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盖提亚)的首领」
拉碧丝往后退。
她的眼中映着一个宛如华丽金饰的少女。
那是天上的工匠灌注心血所打造的黄金蔷薇.但是,这朵蔷薇上却也潜藏着锐利的荆棘与地狱的剧毒。
「哎呀,你没有忘了我真是令人高兴。上次有结界阻碍,让我连一点本事也没有表现给你们看看呢!」
安缇莉西亚明艳地加深笑意。
如果拉碧丝的微笑是纯真无垢,那安缇莉西亚的微笑就是绚丽的吧?
拉碧丝依然沉默不语地举起手。
人工精灵们组成战斗阵形。大概是对刚刚的一击怀抱戒心,人工精灵们提升密度散布四方的阵型,有如磨得锐利的刺枪般.轰的一声,风爆开了.
无数的人工精灵化为一只「兽」,露出利牙。如果它们刚才就发动如此凶猛的突击,美贯的「禊」也会在瞬间粉碎吧?
面对这个阵势,安缇莉西亚仅仅低语了一句:
「——吃了它们。」
光是这样,魔神们便获得释放。
黄金之狮——马尔巴士。
凶猛的银鲛——弗内乌。
生有鹰翼的飞狼——格莱杨拉波尔.
嚓地一声响起。
那是「兽」的身体惨遭雄狮利爪大卸八块的声音。不只是「兽」,马尔巴士挥落的利爪威力连都大地撕裂了。
纵然如此,「兽」依然挣扎着固定自己的身躯想要再度突击,却被银鲛撞击,全身粉碎。
最后——生有鹰翼的飞狼轰然拍打翅膀。
第六章魔法师与往事
它所刮起的风势化为龙卷风。
这是蕴含咒力,来自地狱的台风。
被银鲛粉碎的「兽」受到这股狂风吹袭,进一步惨遭分解化为尘埃。
[还真简单。」
安缇莉西亚对拉碧丝点点头。正如她刚才所言,只是梢微展现-下本事——她的样子看起来就只是这样。
「不管聚集多少杂灵,也赢不了历经漫长岁月的所罗门魔神.拿出实力来吧!不然的话,我消不了这口气。」
「我不会这么做的。」
拉碧丝恢复原来的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盖提亚)不是魔法决斗的对手——而且,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必要说。」
「——等一下!」
来不及阻止她。
拉碧丝瞬间眯起眼睛,用力蹬着大地.
那是超越常识的跳跃力。
她很有节奏地发出咚咚声,跳跃到将近两公尺远的后方,剩余的人工精灵聚集在一起,一口中吐出黏液。
「——格莱杨拉波尔!」
生有鹰翼的飞狼听从安缇莉西亚的命令,用惊人的吐息把黏液吹开。但拉碧丝这时候已经坐在人工精灵软绵绵的头上,从大厦的缝隙间远去。
「——只有逃跑的功夫很厉害啊!」
愤然目送拉碧丝离去的安缇莉西亚回过头。
但是,树直到现在都还张大着嘴巴一开一合。
「安缇莉西亚那个真的?」
「哎呀,你是从那个链金术师那儿听说我死了吗?」
树连连点头。这就叫做哑口无言吧?他都不禁想张大眼睛,确认安缇莉西亚有没有脚了。
「你这么说是瞧不起七十二柱魔神吗?」
安缇莉西亚拨拨金发。
「我还有一、两柱可以当替身的魔神唉,因为我也看到了那双眼睛,直到最近才有办法好好操纵魔神就是了,这个驱魔符也是那时候制作的。」
她指着刚刚挂在树脖子上的瞳形护身符。
「——是『荷鲁斯之眼(注:源自于埃及鹰神荷鲁斯Horus的眼睛被赛特神分割成碎片后失而复得的神话,为古埃及人最常用于避邪的护身符)吧?埃及地区用来防邪视的护身符。」
精疲力尽、一屁股颓然坐在地上的猫屋敷说道。
「没错,真有你的,居然知道呀!」
「那么,你真的是」
「不可能是假扮的吧?还是说,树的眼睛已经烂到连我是不是本人都分不出来了?」
安缇莉西亚板起脸孔回答。
而她的嘴唇,在下个瞬间发出小小的悲鸣。
「呀——」
