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了闹钟的声音,便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时间是七点半。
虽然不能算是早起,但是昨天让我的身体过度疲劳了。
我感到双脚很疼,全身都在诉说着困意。
我洗洗脸,让意识清醒过来。
我逐渐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我们十点半在外面见面。
但是我需要提前出门。
我冲了个澡,换了衣服开了门。
‘啊,哥哥……’
惠听见了我发出的声音,从隔壁探出头来。
她好像很困。眼皮随时会搭上的样子。
“惠再睡一会儿吧。”
我说完后,就下了楼。
‘啊,今天真早。’
房东小姐在打扫走廊。
“早上好。”
‘早饭做好了,吃吗?’
“那我来吃了。”
‘稍等啊。’
我歪歪脑袋,想着,为什么今天做的这么早呢。
我进了房东小姐的房间,迷题就解开了。
追风者舔着纯白的盘子。
应该是她起的太早,来催促的吧。
‘早上好,克绮!’
“早上好,追风者。舔盘子的动作,一般来说是不符合礼仪的行为。”
‘今天和惠密会吗?’
“密会这个词,有偷偷摸摸的意思。我们没有偷偷摸摸。”
‘嗯~。那,不偷偷摸摸的,怎么说?’
“追风者那边,怎么说的?”
‘嗯--交往,吧。’
“那么,约会这个词语,应该比较接近。”
‘嗯~叫做约会啊。那,惠和克绮今天约会?’
“但是约会这个词有着男女交际的意思……”
‘克绮是男人,惠是女人啊。’
“确实如此。”
我赞同这种理论上正确的修正。
好了,该吃饭了。
桌子上面,有着饭菜的……痕迹。
也就是说,比如上面有些面包渣的盘子,有着玉米粥痕迹的深碟子,剩下些沙拉酱的碗。
“没有我的份吗?”
‘克绮的份?’
少女呆了一下。
“没剩下什么吗?”
‘比如那个。’
少女指指盛苹果的盘子。
“嗯。早饭一个苹果,免得看医生。”
我拿了一个苹果。
红玉苹果。对这种酸味的感觉因人而异,但我是喜欢的。
苹果擦洗之后通红的样子,和它的名字一样,简直就是红宝石。
这是房东小姐的苹果,所以肯定是没有农药的。我直接咬了一口。
酸甜的果汁在嘴里扩散开。
香味十足。
因为我赶时间,所以这应该能叫做刚刚好。
我出了房间。
‘克绮慢走啊!约会,加油!’
我开门的时候,正好迎面碰上惠。
‘早上好,哥哥~’
从她的脸上看来,应该是比刚才清醒。
“早上好。后会有期。”
‘去哪里?’
“约会。”
‘约会?和谁啊!’
惠绷紧了脸。
“和你啊。”
‘哎?’
惠的表情又发生了改变。
‘不一起出门……是吧?’
“嗯。就像昨天说的。在车站见面。一起出门就没有意义了。”
‘是,是吗。’
“惠不用着急,晚些来就好。那么后会有期。”
‘啊,慢,慢走~’
我出大门的时候,惠轻声嘀咕着。
‘约会啊……’
很轻柔的,而且很高兴的声音,久久在我耳边回响。
……
‘啊,克绮君,去哪里?’
我在门口遇上了房东小姐。
“和惠约会。”
‘不一起走吗?’
“嗯。打算在车站见面。”
‘克绮君也能想到这么好的主意啊。玩个痛快吧。’
房东小姐笑的很开心。
‘今天会回来晚吗?住在外面?’
“应该会晚。没有在外面住的打算。”
‘啊,住在外面也行哦。这里的墙比较薄吧?’
“我难以理解墙壁薄和在外面住的关系。”
‘就是说,要疼爱小惠的意思。’
“我不知道疼爱这个词是否准确。我打算让惠高兴。”
‘是啊。要让小惠愉悦些哦。’
“嗯。那我走了。”
‘慢走~’
我出了门,看了看表。时间刚过八点。
“接下来……”
我快步向车站走去。
我提早出门的理由,只有一个。
是为了听从峰雪的指示去购物。
一般的购物,能够推测出时间……但是这次要买的东西,我至今还没有买过。
所以不知道会花多长时间。
因此,我尽量多地空出时间。
所以我早起了。
我到了店门,正是准备开店的时候。
套着围裙的店员,正在把几个大花篮搬出来。
我想,要是现在打招呼大概会碍事,就站在旁边,这时一个店员招呼我了。
‘欢迎光临。想要花吗?’
是个梳着马尾,有着雀斑,带着眼睛的女店员。
岁数应该和我相仿。
我做了深呼吸。
这里是花店。
是平时跟我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地方。
野生动物到了自己领地以外就会变得胆小,和这是一个道理。
虽然我是客人,但还是没来由地感到了不安。
我想起了峰雪的建议。
‘……没什么啦,就当你是去理发店。对方是专家,交给她就行了。’
嗯。确实如此。
‘请问……’
“请卖给我花束。”
‘好的。’
店员微微一笑。
我吁了一口气。
‘请问要什么样的花束呢?’
“您看着办吧。”
我听从了峰雪的建议。
如果是理发店,这样就行了。
‘……请问是拿来做什么的?’
“啊?”
‘是探病用的吗,还是作为礼物呢?’
很清楚的问题。
“礼物。”
一瞬的沉默。
看来需要输入的数据还不够。
‘可以的话,能不能问您要作为什么礼物呢?是纪念吗……还是生日呢。还有,要送给什么样的人呢?’
“会因这些问题而不同吗?”
‘是的。如果能告诉我的话,我可以为您挑选最合适的花束。’
“女性。年龄比我小三岁。一会儿就见面。”
‘好的。’
店员再次微微一笑。
看来我已经输入了足够的必要数据。
‘接下来……请问您的预算……’
糟了。
这是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问题。
我回想了一下钱包的内容。
“唔……”
‘这边有目录。’
……真的是专家。
‘如果是赠与女性的话,应该是在这边。’
但是,我即使翻着眼前的目录,也完全分不出来好坏。
价格基本上和大小成比例,但我也不知道多大比较合适。
“一般都是多少钱的?”
‘嗯。这么说的话……从一般来看也不容易确定啊。不过,如果不太熟悉对方的话,送了太贵的礼物,也会带来困扰……’
“这一点上没有问题。对方是特别熟悉我的。关于这一点,可以说是世界上都数一数二。”
‘是吗。那么……这个如何?’
“那就这个吧。”
店员指了一款,我点头不止。
‘好的,那我去制作了。’
……
--比我想象得要早的多。
我看看表,这么想着。不愧是专家。
购物必要的最短时间,取决于必要的信息,和相应的购物知识。
比如说,选择电器所必要的知识,就是不同商品的性能和差距。如果对商品规格熟细,决定了自己的需求,就能够很快做出选择。但如果不熟悉,就需要花时间来理解性能,然后再花时间来选择。
对于花束这种东西,以及它具备的性能,我是一点相关知识都没有。
因此,我预计会花很长时间。
根据这次的经验,必要的规格,有三方面。
目的和馈赠对象,还有预算。
当然,也许还有我不知道的规格细节,不过那不重要。
我一边想着,坐上了车,到了约定见面的车站。
离惠到来还有一会儿,我发着呆打发着时间。
惠坐着十点二十七分的车来了。
她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篮子。
篮
子应该是管房东小姐借的,是个很有趣的古董。
篮子上面盖着块桌布,惠看起来就像是去看望老奶奶的小红帽。
‘哥哥!’
惠在验票机的那边挥手。
“惠。”
我本来想去接她的,不过我还是听从了峰雪的指示。我背靠墙边等着。姿势很难拿。
‘等了很久吗?’
“等了。”
我用右手打开了手机,确认了时间。
“大约二十三分二十秒。”
我说完,惠的鼻子皱了起来。
‘听我说,哥哥。’
“什么事?”
‘这种时候,要说,我也刚到。’
“是吗?”
‘还不到时间呢吧?’
“确实还不到时间,但是我在更早之前就来了。”
‘这好像不是该骄傲的地方……’
“我没有骄傲。因为你问,所以我回答。”
‘而且,为什么这么早出来呢?’
“购物。比预料的要顺利。”
‘购物?’
我把放在身后的左手,向惠伸去。
‘哎?’
惠的表情变得惊讶。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看来是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收下吧。这是我对惠的感情。”
我重复着峰雪传授的台词。
我眼看着惠的脸颊红起来了。
我看着她的表情逐渐缓解下来,感觉很高兴。
‘真是的,说什么呢啊……’
嚯。她的语言和表情矛盾了。
“不收下吗?”
‘哎?’
“手累了。”
我说完后,惠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哥哥啊。’
“我是我。”
‘嗯。我喜欢哥哥。’
“太好了。我也喜欢惠。”
惠用双手抱住了花束。
‘哇~好香~’
“喜欢吗?”
‘嗯。不过……这个会不会很贵?’
惠犹犹豫豫地问。
“应该是市场价。”
‘市,市场价……’
‘谢谢哥哥~’
“不用谢。”
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接下来是去游乐园吧?’
“是的。”
‘花怎么办?不能一直拿着走吧……放在哪里吗?’
“惠也不知道吗?”
‘哎?’
“我也有疑问。接下来要去游乐园,拿着花束应该会不方便。”
‘也有疑问……’
“啊,别介意。这是我的事。”
峰雪那家伙,让我别多问,我就全都照做了。
不过这确实让惠高兴了,我还是原谅他吧。
‘算了,反正也都差不多猜到了……’
惠有些无奈地说。
“放到储藏柜里如何?”
‘如果那么做,话会疼啊。好不容易哥哥送的花。应该早些放在花瓶里。’
“这是没有根的花。应该不会长久。”
‘……哥哥。’
“怎么了,惠?”
‘刚才,哥哥说过,这是哥哥对我的感情吧。’
“原来如此。如果用比喻的话,就是说,我对惠的感情不会长久。”
我同意惠挑出的问题。
果然,别人的东西如果完全照搬是会发生问题的。
‘就是的啊。’
“刚才的比喻并不妥当。我订正。
惠。这个花束,并不是我对你的感情。”
‘嗯。哥哥,抱歉。不好意思,哥哥能闭一会儿嘴吗?’
