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曰当然何其傲慢
凡俗一词何等凄惨
人生而不同
人生而不等
世间或有难以安生者
无情中庸讥其为异端
若奉多数以正义
则正义不过威力暴力又一畸貌
●
受梦所魇,这事再平常不过。
被自己的呻吟声吵醒,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一睁开眼,有着琴音样貌的职神就面露担忧,直探头盯着自己瞧——此番情景更一再上演。
不过——
「……」
晓月再次眨了眨眼,眉宇跟着拢起。
这是由于盯着他的脸看的,是两个人。
琴音——以及沙雾。
沙雾并不像琴音,她没有探身过来,只是微微侧着头,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表情依然倦怠、读不出情绪——不像在替晓月担心的样子。晓月为恶梦呓语,她纯粹对这事感兴趣,应该只是如此罢了。
「晓月大人,您怎么了?」
琴音朝他询问道。
「您似乎在作恶梦。」
「梦到平常那些。」
「是什么样的梦?」
「就平常那些。」
这番对话也是常有的事——半是仪式,不,半似客套关心。
职神并不知道教训是什么意思。不论好坏,职神一举一动都是临摹故人的残像罢了,人格上并不会有所成长,外貌也不会产生变化。
正因如此,才令人感到哀伤。
与生前无异的身姿原封不动呈现在眼前,但她是已故之人——职神的时间停止流逝,这点重复再重复、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
「……你看什么。」
晓月朝沙雾开口。
沙雾有些不可思议地眨着眼睛,接着像是突然闪过什么念头,小声说道:
「鬼也会……受梦魇所苦呢。」
「又不是职神或幽灵之类的。」
晓月的回应带点自嘲味道。
「话说回来,跟妖怪也不一样。」
谈到御伽草子或民间传奇里的妖怪,跟晓月这种「鬼」有着根本差异。
鬼的身体也好、心灵也好,与人类并无太大不同。起码晓月本身是这么认知的。搞不好在人群里,某些人导术适性特别优秀,像要佐证这点,额头才会长出那种「东西」——这就是「鬼」。
但世人的想法并不是这样。
「鬼」之所以受人畏惧——原因主要是出在「诞生方式」。
万物皆是先有因才有果。
这是再当然不过的自然法则。
说到生命,道理也一样——先有父母才能生下子嗣。
若某样东西自一无所有的虚无中诞生,那真的是生命吗?
大家自然会如此思考。
如此这般,没有父母这项初因就诞生到世上的果——打从出生就逸脱世理,人们称之为「鬼」。晓月没有出生时的记忆,对这种说词抱持怀疑态度。但他并没有遇过其他的鬼,实在无从查证。
「我有具血肉之躯。就算因恶梦所苦,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
「莫非你对鬼有兴趣?」
「……这……」
沙雾困惑地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见她这种表现,晓月定定地凝视了一阵子——
「……好了,接下来怎么办。」
一路上穷追不舍,终于抓到九十九众的尾巴,还跟对方交手了。
但救起沙雾时让对方给逃了——手边线索只剩她。但不管怎么问,沙雾总是支吾其词,给不出像样答案,如果动用蛮力强加逼问,又得跟护法兽闹个没完没了。
情况就只有麻烦两个字。
「总而言之,晓月大人,是否要先确保兵粮无虞。」
——琴音的表现就像灵机一闪,她朝晓月进言。
确实,为了寻找九十九众搭的船只,机兽车在这片松林已经停了十天以上,食物存粮差不多快见底了。
「这附近有个港町吧。」
印象中记得有个叫江羽的港町才对。
在阿艺藩里算规模数一数二的港都,领主的馆邸似乎也在那。
(假定那艘船要前往江羽似乎比较合理。要是他们想去其他港口,应该会选距岸更远的航路才对。)
既然如此,前往江羽的话,或许就能查出什么线索也不一定。
「就去那看看吧。」
晓月沉吟道。
琴音简短地答了声「遵命」——当然了,沙雾并没有反对,亦不做肯定,她只是郁着一张脸,持续凝视晓月。
●
江羽是座港町。
此地身兼渔港及贸易港口,有许多人进进出出——当然,不只是税收,这里迳入的金额也很庞大。热闹情况不负盛名,处处可见外来客的身影,就算混进一、两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乍看还是不明显。
机关兽车也是同理。
只原之战过后,官方下令禁止打造机关甲胄新体,另一方面,机匠的技术则扩大流出,成果显现在民间各处。机关兽车——应该说机关兽正为典型代表,它们比马车或牛车更强力,能用于拖曳大型货物车,只要权水能便宜购入,使用上便比活生生的野兽更省事、省钱。于是……走陆路运输时,有愈来愈多商人采用机关兽车。
江羽町也不落人后,为了放置机关兽车,还设了专属广场。