树猛然抱住安缇莉西亚。
「树、树、树,你发疯了吗!住、住手!」
她白皙的脸庞涨红到令人感到有趣的程度.尽管安缇莉西亚脸红得和红宝石一样,但树紧接着说出的话却让她胸中一滞。
「太好了」
「咦」「真的真的太好了」树依然抱着安缇莉西亚,扑簌簌流着眼泪。「树你竟然那么」那是不顾羞耻、不顾声誉的哭泣方式。树真的是高兴到这种地步。随着大量落下的泪水,拚命抵抗的安缇莉西亚也放松了力量。「树」脸颊泛红的少女变得表情柔和,眼眸湿润。面对用无力手臂紧抱住自己的少年,安缇莉西亚的手也回应般地——「社长哥哥!」「树!」就在她的手移动之前,美贯与黑羽的念动力把树给拖了回来。「呜哇!」「你、你要抱着女孩子到什么时候!就算是因为高兴,也要考虑一下表现方式。」连旁观的黑羽都满脸通红地斥责着。「我、我倒没有觉得不舒服啦」安缇莉西亚撅起嘴巴,有点别扭又好象很遗憾的说着。
然后,她如此问道:
「我大致知道事情的情况,对手果然是尤戴克斯.特罗迪吧?」
「啊恩。」
「那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把(阿斯特拉尔)的全体成员都集合过来吧对了,穗波是怎么了?」
霎时,树再度停止呼吸。
「对了!她说由她来确保『遗产』!」
树突然急切地冲向已崩塌半毁的洋房中。
但是,洋房里既没有穗波的身影也没有公事包。
就算日期已换到了隔天,居尔特的女巫还是没有回来。
*
记忆总是会回溯到那个时刻。
那里是栋与(阿斯特拉尔)事务所有一点像的洋房。龟裂的墙壁上,缠绕着好几层的爬墙虎。在弃置不顾的庭院中,弯弯曲曲的杂草推开枯萎的蔷薇与石像,毫无顾忌地生长着。
因为四周围绕着森林的缘故,就算在白天也很昏暗。到了黄昏,夕阳的赤红与拉长的影子,就会把那座废墟渲染得更加阴森。
幼稚园里谣传那个地方是(鬼屋)
(可是)
其实——
在那个男孩提到之前,穗波就知道那个地方「有不好的东西」了。
不只如此,她还被叮咛过不可以接近那里。身为名闻遐迩的魔法师祖母告诉过她,在那个地方的东西是邪恶的。
(可是,为什么我会到那里去呢?)
穗波茫然地恩索着。
她当然知道答案。
因为年幼的穗波很虚荣。
她想要在那个男孩子——那个胆小到光是听到鬼故事就会昏倒,可是发现没事之后,就会笑得非常开心的少年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穗波当时已经学会了初步的魔法。她学到了灵摆占卜与几种塔罗脾算法,如果使用祖母的咒物.也能做出类似驱魔师的魔法.
没错.
她想,自己大概是想和那男孩共享秘密吧?
就和建造秘密基地是一样的。她想要有一个对象,可以对他表明自己是魔法师,这个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而且,知道那个男孩拥有特别的眼睛之后,她就变得无法克制这个念头。
她想对他说,因为我知道啊!
『——其实你看得到幽灵对吧?』
『——可是、可是啊,其实我是个魔法师呢!』
那实在是很孩子气、没有罪过的表现欲。
可是她却受到了惩罚。
以最糟糕的形式——
穗波也记不得当时的细节了。
总之,在遇见「那个」的瞬间,她稚气的自尊心全都消失了。想让男孩见识一下的魔法与咒术全都从脑海中消失,穗波变回只会哭泣的小孩,只能盲目地逃窜。
接着,那个胆小的男孩从背后把她撞飞出去。男孩抛下什么也搞不清楚就倒在地上的穗波,飞奔而去。
一开始,愤怒在脑袋里熊熊燃烧。
但是,那份愤怒立刻化为使人背脊生寒的恐惧。
男孩把「那个」引走了。而且他还把穗波撞向正门,自己刻意朝必须绕远路的后门跑去。
她心想着为什么?