“嗯。”
我顺从地闭嘴了。
惠好像在低头思考。
她的眉根拧在了一起,不过脸上似乎有些微笑。
这真是让人感兴趣的表情。
‘哦!那边的是九门兄妹。
这里见面真是千载一遇,盲龟浮木。
真是少见的事啊。这样秋天也会有好收成啦。’
“我们是吉祥物吗?”
峰雪做着奇怪的表演,总之我先这么回应他了。
‘早安,克绮!’
为什么追风者也一起呢。
‘来干什么来了?’
惠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只不过是恰巧路过。不过……’
峰雪摸了摸下巴。
据当事人来说,这是在摆姿势。
‘如果有困扰的事情,我们可以帮忙的。’
‘帮忙哦。’
少女也点头。
“是吗。那么正好有事……”
‘等等……等等哥哥。’
惠拉住了我的手。
“怎么了?我正想让他们把花束带回去。”
‘他们俩是埋伏啊。’
“嗯。确实,偶然遇上的可能性很低。有意这么做才比较自然。那又怎么样?”
‘没事吗?’
“有什么问题吗?”
‘好不容易两个人单独在一起。不想被打扰是吧。’
“我们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如果他们进行了主动妨碍,那时只要将他们排除掉就行了。”
‘排除……算了,哥哥说没事的话就没事吧。’
“嗯。我觉得没事。”
‘嗯。明白了。’
惠好像斩除了烦恼般地说。
‘谈话结束了吗?’
“有事拜托。接下来要去游乐场,这个花束碍事。”
‘不是碍事……是想让它早些活起来。’
‘哦。那我就带回公寓交给房东小姐啦。’
“拜托了。”
‘那么克绮,再见啦。’
“嗯。再见。”
两个人和来的时候一样,唐突地消失了。
‘是售后服务吗?’
惠小声说着,表情有些奇怪。
“售后服务?”
‘让哥哥买花束的,是峰雪吧?’
“嗯。是的。”
‘他大概说完了才意识到,如果在约会前送了会有麻烦。’
“原来如此。但是,他为什么会犯这种错?”
‘跟哥哥一样不是吗?’
“什么?”
‘没约会过啊。一定是。’
“嗯--原来如此。知识和实践之间产生了矛盾。”
我意识到了之后,于是提问。
“惠约会过吗?”
‘现在就是啊。’
惠说着,抱住了我的胳膊。
“除现在以外。”
‘约会的时候不要说其他人的事。’
“是吗?”
‘是的。’
“是吗。”
人每天都会学到新的东西。
我觉得,对话题进行限制是不合理的,不过既然惠高兴了,就万事大吉。
二者之间如果有联系的话,那我还是愿意听从她的话。
我和惠一起向前走去。
‘……真,真是很有意思的地方啊。’
我们穿过了游乐园的门,惠小声说。
“很荒凉啊。客人也很少。”
我述说感想之后,不知为什么惠充满恨意地仰视我。
‘客人少,不用排队真好啊。’
“这也证明了想玩的人少。”
‘……’
“怎么了?”
‘能不能……稍微往积极的方面想想?’
“我努力试试。”
我试着说。
空旷的游乐园,有些惨不忍睹。
我今天首次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三元色的建筑物排列着,在日光下褪了色。
建筑物旁边有一些穿着滑稽人偶套装的工作人员走动着,看起来像是白日梦一样空虚。
游乐园是需要热闹的。
热闹得要能驱逐掉劣质喇叭里面放出的倦怠音乐才行!
那可以是孩子们的欢笑声,可以是被拽着四处跑的大人们的叹气声,可以是游乐设施上传来的尖叫声。
不过,没有的东西,强求也没用。
“那就试着积极地思考吧。”
‘嗯。’
“现在这个游乐园看起来冷清,除去它确实可悲的地方不管,最大的问题是人少。对于集团幻想来说,集团是必要的。”
‘这算是……积极的思考吗?’
“我尽力了。
反过来说,如果平时能够出现这样的游乐园,心里应该是很激动的。也就是说,我们不足的,是信念。”
拟人化兔子的人偶外套,一边走着一边朝着孩子们机械地挥手。我们从它身旁经过。
它挥手的时候,我能看见它腋下缝起来的地方稍微有些开线。
‘信念……啊。’
惠皱眉了。
“确实不容易。但是在意志面前,没有不可能。”
“想想吧。人类的历史,就是想象力胜利的历史。历史开始的瞬间,已经有抱着梦想的人们了。梦想着荒地中出现农田。梦想着沙漠中出现
不夜城。梦想着海的对岸出现新天地。这样在虚空中描绘理想的意志,是所有人称之为人类的基盘。这样想的话……”
“把这个游乐园看作梦想之园,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这么说起来……’
惠轻轻地转换了话题。
“什么?”
‘小时候,总是这么玩呢。过家家。’
“玩过吗?”
我歪歪脑袋。
‘玩过啊!’
“即使玩过,我也记不得了。不介意的话,能跟我说说吗?”
小时候的事……发生事故之前的事情,我几乎都不记得了。
也许我还记得,只是至今为止没有想起来的必要。
我至今都没有谈论往事的对象,所以是没办法的事。
‘那时候玩过家家。’
“嚯嚯。”
‘哥哥每天都定一个主题。’
“主题?”
真是奇怪的小孩。
‘比如,今天是美国大富翁的家。比如,今天是城堡的城主。’
“真是富有想象力的小孩。”
我很钦佩自己。
‘我假装上饭,结果哥哥就生气啦。’
“为什么?”
‘哥哥说,大富翁的饭不是这样的。’
“确实,美国大富翁是不吃米饭的吧。”
‘我说我不明白啊,结果哥哥就扔给我一本书,让我看。’
“这有点……过分了。”
幼年时,三岁的差距,精神上和身体上都有很大的不同。
当时的我,应该是读了书想象出情景吧。
但是要让小我三岁的妹妹也理解同样的事,那就是过分的要求了。
“不过那都是小孩做的事。原谅他吧。”
‘嗯,那倒没什么……不记得了吗?’
“嗯。然后读了吗?”
‘没有。我当时认字不多,就让哥哥读了。’
“是吗。我是个给妹妹读书的哥哥啊。是个好故事。”
‘不是什么好故事啊。我很不容易的啊。’
“是吗。说起来……峰雪也在吧。还有小白。”
‘小白啊。当马车的马,看门狗,龙,还有很多呢。’
龙?
“小白很聪明啊。”
小白一直陪着我们。
不让我们去危险的地方,出事的时候还会挺身保护我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起生存本能还不发达的小孩,小白要聪明多了。
“那峰雪呢?”
‘峰雪扮演峰雪啊。’
“啊?”
‘峰雪……他不读书,所以也不明白大富翁之类的事。结果哥哥就说,峰雪就扮演峰雪就行了。’
“小孩子真是残酷啊。”
我叹了口气。
‘不过峰雪好像很高兴啊。我当公主,当农场主,当总统夫人,当逃亡的犹太人,当侦探助手,当地下反抗组织的时候,峰雪一直都扮演峰雪。’
“他是魔术师吗。”
不管这个,我对小时候的惠都读了些什么啊?
不过现在担心也来不及了。
‘好久不玩了。今天不玩过家家吗?’
“玩吧。”
我随意地答应了。
‘那,决定个主题吧。’
惠恶作剧似的小声说。
‘哥哥,今天的主题是什么呢?’
突然之间,我没反应过来,皱起了眉头。
“主题。主题啊。”
(来到游乐园的一对情侣。)(来到游乐园的亲密兄妹。)
(来游乐园玩的一对情侣。)
“主题是……”
我听惠讲了以前的事,看来过家家的时候我们两个人应该是扮演的夫妇。
既然惠说起了过家家的故事,那就沿着这条线来思考吧。
另外一件应该考虑的事,就是现在的状况。
维新志士或是演艺女郎之类的主题,想和游乐园相符,实在很难。
适合于游乐园的设定,还是现代的情侣比较好。
“一对情侣,怎么样?”
惠倒吸了一口气。
惠把脸贴在了我的胳膊上。
“不喜欢吗?那就换一个主题吧。”
她的回答声微弱得让我有些难以听清。
‘嗯,就这个吧。’
“好。那么现在我们就是情侣了。即使上天要把我们拆散,我们的心也永远在一起。走吧,惠!”
‘好的,哥哥~’
“既然是情侣了,就不该叫哥哥了吧。”
‘那,克绮?’
惠自己说出口的,结果她的脸一下子红了。
“什么事,惠?”
‘不公平啊,哥哥还是叫我惠,只有我换成……克绮……’
“这就是日语的非对称性。如果要求我的话,我以后也可以叫惠为妹妹。怎么叫比较好,妹妹?”
‘比起妹妹,还是叫我惠比较好。’
“那么,就这么叫吧。”
‘嗯,哥哥~’
“我说啦,既然是情侣,就不该叫哥哥了。”
‘……还是,不用当情侣了吧。’
“没事吗?”
‘嗯。哥哥,还是叫哥哥比较好。’
“是吗。”
惠的身体凑了过来。
客观上来看,情侣和兄妹,并不会产生多大差别。
所以说,这样也很好。
“那么,开始过家家吧。我是哥哥。”
‘我是妹妹。’
“两个人,来到了并不冷清,并不荒凉的游乐园。”
这个游乐园,一定是个美丽的游乐园。我把手搭在了惠的肩上,开始向前走去。
‘哥哥,去看看那个吧。’
惠牵着我的手,向前走去。
我们冲着一个旧的云霄飞车就去了。
“惠喜欢这种的吗?”
‘不是。没做过呢。在英国那边没去过游乐园。’
“嚯。”
‘不过,既然来了游乐园,应该还是坐一坐云霄飞车吧。’
‘哥哥……不喜欢吗?在下面等?’
“不。守护惠的安全,是我的权利。”
高高的柱子排列着,油漆掉了许多,到处是铁锈。
我们沿着柱子,向入口走去。
入口旁边,有一个身高限制的招牌。牌子上用将近二十年以前的画风,画着可爱的鸭子。
“两个成人。”
我们上了台阶,出示了通票。
‘好的,请。’
“我冒昧问一句……”
‘什么事?’
