞬间使天空暗了下来。
下起了倾盆大雨。
大粒的雨点,打在我脸上生疼。
我眼睛睁不开了。
“峰雪!”
我大声喊着。
‘克绮!’
怒涛的另一边,我能听见微弱的声音。
短短的一会儿,水已经到达胸口了。
响起了轰音。
冲击仿佛响彻了我的骨髓。我的视野一片纯白。
雷。很近。
又一发。
赤红的光芒映入了我的眼帘。
滚烫的空气拍着我的脸颊。冰冷的雨中出现了热量,我本能地朝那边靠近。
‘危险!’
峰雪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才发现。
那是着火了的直升机。
螺旋桨冒出了烟,机体溶化了。
机械喷出了蒸汽。
雷光。
这次完全变成了废铁。
这就好像以前看过的儿童动画片。
走到悬崖角上的小狼。心里只想着猎物,一脚踩到了悬崖外面。
小狼走了几步,才发现脚底下什么都没有。
两只脚在空中摇晃,两只手想抓住什么。
但还是掉了下去。
直升机着火了,冒出了黑烟。
螺旋桨也完全扭曲了。
不规则的旋转,使得直升机痉挛似的上下晃动。这一瞬间,使人觉得它能停在半空。
但那也只是幻想。
一瞬之后,迫于重力的直升机,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只留下了火焰的残像。
最后的瞬间。
从火焰中,分离出了什么。
灰色的人型。
人型从空中跳过来,落在鱼人面前的水面上。
波浪把我冲了起来,然后又落了下去。
我在波浪中漂浮着,全身颤抖。
我的牙齿合不到一起。
现在我完全是在游泳。水冰冷,带有些海潮的味道。
鱼人和灰色的巨人。
战斗被厚厚的雨幕阻挡着,我几乎看不到。
只有不断扩散开来的波浪,证明着战斗的存在。
胜负很唐突地定了。
云间出现了阳光。
同时黑云也唐突地消失了。
我抹去了头发上滴落到脸上的水,用手挡在额前看着天空。
温暖的日照逐渐深透着我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
我什么都想不了了。
我沉醉在呼吸中。
没有雨,没有风,只有新鲜的空气吸入肺中。
这让我无比的高兴。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想起了鱼人它们的事情。
我一边游着改变着方向,四周环视。
水面像镜子般平静,什么也没有。
水面中心浮出了什么。
那东西细长,前端是扇状。
我过了很久才认出那是手臂。
又浮出了一只。
然后是脑袋。
被撕碎的尸体碎片逐个浮出,把雨水染成了深蓝色。
最中间,出现了灰色的头。
我终于理解了,看起来灰色的,应该是一种护身衣。
我身体颤抖着。
我感到胃好像痉挛了。
我的身体本来感觉到了温暖,但现在我终于想起了寒意。这感觉混杂着生理上的厌恶感,成为了无法控制的恶寒。
--快跑。
但是怎么跑?
这时,波涛来了。
鱼人死了。
结果,束缚水的力量解除了。
但是,水本身并没有消失。
结果就是--巨浪。
我眼前是耸立的水墙。
想要游到对面,根本不可能。
我想要逃跑,回过身,然后僵住了。
水面的高度早已越过了护栏。
--我被冲走了。
膨大的水。除了水还是水。
一个游泳池的水的质量,成为了势能,变成了波涛。
我试着游泳。
不行。没有意义。
这就好像攀登垂直的墙壁。
水墙崩塌了。
水墙从头上坍塌下来,把我甩来甩去,蹂躏着,抡着。
‘南无遍照金刚!’
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胳膊。
……
从时间上来说,大概是过了几秒。
‘克绮……克绮!’
这个声音逐渐变得清楚,我转过脸去。我两只耳朵都是水。
我用手拍着太阳穴,把水拍了出来。
‘真是好悬啊。’
我挂在峰雪身上,峰雪两只手抓住的是……一个方木材。
木材扎在护栏里面了。
大概是被水冲过来的吧。
‘啊啊,万分感谢。一个木材救了命。’
峰雪吐出了意思不明的感想。
“应该说九死一生吧。”
我轻轻说。
我四周看看,没有灰色巨人的身影。是被水冲走了吗……
我伸出脚,缠上了木材。暂时还是先别放开了。
大部分水已经流走了,但水流还是很急。脚是不能放开的。
‘看啊,好厉害啊。’
峰雪指着下面说着。
窗户都碎了。就好像大坝那样,从各个窗户汩汩地涌出水。
操场上有个能称之为陨石坑的大洞。
坑中心是曾经叫做直升机的废铁。
直升机框架烧烂了,扭曲了。已经无法联想到原来的样子了。
峰雪到底是说哪个厉害呢。
‘啊,有了有了!克绮,活着呢吧?’