晓月将机关兽车安置在此处,带着沙雾走入市集。
「首先……要祭祭五脏庙。」
沉月喃喃说道,步行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沙雾在他右后方半步外,跟在身边默默走着。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边走边物色餐馆——
「……我说,你是怎样。」
突然间,晓月没头没脑地问道。
「……?」
「看你也不打算逃嘛。明明有好几次机会可逃。」
晓月稍微放慢步调,走在沙雾身旁说道。
「因为……」
沙雾一瞬之间似乎在思考什么,她低下头去。
「职神……一直在看守……」
「我这话不光指睡着的那段时间。现在人那么多,你只要大声尖叫跑走,应该可以逃掉吧。」
「……」
沙雾没有回答。
八九不离十,刚才那番职神言论,大概也是另外想出的——藉口吧。
假使沙雾跟九十九众有什么关联,他打算故意放她逃走,趁她试图接触同伙时袭击……晓月认为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但就算他毫无防备地假睡、带沙雾去人烟众多的地方,她还是没有露出半点想逃的样子。
「太奇怪了。」
语气透着微妙的烦躁感,晓月再朝她问话:
「你到底想怎样?脑子都在想些什么?就算你真的不知道九十九众,即便如此,你又是什么人,为何要搭上那艘船?身上明明就有那么强的护法兽跟着,不可能被拐走吧?」
「……」
「果然,还是打算装哑吧吗?」
晓月目光锐利地瞥向沙雾——接着抬手掀起近在一旁的餐馆门帘。
●
幕府的「军神」——诸如此类,确实是很威猛的称号没错。
实际上,在远离江渡或德河直辖领地处,他们反倒常被当成麻烦人物,一举一动都惹人嫌。由于战功彪炳、武艺精湛,看在他人眼中不同于一般寻常武士……一切的一切,在在表示天部众即威力象征,据说他们甚至能以一挡千,比较起来,是方便派遣的实质武力。
到了派遣地不做动静也罢,光待着就有威吓效果。
正因如此——诗织亦不作他想,身处阿艺藩,定会受藩主福岛正宪刁难,这件事她早有觉悟。
然而,一天到晚与福岛宅邸为邻还真是把人闷坏了。
特别是诗织他们这些天部众的随从,只因有所相关就受牵连、照样被人刁难,范围扩及部下、维护相关的导术师或工匠们,就算打着「这事早在预料之中」这句话要他们隐忍,大家还是难以接受。
基于上述原因——
「接下来——您打算如何应对?」
走在身旁的兵卫出声问道。
诗织及兵卫、其他还有半数的部下及工匠,全都出了福岛宅邸,来到江羽市街上。到了吃饭时间,起码想放松一下……都是诗织如此主张的缘故。不过,到底还是无法全员出动,只好用换班的方式带出随从。
「应对什么?」
「只是想舒展情绪,这种说法恐怕不妥。」
福岛宅邸的人已经说过了,会为他们准备餐点。
如果想找个理由拒绝——可得有大义名分。当然不能直接明讲「怕被下毒,一直提心吊胆」。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诗织耸耸肩。
「再跟居民重新打探一遍——我们也只剩这事可做吧。」
「昨日,属下已打探过一轮。」
「既然这样,再问一次不就得了。反正是拿来掩盖散心用的藉口。一天到晚看藩主那
张臭脸,我都快窒息了。」
「诗织大人……」
兵卫愕然地说着。
但他亦并没有多加指责,兵卫早已习惯诗织这种言行模式——不,单纯只是放弃了吧。或者是针对福岛正宪,兵卫打心底也有着相同感受。
不过……
「顺便调查一下町民对藩主的评价吧。」
诗织一副突然想到什么主意的样子。
「……诗织大人?」
「要掳走几十个人,一定会造成骚动,会碰到很多麻烦。『光靠』外国奴隶贩子或手脚不干净的家伙很难办到吧。」
「听您这么说,是有几番道理。」
「如果藩主也出力相助呢?」
「……」
兵卫顿时闭口不语。
「打从一开始,福岛大人就格外处处找麻烦不是吗?」
「这话——确实不假,不过……」
如上所述,天部众在派遣地惹人嫌是常有的事。
「总之,只要没出什么事端,就那样吧。」
诗织一派轻松地说道。
「现在先找个不用怕被下毒的地方,好好吃顿饭吧。」
语毕,诗织——也不问问兵卫或其他追随在后的从者意见,着手掀开相中的餐馆门帘。
●
刚才在选的时候并非出自什么特殊坚持……会进到这间餐馆,纯粹是因为染着「饭」字的门帘特别醒目,就只是这样。
「……看样子选对了。」
晓月举筷挑着烤鱼说道。
江羽同时是座渔港,出的餐点多选用新鲜海产制成,还有用鱼骨煮的味噌汤等等,对常吃粗食的舌头来说是种渗透至心腑之美味。
「……」
沙雾与他面对面而席,啜饮着鱼骨汤。
看她用餐的样子,感觉很有教养——沙雾的行为举止,明显是受过某种礼仪教育才会有的。举凡筷子用法至吃料理的步骤,恐怕,她都在无意识间遵循特定礼仪。
(看样子果然是武家出身的小姐。不过……她跟九十九众是何关系?)