“这个云霄飞车的耐用年数和安全系数……”
‘啊?……’
这位女性露出的表情,让人觉得是商用微笑。
‘啊,请您不要介意。哥哥快走。’
惠拽着我。我坐上了云霄飞车的最前列。
‘系上安全带。’
入口处的人给我们系上了安全带。
这个安全带……有的地方已经裂开了,开了线。
上面的保护杠落下来下来挡住了我们的身体,我抓住了保护杠,云霄飞车开始缓缓前行。
车一边发出‘咣咣咣’的声音,一边上了坡。
世界逐渐在我身后倾斜了。我没有选择地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下落。铁道发出着微妙的碾压声,让我觉得心烦。
我没有心脏。我不理解人们的心情。
但并不是没有感情。
特别是像这样,眼前面临危机了,我全身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抖。
我等候着必然到来的冲击,感觉就像是坐在牙医面前的椅子上。
我的手不住颤抖。惠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惠……”
我正要向右转头的瞬间,云霄飞车下落了。
我觉得,自己失去了连接身体和大地的健全重力。
‘呀啊啊啊---!’
“呃啊啊啊---!”
惠发出的是高兴的叫声。
我发出的是凄惨的叫声。
……
‘哦,干的不错干的不错。’
峰雪朝惨叫声那边看去,满脸坏笑。
‘久等啦。’
‘哦,真快啊。’
追风者出现了。
她稍微出了一点汗。
‘花送到啦。克绮和惠呢?’
‘和睦相处,玩得很开心。’
峰雪摆摆手。
欢声和惨叫的二重唱,随着风飘了过来。
‘这算和睦相处吗?克绮好像真的很害怕。’
‘这就叫作吊桥效果。’
‘什么意思啊?’
‘和喜欢的家伙在一起,心跳会很剧烈吧?’
‘嗯,会的。’
‘反过来也是对的啊。在一起的时候一直心跳很剧烈,慢慢地就会产生好感啦。’
‘哎--。就好像是,九死一生患难与共的同伴会产生友情那样?’
‘啊,大概吧。’
‘就是
说,想要互相产生好感,就一起去令人激动的地方啊。绫知道的真多啊。’
追风者小声重复着,不断点头。
她好像是要背下来。
‘很在意克绮的事吗?’
峰雪问少女。
峰雪藏在车站的时候,是少女过来打招呼的。
‘嗯。’
‘要是想妨碍约会的话,那可是不行的啊。’
他总之还是先叮嘱了一句。
‘小惠好不容易才回一次老家。多给他们一些时间吧。’
‘不是啦,我没想妨碍的。’
‘是吗,那真是对不起。我说了些奇怪的话。我还以为你对克绮有意思……’
‘我想要的,只是克绮的肉体。’
少女很轻松的一句话,让峰雪僵住了。
‘等,等一下。年轻小姑娘怎么能这么说话!’
‘绫,我们也去玩个什么吧。’
她根本没听进去。
少女先向前跑去了。
峰雪看着她的背影,轻声叹了口气。
……
‘哥哥,没事吧?’
“看来,人应该更谦虚些……”
惠很担心地看着我,我一边摇摇晃晃地走着,一边小声说。
‘怎么了?’
惠安然无恙的表情,让人有些无法接受。
“就是说,因肉体而产生的错觉,即使没有逻辑上的根据,也无法否定。”
‘觉得这么害怕吗?’
“嗯。加减速和视觉认识感的丧失本身并没有那么可怕。只是……路线有些……”
‘啊,觉得好像要撞上了是吧。’
飞车在后半部分,从混乱的铁架中突破过去。
铁架和铁架之间的小路,从远处一看,只是一个很狭窄的小缝。
那是--
“我知道那是错觉。”
如果谈到在铁架中被拽来拽去的恐怖。
那是肉体在尖叫,而不是逻辑。
快跑。头会撞碎的。手臂会折断。脚会飞出去。
即使我全身尽量缩在一起,心中的警告也不会停止。
然后,一个缝隙刚过,等在后面的是下一个缝隙。
‘可怕吧。’
惠赞同着,但表情上一点可怕的意思都没有。
‘那,去玩别的吗?’
惠好像很不舍,我便小声说。
“惠,还想再坐吗?”
‘嗯……不过,我想和哥哥在一起。’
“没问题。”
‘不害怕吗?’
“没什么,这种东西,就是享受恐怖的。我确实尝到了十足的恐怖。和这里的目的一致吧?”
惠想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
‘既然哥哥说没问题……’
……
‘哥哥,再玩一次,再玩一次~’
惠高兴地拽着我的胳膊,我无力地点点头。
我走了两三步,踉跄了一下。
‘……哥哥,没事吧?’
惠吓了一跳。
“没,事。只是三半规管不管用了。”
我不记得又坐了多少次。我不想数。
因为没有客人,所以我们下来之后马上就能从入口进去。
我本以为多坐几次,就能够习惯了……但完全没有这回事。
而且我坐了几次之后就发觉了。
飞车全力疾行的话,就会像是咳嗽一般咣当咣当地晃。
我本以为是故意设计成这样的,但每次摇晃的时机都不相同。
我本来想可能是错觉,但刚才确信了。那不是故意设计的。
那是劳损。是平时积累下来的机械疲劳。
“这个飞车……很危险。”
‘我倒是没什么事……’
“去玩些……别的吧……”
‘再玩一次……不行吗?’
妹妹露出了最惹人怜悯的表情,我无法拒绝。
“好……那最后一次。”
只不过是想象一下,我就感觉到眼前一黑。不过都是为了惠。
“打扰……大人……两个……”
入口处挂上了铁链。
现在停止中。
‘出什么事了吗?’
惠问入口处的职工。
‘不是……因为是余兴节目,14点的时候会再开的。’
‘是吗……’
惠有些失望。
我安心地喘了口气。
‘接下来去哪玩呢?’
“希望不是伴有急加速或急减速的东西。”
‘有那样的吗……’
惠瞪着地图呆了一会儿。
‘那个行吗?’
她指着的是个需要仰视的大观览车。
“似乎有一些老化……”
说到这个问题,这是关于整个游乐园的问题。
“就坐这个吧。”
因为刚才提到的问题,这里也不用排队。
我一边担心着游乐园的经营状况,一边和惠走了过去。
‘有透明房间呢~’
惠有些激动。
“嚯?”
在这么多房间中,大概每十间能有一间透明的特别房间,好像比其他的贵。
反正我们买的通票,价钱与我们无关。
‘就坐这个吧。’
“好。”
我们等了一会,坐进了透明房间中。
职工把门关上了。
正确的说法,也许该是‘地板上也有窗户的房间’。
另外座位一般都是不透明的,不用担心会被从下方看到。
‘视野好像很好啊。’
惠把篮子放在腿上,看着地板。
才刚刚离开地面而已……
“嗯,这个是什么?”
我弹了一下窗户上的窗帘。
两边的窗户,还有地板上,都配备了窗帘。
‘是什么……是窗帘吧?’
“既然是观览车,那就是为了享受观览的吧。为什么需要窗帘呢?”
惠有些困扰地笑了。
‘大概是为了营造氛围吧。’
“氛围?”
氛围,气氛,这种词对于我来说就是鬼门关。
大概是跟心灵感应有关,这点我倒是知道。
‘关上窗帘之后,就是单独两个人啦。’
“我们现在不是单独两个人吗?”
‘关上了窗帘,不就变成了密室了吗?’
“然后呢?”
‘……’
惠微妙地移开了视线。
“做一些不愿意让别人看见的事吗?”
‘……’
“或是,做一些嘴上不好说出来的事吗?”
‘……大概,二者都是吧。’
我仔细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
“原来如此。”
惠吁了口气。
“不过……反过来说,关上了窗帘,不就是告诉周围,里面在做这种事吗?还有,在这里装上窗帘,我认为是在鼓励这么做。”
‘哥哥,换个话题好吗?’
“嗯,好啊。”
总之窗帘还是这么开着吧。我不想被别人怀疑。
“……那,说什么话题?”
我直直地看着惠。
惠很长时间都没张嘴。
‘什么话题……’
“新的话题。不是说要换个话题吗?那说什么话题呢?嗯?”
‘哥哥,这叫语言暴力。’
“……是吗。”
既然当事人认为这是暴力,那就是暴力吧。
‘不是真的,对不起。不用在意。’
“我知道了。我不会在意的。那么我再问一次,新的话题是什么?”
‘稍微在意一下也好吧……’
“稍微这种程度比较困难。”
我想了想。
“我的行为和言语,如果有问题的话就提出来。”
‘哥哥一直盯着我看……稍微有些不舒服。’
“我受到的教育中,说话的时候看着对方的眼睛才算礼貌。”
‘但是一直盯着我看的话……其实也挺好……’
“好吗?”
‘虽然好……但是不好。’
到底是哪边?
算了。既然‘好’被后面的‘不好’覆盖了,那就算是不好吧。
‘还有,最好稍微平静些,说话慢一点。’
“是吗。看来我有些急了。”
我用比较相对的目光看着惠那边,稍微挪开些视线,然后慢慢地说。
‘哥哥,这有些吓人。’
我的努力仿佛失败了。
伤心啊。
‘不用把眼睛转来转去的,再放松些,好吗。’
“当然。好不容易坐一次观览车。我想和惠一起高兴起来。”
‘是啊……看看外面吧。’
“嗯。”
我看着窗外的景色,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这样就解决了视线的问题了。
离顶端还有一些距离,但观览车已经转了很高了。
这里能够看到整个游乐园。
“不过……这么一看,果然没人啊。”
我看看地面,除了职员以外,几乎看不到其他的客人。
虽然并不是没有……全算上也就是十来个人的程度。
‘啊,那个。’
惠指着地板。
那里是游乐园的一角。
圆钵状的客席,前面是类似舞台一样的东西。
“露天剧场啊。”
这么说起来,好像入口处写着英雄剧什么什么的。
‘那后面。’
这也有幕后啊。
大舞台的后面是空地,有人在战斗。
一个穿毛线衫的男人,挥舞着剑,重复着迅速的动作。
“……是在排练吗。”
不愧是专家。
摆好架势。突进。防御。攻击。最后一击。
胜方和败方都只有豆粒般大小,但动作却一个个清楚地映在眼中。
‘看到了少见的东西啊。’
他们练习了一阵子之后,就聚在角落里的暖炉旁取暖。
“嗯,动作很不错。一会儿去看看吧。”
‘唔,哥哥想看的话那就去吧。’
“惠不喜欢吗?”