他明明那么害怕。就连这个(鬼屋)也是穗波跟他说了好几次,最后好不容易硬拖着他,才把他给带过来的。明明是这样,那家伙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不明白的穗波边哭边追上去。
当她追到男孩时,事情已经结束了。
男孩倒在地上。
自己记得的魔法与咒语都无法唤醒男孩。真正的「魔法师」在不久后抵达,他说道:
[这个男孩背负着业。」
「这算是佛教的概念吧?只要他还活着,那只眼睛就会招来一切的魔.虽然我留下封印让他尽量远离魔,但是这也撑不了多久,这名少年的命运已经决定了——总有一天,他会被自己的眼睛吃掉。」
魔法师一副理所当然地告之它少年的命运、
[]
年幼的穗波什么话也没说。她对自己造成的结果感到害怕,想要逃避——可是,眼中满是泪水的穗波,当时已经决定自己要做什么了。
这一次,她要好好守护那个男孩。
穗波.高濑.安布勒,要成为守护伊庭树的魔法师。
(我明明这样决定了)
意识——浮上表面。
滴答、滴答、滴答的声音响起。
精密、正确到几乎令人生厌的,机械的呼吸。那声音好几重、好几重交叠在一起,彷佛要把世界全替换成齿轮般。
「恩」
穗波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个充满时钟的四方形房间,飘荡着令人厌恶的药剂臭味。
墙壁、天花板与穗波躺卧处的地上,全都铺满了时钟。窗户虽然拉上了窗帘,但是从窗帘透出的阳光,至少让她明白现在是早上。
(我被尤戴克斯打倒了吗?)
她按着胸腹之间隐隐作痛的地方,从床上撑起上半身。
尽管意识依然朦胧,但她没有被铐上手铐之类的东西。洋装与斗篷也依然穿在身上。但是装在斗篷内侧的咒物与扫帚、作为力量的圆锥尖帽等等都被夺定了。
再加上,这个房间里连一点咒力都没有.
不,咒力是有。在现实世界中,没有毫无咒力的地点存在。但那些咒力全都在时钟之间循环,一滴都不会流向穗波。
「这些时钟也是让我不能出去的结界吧?」
如此一来,就算树他们要来救她,也不容易找到人。即使是用来搜寻穗波的魔法,也无法采测到这些时钟的内部。
「你醒了?」
「拉碧丝——」
回过头,红发的少女就站在入口附近。明明如此接近,穗波却完全没有察觉她的气息。会到现在都几乎感觉不到的原因,是因为这名少女不是人类吧?
[社长他们没事吧?]
[]
「其他事都无所谓。可是,至少回答我这个问题吧!」
「有人来妨碍,是(盖提亚)的首领。」
「安缇她!?」
「——看来,所罗门的后裔连我的眼睛都骗过了。」
最后,尤戴克斯弯下两公尺高的身躯,从入口处的门扉走了进来。
纯白的圆领斗篷仍是破破烂烂的模样。即使现在仔细观察,果然是一滴血也没沾上。
「哥哥!」
「不过托你的福,我们拿到了东西。我要向你道谢。」
他举起右手的公事包。
「『遗产]」
穗波战栗地摇头问道:
「你为什么对那个」
「如果是影崎的话,或许会说是纯属兴趣吧?」
突然冒出影崎的名字,让穗波皱起眉头。
「至于我,在(协会)碰面时已经说过了吧!因为我想了解伊庭司,只是如此而已。」
「想了解?」
「我让你看看吧。」
面对穗波的疑问,尤戴克斯把公事包放下。
他的手指倏地滑过公事包表面,描绘出复杂的图形。尤戴克斯的手指在两秒内完成了超过三十个图形。就连穗波也感到有点目眩时,异变发生了。
喀嚓一声,声音从公事包内部响起。
「怎么会!『钥匙』在(协会)」
「那边也有『钥匙』吧。这『遗产』的箱子原本就是我制作的,我不可能打不开。」
在他说这些话之前,一道直线朝公事包划去。公事包当场一分为二,尤戴克斯从朝两侧倒下的公事包残骸中取出某样东西。
「笔记本」
是本极为平凡的大学笔记本。
「——没错,这就是伊庭司的『源书』。」
「伊庭司的——!」
穗波屏住呼吸,但是她马上回击:
[尤戴克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公事包内的东西是要给魔法决斗胜利者的、既然打破了约定,誓约的诅咒马上就会袭击你的.]
「誓约?啊,你是指契约仪式吧?很遗憾,签订那个契约时用的不是我的血。为了骗过(协会),我在调合的时候可是花了一番功夫。」
这一次——
穗波无话可说了。
因为这是明显与(协会)为敌的行为。
「为什么你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连用在契约上的血都——因为,我原本就没有参加这场魔法决斗的资格。恩,既然那个(盖提亚)的首领还活着,那么(阿斯特拉尔)的人迟早也会知情吧!」
尤戴克斯悄悄地碰触胸口。
啪啦啪啦啪啦的声音响起。
那是齿轮掉落的声音。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无数的齿轮与螺丝散落,掩住尤戴克斯的脚边。
敞开的圆领斗篷让穗波愕然瞪大眼睛。
尤戴克斯的身躯中,埋着那些齿轮与螺丝。
「那个身体」
尤戴克斯笑了。
与至今的笑容不同,那是个混入自嘲意味的笑容。
「没错,我也不是人类——是自动人偶。而且」
尤戴克斯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
「伊庭司,是把我修好、给予我目的的人。」
到了早上,在几种搜索穗波的咒术都失败之后,安缇莉西亚在受损较轻的接待室里召集了其他人。
在别人家熟门熟路的——不只如此,还旁若无人地坐在桌子正中央的位置上。树坐在她的旁边,猫屋敷、美贯、黑羽也依序坐下。
接着,少女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树不禁大喊:
「你说魔法决斗无效?」
[是的.]