九十九众虽然是武力集团,团员却不是武士。
确切说来,他们的性质近似乱破——意即忍者。是个不注重外表门面及形式,完全以实力为重的集团,基于这点,他们的用词遣字乃至身上配戴的东西,都不具武家派头及样式。要说唯一的共通点,似乎只剩身上会挑地方刺「白」一文字。
(……如果无计可施,得想法子对付护法兽。)
晓月打着这样的主意。
根据昨晚所见,从护法兽现身至攻击,其间会有约略空档。
说得极端点,只要抓准空档,再以居合剑法(注:讲求一击必杀之剑术,平时处于收刀状态,随时能抽刀制敌)迅速砍断沙雾的双手,踢到一旁,护法兽就会消失。虽说她本人没有自觉,但行使护法兽导术的正是沙雾,一旦她这个「芯」消失,导术就会被迫化为乌有。
然而……
「——欢迎光临。」
餐馆主人正从里头的厨房出声音招呼新客人。
晓月不经意地转头望去——接着他眯起双眼。
入店者是人数约十名的集团。
而且,走在前头的人令人吃惊,是名年轻女子。
她身披洁白长版外衣,肩上背着极长的剑。里头穿着酷似巫女装束的衣物,袴裤是黑色的,长度很短……整体看来有种特异独行的氛围。
另一方面,言行举止还有着某种程度的严谨,并没有自甘堕落的感觉。颜色上只有黑与白虽然单调,但她的身姿却给人一种华美感。
(是倾奇者吗?可是——)
其他九人——全都是男性——看起来似乎是由女孩带头、领他们进饭馆的。不,事实上正是如此吧。
「老爹,先上一壶酒来。」
女子捏着酒瓶晃呀晃,抬脚走到里头去。
接着……
「哎呀,是天部众……」
「听说他们去了藩主大人的宅邸……?」
「这不是女人吗?是个娘儿们。」
餐馆里掀起一阵骚动,里头混着这几句台词。
「——原来如此。」
不跟对方互看,刻意将视线定在盘里的烤鱼上头,晓月说道:「那家伙,就是当时驾驶机关甲胄的天部众吗……」
「……」
沙雾再次转头看向那几名新客人。
晓月语带叹息地低声说道:
「出现麻烦人物了。真不走运……」
「……那你……」
沙雾将视线移回晓月身上说道:
「你是什么人?」
「……自己不回答.反倒问我吗?」
晓月说起话来带着挖苦语气。
瞬间,沙雾似乎被问到痛处,咬住下唇……
「你也看到了吧。我是鬼。」
晓月不屑地应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问的是,你的目的是什么呢……?忤逆幕府,就为了追你说的九十九众吗……?为什么……要那么做?」
「跟你说了又能如何?」
晓月的视线依旧盯着烤鱼,接着说道:
「如果我老实回答,你会将事情全盘托出吗?」
「——这……」
还是说不出口吧。
沙雾低下头去——晓月则表情不悦地放下筷子。
由于新客到来,餐馆里掀起一阵骚动,此时终于逐渐平息……接着,晓月像在自言自语般简短言述:
「九十九众是我的仇敌。」
「仇敌……」
「这三年来,为了讨伐仇敌,我到处搜寻那些家伙。花了三年。最后终于抓到那些家伙的尾巴。」
语毕,晓月睨视沙雾。
九十九众——光吐出这个名字,晓月的心里就卷起黑暗怒火漩涡。
要为琴音报仇,不只为了她,还有那些收留四处流浪的晓月、住在隐世村落的人们。那些家伙毫无人性、单方面进行屠杀,现在还悠悠哉哉地度日……一想到这件事,晓月甚至感到想吐。
我要杀了他们。绝对要——杀光那群人。
要让他们为自己的暴行付出代价。
这是——只有这点是晓月的行动准则。
「……]
晓月手里——用力握住筷子,筷子啪叽发出悲鸣。
「把你知道的事全吐出来。说了就放你走。他们到这里有什么企图?只要弄清这点,就能更快将那群人赶尽杀绝。」
「……讨伐敌人……复仇……」
突然间——又哭又笑的表情在沙雾的姣好容貌上一闪而逝。
「就算做出那种事,死者还是不能复生,时光也无法逆流吧?」
「……」
晓月默默地凝视沙雾片刻——接着一脸反感地说道:
「你很会耍嘴皮子嘛?」
「对不起。我……」
沙雾垂下眼,嘴里发出破碎的话语:
「我……只是……」
「……」
沙雾说得很有道理。
但,假如只要嘴巴上说说道理,人跟人的是非、纷争就能了结,这个国家绝不会经历耗时百年以上的战乱。
正当两人谈到一半——
「——?」
巨响及惨叫声突然爆发。
骤变降临——那些声响不知从何而来,晓月不自觉起身。