‘是给小孩子准备的……去了的话太显眼了吧。’
“不用担心在小孩子中间太显眼。因为小孩子也很少。”
‘那……最后还是显眼吧?’
“我们是客人。不是给他们添麻烦。大摇大摆地去看就行了。”
‘嗯……那也是。’
惠赞同了。
“那就定了。就这样吧。”
我们下了观览车,向观众席那边走去。
在路上我们遇到了一位宣传员。
‘英雄剧要开始啦。请您去看看吧?’
这声音使我产生了空旷的感觉。
为什么空旷呢,因为周围没有别人了。
除了我们之外。
‘啊,如何呢?英雄剧。’
“嗯。我们去看。”
这样的回答,吓了这位宣传员一跳。
惊讶只有短暂的一瞬,很快她就露出了美丽的笑容。
‘请尽情享受吧。’
“我是这么打算的。”
‘那,那个,您辛苦了……’
宣传员行了个礼,就又去找其他客人了。
……
我们到了之后,发现观众席很空。
带着孩子的父母,只有三组。
剩下的……不知为什么有两三个穿正装的上班族。
还有……
‘哥哥,走吧。’
惠的声音很冷。不过。
“没有必要躲开。”
坐在最前列正中的,是追风者。
她旁边是峰雪。
‘啊,是克绮!’
少女转过身来招手。
‘惠的味道真香啊。’
少女闭上眼睛,用鼻子仔细闻着。
‘哎,我?’
‘那个篮子。里面都是香味啊。’
‘是篮子啊……’
‘啊呀……’
峰雪露出糟糕的表情。
‘峰雪,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惠的问句很微妙地有些冷。
‘绫说想看英雄剧。’
追风者天真无邪地说,峰雪一听慌了。
“怎么了?慌什么?”
‘啊,那个……妨碍你们两个单独在一起了,不好意思哈……’
“来妨碍的是我们。不用介意。还有,为什么在游乐园里?偶然吗?还是故意跟着我们的?”
‘对不起。’
峰雪低头道歉。
‘我们不是想偷看,只是……担心啊。’
“担心?”
‘不是绫的错。是我说想来看看的。’
‘是吗?’
惠看着少女。
少女点点头。
‘想来游乐园吗?’
‘嗯。还有,我也担心克绮和惠。’
“不用担心,我和惠关系很好。发生问题的可能性很小。”
‘呃,如果是你的话,即使你没有恶意……’
‘我习惯哥哥说话的方式。’
惠断言。
‘总之妨碍你们啦。接下来两个人慢慢玩吧。’
‘哎-英雄剧不看了吗?’
听到了少女可怜的声音,惠也让步了。
‘一起看吧。’
“嗯。把他们轰走的话自己也不舒服……而且已经开演了。”
舞台上面,出现了一个拿着麦克的女性……是当主持的大姐姐。
‘大家好。欢迎来到今天的银河警察生化狼人剧场!’
她说话很有激情。
我放松下来,开始观看整个演剧。
……
“真的挺不错的。”
结束之后,我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膝盖,说道。
‘嗯,好厉害~’
追风者天真无邪地说。
舞台上面安置的炸药和火焰,从云霄飞车那边的登场,这些设计很有意思。但是最棒的,还是动作部分。
“实战和演技果然不一样啊。演技有演技的强大之处。”
‘实战……你说得好像自己见过似的。’
我确实见过。
伊格尼丝和追风者。
夜里在学校碰见的那个武士。
这几天,我看了几场能称为达人之战的战斗,但今天看到的演技却更能让人感动,更让人感到美。
漂亮的姿势。
从静到动,从动到静的动作。
每一个动作都计算好了。
这一点来说,实战的时候猜不到行动的瞬间,眼睛也跟不上快速的动作,有些美中不足。
演舞果然是好东西。
不用担心性命的比较好。
“惠觉得怎么样?”
我发现惠的表情稍有些沉闷。
‘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嗯?哪里不好意思?”
‘就是呼唤的那部分。哥哥你们的声音好大啊。’
“我们只是听从指示。”
我不太明白。
我们叫出声音,是回应主持的大姐姐的。
‘啊,生化狼人危险!大家,给他加油啊。一二!生化狼人!’
开始前,主持人大姐姐拜托我们要大声加油的。于是我、峰雪和追风者就毫不犹豫地大声喊着。
‘“生化狼人!”’
就这样。
“这么说来,那时候惠没出声。怎么了?”
‘我觉得不好意思!’
‘我明白小惠的感觉,不过这种情况下,叫出来的才是赢家。’
‘那倒也是……’
惠小声地嘟囔着。
……
“正好,吃午饭吧。在哪吃?”
‘哦,我们这就该走啦。’
峰雪用手摸着下巴,摆着奇怪的姿势说着。
“是吗?吃饭的时候应该是人多比较高兴吧。”
‘约会的时候不一样。要两个人单独在一起。’
“是这样的吗?”
‘是的。’
‘是呀。’
‘虽然是这个道理……’
“是吗。”
我点点头。
虽然我完全找不到理论依据。
反正世间叫做常识的东西,并不是因为内容本身有依据,而是因为多数派支持才有了存在的理由,我只能接受了。
‘明白了的话,就快去一起享受午饭吧。’
‘嗯。我们已经放心了。’
少女用力地点头。
“虽然我不太明白,不过既然安心了就好。那么再见。”
‘再见~’
追风者挥挥手。
‘等一下。’
惠把他们两个人叫住了。
‘嗯?怎么了?’
‘你们带饭了吗?’
‘……没,我们没那么好的条件……’
‘我两三天不吃饭都没事。’
惠叹了口气。
‘盒饭做了很多,大家一起吃吧~’
‘哇,惠好温柔啊。’
‘你刚才一直看着这边,很想吃的样子啊。’
惠好像挺高兴的。
‘对不起。因为太香了。有鲑鱼还有……’
‘停。都说出来了,一会儿就没意思了。’
‘是啊。那不说了。’
“嗯。很期待。那么去吃吧。”
看来这里是专门用来野餐的地方。
宽阔的草坪。我们铺了塑料布,放上了盒饭。
‘这里的风真好。很舒服。’
追风者小声说。
她张开双臂拥抱着风,头发飘动着。
‘先坐吧。’
‘嗯。’
追风者听峰雪一说,就端坐在塑料布上。
我们把租借的两张塑料布都铺开,四个人都随意地坐下。
‘这里真是舒服啊。’
“嗯。一只虫子都没有。应该是定期地打了农药。”
‘你不是故意说这话的吧?’
“故意什么?”
‘……别说啦,你们三个人也擦擦手。’
我用毛巾擦手的时候,惠打开了篮子。
‘哦哦!’
‘哇!’
“嚯!”
惠从篮子里面拿出来的,是用银纸包成的小包。
她打开了第一个,出现的是三明治。
纸盘子上满是协调的颜色。
“看来眼睛真的能品尝美味啊。”
‘那指的是日本食物。’
“没事。原理是一样的。
人类并不是只用舌头吃饭。食欲这种东西,随心情而变,当时的精神状态会对味道产生很大的影响。”
‘既然明白,就别在饭前提农药的事。’
“……原来如此。我以后会考虑的。”
总之,色彩也是重要的因素之一。
烤面包的焦茶色映在白盘子上,这么看去,各种颜色混在一起,仿佛在阳光下闪耀般美丽。
“是房东小姐做的吗?”
‘是我做的!虽然……她帮忙了……’
“就是说,全体的构想是房东小姐提出的吧。”
‘做的人是我啊……’
“做菜的时候,大厨师是不动手的,只是监督。但是菜肴算是大厨师做的。”
‘……是不是该揍哥哥一顿了。’
我阐述了自己的理解,惠说出了吓人的话。
‘饭前不能吵架啊。’
追风者说了句公道话。
‘快吃吧,惠。’
‘好的好的。我倒点儿饮料,稍等。’
惠从篮子里变魔术般拿出了一瓶红酒。
‘哦!这真是太棒啦。’
酒倒在了纸杯里,峰雪很自然地接了过来。
“现在,应该还是白天吧。”
‘别说那么死板的话,这是供品,是供品。’
‘在英国那边这和水一样。’
‘我也要喝!’
‘好的,来。’
“嗯,这样挺好。”
这应该不到急性中毒的程度,也不会有慢性中毒那么频繁。
偶尔喝一次挺好。
……
‘那么,干杯!’
‘“干杯!”’
我们空腹喝了红酒。
并不太甜。十足的香味从我的鼻子里渗了出来。
“真好喝啊。再来一杯。”
‘这么快?’
“不是说干杯吗?”
喝干一杯就叫干杯嘛。
我一口气把纸杯里的红酒喝光了。
‘哦,克绮,真是个男人啊。我也再来一杯。’
‘好吧好吧……’
惠有些无奈地给我和峰雪倒上。
‘太好吃啦!’
追风者咬着三明治。
“这是大家的份量,别一个人都吃了。”
‘知道了啦。’
这回答让人不是太明白她到底明白了没有。
我也拿了一块三明治。
熏鲑风味。
柠檬和刺山柑的香味。
“嗯,这真是……”
‘怎么样?’
“这确实是惠做的。”
‘能,能吃出来?’
“嗯。首先是这个切平面,稍微有点松了。用菜刀切的时候没切得太好。如果是房东小姐切的,即使过了这么久,也还会保持一个很好的平面。”
‘……’
“还有,鲑鱼流出的汁,让整个面包变得软了。结果,烤面包失去了一些脆脆的口感。另外这个黄油……”
‘挑毛病的人不吃也行啊!’
惠拿走了我的三明治。
“不讲理啊。问我评价,我只是回答而已。”
‘问味道如何的时候,只要回答好吃就行了。’
峰雪有些无奈地说。
“但是,那就没有评价的意义了啊?”
‘惠,这个真好吃。叫什么?’
‘啊,那个是鳄梨三明治。’
‘叫鳄梨啊。真有味真好吃。’
‘明白了吧?这么说就行了。’
峰雪小声说。
“虽然不能认同,但是理解了。”
‘那边两个,说什么呢?’
‘呃啊。’
“嗯,惠。这个三明治真好吃。”
惠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
‘哥哥,不用勉强说客气话。’
“不是,我没想说客气话。”
‘刚才挑了那么多毛病。’
“那不是挑毛病。”
‘那是什么?’