这是我很熟悉的声音。我回过头。
我们上到屋顶的那个出入口。
追风者出乎我意料地站在顶棚上。
“活着呢。”
‘太好啦~’
她的声音很少见地带有疲劳。
我仔细看看,她的眼睛是红的。
绷带上也有很多黑色的斑迹。
“怎么了?”
‘没什么事。嘿。’
少女踩着水,几步就跳到我们这里了。
‘追风者,怎么上来的?’
峰雪惊讶地问。
我单纯地思考一下,她大概是从校舍背面登上来的吧。
她上来应该不用费什么劲。
‘这里好像被一帮拿着枪的人包围了。’
“是吗。”
是那些绿色军服吧。
‘我问啊,你从哪里进来的?’
峰雪尽量谨慎地问。
‘睡吧。’
少女把脸靠近峰雪,轻轻吹了一口气。
‘喂……’
峰雪嘟囔了一声就晕倒了。
‘好好睡一觉。把今天的事情忘了。’
少女抱住倒下的峰雪,小声说。
“消除他的记忆了吗?”
‘那是做不到的呀!我是让他自己忘记的。
无论谁,都想忘记不愉快的事。我只是轻轻从后面推了他一下。’
“嗯……这样的话,如果这个男人特别乐观,对于今天的事情不会有精神创伤,那么他就不会忘记是吧。”
‘精神创伤,是什么?’
“特别不愉快的回忆。”
‘嗯,那克绮说的没错。不过这种人极其少见,不用担心。’
“极其少见啊。”
据我所知,峰雪这个人跟一般人不太一样,是个比较奇怪的家伙。
我越想越觉得,他不像是会忘记不愉快记忆的男人。
不过那也没什么。
‘克绮,再不离开的话……’
我能稍微听见上楼梯的脚步声。
‘不想惹上那些人吧?’
“嗯。可是怎么突破包围呢?”
‘紧闭双眼,抓住我。腰这里就行。’
少女双手抱住峰雪,我抱住了少女的腰。
我用胳膊搂住她的腰部,我的脸自然地贴上了她的臀部。
我脸碰到的感觉,很温暖,有着自然的弹力。
‘轻,轻轻抱住就行,轻轻的……’
少女的声音好像有些慌。
……
‘好,那走了。’
我闭着眼睛点点头。
少女蜷腿低身,然后跳了起来。
我的身体浮在半空中了。
少女弹跳后疾驰,疾驰之后再次弹跳。
那一步一步,做梦般的又高又远。
黑暗中,我飞舞在空中。
少女向上跳的时候,我的脚朝着地面。少女回到地面的时候,我双脚朝向天空。
几米。数十米。百米。
我发觉了。
现在少女的脚下,已经不可能还是房顶上的地面了。我的脚下也是。
这个少女到底在蹬什么?
我输给了好奇心,睁开了眼。然后我后悔了。
根据身体的感觉,我基本上没有动。
我只是抱着少女的腰,重复着上下的浮动。
映入我视野的景色,却是在回旋着。
蓝天和米粒般大小的建筑。我交互看着二者。
少女像树叶般随风飞舞,复杂地控制着姿势。
每次危险地接近大地的时候,她都会轻熟地转身,用脚着地。
同时少女蹬踏地面,身体飞上空中。
这时景色就会反向回转,开始接近天空和太阳。
这段时间,我的身体感觉还是在告诉我,我基本上没有动。
无论是跟少女一起陀螺般旋转着,还是少女蹬地时发出的能冲上半空的巨大加速度,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丧失了视觉认知能力。
极度的呕吐感和恐怖朝我袭来。
我紧抱的双手,放开了少女的腰间。
我的身体逐渐离开了少女……然后。
空气阻力和重力,吼着缠上了我。
我耳边是轰轰的风声,我头朝下,像砖头般直落下去。
我想,至少,
视觉和身体感觉一致了。
风蒙住了我的眼睛,劈着我的耳朵,削着我的肌肤。
我的思想在空转。
突然我周围安静了下来。
轻柔的风就在我旁边。温暖的,新春气息的风,包住了我。
‘不能放手啊,克绮。’
她细小的双手抱住了我,我有些困惑。
我的脸埋在她小巧的胸口中。我漂浮在无重力的半空中。
我重获安稳,于是突然注意到。
“峰雪呢?”