「怎么了!」
身为天部众成员的女子也没闲着,其他客人也面露惊恐地站了起来。
声源并非发自店内,但也相距不远。
不仅如此,巨响及惨叫声未曾停歇,断断续续持续着。
「你待在这里别动!」
晓月朝沙雾丢下这句话,纵身奔出餐馆。
他眺向声源处——那里有块灰色的沙尘膨起。
紧接着……
「……机关甲胄!」
在沙尘根源、屋舍与屋舍间有具人型物……错不了,是机关甲胄。
人型兵器一面挥舞钢铁双腕,朝耸立在市町中心的防火楼(注:城镇里建得较高的了望楼,用来监视镇内有无火警)移动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
有个中年男子晚晓月一步奔出——他是随那名天部众女子,同进入餐馆的成员之一——正拦住逃窜的町民问话。
「从海岸那来了具机关兵——正在作乱!」
町民语气恐慌地答道,这话也传进晓月耳里。
●
机关甲胄表现出异样举止。
自江羽町一端开始破坏起——倘若这么做有理由,就没什么好奇怪了。拉回战国时代,此番光景经常上演。在攻城时,为了不让城下町的居民私下调运兵粮予守城方,攻方会先破坏一部分市町,充分吓阻——或先夺去那份余力,之后才包围城池,这都是常见的作法。不过……反观当下。
来到江羽町作乱的机关甲胄,行为举止实在诡异。
举例来说,它手上虽然提着枪……却没有正确使用。枪也是种武具,必须架在对的位置,正确使用才有意义—
—才能使出应有的威力,但机关甲胄却只顾着挥动持枪之手,看起来不像在「发挥」枪技。
除此之外,它才刚跑到右边而已,却在空无一物的地方转身,又跑向左边。
本以为它要就此狂踩地面,却在刹那间撞向附近民宅。
毫无意义可言——至少看在旁人眼里,它一直在做无意义的举动。
「那是……」
「确实是机关甲胄没错。」
赶赴现场的诗织也好,在她身旁蹙眉的兵卫也好,声音里都透着困惑之意。究竟,那具机关甲胄是基于何等意图胡来,完全不得而知。
「似乎是浪人诗织大人,还请您三思。」
「我知道。」
诗织烦不胜烦地伸出单手朝他挥了挥。
「我不会蠢到拿肉身去挑战机关甲胄的。是清,你回去叫真藏他们过来。」
「是——!」
跟在背后的一名部下颔首领命,朝福岛宅院所在方向跑去。
总之先下了指示——但接下来,强如诗织也只能袖手旁观。正如她刚才回答过兵卫的,虽然是中级,以肉身去挑战机关甲胄还是一点胜算也没有。虽无法断言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但能胜任者恐怕少之又少。
然而……
「又吉!又吉!」
听到一声特别高亢的惨叫后,顺着转头一看……有个女人被疑似丈夫的男人从背后架住,整个人陷入半疯狂状态。
女人看向某处,是机关甲胄身旁的长屋。长屋有部分已经遭到毁损,一些残骸滚落在机关甲胄脚边,它则出脚踩烂那些东西。看女人急得快疯了,推测她的孩子可能来不及逃出,还留在长屋里。
然而,机关甲胄的铁臂不知何时又会撞上长屋。
不,还不只这样,要是其他人随随便便靠近长屋.很有可能被机关甲胄踩烂。由于它的行径有别于一般,反而更增添危险性。
「——兵卫。」
诗织似乎突然间想做些什么,出声唤住副官。
「是?」
「接下来的事先交给你了。」
「诗织大——」
兵卫还来不及出言制止,诗织就迅速朝长屋奔去。
「万万不可,诗织大人!」
兵卫焦急万分的制止声紧跟在后——但诗织并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就这样直接冲进长屋里。
●
你待在这别动——话虽如此。
巨响及惨叫声此起彼落,整个町镇骚动不已,就算沙雾再怎么淡然,她还是没办法继续用餐下去。她也跟着出到店外,自远方关注失控的机关甲胄。
然而……
「——!」
沙雾大吃一惊,她转头看向某个方位。
因为在视线彼端,有个熟悉的人影掠过。
是晓月。
什么时候爬上去的……那边有几座长屋连在一块儿,他人就跑在屋顶上头。
看样子,大概是因为街道被四处逃窜的町民、事不关己的围观群众占据,他认为那样子很难行动,才出此判断吧?事实上,虽然沙雾还能出到餐馆前,但如今她也几乎没办法移动了。
不过……那位年轻的鬼究竟想做什么呢?