“就像刚才我说的,这无疑是惠做的三明治。还有这黄油。”
‘怎,怎么了?’
“决定三明治全体味道的,就是这黄油。间接加热了的黄油,加入些芥末会改变味道。如果是房东小姐,这里会加入些微量的胡椒粉,但是惠没有这么做。”
‘那、真、是、抱歉啦!’
杀气从惠身上放射出来。
峰雪的表情僵硬了。
追风者完全置身事外地咬着三明治。
“大厨师是监督基本菜肴和汤的味道的。所以是菜肴的代表和责任人。但是作为这个三明治基础的黄油,无疑是惠做出的惠自己的味道。”
‘……哎?’
“所以,这个不是房东小姐做的,而是惠的。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惠一直眨眼。
‘说话真绕圈子,你这家伙。’
峰雪嘟囔着。
“我是从逻辑上进行说明。”
惠在我面前做了深呼吸。
‘那,哥哥,我的三明治,好吃吗?’
“嗯,很好吃。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为什么最开始不这么说?’
“嗯。因为一开始以为是房东小姐做的,很对不起惠。所以想要谢罪来着。”
‘……没有谢罪呢吧。’
“确实。刚才说了失礼的话,对不起。”
‘嗯,没事。原谅哥哥了。’
我接过了惠手里的三明治。
黄瓜和火腿的三明治。
这是基本中的基本,但也因此酿出了味道。
“嗯。好吃。”
‘太好啦。’
芥末黄油和火腿很配,黄瓜的口感也很不错。
用盐仔细地取出了水分,让黄瓜变得不是很软,咬一口脆脆的,留下了清爽的味道。
“这黄瓜真不错啊。”
峰雪用手捂住了脸。
‘就这样吧……’
惠叹了口气。
……
装了满满一篮子的三明治,一会儿就吃完了。
‘喝酒吗?还有一些,谁喝?’
‘我,我要~’
峰雪的脸上已经很红了。
而且他的句尾稍微有些奇怪了。
‘峰雪……还是别……’
‘那给我吧。’
少女没什么变化。
惠倒上了酒,她慢慢喝着。
“红酒和篮子,让人想起小红帽。”
我说出了感想。
而且这里还有狼。
‘我是小红帽吗?’
‘那……我就是猎人啦。’
峰雪举起想象中的猎枪开了一枪。
‘狼就是你了。’
峰雪这么一说,全员都点头赞同。
嗯。和我想出的演员表有些不一样。
‘哎-那我是老奶奶?’
追风者好像很惊讶。
看来她也知道小红帽的童话。
“这个先不管,我是狼吗?”
‘那当然啦。你这家伙,弄哭了多少女人啊。’
‘哎,真的吗?’
惠好像很高兴地看着峰雪。
‘哎-克绮真厉害啊。’
“好像有些误会……”
‘这家伙小白脸啊。凑过来又被甩了的女人不计其数啊。’
“我没有交往的经验,也没有甩别人的经验。”
‘……我大概明白了。’
惠叹了口气。
‘不经意地说了让别人期待的话,然后又不经意地说了很残忍的话。’
‘对就是这样!’
峰雪双手抱在胸前,点着头。
“我重复一边,我不记得做过这种事。”
‘你这种情况,不记得才是过分呢!你这个罪人!’
峰雪敲了我的脑袋。
看来他醉的很厉害。
‘真是辛苦啊。’
惠好像很理解似的点点头。
“很辛苦吗?”
看来在我没发现的地方发生了不和,然后又在我没发现的时候被修正了。
这种事情好像不只是发生在峰雪身上。不过能修正就是好事。
‘不过。在她们被甩了之后去打个招呼,应该是好机会……啊哇哇……’
惠和少女瞪着峰雪,于是峰雪住嘴了。
“但是我也没见过你有女朋友啊。”
‘大家都没有眼光……’
峰雪喝醉了说瞎话吗。
“不用担心。如果继承寺庙,就不用担心找对象的事。”
‘不是说这个啦,我更想要些只有现在才能有的酸甜的经历啊……
不对,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峰雪眼睛发直,自己中止了话题站了起来。
‘真是打扰你们约会啦。那接下来好好加油啦两个人。’
“加油干什么?”
‘加油伺候小惠。’
“我知道了。”
‘那我也走啦。惠,午饭真好吃。谢谢啦。’
追风者说完就离开了。
“多少有些意外。”
我看着那二人离开,低声说。
‘什么事?’
“我以为,对于和那两个人接触,惠会持否定态度。但是却一起吃了午饭。”
‘虽然跟哥哥单独在一起比较好,但是……’
“但是什么?”
‘盒饭做多了,觉得这样正好。’
“做多了的话就这么放着也行。等晚饭的时候再吃也行。”
‘不行啦。约会的盒饭怎么能晚饭的时候吃呢。’
是这样吗。
“接下来呢?有没有想玩的?”
‘嗯--……’
惠拿着篮子烦恼着。
“说起来,这个篮子刚才给他们就好了。”
‘哎?’
“追风者。反正要回公寓,给她就好了。”
‘……’
“不过,要是这么做和约会不相称的话,那就算了。只是如果想让她拿回去也可以。”
‘是啊。刚才忘记啦~’
惠说。
“是吗。忘记了啊。”
‘别重复我的话啊。那接下来坐个什么?’
“嗯……饭后希望别坐太刺激的。”
‘是啊……’
惠摸摸肚子。
‘那……嗯,叫什么来着。Merrygo'round。’
“Merry-go-round。旋转木马。”
‘嗯。坐旋转木马吧。’
“好的。”
……
如果说很意外,大概有些失礼。不过这个旋转木马,大得让我有些吃惊。
‘不太普通……哈。’
惠说。
只是规模大。各种颜色的木马,已经有些掉漆,能看见里面的木头。
因为客人少,旋转也停止了,更促进了这种沉寂的氛围。
鲜艳的原色有些褪色了。虽说日本人就喜欢这种淡薄的感觉吧。
‘要坐吗?’
‘嗯!’
职员大声问,惠回答了。
旋转木马逐渐转了起来,我们跑了过去。
仔细看看,我发现除了马以外还有很多别的东西。
独角兽,天马,各种神话上的生物,还有出处不明的东西。
鹫的脑袋,狮子的身体,是狮鹫。
身体是马的,就是马鹫了。尾巴是蛇的是奇美拉。
长着蝙蝠翅膀的人型,大概是恶魔,或者是石像鬼。
我对这个一面平的石像鬼有些兴趣。
“惠坐哪个?”
‘那个挺好。’
惠指的是个翅膀很大的白鸟。
‘哥哥,一起骑吧。’
“好的。”
大概是家庭用的。白鸟巨大的后背,还有很大的空间。
我先上去,然后向惠伸出手。
我们放松地坐在了位子上,听音乐流淌着。
……
‘稍微有些冷呢。’
惠小声说。
“喝酒之后啊。身体的热量发散了就会觉得冷。而且风也有些大了。”
‘靠近些,行吗?’
惠说着,把身体靠了过来。
“等等。”
‘哎?’
我解开了制服的领带。
虽说是领带,但其实是毛线的,上下学天冷的时候,其实是当围巾用。
我把领带系在了惠的脖子上。
“这样应该能暖和些。”
‘……谢谢。’
惠靠着我,很长时间没作声。
‘哥哥,是个好人。’
“是吗。”
‘哥哥,说是好人,其实有不太好的意思。知道吗?’
“不明白。而且这不是矛盾的吗?”
‘就是八面玲珑的意思。’
“八面,就是从哪个方面看来,都没有缺点的意思吧。”
‘这是讽刺啦。跟谁都一样的好,会修缮自己。’
“我没有修缮过自己的外在。如果我能做到的话,就不会想现在这样费劲了。”
‘这我知道……’
“哪里不清楚?”
‘比如说,哥哥。如果有人冷的话,不管是谁都会把围巾借给他吧。’
“嗯,能借的话就借吧。”
‘拿到的那一方很高兴。’
“那最好了。”
‘高兴,是因为觉得自己被特别对待了。’
“这是恋爱感情吗?”
‘也有这种情况。总之,就会想,啊,这个人对我很特别啊。’
“为什么?我只是把围巾借出去啊。”
‘是人都会这么想啊!’
“是吗。”
‘所以,知道自己并不特别之后,就会觉得被背叛了。’
“真是单方面的啊。”
‘虽然确实如此吧。’
惠笑了。
‘自己喜欢的人对自己温柔的话,就会觉得,对方也喜欢自己吧。’
“原来如此。这可以理解。啊等等。”
‘什么?’
“如果这样的话,我被误会,就是说喜欢我的人很多?”
‘是啊。哥哥很招人喜欢啊。从很久以前就是。’
“是吗……”
‘怎么一脸糟了的表情?’
“没什么。有些意外。”
‘既然明白了,以后注意啊。’
“嗯。以后对别人友善的时候,一定要明确指出,这里面没有个人的感情。”
‘抱歉。还是把刚才的话忘了吧。’
音乐逐渐变小了。
什么地方发出了蒸汽的声音,白鸟逐渐降低了速度。
“对了。惠算是别人吗?”
‘哎?’
“我平时,可以对惠温柔些吗?如果不行的话……呃……会很伤心。”
‘啊啊受不了啦!’
惠生气了。为什么呢。
‘当然行啦,哥哥!’
惠说着,抱住了我的脖子。
……
我们从旋转木马上下来,又坐了一些其他的游乐设施。
天有些阴了,风吹得身上有些凉,天气有些湿润。
‘好像要下雨了。’
“下雨之前回去吗?”
‘嗯。大都玩过了。’
“那走吧。”
……
我们从电车上下来,外面像是关了灯一般的黑。
因为还没有到晚上,街灯和霓虹灯都没开。
所以天黑。
‘今天天气好厉害啊。’
“嗯。”
远方,低沉地响着雷鸣。
‘晚饭呢?’
“已经订了晚饭……比起在这里消磨时间,不如先回一趟公寓。不然把订餐取消也行。”
我这么说着,大粒的雨点打在了我的额头上。
沥青路上,硬币大小的水迹,一个个浮现出来。
总之先在便利店买把伞吧。
我是黑伞。惠是女性用的红伞。
我们从便利店出来,外面已经漆黑了,天上下着倾盆大雨。
‘……即使打着伞,也会弄湿啊。’
“雷阵雨啊。怎么办?回去吗?还是等雨停?”