这里是空中。少女双手抱着我。
那么……那个男人哪去了?
‘嗯,没事。来吧克绮。’
少女催促我,于是我抓住了少女的腰。
我从上空听见了惨叫。
‘咿---呀---!’
这是杀猪般的惨叫。像是使劲乱吹低音管乐器发出的不协和的声音。
……看来他醒了。
不幸的男人。
少女蜷身,那仿佛在游泳池里往返时的动作,她蹬着半空。
她的双手抓住了石头般落下的峰雪。
峰雪像婴儿般蜷起了身体,少女轻轻对他说了什么。
峰雪的身体不再颤抖了。
景色又开始回旋,我闭上了眼睛。
大概又过了三步的跳跃。
‘克绮,降落了。’
我听见后,就朝下(我觉得应该是下)伸出了脚。
我轻柔的着地。
追风者也在我面前着地了。
大概是因为风一直风吹着我,湿透的制服现在至少不再滴水了。
周围的景色我稍微有些印象。
这里是离学校几公里处的居住区一角。
离公寓挺远的。
“真远啊。”
‘不过,这里是包围网之外啊。’
就是说,包围网扩散到了小城各处了。
我朝天空和学校那边看了看。
“我有几件事想问。”
‘什么事?’
少女说着,还抱着峰雪。
“来学校干什么来了?”
‘干什么,当然事来救克绮了啊!学校那边有怪味,我就想,大概是有什么东西来袭击了。’
“确实如此。不过看来没赶上战斗。”
‘……对不起。’
少女很失落的样子,我有些不解。
“为什么道歉?”
‘克绮,害怕了吧?疼了吧。如果我能早些到,就能帮克绮了,真的对不起。’
“有一些恐怖。并没有太疼。倒是疲劳更严重些。你没有救我的义务。所以这也许能算作后悔,但是没有道歉的必要。”
‘克绮……生气了吗?还是在安慰我?’
“都不是。只是指出事实。”
我思考了一会儿,继续说。
“除此以外,你能来真是帮了大忙。”
少女听了以后,很高兴地点点头。
‘太好啦,克绮没有事。’
她用小巧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我感到了一丝寒气,于是改变了话题。
“刚才……我们在天上飞了啊。”
‘我没法像鸟一样飞。只是跳而已。’
“虽然我知道用的是风的力量……这明显是让重力和惯性发生了变化。”
也许是风在移动我的身体,并且遮断了外界的影响。这先不管,我被那么甩来甩去居然没有感觉到。
如果这不是我主观的问题,而是惯性本身被打消了,那么从牛顿到爱因斯坦,一直到现在的所有物理学的基础就会崩溃。
‘重力,是什么?’
她的回答超出了我的预想。
“把物体向地面吸引的力量。”
我心里一边向伽利略牛顿爱因斯坦道歉,一边说出并不正确的简要答案。
而且,问题并不是重力,而是惯性。
也就是说,即使能操纵风来抵抗重力,以至于在空中漂浮,那么像刚才那样旋转、急停、急加速,我也应该能够感觉到。
但是我只感觉到了滑行般的移动。
我介意的是这里。
‘是想问,如何让身体变轻吗?’
“是吧。”
‘简单啊。让风喜欢自己就行啦。’
“我听不懂。”
‘哎?’
“我不理解风喜欢我,和让身体变轻的关联性。”
‘唔~~’
少女用手指点着额头思考着。
就好像,大人被孩子问天空为什么是蓝的,那种表情。
过了很久,她转过脸来,很愉快的样子。
‘嗯,看看天空。’
我听她的话,看着天空。
太阳还很高。
没有风,阳光很好,暖洋洋的很舒服。
弄湿了的制服,也逐渐地变干了。
‘天空的尽头,有太阳他们的火之国。火之国下面,就是风之国。’
“嚯。”
我还能怎么回答呢?
‘然后下面是水之国,最下面是我们所在的土之国。’
“嗯。”
‘克绮和我的身体,基本上都是土造的。所以会被风之国驱逐,而被土之国喜爱。这就是东西会下落的原因。’
“独创的宇宙论。”
也许该说是古典的。
‘然后呢,刚才我拜托风,让风稍微喜欢我们一些。所以我们就能适应风之国啦。’
少女的表情就好像在说‘明白了吗?’。
‘……克绮,为什么不说话呢?’