安缇莉西亚悠然地点点头。她用宛如艺术品般的嘴唇啜了口咖啡。顺带一提,这是叫树去泡的。尽管不知道(阿斯特拉尔)事务所里,为什么会常备安缇莉西亚专用的咖啡豆,但因为对方实在太过理所当然地放着,现状就是让人想抱怨都抱怨不了。
「可、可是为什么?」
「魔法集团在(协会)登录时有几个条件。第一点是必须要有接下(协会)的『工作』的能力.第二点则是没有触犯禁忌——这些,我在之前的事件里就提过了吧?」
安缇莉西亚的侧脸瞬间掠过阴影。
「还有,第三点是魔法集团的首领必须是人类。在这个业界里,有人类以外的生物存在,当然也有拥有知性的生物了。人工生命体就不用多说,有几只魔兽拥有超越人类的知性这点,也已经获得确认——但至少(协会)并不承认那些生物是魔法集团的首领。因此,尤戴克斯不能成为(阿斯特拉尔)的首领.」
「等、等一下,我觉得最后那个『因此』和内容连不起来效!」
「呼。」
树抗辩之后,安缇莉西亚就像看着笨学生的老师似地叹了口气。
「坐在那边的贪婪阴阳师应该能想像得到吧?」
[是自动人偶吧?]
猫屋敷接下她抛来的话题,睁着朦胧的眼睛回应。
在昨夜战斗中消耗到筋疲力竭的体力没有恢复,猫屋敷在喝下秘藏的灵药之后,总算才有办法加入谈话。猫咪们也有样学样地瘫在主人的膝盖或脚边。
「自动人偶他不是人类吗?」
「简单说来就是机械人。在中世纪到近代的欧洲——特别是捷克布拉格的链金术师街上,好像经常会制造话虽如此,就连我在听到这些话之前也完全没注意到。」
虽然我和那个人已经认识很久了,猫屋敷有点难为情地补充——
事实上的确是如此。
(就算知道了也不感到奇怪啊!)
彻底无欲,只是跟随着伊庭司——既没有目的、也不选择手段的男人。那不正是非人的自动人偶会有思考方式吗?
「我这里也有些资料。」
安缇莉西亚递出几张报告用纸。虽然树没办法看得懂上面书写的文字内容——但至少能看出像是法文。
[这是」
「是我从(协会)法国分部拿出来的东西。简单说,就是尤戴克斯维修自己时使用的材料与道具。伊庭司在失踪前,也有定期以个人名义进口这些物品的迹象。开始进口的时期与(阿斯特拉尔)的创立时期——尤戴克斯加入(阿斯特拉尔)的时期是一致的。」
只要把这些资料丢给(协会),(协会)大概会以侮辱魔法决斗为由将他抹杀——不,是破坏吧?不过就我个人而言,我也想弹劾特地举行了契约仪式,结果却没看穿他伪装的无能(协会)唷?」
安缇莉西亚愤然地噘着嘴。
「所以,我才派黑鸠通知你们,要你们在我准备好之前别接近(协会)的——却没想到会像这样遭到无视。」
「唉,这个~
有很多原因啦!」
猫屋敷抓抓脸颊。
站在他身旁的树轻声地说:
「那么,尤戴克斯为什么会想要『遗产』和(阿斯特拉尔)?」
「咦?」
「——自动人偶有感情吗?」
少年的问题让安缇莉西亚皱起金黄色的眉头。
[就严格的定义来说——没有和我们一样的感情.自动人偶只是按照被赋予的人格设定应对
而已。说到底,那只不过是装出拥有感情的模样罢了。」
「这样的话为什么他会想要『遗产』?」
「那是我不知道。不是有人对他下达命令,就是度过漫长时间后,思考回路有哪边损坏
了吧?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他本身的意志。」
真的吗?
树眼中所看到的,是更加强烈的感情。
执念——
那是宣告要延续伊庭司,极为根深柢固的意志团块。如果那叫做假的感情,树觉得这世界
上就没有真正的感情存在了。
「树?」
安缇莉西亚微微歪着头。
「」
树就这样低着头——在发抖。
(交给(协会)?)