‘回去吧。回家后洗个澡就行了。’
“是啊。那就这样吧。”
我打起伞。
因为横向的风刮得很厉害,伞没起什么作用。
只是比没有稍强些。
‘哥哥,看谁先跑回家吧。’
惠说着,跑了起来。
嗯,反正会弄湿,这样也好。
我跟在惠身后,也跑了出去。
整个小城笼罩在雨幕中,染上了一片灰色。雨幕对面,有一把红伞在摇动着。
我看着,突然感到了不安。
为什么呢。
我赶紧向前跑去。
如果不赶紧追上惠的话。
我感到,发生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没有理由。
连妄想都不算,只是无形的不安。
为什么?
雨天有雨天特有的危险。
比如交通事故。
我想象着惠被打滑的车撞到的样子。
不对,不是这样。
和我现在感觉到的不安不一样。
那是什么?
总之要马上追上去。
我穿过了急着回家的人群,在容易打滑的路上跑着。
伞在摇。红伞。
我终于注意到了。
味道。这雨的味道。
雨的味道。台风的味道。
湿润沥青的味道。
不只如此。
里面混杂着……污水池的,腐水的味道。
“惠!”
我全力喊着。
这雨不是自然的雨。
那么--惠有危险。
这是我的直觉。
雨声屏蔽了一切。其中仿佛响彻着青蛙般低沉的叫声。
我跑着。制服吸水了,身体很沉。
鞋在打滑,脚下站不稳。
即使如此还是要跑。
不可思议的是,我没觉得自己危险。
如果鱼人的目标是我,那么我靠近惠的话,会让惠更加危险。
冷静的声音这么说着,但我不听。
快。
早一秒也好。
如果不赶快追上惠。
--危险。
雨越下越大,与其说是水滴,不如说是水流了。
我仅仅是抬起头看前方,水就流了满面遮住了我的视线。
我一边用手抹着脸,一边跑着。
我和一把黑伞擦肩而过。
前面就是红伞。
伞拐过了街角。
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
我也拐过了街角。
这样就追上了。
这样就……
没有尖叫。
即使有,也会被雨声淹没。
我拐过了街角,前面已经没有惠的身影了。
路中间有个下水道入口。
旁边红伞倒在地上。
我捡起了红伞,手颤抖着。
我倒掉了里面的积水,伞一点事都没有。
把手没有扭曲。
只能说明,它的主人松开了手。
--伞大概是扔在地上的。
我的妄想膨胀起来。
--这么大的雨里。有伞反而碍事。
--所以,扔了。
这不可能。伞要是碍事的话,就折起来拿着了。
这么开着扔在路中间是不可能的。
--那么,不是那把伞。
扔伞的,是其他没教养的人。
即使不捡起来也知道是和惠的伞一样。反正是便利店的量产品。
同一场雨,在同样的便利店买了同样的伞,概率是很低的。
我晃了晃红伞。
突然,突然天晴了。
一直下个不停的大雨瞬间停了。
雷阵雨停了。
云层之中,露出了血红的落日。
四处是水洼,血一般的光线中,我拿着伞站着。
--那边的街角。惠在等我。
她全身湿了,喘着气。
然后对我说。
‘赛跑,我赢啦。’
妄想。
没有意义的妄想。
我清楚。因为。
又大又沉的井盖旁边。露出了一块布。
紫色的。
那是我卷在惠脖子上的围巾。
我呆住的时间,应该只有一两秒。
‘克绮!’
我听到后背尖锐的一声,这令我浑身一颤。
我控制住了空荡荡胸口中狂躁的不安,转过了身。
“怎么?”
追风者。
她全身湿透了,让人不禁怀疑她到底做了什么。
雨确实很大……但即使没有伞,也不至于湿到这个地步。
而且,如果是她的速度。
从车站到这里,用不了多长时间。
她的衣服吸满了水,胀得很大。
她美丽的头发,也贴在了身上。
‘没事……真是太好了。’
“不是我。惠……”
我一说,少女的表情就沉了下来。
‘我知道了。稍微让开一点。’
我听她的话让开了,少女浑身抖着。
这不是人类那种颤抖,而像是被泼了水的狗那样。
她迅速猛烈地抖着,弄得左右的墙壁上全是水。
‘呼。’
少女抖光了水汽,小声说。
‘惠怎么了?’
我没说话,指了指井盖和夹住的围巾。
‘那个不是克绮的吗?’
“我给惠了。”
‘原来如此……’
少女想了一会儿。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惠,现在还没事。克绮,先平静下来。’
少女把我的手放在她肩膀上。我做了深呼吸。
‘手,很疼吧。’
我刚发觉。
紧握的右拳中,滴出了血。
‘给我。’
少女握着我的手。
她用温柔的手指,把我僵硬的拳头,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掰开。
少女舔着我指尖上的血。
“说明一下。”
惠没事。
不对。现在还没事。
‘是海神住民吧。’
“那些鱼人吗?”
‘嗯。它们突然做出了结界,我就赶过来了,结果还是没来得及。对不起。’
“不……”
我无法生少女的气。
“我,忘记了。”
我被非人的怪物盯着呢。
鱼人们,还活着。
我,想忘记来着。
反正光想也解决不了问题。
干脆就当作没有吧。
我陷入了非逻辑的思考。
不,这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重要的就是惠。
“怎么知道惠没事的?”
‘没有争斗的痕迹。没有血的气味,伞没有坏。’
少女用一只手轻松地拿起了井盖。
‘给。’
我拧了拧围巾,绕在脖子上。
我按照学校的规定,把围巾系起来。
我做着这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动作,逐渐平静了下来。
“那……怎么知道现在还没事的?”
‘嗯。海神住民……应该是搞错了。’
“搞错了?”
‘本来以为是克绮的,就给掳走了。’
我脑子里沸腾了。
愤怒像开水般涌了上来。
“以为是我?”
‘我一开始也很惊讶,克绮和惠,气味特别相似。所以,海神住民应该也……’
“然后……会怎么样?”
‘发现搞错了,应该不会下手的。’
“应该?你说应该?”
我伸出了右臂。
我的右手抓住了少女的喉咙。
我的指甲陷入了她的皮肤,马上就要掐断她的喉咙。
我意识到自己过分了,控制住了自己。
‘冷静下来,克绮。’
少女没有要生气的样子,她轻声颂唱着。
温暖的风,从她双手之间吹来,抚摸着我的脸。
‘别动。’
“……”
‘湿的这么透,是想不出好主意的。’
“……啊啊。抱歉。”
我任由少女用手梳着我的头发,我尽量地调整着呼吸。
‘好了,结束了。’
我感到头发变轻了,蓬松着,很舒服。
“那么,我们该再见了。”
我看着地面上开着的大洞。
我不清楚下水道的构造,但既然鱼人的目标是我,应该很快就会来抓我。
‘我也去。’
“这是我和鱼人的问题。没有把你也卷进来的理由。”
‘有理由的!’
“因为需要我的魔力吗?”
‘不是。
惠对我有赐饭之恩。’
“啊?”
我下意识地睁圆了双眼。
‘给我饭吃,和救我性命是一样的。所以我要去救惠。这和克绮没关系。’
是吗。我那次也一样。
这个少女,因为一碗饭……不对。
为了七碗拉面和其他饭菜,发誓要救我的命。
‘克绮还是回到公寓好。呆在公寓的话,我也能安心。’
少女看着我的表情,露出了微笑。
‘不过,反正还是要来吧。’
“嗯。当然要去了。”
‘那就跟着来吧。但是,条件是绝对不能离开我的身边。’
“我知道了。”
……
一直伸向地底的梯子。我觉得仿佛会永远这么下去一般。
不可思议的是,我越把精力集中在湿滑的梯子上,脑子里就越浮现各种想法。
“我有件事想问……”
‘什么事?’
“那阵雨,是怎么回事?”
‘那是结界。为了不让碍事的人进来。结果费了我好大力气啊。’
“不是这个……至今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一次都没下雨。为什么这次突然费这么大的劲?”
‘至今为止的那些才奇怪啊。’
“怎么回事?”
‘非人的住民,不能引人注意。这
是规矩。所以狩猎,要在夜里进行,白天的话就要做出隐人耳目的结界。’
“……从我看来,它们的活动倒是很明目张胆啊。”
‘是啊。真奇怪啊。’
少女的声音,混杂着一些忧郁。
“那个规矩,有根据吗?”
‘没有理由什么的。’
少女在我下方说着。
‘如果不遵守,就会灭亡。’
“……灭亡?”
‘是啊。’
少女从梯子上跳了下去。
看来是到底了。
“好黑啊。”
我抬头一看,下水道的出口看起来已经很小了。
晚霞颜色的圆洞,只有拳头大小。
我们呆的地方,是水路旁边‘岸’一样的落脚处。
因为刚才的雨,水路已经涨水了,发出轰轰的声音奔流着。
少女应该没问题,但如果我掉进去,应该一瞬间就会溺水。
‘啊,克绮应该看不清吧。’
我只能看见这么多,易滑的落脚处有多大,哪里开始就是水路了,我都看不清。
如果这么下去,我连走路都困难。
“嗯。没有灯光吗?”
‘别动。低下头。’
少女的话,不像平时那么有力,所以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苍白的光。
黑暗深处,无声地飞来的鬼火。
鬼火在少女眼前啪的一声弹开了。
不对。是少女弹开的。
水滴溅到了我脸上。
黑暗中闪耀的钢色之刃。
头上出口处照进来的微弱光线,在少女的指甲上闪烁着。
‘我,是追风者。’
少女的声音回响在地下水路之中。
‘母亲,是云间的舞女。
母亲的母亲,是单臂的杀雷者。
这位,是九门克绮。
人类中的朋友。
水神住民啊,请让开一条路。
让我们顺利前行。’
没有回答。
只是在黑暗深处,又亮起了鬼火。
一个,两个,三个……
我的眼睛有些习惯了吧。
在无数鬼火下面,我稍微能看见一些了。
成群的鱼人。数十个!
‘哦----!’