“我正在为文化上的相对主义及其结论而苦恼。”
‘什么啊那是?’
我在考虑,让这个少女明白微积分的概念、开普勒法则、惯性法则和牛顿运动方程,还有特殊相对性理论,会花费多少时间。
这种思考方式,也是一种傲慢吧。
少女有着自己的世界观,而且,从各种和少女有关的事情看来,那都是正确的!
刚才的飞翔就是证明。
但是……可是……
‘怎么了,有什么不同意的吗?’
“我只能说,你和我的宇宙观很不一样。”
‘克绮的宇宙是什么样的?’
“宇宙的起源是什么,这是个很难的问题,不过推测应该是空间相转移产生的能量,促使了大爆炸的发生……”
‘大爆炸,是什么?’
“最早的火球。”
‘那果然最开始是火啊。我们一样啊。’
‘……就到这里吧。’
我小声叹了口气。
“好了,我有点累。该回家了吧……这家伙怎么办?”
我看着峰雪。
他靠在少女怀里,很舒服地打着鼾。
‘我送绫回家。’
“不累吗?”
‘身体不累。来,醒醒。’
少女放下峰雪,在他耳边小声说着。
峰雪站起来,表情好像没睡醒。
他上身左右摇晃着,总算是站住了。
‘好,接下来回家,好好睡一觉。’
峰雪听到少女的声音,僵硬地点点头。
‘好,那走吧。’
少女拉着峰雪的手,向前走去。
峰雪半闭着眼,跟在后面。
“没事吧?”
我歪歪脑袋。
说起来,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似的。算了,想也没用。
我走上了回家的路。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花了近一个小时。
我晒着午后的日光,边往回走边晾干衣服,也算是不错的散步。
衣服差不多都干了的时候,我也到了公寓。
我开了门。
‘克绮君?’
房东小姐睁圆了眼睛看着我。
“我回来了。”
‘是克绮君吗?’
“正如你所见。”
房东小姐的表情太意外了,于是我重新审视了自己的样子。
衣服……有些湿,但还是平时的学生服。
头发,可能确实很乱。
虽然我有一些擦伤,但应该不到改变容貌的程度。
没有镜子可以照,所以我也不能完全确定。
也就是说,房东小姐惊讶的理由,不是我外表上的问题。
那么就是状况上的问题了。
我不应该在这里出现。
‘小惠,快来啊!克绮君回来啦!’
过了几秒,惠果然是飞着出来的。
她整个身体撞了过来,她抱住了我。
我双手抱住她后背,轻轻拍着。
“有什么伤心事吗?”
惠的眼睛,好像哭得很红。
‘说什么呢啊!担心死了!’
“担心我?为什么。”
惠开始哭得泣不成声了。我轻轻搂着她的后背。
‘学校进了杀人犯吧?’
房东小姐进行了说明。
‘都开始避难了克绮也没回来,我们给各处打电话真是急死了。’
“是吗。”
‘还有,记得一会儿给牧本同学打电话。’
“给牧本同学打?”