该不会,想用肉身去挑战机关甲胄吧。
这么做有多鲁莽,不.有多愚蠢,连沙雾都心知肚明。
虽然如此……
「……哓月……」
她自知没什么立场去评断他人,不过这名青年还真奇妙。
本以为他是个满脑子复仇思想、异常冷酷的男子——却又有着令人不解的柔情,时不时展露出善良的一面。嘴巴上说沙雾是唯一的线索,掳了她就带在身边,当有骚动发生时,又把她搁在一旁、头也不回地赶过去。
莫非,他认为沙雾已经不会逃跑了。
还是说——
沙雾稍稍歪过头去。
「……」
她一直凝望晓月的背影——也因此,沙雾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挤过人群,朝她背后靠近。
●
迅速跑在屋顶上,在屋顶之间纵身跳跃,沿路逼近失控的机关甲胄……晓月做出了一道判断。
(那家伙八成……)
机关甲胄丢出拿在手里的枪,空着双手乱挥一阵……手原本漫无目的地运作,这时又摸上插在腰后的刀柄,顺势将它拔了出来。
不过,它的握法依旧古怪。
就像握着没有刀刃、刀背的棍棒,手拿刀的方法不对。
尽管如此,以仅有血肉之躯的人类而言,被敲中仍会皮开肉绽、粉身碎骨,威胁并没有减轻。
刀挥出一击,瞄准了身旁的防火楼。
「——!」
拔出后就一直乱挥——那把刀打中防火楼的根部后滑开,前端陷进地面。
「看样子——果然没错。」
晓月呢喃道。
说起机关甲胄的斩击,单纯只是挥动沉重刀具——并非这么简单。
在大部分的情况下,斩击都带有导术——藉着导术强化威力,因此能一击劈岩,更能斩断钢铁,有时就连火、风都斩得了。
除此之外——
(导术说穿了就是「强制驾驭因果」……)
晓月在脑海里复述这些并一一确认。
(就算是超乎常理的事物,只要以导术结界强加干涉,还是能将之扭转为现实事象并显现出来。若行使「斩击」的导术干涉,在极端情况下,就算是没有刀刃的竹刀好了,也能切肉断骨……)
机关甲胄能动也是基于相同道理。
不仅如此——导术必须要有人当「芯」才能运行。
活生生的人类意志将左右导术结界效果。由于身为「芯」的人类有所想望,导术结界才会将该结果显现出来。机关兽也好、机关甲胄也罢,职神及护法兽亦不例外,少了驭驶人或机士在身旁就无法运作,其理由正是出于这点。
导术其实可以说是「将人类愿望具体化」的技法。
因此——若机关甲胄挥出蕴含导术的斩击,结果却在意料之外,这可就诡异了。机士出于斩击之意挥刀砍向防火楼,结果必能切断目标物才对。如有例外,便是对方也出导术结界、以之抗衡……单只是一座防火楼,不可能有那种机制。
也就是说……
「——!」
机关甲胄自地面拔出刀具,再次将它高高举起。
晓月自屋顶瞄准那具钢铁巨人,纵身飞跃而下。
他打算——
「——天之理、地之理间犹存一线,我以人之理导引因果!」
仿如咆哮般,晓月就此唱诵起来。
他举刀朝上一挥,加上跳跃的重力加速度劈下。
封有术言的术式筒及术式符大量搭载在机体上,使机关甲胄能瞬间显现出特定作用导术——若要以人身直接行使导术,必须像这样咏唱术言才行。
「速从我意现身——斩铁刃!」
晓月的刀——自机关甲胄背后砍进左脚膝部。
现场响起尖锐的金属声。
火花四散,刀尖穿透机关甲胄的装甲隙缝,砍进关节内部……正如术言所示,纵刀切裂钢铁机体。更甚者,若有眼力较好的人一看,或许还会看到淡淡的因果摩擦光波。与机关甲胄的光波纹相比,肉身发动导术时会稀薄许多。
喀铿!机关甲胄摇晃起来。
看到那副模样——围观民众原本围了好几圈在远处观望,这下也跟着鼓噪起来。
没想到,人类以血肉之躯发出攻击,居然会对机关甲胄造成伤害,这恐怕连想都想像不到吧。
「刚才还在纳闷,这家伙果然……」
没有运作完全。
导术结界太弱了。
是因为里头的机士状况不佳吗?或者是机关甲胄失灵?真相无从得知。
「本来是想争取时间的,既然这样……」
晓月再次——释放蕴含导术的攻击,跟刚才的模式雷同,这次则瞄准右膝背侧。
机关甲胄更加失去平衡,它以膝点地,无法再从那个地方移动分毫。
但上半身依然可以行动。不论它的攻击支援导术效果有多稀薄,只要被那钢铁巨腕打中,人还是会受很严重的伤。
「如果要让它完全静下来……」
必须破坏机关甲胄的动力源——权水循环器。
喀嗡,刮起风势、强而有力的一击朝这飞来,晓月先是沉下身体闪过,接着又藉弹身力道跳起。
他在半空中架刀于腰侧,开口喊出术言:
「速从我意现身,彻甲尖丨」
灌注跳跃力道及全身重量,晓月瞄准机关甲胄的胸窝一刀刺进。