少女咆哮着。
鬼火一齐消失了。
然后。
眼前的河流突然分开,无数的鱼人闪到空中。
“啊……”
我的思考已经跟不上情况了。
鱼人们要把我们压扁似的,从空中扑了过来。
--鱼人们。
追风者用全身的动作把鱼人们弹了回去。
拳头。手肘。膝盖。
她的动作每次在鱼人身上炸裂开来。
鱼人都会带着笛子般的声音被击飞。
--落到水中。
擦过同伴们的身体。
不对。
有时是撞上。
从水里飞来尖锐的水流。
水鞭像蛇一样蜿蜒着攻击少女的要害,但被少女一个不剩地挠碎了。
--然后又落入水中。
我终于完成了思考。
鱼人们潜入了水里,从水底瞬间过来,然后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然后。现在。
向这边杀来的一群鱼人,被少女一个人抵挡住了。
鱼人尾鳍强力的一击。
两脚的触手。
数十条水鞭。
少女以超越人类想象的速度防御住,抵挡住,并将其击落了。
少女的一击带有风的力量,打在鱼人身上,鱼人便会被击飞。
很轻易的。非常轻易的。
少女和这群鱼人对峙着。
比风还快的一瞬间,我发现她表情变化了一下。
我看到了痛苦的表情,这是为什么呢。
“没事吧?”
人类大脑的认知,对于他人表情和感情的把握,是特别强化了的。
即使是没有心脏的我,也是一样的。
我发觉了之后,便一直注意着少女的表情,再也挪不开视线了。
她紧咬着牙关,仿佛在抵御着呕吐感。
少女看着前方。
风咆哮着。但没有造成伤害。
鱼人的巨大身体被吹飞之后,马上又站起来,向这边冲来。
也就是说,少女只是单纯地防御着。
一步也不后退,承受着敌人的攻击,但又不加以伤害……
‘克绮,捂住耳朵。’
少女小声说。
我捂住双耳的瞬间。
少女的右手化为了利刃。
少女的右手发出着声音,周围气压减小了。那里吞食着空气。集聚着。
随着一声风响,她收回的右手中装填了风弹。
压聚了的风缠在她的右手上,化为了能贯穿一切的长枪。
‘……对不起。’
能听见这轻声一句的,大概只有我吧。
她张开的右手带着咆哮向前击去,化为了螺旋的飓风。
鱼人被击中后,脚浮向了空中。
风枪贯穿了鱼人的胸口,击飞了鱼人的身体。
鱼人的肉体水平旋转着,缠上了身后的鱼人,一直撞上了对岸。风还在不停地搅动着。
尖锐的风螺旋着穿过了数个鱼人。
开了个风洞的肉块,落在了水泥地上,发出了令人不快的声音。
‘退下!’
尖声的叱咤。但却没有意义。
鱼人们停下了,不是因为恐怖和悲伤,只是单纯地惊讶和警戒而已吧。
鱼人们看到少女停手了,便再次扑了过来。
少女背对着我,保护着我。我现在看不见她的表情。
但是,她纤细的肩膀,正在不断颤抖着。
这时。我理解了。
少女苦闷的原因。
那是悲伤。
对于轻易夺去生命的悲伤。
横吹的风,化为利刃向鱼人袭去。
将扑来的鱼人切成了两段。
流出的内脏,喷出的血潮,都被风挡住了,徒然地落入了水中。
但是鱼人还是没有停下。
少女‘嗒’地踏了一下地面。
她抬起了头,面对着鱼人们。
‘这是突破之风。
这是粉碎之风。
这是击溃之风。
这是崩坏之风。
这是吞食之风。’
少女一边唱着颂词,一边一一张开了手指。
‘这是病患之风。
这是迷茫之风。
这是蛊惑之风。
这是伤痛之风。
这是诅咒之风。’
双手各有五指,合起来就附上了十种风。
她的手臂像是舞蹈般挥动着。
她的指尖像是唱着歌谣般,露出了昏暗的光。
十种光,在少女前方,编织出了绝对不可侵入的屏障。
‘别过来。过来就会死。’
少女喊着,像是在哀求。
没人愿意听。
前方的鱼人,扭动着身躯。
十色的阵。
风阵击飞了鳞片,斩断了血肉,削碎了骨头。
粉碎的肉体冒出了火焰。
然后化为了烟,随风而散。
湿润的风声,就像是野兽在咂舌头。
吃掉了头吃掉了肩吃掉了手臂。
吃掉了身体吃掉了脚吃掉了鳍。
一瞬间,鱼人就消失在了空中。
但它们还是没有停下。
鱼人的数量已经减少很多了,但即使如此,它们还是像被催眠了一般,继续着死亡的行进。
‘呜!’
少女的喉咙中,发出了悲痛的声音。
少女的力量,凌驾在鱼人之上。
如果杀的话。
如果只是杀的话。
少女能够瞬间将它们全部屠杀干净。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为了避免无益的杀戮。
为了扑灭对面鱼人的斗志。
一只一只地。故意地残忍地杀给它们看。
少女纤细的后背颤抖着。我连将手搭在上面都做不到。
我只能默默地看着。
数十只鱼人只剩数只的时候。
突然出现了结尾。
完全没有前兆,水面突然变成了刀山。
平滑的水面上,突然出现了尖锐的利柱。
剩下和鱼人和水面漂浮着的肉块,全都被串刺了。
我呆住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着少女的侧脸,她也很吃惊。
这不是她的招数。
从水面伸到天花板的无数利柱。
那就像是,百舌鸟的诱饵一样被穿了起来。(编者按:百舌鸟又叫伯劳鸟,会把虫子钉在树枝上引其他鸟过来,然后将其吃掉。)
之后。
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无数的肉块爆炸了。
柱子产生了无数的枝杈。
纵横无尽地散布在空间中,那是微细的冰刃。
冰刃将被穿透的肉块切得粉碎。
最后发出的声音,是水声。
水柱和出现的时候一样无声地消失了。已经不会动了的肉块,落到水面的声音。
少女一言不发地摆好了架势。
有几个大上一圈的鱼人,矗立在我们前面。
它们后面还有一个巨大的影子,仿佛在守护着它们。
那个巨影大概应该叫做,人鱼吧。
我们至今为止遇到的鱼人都是除了直立以外跟人没什么相似的。但它却像是人类的女性。
她的下半身接近鱼,代替两只脚的是鳍。但是她纤细的腰和隆起的胸部,都和人一样。
她的双臂有着像人一样的关节和手指。
她手臂上抱着的……是人类的少女。
一动不动--是惠。
瞬间,我的眼前变红了。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少女对我轻柔地说。
‘看。惠,还活着。’
这种距离,这么黑暗。我看不清。
但是少女应该清楚。
她的胸口有规律地上下起伏着。
应该怎么办。
惠是对方的人质。我不希望这么开战。
……但是,既然有了人质,为什么要让同族来战?
而且还用水柱来了结?
也许鱼人不是完全团结?
就像人类会有纷争一样,鱼人之间也有争斗吗?
我的思考空转着。
想不出道理的地方太多了。
“你怎么想?”
‘不知道。不过它们好像没有生气。’
人鱼一只手臂抱着惠,左手抬了起来。
下水道的水冒着泡,出现了一个大杯子形状的东西。
杯子慢慢地流向我们这边,停在了脚下。
……是船吗。
‘怎么办?’
“只能去吧。”
它们有人质这件事是不变的。
我们现在只能坐上去了。
‘这个,别放手。’
少女把挎包的带子递过来,我小心地抓住。
通过带子,轻柔的风覆盖了我全身。
少女一脚踏入了船。
脚下冒着泡。
鞋没有碰上船,而是稍微飘起来了一些。
我也踩上去了,一样的。
我们上去了之后,船就开始慢慢动了起来。
鱼人背朝我们。
它们像是带路一样,划着水在前面游着。
我们越离开入口处,周围就越黑了下来。
我的视野中已经全黑了。
睁眼和闭眼已经一样了,我周围全是混沌的颜色。
我们前行的途中,船拐了几次弯,还有上升和下降的感觉。
突然,空气的味道变了。
我刚刚习惯了的下水道恶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湿暖的风。
就好像是谁的呼气一样的风。
虽然并不一定是恶臭,但有些腥味。
“……这里是?”
‘克绮还是不看比较好。’
少女坚定地说。我感到挎包有些颤抖。
我相信了她的话。
之后,风又产生了变化。
腥味消失了。是清净的风。
我深深地吸着新鲜的风。
是水边的风的气息。不是海,是湖吧。
我慢慢睁开眼。
前面是白色的沙滩。
我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地底湖,湖面泛着蓝色的波浪。
天上……顶棚稍微有些亮光,微弱地闪着,囊括着整个风景。
我们脚下的船,仿佛被水吸收了一般消失了。
我的双脚站在大地上,发出砂子的声音。
是响砂啊。
“地底湖。”
地底宽敞的空间。
很大。
大得看不见对岸,我只能看到模糊的微亮。
我不认为,这么大的空洞是自然形成的。
地底湖的中心,有个小岛,上面设立着一个看起来像是祭坛的东西。
‘幽宫啊。’
少女深深吸着清澈的风。
“幽宫?”
‘嗯,就像是家,或者基地。总之是海神住民平时呆的地方。’
“危险吗?”
‘虽说是有些危险……一般来说,住民们是不会让外人进到幽宫之内的。这里如果弄脏了,对它们更不利。’
“是信任我们了吗?”
‘至少已经尽了礼数了。’
少女看着湖面,表情有些困扰。
人鱼站在湖面上,把惠递给了一个鱼人。
鱼人渡过水面,把惠横放在岛上祭坛旁。我一直盯着。
鱼人把惠放下后,它们离开了足够的距离。
它们的意思大概是,不会突然把惠当作人质吧。
现在只能信任它们了。
人鱼朝这边走来。
不对,‘走’这个词并不正确。
应该说是滑行或者游泳。
人鱼留下背后的鱼人们,悠悠地接近我们的样子,像是女王一般,让我确信她就是一族之长。
单独走上沙滩的人鱼,照耀在顶棚的光辉之下,闪着金色的光芒。
虽然说人鱼跟人相似,但这么离近了看,她身体柔滑的流线,明显和人类不一样。
她高得需要我仰视。
她光滑的胴体,中间稍有些纤细,有着优美的曲线。
她的手臂比一般人的要长,上面有着长袖一般的鳍。
我向前走了一步,说。
“希望能把惠还给我。”
我握着被包的带子,带子没有摇晃。
人鱼的右手动了。
她的右手像是游动一般,划了个大弧,伸到了我面前。
她掌上托着珍珠。
一共三颗。
她的左手也用那种非人类的动作滑来,取走了一刻珍珠。
她用手指放入嘴里。
人鱼吃掉了自己的珍珠。
‘……大概是让我们也吃吧。’
“是吧。能感觉到什么吗?”