的确,如果是(协会)想必能妥善解决这件事。不管是战力或搜查能力(阿斯特拉尔)都无法与之相比,比起这样勉强去做,(协会)一定会处理得更顺利吧?
最重要的是,树很害怕。
害怕那个意志。
那个被人称作赝品的——尤戴克斯的意志.
光是回想起来,树就像这样无法克制地颤抖着。
如果再度与他对上,自己的意志大概会粉碎成尘埃吧?顺着情势当上(阿斯特拉尔)社长的自己,即使面对人造物的意志都没有能够与之匹敌的自信。大家也都因为先前的袭击而浑身是伤,没有剩余的战斗力量,就连他在心中某处依赖着的妖精眼也无法派上用场。
然而——
然而,树心中深处却发出反对的声音.
明明害怕得不得了,树却不肯想着「逃走吧」。
(为什么——?)
「社长哥哥?」
「——咦?」
美贯担心地仰望着他,她的小指上绑着红线.
树突然看向自己的小指。
宛如祈祷般,用双手握住这只手指的少女.那份温暖、失去的日常生活、约定。
[啊]
一瞬的沉默。
下一秒——树下定了决心。
「恩。」
「树?怎么了?」
「没什么,安缇莉西亚小姐认为穗波怎么了?」
「——她大概落入尤戴克斯的手中了。连公事包一起消失,代表她和公事包一起被抓住了吧?如果她已经死亡,那占卜应该能算得出来,当作她是被关在结界里应该没错.」
「是吗?那么我不会把这些资料提交给(协会)」
安缇莉西亚猛然站了起来。
「为什么!」
「这样会来不及,在(协会)过来之前还得花一些时间吧?尤戴克斯知道我们通知(协会)后,大概也会逃走。说(协会)办事效率像公家机关的,不就是安缇莉西亚小姐吗?」
「那是这样没错。可是,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去救穗波——因为魔法决斗还剩下一次,我要战胜那一场.战胜,然后救她。」
猫屋敷与黑羽以吃惊的眼神看着如此果决的树。包含安缇莉西亚在内,三个人的心中皆想到一样的事情,同时注目着他。
尽管真的非常罕见,不过这名少年偶尔会变得判若两人。
现在正是如此。
安缇莉西亚压抑住微微的兴奋,刻意用淡淡的口吻指摘道:
[这个计划缺乏实际性。就连小孩子都不会参加没有胜算的对决。」
「不,你的计划也一样缺乏实际性。(阿斯特拉尔)和(协会)的关系原本就不太好吧?如果把这次的事情交给他们处理,无论如何,(协会)一定会藉机来干涉我们。比如说,在魔法决斗分出胜负后,先让尤戴克斯担任首领,再用刚才那些资料来解散(阿斯特拉尔)之类的。你觉得他们不会这么做吗?」
「」
就连安缇莉西亚都不禁为自己的失算倒抽口气。
「不,这很有可能发生。」
她将弯起的食指靠向艳红的唇边。
「不如说,从(协会)的思考方式来看,不这么做才不可恩议。这是能够稳当地毁掉(阿斯特拉尔)的最佳机会——可是,就算要再一次挑战魔法决斗,那你打算如何寻找尤戴克斯?」
安缇莉西亚的问题让树点但头.
我只有一个头绪,所以。我有事想拜托安缇莉西亚小姐,不,我想以(阿斯特拉尔)社
长的身分,和(盖提亚)的首领提出交易。你之前曾说过吧,对魔法师来说,只要是等价交换
就会接受交易,对吧?」
「哎呀?那可是指真正等价的情况唷?」
安缇莉西亚非常愉快地说出这句台词。
所罗门的后裔将嘴唇弯成弦月的形状,堂堂地催促他继续说道:
「可是——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了,那我就听一听吧!好了,你说说看呀?(阿斯特拉尔)的社长大人。」
数十分钟后。
交易与计划完成后,树来到晨光映照的屋顶上。
屋顶的栅栏旁原本备有大型望远镜与十二宫星盘,好像是占星术使用的设备,不过在昨夜
的袭击之下,几乎全都毁坏了。整个屋顶也都处处龟裂,显得岌岌可危。
(在下次下雨之前,非得想点办法才行。)
树如此茫然地想着。
抗议的声音打在他的背脊上。
「——树,这个计划很愚蠢啊!」
说话的人是安缇莉西亚。
「啊果然不行吗?」
「不,我一旦答应了,就会做到最后。可是,你竟然轻怱危险到这种地步,实在只能说是愚蠢。虽然这种说法是陈腔滥调,不过,难道你不爱惜性命吗?」
「别说了光是想到,我的膝盖就要发抖了。」
虽然树的膝盖没发抖,但脸色倒真的发青了。结果,像树这样根深柢固的胆小毛病,是不可能迅速治好的。
「不过,我是社长。该做事的时候不做不行啊!」
「所谓的首领,可不是只有保护部下而已,命令部下送死也是工作的一部份。如果首领不能背负起他们的意志,那该怎么办?」-
黄金般的女巫一副天经地义的态度,毫不犹豫地说道。
树露出苦笑,抚摸眼罩。
「恩大概是这样没错,可是我恐怕办不到。」
他露出无力的笑容.