跟刚才一样.钢铁撞击时迸出剧烈火花,注入导术的刀突破钢铁装甲——刺进埋藏在深处的循环器。
机体发出噗咻一声,鲜红如血的权水朝外喷洒出来。
被权水浸湿也毫不在意,晓月拔出刀身。「伤口」喷出更多权水,机关甲胄抽着巨躯蠢动——当这阵动静慢慢平息下来后,它就低着头倒去,停止运作。
晓月将
刀置于背部的登机口舱门,用导术剑法切断金属物件——将舱门撬开。
「你这家伙,是不是九十九众?」
他拿刀指着里头的机士,朝对方逼问道。
不过……
「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名待在舱内的机士,似乎没有听懂晓月在问什么。
他摇着头、摇着手,身体后倾,嘴里光顾着叫唤。
晓月一把抓住该名机士的颈背.将他拖到机体外,然而他双眼布满血丝,嘴角吐着白沫,表情歪曲得不成人样,连喜怒哀乐都判别不出。
「搞什么啊,这家伙……」
晓月诧异地低喃道。
机关甲胄里一直关着的这家伙,是名状态异常的男子。
也难怪导术结界没有正常运作——看样子,这名男子八成连判断正常事理都没办法了。理当连剑都握不好。不过,男人还是保有生物基础——对应这个称之为本能的区块,机关甲胄才会持续运作。
如今,这名男子等同没有理智的野兽。
兽没有什么操纵技巧可言。
然而……
「不是九十九众?不,就算真是九十九众,」
男人已经失常了,不可能问出什么情报来。
「啊喔喔喔喔喔喔!」
被人拖出后,男人从机关甲胄的装甲上滑落,在地面胡乱挥动手脚——看那样子就像不谙事世的婴孩——一味持续着意义不明的叫嚷。
●
「——斩破,吾剑。」
有人咏唱术言。
脑海里同时浮现因果式流,将之注入剑身——斩下。
虽然只是单手攻击,但斩击蕴含导术之力,一刀砍飞那崩塌并挡住去路的瓦砾,诗织前方开出一条逃生通路。
「好乖好乖,已经没事了。」
她哄着抱在左手上的婴儿,并收刀入鞘——一手搭向刚才砍出的出口。这时有人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又在下一刹那使劲一拉。
「诗织大人!」
此人正是兵卫。
他身旁有两名部下站着,脸上都露出安心的表情。
「您又做些鲁莽的事了——」
「嗯。抱歉啦。」
对正要进入说教模式的兵卫道歉后,有名女子跑向她——应该是母亲,诗织便将抱在手里的婴孩递出。
「又吉!」
「我看他应该没有受伤才对。」
「武、武士大人,多谢相助……!」
女人为了抱孩子忙得不可开交,随后而来、应该是她丈夫的男人深深一鞠躬,代为致谢。
「别客气啦。这没什么,舍身本来就是武士的职责。」
诗织面泛苦笑应道——接下来就像在赶猫狗似地、动作相当随便地,朝那对夫妇摆摆手。事实上,这举动是诗织在掩饰害羞之情,恐怕只有兵卫察觉到这点。
尽管如此,她还是目送多次鞠躬、逐渐远去的夫妇及孩子——然后才转向兵卫。
「要是半路上又坍塌下来,可能就有点危险了。」
尤其是紧邻在旁的防火楼,如果倒向长屋这边,诗织跟婴孩肯定会被压在里头。
「正因如此……才要请您更加谨慎,已经建言多次了。」
「会不会是阿艺藩的机关甲胄,是他们及时赶到这来?」
无视兵卫的牢骚,诗织朝他问道。
半路上,机关甲胄的破坏活动突然中断。
关于这点,诗织认为它遭到阿艺藩的机关甲胄压制。不管从哪个角度想,诗织的部下叫来机关甲胄都不可能那么快。应该是碰巧,基于某些原因有机关甲胄在此待机,这么想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但……
「不,其实是……」
兵卫等人不约而同朝某个地方看去。
那里有着刚才失控的机关甲胄,整具俯倒在地。
就在一旁不远处,有个男人发出奇怪的声音、手脚胡乱摆动。除此之外,还有一名年轻人站在他身旁。就只有这些,并没有其他机关甲胄在场。
「莫非——就他一个人?」
诗织瞪大双眼说道。
「您猜得没错……这事实在令人吃惊。」
兵卫大概将整段过程尽收眼底,他朝诗织答道。
「对方似乎有使用导术剑法,话说回来……」
眼见小伙子收刀入鞘——大概知道机关甲胄完全停摆了,一群看热闹的家伙原本屏住呼吸,这下陆续欢声鼓舞起来。
在此同时,稍远处传来机关甲胄接近的脚步声。
应该是诗织的部下回来了。
不过——
「话说回来,两位武士大人都身手了得呢。」
「刚才那个,应该就是导术剑法吧?」
「武士大人纡尊降贵对町民之子伸出援手还真是稀奇呢。」