‘嗯。她说九门君还没回来,很担心。’
“好的。”
原来如此。我明白怎么回事了。
是牧本同学说,我们两个人留下了啊。
‘我一直担心哥哥会不会死了……’
惠说话带着鼻音。
虽然我没办法读懂人心,但我也能明白惠的心痛。
我没有联络家里并没有其他意思。
我的手机还在教室的书包里。
现在应该已经被水泡了。
“我没事。”
‘哥哥……’
惠抬起了满是泪的脸,朝我点点头。
我抚摸着她的头发。
很久以前,似乎也有过这种情景。
我一边抚摸着,一边想。
我喜欢惠。
我面对她如此温暖的体温、呼吸、不安和悲伤,感到真是难以承受。
我不想让惠担心。
让我的妹妹忍受痛苦的担心,这是我不希望的。
我希望同样的时间里,能让她有着更快乐,更温暖的回忆。
所以我说。
‘你的担心是没用的,惠。’
我这么说的瞬间,惠的表情改变了。
我发现,我搞错了该说的话。
清脆的一声,响在了我耳边。
惠又用尽全力踩了我脚一下,转过身去,进了公寓。
‘克绮君?受伤了吧。’
“不是什么大伤。”
‘别多说话,跟我过来。’
房东小姐的声音里,有些平时没有的东西,于是我跟着她进了房间。
……
‘手腕受伤了呢。’
“这是自己划的伤口。”
‘别多说话。’
我脱了上衣外套,卷起了袖子。
‘啊,很严重啊。’
我卷起袖子的时候,带起了凝固的血块,结果又开始流血了。
“可能进了玻璃。”
荧光灯破裂的碎片。
可能进到衣服里了吧。
‘那样也许后背也会受伤。来,双手举起。’
我听她的话,举起了双手。
房东小姐脱掉了我的衣服。
我的后背感觉触电般地疼。
‘啊,真的是玻璃。这很危险。’
“我自己可以治。”
‘怎么可能治自己的后背呢。过来。’
房东小姐拉着我的胳膊,来到了浴室。
她很熟练地解开我的皮带,一下子脱掉了我的裤子。
……我不由得有些慌乱。
‘进去,进去。’
房东小姐穿着衣服拿起了喷头。
‘手扶着那边。’
我听她的话,手扶在浴缸边上。
尖尖的铁,碰到了我的后背。
我的后背一次次发疼,同
时还有些疼痛以外的刺激。
‘很多啊。整个后背都在闪光。’
伤口已经结了血块。她用镊子把血块拨开,夹出微小的玻璃碎片。
房东小姐的技术很高超,但我还是感到有些细微的痛和痒,这真是让人很难忍受的刺激。
‘玻璃很危险。如果进入了身体就会很麻烦。朝这边来一些。’
房东小姐按我的腰,于是我稍微向右改变了姿势。
‘对对,能看清楚了。接下来是这边。’
我后背的玻璃碎片似乎都取完了,房东小姐开始用脱脂棉消毒。
这次是单纯的疼。
“疼……”
‘刚才……即使是克绮君,也有点过分了。’
“是惠的事吗?”
‘是啊。小惠一直担心啊。跟我一起看电视的时候,脸色都青了,一直打哆嗦。’
确实,惠的房间没有电视。
脸色发青打哆嗦的惠。我清楚地想象到了当时的情景。
应该是……在事故刚刚发生的时候。
‘然后,转过身来。’
房东小姐温柔地切断了我的构思。
“哎?”
‘前面也有伤吧?’
“不用了。”
‘不行。这是关系到生命的问题!’
“理论上的飞跃太大了。”
‘没有飞跃。如果从伤口进了血管怎么办?快,转过来。’
我很少看房东小姐这么强硬,我只好转过身去。
‘要是不好意思,可以闭上眼睛。’
我听她的话,闭上了眼睛。
房东小姐的镊子,不断摆弄着我的胸口。
嗯。
我即使闭上眼还是不好意思。
应该是闭上眼睛之后才觉得不好意思了。
我睁开了眼睛。
我和房东小姐对视了。
‘啊,弄疼你了?’
“……”
‘男孩子嘛。忍耐一下。’
我聚集了意志力,闭上了嘴。
但是,意志能操纵的只有这么多。
人类有随意肌肉和不随意肌肉,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
这是区分随意识而动的部分,和不随意识而动的部分的。
据说高度精神统一以后,也能控制后者,但至少对于我来说,那是做不到的。
我想说的就是,我的短裤中逐渐膨胀的部分,单靠意志是无法制止的。
‘……啊,真有精神啊。’
“房东小姐的治疗行为产生了性的刺激。我没有其他意思。”
‘……没有其他意思,就是说,这是本来的意思吧?’
“不是。”
‘不是……这么斩钉截铁,真让人伤心啊。’
房东小姐的身体靠了过来。房东小姐的胸部靠近了我裸露的胸部。
我突然觉得,浴室里面充满了热气。我的脑门开始流汗。
“这里真热啊。”
‘算啦。要是再逗克绮君,小惠该生气了。’
这句话把我从热气中解放出来了。
“惠为什么会看电视?”
‘不能看吗?’
“不让她看的话就好了。”
‘怎么回事?’
“我完好地回来了。如果她之后才知道这些事,应该会成为笑谈。”
房东小姐点了头。
‘啊,这样啊。所以克绮君刚才说,担心是没有用的。’
“嗯。只要再多一些偶然情况发生,惠就不用伤心了。所以说,她的担心是没用的。”
‘没用的担心是不存在的。’
“担心本身无法改变任何事。我活着回来了,并不是因为惠担心我。所以说……”
‘克绮君,你不明白。’
房东小姐这么说着,弹了我额头一下。
‘担心喜欢的人,不是没用的。这是特权。’
“特权……?”