安缇莉西亚心想:刚刚的少年和现在的他,到底哪一边才是真实的呢?就算不使用妖精眼,她也觉得这个少年拥有太多不同的面貌。
「这倒是无所谓,我已经收下足够的报酬了。」
「谢谢那个,我可以顺便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
「那个我在想,如果是安缇莉西亚小姐,或许会知道穗波到我们公司来的理由。一
树的问题让安缇莉西亚噘起嘴唇。
「就算知道,我也不能说。」
「啊,恩。说得也是,虽然我也是这样想的。」
树好像很为难地笑了。
看到那个笑容,安缇莉西亚想说什么似的张开口,却又立刻闭上嘴巴。
安缇莉西亚总觉得有种被骗的感觉。看到树那副表情,就让她忍不住想要回答。
「——穗波在学院里总是一个人。」
她在心中发出小小的叹息,开始说着。
「一个人?」
「恩,她总是一个人,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逼迫似的学习魔法。那已经到了异常的地步。以前
我也曾说过,要让一度断绝的魔法系统复活,一般可是要天才中的天才耗费一生才能达成的成
就。但穗波在这个年纪就办到了。」
安缇莉西亚眺望着远方,停顿了一下。
「虽然魔法师是脱离世俗的人类,但即使如此,能办到这种事的人还是会更加被当作例外看
待。那是孤高中的孤高,孤独中的孤独。没错,就像被蛊毒煎熬着,那女孩拚命地钻研居尔特
魔法。从她开始在大英帝国进行田野调查算起,只花了两年时间。」
她用平静的话语叙述着。
安缇莉西亚那与其说是羡慕不如说是寂寞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响起。
「那不是有没有才能之类的问题。说到底,穗波只是比任何人都更加努力而已。不管是多么
出色的才能,若没有名叫热情的能源就无法动作。而她拥有超乎常人的热情,关于这一点,我
在当时并不明白那份热情到底是源自于哪里就是了。」
「那现在明白了吗?」
安缇莉西亚露出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呀?
这样傻眼的表情。
「那女孩可是一毕业就直接来到(阿斯特拉尔)喔。」
「啊」
树发出呆愣可笑的吐息声。
看到他的样子,安缇莉西亚像个小孩子似的笑着说:
「说不定是和谁约好了呢!」
她声音里的情绪改变了。
从寂寞转为微笑。
「或者,那是更加不确定的——只藏在自己心里的誓言或赎罪。但是,既然你是社长不,无关你是否身为社长,也无关你是否会有知道这件事的一天。」
「恩。」
树清楚地点点头。
安缇莉西亚有些不满地看着那张脸,却因为树的下一个问题而僵住了。
「啊,对了,穗波会用安缇这个昵称叫安缇莉西亚小姐吧?那是为什么呢?」
「!那、那是」
「?」
「]
「??』
「」
藏在金发下的耳朵红到耳尖。安缇莉西亚就这样小碎步走到树面前,突然停住脚步。
「?」
「——嘿!」
「哇啊!」
树按着被安缇莉西亚使劲一踹的脚陉眺了起来,滚倒在屋顶上。
「好、好、好痛痛痛痛!你、你做什么!」
「因为你让人火大!基、基本上,是树太卑鄙了!别一直过问女性的过去啦!」
「突、突然说这种话」
安缇莉西亚不高兴的转开脸。
过了一会儿后,她对树伸出如陶瓷般白皙的手。
「因为你和我签了契约。」
安缇莉西亚轻声呢喃。
「树和(盖提亚)的首领——我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做了交易.所以,你可别让任何人说我没有眼光喔!」
「恩我会努力的。」
树害臊地握住那只手。
在清晨的天空之下,两人的手确实的握在了一起.