「那边那个看起来像浪人欸?」
围观民众兴奋地交头接耳.诗织则稍事听了一会儿……
「恕我冒昧。前面那位刀客,还请留步。」
眼看该名青年转身背对倒地的机关甲胄,正打算离去,诗织便出声唤人。
●
「恕我冒昧。前面那位刀客,还请留步。」
有人从背后叫住自己。
晓月一时大意地停下脚步,他立刻感到懊悔。现在四周都挤满了围观群众,他应该装做没听到,直接混入人群才对。
是谁出声叫人,晓月心里明白。
是那名天部众女成员。
晓月没有转过头去,这下该怎么办才好,他烦恼了一瞬——
「就是您制伏了那具机关甲胄对吧。」
天部众女成员的声音离自己愈来愈近。
在此同时——缓缓地绕过一大圏,疑为她左右手的中年男子似乎想截断晓月退路,现身在他前方。
被包抄了。
「托您的福,我成功救到孩子。在这向您道谢。」
「啧……」
晓月啐了声。
实在是——他真为自己的大意感到火大。
机关甲胄里的人莫非是九十九众——他是有这么怀疑过。但现在想想,最重要的还是活人遭机关甲胄蹂躏,这副情景更令晓月无法忍受。那些景象与至今仍未褪色、夜夜折磨他的恶梦重叠在一起。
刚才真不应该多管闲事。
他真的这么认为——但为时已晚。
不经意地朝旁一瞥——就在那群围观群众里,他还看到不停注视自己的沙雾。
看样子她过分老实了,当真听晓月的话,最后并没有逃走。
「居然以一介血肉之躯挑战机关甲胄,真是胆识过人。」
背后又传来天部众女成员的声音。
「还是为了救町民的孩子。」
晓月刚才多管一番闲事,对方似乎误解他跟自己一样,是为了救孩子才出手——不,似乎往那个方向解释了。晓月差点脱口否认,不过,他还是把话说完。
「……不管是町民或武家出身,被打都会觉得痛,只要受伤就会流血。这点任谁都一样——大家都是区区人类。」
「听您这么说,确实没错。」
天部众女武者说得感同身受。
「话说回来,您尊姓大名?」
「……」
「您是某地的藩士(注:从属各藩的武士)吗?看您的身手定是有名武士。哎呀,这还真是失礼,我是德河幕府天部众第九成员,名唤朽叶诗织。」
又近了一步,不,是两步才对,声音愈来愈近。
虽然很想回头,但晓月硬是按捺住冲动——在这回头会让人有机可趁——他一直垂着右手,这时悄悄运劲。
「还请您务必告知大名——」
非常细微,钢与木发出磨擦声。
刀身出鞘——当对方察觉这是居合剑法的拔刀声时,晓月已然抽刀转身。两道银光迸裂。
然而刀与刀并未击中彼此,晓月的居合斩拔向无阻虚空,那名女子则压低身体放出斩击,扫过晓月的额头。
「——!」
晓月下意识溢出呻吟。
钵金遭人自额际斩断滑落,就发生在下一刻。
●
「——鬼?」
感到吃惊之余,诗织的动作顿住……仅只一瞬。
然而,那一顿造就破绽。
青年反转手里那把刀,将诗织的刀弹开。
「——!」
不愧是天部众成员,即便使肉身之剑术也不会让武器掉落出糗——但是身体却大大失去了平衡。
看准时机往前踏,青年又挥出一记斩击。
诗织侧身避开,蹬地拉开距离。
两人的武器都是刀,诗织那把攻击距离较长.只要置身于对手攻击距离的半步之外,就能单方面施予攻击。
诗织下了如是判断。
除此之外——
「天之理、地之理、人之理,我以三理导引因果!」
兵卫的术言咏唱声传来。
「制伏敌
人吧,吾剑!」
喀嗡!天空发出咆吼,一阵烈风刮向那名青年。
青年侧过头去——
「速从我意现身,权刃丨」
他亦唱起术言,伴随刀光一闪。
烈风撞上某种无形物,朝青年左右大幅度奔流。
虽然同为导术剑法,但从术言就可得知所属流派有异,所以诗织也不了解其中细节。不过——青年八成是以力场做为刀刃,藉此劈开风流。利用力场制出虚构刀刃,这种技巧适合用来斩断同为无体物的攻击。
「啧——」
然而,青年并未对自身技术的精湛感到自满——他反倒啐了声,朝一旁跳开。
诗织追着他的动向挥刀。
钢铁相噬之际敲出尖锐的悲鸣声。
「唔——」
「好啦,这下分出胜负啰。」
双方互制较劲,诗织隔着刀,面带笑容地说道。
越过青年的肩头,诗织看到兵卫正从他背后接近。
青年恐怕也注意到了——当他跟诗织以刀制刀、相互较劲而被牵制住时,就已经了无胜算。孤身对付两名以上的对手时,一旦被其中一人牵制,受制人就无法应付其他攻击。
不过……
「晓月大人!」
疑似有个年轻女孩出声叫唤,通道深处——在机兽车的停泊广场上,有道巨大黑影缓缓起身。
「那是……!」
兵卫朝那个方向转头,惊愕地叫道。
以黑色为基调,机身各处穿插着朱色,红黑相并——是那具机体。