‘嗯。小惠喜欢克绮君,所以会拼命地担心啊。如果不让她担心的话,就是让她讨厌你的意思。’
“我前后联系不上。”
‘克绮君总是讲道理,但有时还是傻瓜啊。’
“我真的不明白。”
‘没事,这样就该明白了。如果这样……克绮会怎样呢?假定小惠在外国出了事故。如果听到了事故的消息,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担心。或者选择在小惠死后才听到消息。’
“我会去听事故的消息。如果有人不告诉我,我会恨那个人。”
‘为什么?担心本身不是改变不了什么吗?所以担心是没用的啊?’
房东小姐温柔地问。
“那是因为,我是惠的哥哥。哥哥担心妹妹是不需要理由的。即使没用或是别的什么,我也想担心。”
‘这不是明白吗。’
“什么意思?”
‘克绮君经常说的对称性啊。自己说的话,把哥哥和妹妹置换一下看看?’
我在脑中试着做了置换。
对称性不成立。
“这也不合理。妹妹不应该担心哥哥的。”
‘……病的很重。’
房东小姐一边用镊子夹,一边说。
“只是轻伤。”
‘我不是指这个。’
房东小姐用消毒剂按着我另一个伤口。我咬紧牙关没叫出声来。
‘总之。世界上没有没用的担心。所以别担心这句话是不能说的。’
‘好啦,治完了。’
贴上创口贴之后,房东小姐在上面拍了一下。
……
“十分感谢。”
‘一会儿去跟小惠道个歉。’
“我想不出道歉该说什么。”
‘不是必须用语言。比如说--’
房东小姐说着,把我抱在了怀里。
我的脸埋在了她柔软的胸中。
房东小姐的胸部十分温暖,有着日光下晾晒的衣物、米饭和酱汤的味道。
她用手指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这是,在做什么?”
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闭闷。
‘这样是不是感觉很安心?’
我确实感到安心。
我的身体逐渐放松了。
自己不经意间,肩肘用力的地方都逐渐地松弛下来。
--很舒服。真想一直这样下去。
我把脸向那让人舒服的部分挤过去。
‘克绮君真会撒娇。’
我听见后,挪开了身体。
“我刚才是在撒娇吗?”
‘是啊。’
是吗,这就是撒娇啊。
我关于两亲的记忆很浅。
‘撒娇’的记忆,基本没有剩下。
“据我的理解,如果没有关系的成年人互相撒娇的话,应该是有社会问题的行为。”
‘没有的事。’
“我的理解很奇怪吗?”
‘不是。克绮君是房客。我是房东。房东就好像是父母。房客就好像是孩子。所以克绮君想怎么撒娇都行。’
我仔细考虑着这句话。
逻辑上的错误,应该是没有。
但是我总觉得有哪里无法认同。
‘打起精神了没?’
我慢慢站起来。
手脚比刚才轻松了。
呼吸也顺畅了。
“我……刚才没有精神吗?”
‘嗯。脸上都写着呢。’
“嚯。”
我看不懂别人的表情。
当然,自己的表情也算。
‘好啦,记得去跟小惠道歉。我会做美味的晚饭的。’
“好的。”
我朝房东小姐行了个礼。
‘衣服还湿着呢吧。穿这身吧。’
“好的。”
我穿上了房东小姐给的运动服。
“那我走了。”
我到了走廊,惠从楼上往下看过来。
‘啊,哥哥……’
惠没说完,匆忙转身回到了房间里。
好像……产生了比较大的误解。总之我先回了房间。
我回到了房间,想了想。
房东小姐的运动服,我穿着很舒服,但有些不习惯。
还是平时的制服最好。
我这么想着,就脱下了运动服。
我打开了衣柜,突然感到这关着门窗的室内,吹过了一阵风。
风吹得床单膨胀起来,吹起了我的头发,吹动了吊在衣架上的制服。
窗户开了。
‘克绮,我回来了。’
少女从窗框处翻身进来了。
“那个窗户应该是上了锁……”
‘啊,这个叫锁啊。怪不得这么难进。’
看来刚才那阵风是少女引起的。
“上锁的意思,就是有时候不希望别人进来。”
‘嗯~~’
少女很感兴趣地听着,然后发出了疑问。
‘克绮不想让我进来吗?’
“不是这个意思。没有事先通知就进来,有时候会让人感到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