尤戴克斯伫立在废弃医院的「院长室」中。
但是,即使取了「院长室」这个名称,那里也已经化为完全不同的异界了。
描绘着魔法圆的蒸馏器,冒出色彩缤纷的烟雾,在仿造蛇型的烧瓶中,混入老鼠、蝙蝠等生物的合成魔兽在内侧蠢动。屋内的空气,并非氮气与氧气七比三的比率,为了提高链金术的成果,空气里被赋予高浓度的第五元素(以太)
没错,链金术。
这里现在正化为链金术的坩埚(注:用来将固体加热的具耐热性的陶瓷碗状容器)
对尤戴克斯来说,这里同时也是自己诞生的子宫。
「哼。」
他用修理好的青铜之肺吸取空气。吸入肺部的空气与第五元素在体内沁染扩散,驱动齿轮与发条。
穗波的魔法——的确让尤戴克斯受了重伤。但是,在并非人类的尤戴克斯眼中看来,如果不是格外严重的伤势,在行动上也不会有所不便。而且负伤的部位除了脑袋以外,都是替换就能解决的事情。
更何况,现在他得到了伊庭司的「源书」——过去曾修好自己的,伟大魔法师的奥义书。
[]
看着放在桌上的平凡笔记本,尤戴克斯紧紧皱起眉头。
他抚摸着笔记的表面,怀念的触感滑过用纸莎草纸(注:古埃及人以纸莎草制成书写用纸,亦制成鞋,帆、绳)与香料制造的手指皮肤。
「社长」
他喃喃地说。
伊庭司。
不使用魔法的魔法师。(阿斯特拉尔)的初代社长。创造出派遣魔法师系统的男人。
尤戴克斯与那个男人的相遇,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布拉格——
捷克布拉格,链金术师街.
那是条以无数高塔与原色区隔,在全世界也很稀有的魔法街。
对超自然有所偏执的皇帝鲁道夫一世.他御用的链金术师们聚集起来建造了这条街道。现在已是条混着猥亵杂乱魔法空气的街道——伊庭司在一个小咒物商的店里买下了尤戴克斯。
当时,尤戴克斯几乎已经损坏了.
原本的尤戴克斯,是文艺复兴时期的链金术师所制造的人型自动人偶。如同热衷贤者之石与创造人工生命体的风潮,当时的链金术师也对制作号称机能与人类一模一样的自动人偶充满热情。
不管是像座山似的两公尺高庞大身躯也好、坚硬身体的每一个部分的零件也好,全都因为要「做得像人一样」,做得大一点会比较方便使用,他之所以会被选上,就是因为符合这样的条件。会在自动人偶身上灌输链金术,也只是创造主为了创造一个近似自己的链金术师而已。
但是在漫长的时光里,他的主人频频更换,他的零件也终于失落了.有些是坏掉、有些是因为值钱的关系被卖掉了,有些则是主人说要拿去做别的实验而被拆下来——尤戴克斯只能接受那一切。
他从一开始就不能说不。
他是自动人偶。
是服侍人类的东西。
手臂被摘下也好、脚被切断也好,他有什么理由抱怨呢?
他这么想着——不,是计算着。
最后,他几乎只剩下灵魂而已,在头脑装置曝露在外的状态下,被塞进某个咒物商人的仓库里,只有齿轮与发条持续运转着。
尤戴克斯从仓库里被拿出来,是发生在经历一百三十五年八个月十三天又七小时五十三秒后的事情。
男人拿起自己,很开心地笑着。
对于店主摆明是狮子大开口的价格,那男人夸张地说:卖这么便宜没关系吗?高兴地付了钱,把他带回极东之地——然后,花费三年五个月八小时二十四秒,把尤戴克斯整备好。
当时,他毫无遗漏地重新取回了手、脚:心脏与肺部。
男人很有毅力地,把尤戴克斯散落在世界各地的零件收齐,有些则是拿到设计图后自己制作的。
男人笑着说:因为我不会使用魔法。
在创立公司前,我想要一个会用魔法的弟子。自动人偶的弟子,听起来很酷吧!
那是个孩子气的笑容。
相对的,尤戴克斯反而问他什么是弟子,还说我是自动人偶,照那样对待我就可以了。
嗯,一开始就这样好了。随你高兴就好,因为我打算成立那样的公司啊!
于是,尤戴克斯加入了(阿斯特拉尔).男人那称为派遣魔法师的工作分外忙碌。
才刚解决规模格外庞大的咒波污染,第二天又要他去写诡异的三流超自然杂志原稿。还要他带奇怪的猫痴阴阳师做新人研修,有时候甚至还与(协会)敌对。
只不过时间过得不可恩议的快。
尤戴克斯并不具备「愉快」的思考。
虽然没有,然而那的确是——一段无须怀疑的惬意时光.