其身姿散发令人不寒而栗的迫力,只要看过一次就难以忘怀。
「是之前那具机关甲胄!」
「……果然没错。」
相对地,诗织却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并对青年说道:
「你的动作似曾相识。本来我还半信半疑的——」
机关甲胄动作时,会将机士的一举一动原封不动、极为忠实地反映出来——正因如此,它才会被人称作甲胄。有如以职神为媒介、让机士附身于钢铁机体上,这么一来,就连细微的惯性动作也会毫无遗漏,如实地呈现在外。
「不过,真没料到你是鬼。难怪这么强。」
鬼对导术的适性异常优秀。
亦即当机士也会有优秀表现——在机关甲胄的一体化上,鬼很快就能同步。当然了,在个人武术能力同等的情况下,与普通的机士一比较,鬼自然是占上风。
「快投降吧。」
诗织敛去笑容说道。
「虽然看样子似乎换人驾驶了——但若非原本的机士,就算是机关将,还是会败在机兵手下。再者,我方可有两具。」
诗织如此说完——看向正朝这边接近、由部下驾驶的机关甲胄。
两者皆手持长枪,随时可以对黑色机关甲胄进行突击。
基本上,机关甲胄在操纵时必定会有「适应期」。
职神会读取机士的动态习惯及导术适性,举凡展开导术结界、对机关甲胄进行传达都需要适应期,期间会出现各种反覆摸索。
反过来说,当机体习惯特定机士后,若换其他机士搭乘,机体的性能就无法充分发挥。须再次适应其他人的动态习惯,这又需要一段适应期。
总而言之,就算驾驶员不是惯乘机士,而是由其他人换乘,机关甲胄还是能展开最低限度、足以让机体行动的导术结界……但要与敌人对战将是件不可能的事。
「晓月——这是你的名字吗?」
「……」
青年并没有回答,不过,他慢慢抽掉注入刀身的力量。
诗织也跟着拿开刀身——刻意先在他眼前收刀入鞘。她会这么做,正是要昭告青年这场对战已经无法改变结果了,藉此郑重提醒他。
青年——那位名唤晓月的鬼,他先是叹了口气,接着也收刀回鞘◊
之后,晓月就像在说「我认输了」般,将双手举起。看样子他认为弃战比较明智,或者是他还握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术,表现才会如此从容。
虽然对诗织而言,她没办法判明——
「这样东西就先收缴了。」
兵卫自青年背后逼近,将他的刀取走。
●
一连串事情接一一连三地发生在眼前,沙雾看了只能呆愣在原地。
晓月被疑似天部众成员的那群人带走了。
这就表示,沙雾已经恢复自由——但她却——
「我……」
沙雾不知所措地东张西望。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毕竟,靠自己的意志决定事情,是她从来没做过的。
一直以来都是随波逐流,就只是这样,只是活着而已。不,她只是没死而已——没办法死去,至于积极求生,大概连想都没想过吧。
她会一直活着,单纯只是护法兽会排除危险罢了……就连那个导术都一样,并不是出于个人意愿施加的。当自己渴望些什么时,那些事真的会实现,这种经历未曾有过——正因为这样,她变得什么都不渴望了。
宛如一缕幽魂。
跟人偶没两样。
自己真是活生生的人吗?
连这种疑问都出来了。不过——就连细细探讨生死一事,不知不觉间也倦了。
然而……
「——公主殿下。」
「——!」
无意间被人一唤,沙雾立即缩起身子。
有人自背后接近她,并出声叫唤沙雾。
沙雾没有转头。她不敢转头。
「公主殿下,原来您在这种地方……」
「请您跟我等回去……」
「——!」
自左右涌出的两道人影将她包夹住。
两人的打扮跟寻常町民一样,乍看之下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公主殿下,石田大人也在等您——」
「——不要!」
沙雾不由得发出叫喊。
被她这么一叫周围的人全看向沙雾。
这情景来得突然,似乎对人影造成压力。两人悄声无息,离开沙雾时尽量不让人起疑,相继离开现场。
不过……
「不是的,我……我已经不是了,我不是……公主……!」
沙雾当场蹲了下去,语带呻吟地说着。
「我……只是……阳炎……沙雾……而已……!」
见她如此——来人不解地露出诧异表情,看似天部众成员的女子朝沙雾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