‘嗯……能感觉到力量,但是……’
我伸出手,拿过一颗珍珠。
我把珍珠拿到嘴边,人鱼点点头,仿佛在认可我的做法。
我做好思想准备,把珍珠放到了嘴里。
珍珠在我嘴里冒泡,碎了。
珍珠像碳酸一样化了,我咽了下去。
一开始没有反应。
之后。
我的胸口深处,能听见很低沉的波浪声。
水逐渐涌了出来。
珍珠,那个看起来是珍珠的东西,其实是带有魔力的水块。
水块在我的胸口中散开了,溢出了水来。
清澈的,冰冷的湖水,渗入了我的体内。
那水和我体内一般的水混和起来,搀入进去。
‘克绮?’
这个声音,驱散了波涛声。
渗入我身体的水,开始从身体溢出。
我感到全身都要喷出水来。
我的鼓膜被水覆盖,屏蔽了一切声音。
我的眼泪不停地流出来,我擦着眼睛。
然后我发现了。
我眼前有个女性。
我面前站着一个幼小的少女。
她穿着和服,是个很清秀的少女。她用手攥着衣摆对我打了招呼。
响彻在我耳边的波浪声,终于汇集成为了人的声音。
‘欢迎来此,九门。感谢汝的到来。’
“你是……谁?”
‘妾是海神住民的约束者。名字是--’
名字这部分只能听见波浪声。
不是。声音还原成了波浪声。
我终于明白了。
刚才的珍珠,在我的体内成为了一种翻译机。
我体内扩散开的水,干涉了我的视觉和听觉,改变了少女的话语和外貌。
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个少女,就是那个人鱼。
“我只是来要回惠。谢什么?”
‘啊,克绮。没事吗?’
追风者突然出现了,我对她点点头。
她也吃了珍珠了吧。
“既然你是海神住民的族长,我们……刚才还杀死了海神住民。”
‘克绮,那是……’
‘不要紧,由妾来说明吧。’
少女毅然地抬起了头。
‘它们都发狂了。发狂了才会去袭击人类的孩子。这是妾约束子民不力。再次感谢你们。’
“发狂了?”
‘没发狂的话,不会在白天袭击人类的。它们……除了杀死别无他法。’
我咬着嘴唇。
我不喜欢这种说法。
我认为,除了杀死别无他法这种想法是不对的。
但是,既然是我们杀死的,我们也没什么话可说。
“抓走惠……也是因为发狂吗?”
‘不是。那本是为了接汝至此。’
它们搞错人了啊。和追风者预想的一样。
这时我想到一件事。
“说是迎接,我觉得是绑架。”
‘昨天,妾派了使者去,但没有回来。所以才用了强硬的手段。’
“使者?”
我想了想。
“难道是,学校那个?”
少女点点头。
‘妾不太清楚人类小孩的事,但应该是吧。后来如何了?’
我做了深呼吸。
“最开始我觉得能沟通,但后来它突然袭击过来。结果……”
‘死了吗?’
“嗯。”
‘--我们做了很抱歉的事啊。’
少女的表情没有变化。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在人类的土地上发狂,进行袭击,是我们失算的地方。’
“这不重要。既然搞错人了,就放了惠吧。”
一瞬间,少女的表情有些苦涩。
然后她说。
‘九门啊。对我们来说,汝之血肉十分必要。如果能将血肉授予我们,妾发誓将那个女人平安返还。’
“血肉?”
‘是的。汝的性命。’
少女的声音很沉重。
‘不行啊。’
轻柔的声音插了进来。
‘克绮的身体,我已经要了。’
少女走到了我的面前。
她的表情没变。
追风者露出了平时的亲切的表情,海神住民的族长,还是面无表情。
但是二人之间,已经有了决意。
寸步不让的决意。
作为中间的奖品,我感到有些不堪重负。
“总之……能说明一下吗?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的血肉?”
两个少女看着我,有些不太自然。
‘这个男人……什么都不知道吗?’
‘嗯……几乎。’
‘是吗。那么由妾来说吧。’
少女的表情没有变化。
大概表情是不会翻译的。
‘你们和我们这样非人的种族并不常来往,是不是?’
“是的。知道你们的存在,也是这一周里的事。”
‘那么,为什么我们要隐人耳目呢,有过这种疑问吗?’
我思考着。
然后我愕然了。
这种理由不存在。
它们像人,了解人,而且还有着比人更强大的力量,为什么要完全地从人的视线中隐藏起来?
规矩?
如果是没有意义的规矩,一定有人打破吧。
迫害?
以人的力量,杀死它们是很困难的。
看这次的连续杀人事件就明白了。
它们要是团结起来,应该能够维持一个比较强大的势力。
利益?
隐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也许有什么好处。
如果是那样,例外者应该哪里都有。
“……为什么?”
‘很简单。我们暴露在人面前,就会死。’
表情,没有改变。
少女那张人偶般工整的脸,只有小巧的嘴唇在动。
“具体来说是怎么回事?我看着你,但你没死。”
‘接触人类,对我们来说就是毒。越多的人看见,越多的人知晓,毒就会越剧烈,越侵蚀我们的身体……然后我们就会死亡。所以我们海神住民……还有那边的草原住民,都住在远离人群的幽宫。’
“我明白了。那么我又为什么是必要的?”
追风者轻轻叹了口气。
‘人的数量,每年都在增长。’
“我知道。”
‘所以,毒也越来越猖獗。即使是作为幽宫的地方,也被人类污染了。越幼小的,对毒越没有抵抗。我们的孩子……全都非死即狂。’
“……”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沉默着,然后想到了。
追风者。
她也是遭遇了眼前人鱼一样的悲剧才来到这里的吧。
“有两个疑问。”
‘说说看。’
“第一,是袭击地上的海神住民。刚才说了它们发狂了……”
‘是的。因为受了人类的毒。’
“为什么袭击人?”
我说了之后,发觉了一个矛盾。
“对了。那个神甫呢?”
‘神甫?’
“叫做暗夜住民吧?他在我的学校当教师。白天能够堂堂地走在人们中间,扮的和人一样。”
‘克绮。避免人类毒的方法,有两个。’
“是什么?”
‘一种,是远离人类,在人类不知道的地方生活。
另外一种……是吃人。’
“吃……人?”
我耳边响起了神甫的话。
--对于我们来说,血红蛋白和生理食盐并不能作为食粮。有了人血,我们才能活下去。
‘是的。人的毒,只袭击非人的种族。所以吃了人的血肉,带上了人气,就可以一段时间避免中毒。’
我眯起了眼睛。
这叫做毒的东西还真奇妙。
像是一种免疫反应。
只袭击非人的种族,如此的力量。
世界的免疫反应。
“这太愚蠢了难以置信。”
我下意识地从嘴里冒出了话语。
“虽然是人,不过是动物的一种。人伤害环境,压迫其他种族,但也只是物理上的作用。只是看见就能伤害其他种族,这……”
这是人类才是世界中心的思想。
天上的星星,并不是绕着地球转。
人类不是万物的灵长。
那种狭隘的想法,人类不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抛弃的吗?
‘理由不明。也许是神代造成的错误,这不是妾能明了的。’
少女的话语很沉重。
不管是什么理由,她确实因此而痛苦吧。
‘所以,染上人毒而发狂的子民,吃人是为了治愈痛苦。’
所以那些鱼人们才……
忘记隐蔽自身的存在……因为伤痛,开始袭击人类。
这很过分,很可悲。
我又提出想到的问题。
“追风者没事吗?这么长的时间呆在人群中。”
‘我没事。不过时间太长了的话就不行了。’
“是吗。我明白状况了。但是为什么需要我的力量?为了向人类复仇吗?”
我说出口之后,才发现自己搞错了。
不知道海神住民是什么状况,但至少追风者不是为了这个理由才接近我的。
‘复仇没有意义。如果我们灭亡的话,那也只是我们灭亡的问题。’
少女淡淡地说。
‘但是,如果有了汝的血肉,我们可能可以得救。’
“得救?”
‘我们的力量,是打开心中的门,从彼岸招入力量。这一点听说过吧?’
“嗯。”
‘汝打开门的力量,比我们所有人都强大。如果有了这种力量,就可以打开真正通往异界的门。没有人,没有污染的异境。’
我吸了口气。然后呼出。
‘但是,那需要汝全部的力量。连命都不剩下。’
“也就是说……我的死亡,能够拯救你们一族。”
‘正是。’
“追风者也是……一样的目的,我这么想对吗?”
‘抱歉一直没说,克绮。’
少女说着,对我道歉了。
“我……不想死。”
‘妾觉得死是可以的。
为了弟弟和妹妹。
为了女儿。
为了儿子。’
少女的话语没有迷茫,大概追风者也是一样的吧。
‘这么下去,不到春天我们就会灭亡了吧。’
这话对我来说是迎头痛击。
‘幼小者已经消失了,年轻的也消失了。只有接下来的卵支撑着我们。如果这次希望再破碎……我们肯定会化为吃人的恶鬼。’
换句话说,就是再开始连续杀人……由更强大的鱼人们发起。
‘抱歉……这种说法有些卑鄙。只要能有汝的力量……只要能拯救我们的孩子,即使刺穿我们的胸膛让我们死去都可以。’
少女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很小很小的微笑。
‘妾一直期望着。
传说中的龙神之乡。
治理洁净的海神住民的,是非人的龙的子民。
发出苍白光芒的月亮下面,在广阔的蓝色深海中,孩子们游泳的样子。
朝着海的彼方宽广的水平线那边,孩子们不停地向前游去。
海没有尽头,只是游得累了,就会回到母亲的怀抱中。’
少女看着我。
她即使化为了人形,眼睛还是不眨。
她那绝不移开的视线,穿透了我。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无礼。
……能为了我们而死去吗?’
“我……”
突然。我眼前的景色混乱了。
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