有一天,那样的生活如幻影般地消失了。
接下来的事就不用多提了。
失去主人的尤戴克斯离开(阿斯特拉尔)回到欧洲。他在法国首都郊外买下的那栋宅邸,是许久之前,男人当作(阿斯特拉尔)的别庄而买下的地方.
他制造人工生命体也只是想模仿那男人,只是这样而已。尤戴克斯也曾尝试,像过去的(阿斯特拉尔)那样增加成员,但结果那也不是(阿斯特拉尔)
所以——
尤戴克斯,想要更加明白那个男人的事情。
为了知道那段时光到底是什么,只要是能查到关于那男人的东西,他全都试着去调查了。
伊庭司。
不管是他所知道的事、他拥有的东西、他背负的(阿斯特拉尔),尤戴克斯全都想得到。
「如果是你,可以成为那个人吗?伊庭树,伊庭司的儿子。」
尤戴克斯带着无机质的表情说着。
那是因为无机质而彻底真挚——充满地狱般执着的表情。
*
「所以——尤戴克斯想要(阿斯特拉尔)」
穗波的声音,悲伤地在铺着油布的地板上徘徊。
这里是那间充满时钟的药剂室。
留在房内的拉碧丝,静静地注视着穗波。在她看来,这只是回答了被问到的问题而已。既然尤戴克斯本人已经表明了身为自动人偶的事实,事到如今就没什么好隐瞒的。
[哥哥一直说着伊庭司的事.」
拉碧丝告诉她:为了不对时钟结界产生咒波干涉,所以她才站在房间的入口处。就和树倒
下,在(阿斯特拉尔)的地下室时一样。
「如果哥哥想要的话,拉碧丝就会帮忙。只是这样。」
「我会怎么样?」
「在魔法决斗结束之后,加入哥哥的(阿斯特拉尔)。」
人工生命体的少女回答。
「然后就随你高兴。看你要离开(阿斯特拉尔)或是做什么都行。」
拉碧丝的话语很冷淡。
但是,这也是根据真实所说的话.
结果尤戴克斯想要的,只是名叫(阿斯特拉尔)的「形式」而已。不是现在的(阿斯特拉
尔),他只是想模仿过去伊
庭司所率领的残骸而已。
「」
穗波摇摇头,又问了一个问题:
「那么,拉碧丝想怎么做?」
「什么也没有。」
拉碧丝简短地回答。
「什么也没有?可是,拉碧丝你」
拉碧丝打断了穗波说到一半的话:
「哥哥只对伊庭司感兴趣。拉碧丝,不是他的家人。」
「啊」
穗波捂住嘴。
拉碧丝与尤戴克斯。
使魔与魔法师。
人工生命体与创造者。
仅止于此的关系。绝对不像拉碧丝在(阿斯特拉尔)所窥见的——「家人].尽管如此,对拉碧丝而言,尤戴克斯还是她唯一的亲人。事实只是这样罢了。
「所以——无法触及.」
穗波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打结的毛线一样。在这十年的时光中,毛线变得太硬、结缠得太紧,谁也无法解开。
不禁令人悲从中来。
「」
依然坐在床上的穗波,忍不住紧握住洋装的下摆.
可是,穗波也有穗波的目的。
树的右眼——妖精眼。
阻止那只眼睛侵蚀少年的方法。
不管是尤戴克斯还是伊庭司的「源书」,只要能成为一点线索,穗波无论如何都想知道。
在树进一步使用那只眼睛之前。
(因为小树是个笨蛋——)
如果无计可施只能那么做之时,那位少年即使颤抖着感到恐惧,也还是会脱下眼罩吧?就像帮助安缇莉西亚时那样、就像救了黑羽时那样,他会为了某人而去使用那只眼睛吧?
(所以,我非得阻止——)
当穗波正这么想时。
哔——!
突然间,废弃医院里响彻只有魔法师才听得的,咒力遭到压制的音波。
「咦!」
设置在医院四周的咒力警报响起。穗波的身躯一颤、心脏感到阵阵寒意。
「难道,小树——」
[一定是这样,没错.拉碧丝要过去.」
人工生命体的少女点点头后转过身。
「拉碧丝——!」
穗波想要追上她。为了不让这个少女出去战斗,她伸出了手。
那只手,在时钟并列的线上啪嚓一声溅出鲜血。
「好痛!」
「再见,穗波.」拉碧丝头也不回地说道。
她的眼眸——尽管穗波并不知道——变得和树最初碰见时一样,极为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