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过来。”
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锈迹斑斑的铁栅门被打开了。看守们将宗介从牢房里拽了出来。
从被抓进来起已经过了一个晚上。
由警方进行的不正当逮捕以及证据的捏造。对于第三世界的这类国家来说,这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宗介一点儿也没觉得惊讶,警察局的拘留所的肮脏也只是让人觉得“啊,不过如此”的程度而已。但是就算这样,那个拘留所对于过一夜来说,可算得上是最糟糕的地方了。
潮湿的墙壁和地板由于经常沾上大小便而变得黏乎乎的。屋里充满了馊腐的恶臭,烦人的苍蝇嗡嗡嗡地到处飞来飞去。可以称得上是照明的光线,只有从天花板附近的墙上开的一个小窗户里射进来的一条太阳光而已。
要是在这里过上三天的话,很快地,身体或精神之一会大概就完全崩溃吧。事实上,牢房里就有几个这样的男人,枯瘦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着,嘴里不断地发出呓语。
被叫出去的只有宗介一个人而已。一起被抓进来的雷蒙就那么被留在牢房里,用交织着疲劳与不安的目光目送着他离去。
“宗介。”
“别担心。”
留下这句话,宗介离开了牢房。双手被手铐反绑在背后,带到了警察局二楼的审讯室。
虽然说叫“审讯室”,其实是个除了两把铁管椅子和光秃秃的电灯泡之外,别的什么也没有的房间。
露出混凝土的墙壁上,到处都沾染着黑红色的污迹。大概是警官们“打听事情”的时候飞散的血迹吧。还不只是血而已。在房间的一角,和尘埃和垃圾混在一起,稀稀落落地散布着一些茶色的小石子一样的东西。
那些是——牙齿。
不知是被打下来的,还是用钳子生拧下来的。到底是招待了多少客人,才会留下那么多的牙齿呢。让人觉得是为了挑起下一个牺牲者的恐怖心,才这么放着不扫的。
但是,这种凄惨的光景,倒不如说使宗介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怀念感。
没错。这才是自己本来应该待的地方。
东京那温暖的公寓,充满光明的教室,高级的饮食,还有欢乐的笑声。那些事物当然是美好的,可是那里已经不是自己的世界了。尤其是,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
不变成兵器是不行的。
变成准确地运转的精密仪器。
除了痛苦的残骸以外,没有任何东西的房间。仅仅凝视着那墙壁上的一点,就能感觉到心慢慢地变得冰冷而干燥。
眼神发直,神经逐渐变得敏锐。
更加地锐利。更加地冷酷。
就那样逐渐变回成“卡西姆”。
这是离开东京之后,就一点一点在进展着的过程。这样做,对于今后的他是必要的。和娜美她们一起生活甚至可以说反倒是种妨碍。
差不多等了一个小时,有个男的进来了。
是“署长”。
慢悠悠的,仿佛在卖弄风骚一般的步态。大概是为了让无论多么愚钝的人都能明白谁才是这个房间的支配者,才用这么个走法的吧。腿上穿着肥大的西装裤,脚踏骑马靴,使他看上去就像纳粹德国的冷酷军官。
“强盗、伤害、杀人未遂……”
署长说道。
“恐吓、伪证、非法入境、违法的赌博行为、伪造公文、妨碍执行公务、非法携带武器……还有别的什么要求吗?
“在说什么哪。”
“是你的罪状哟,那什么,相良宗介。往少了估计也得判你四十八年徒刑,虽然只差一点就接近半个世纪了……”
“那加上‘对警察干部的暴行’如何。现在马上就实行。”
“哼。”
署长努了努下巴,站在近旁的大个子警官毫不留情地一拳打在宗介的侧脸上。沉闷的响声在审讯室里回荡。虽说是预料之中的一击,但是,果然还是很厉害。上身违背了意志向后仰倒,差点儿就从椅子上滑下去的时候,背后的警官粗暴地把他拉了回来。
“你好像怎么也搞不明白啊。”
“…………”
“这里不仅仅是审讯室。同时也是法庭,也是行刑场。检察官也是我,审判官也是我。然后,执行官,还是本大爷我。”
“……好像人手相当不足哪。”
要低声说出那句讽刺的话也是颇费了一些力气的。嘴里充满了血,折断的臼齿一个劲儿地打转转。虽然也想过要不要吐出来,但因为不想让它变成这个房间的战利品,还是就那么硬吞下去了。
“到底有什么事。不会是特意为了告诉我要判我五十年才来的吧。”
“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很好。”
署长笑了起来。肚子和下巴上的肉忽悠忽悠地,有规律地摇晃着。
“是‘斗技场’的事。”
“…………”
“从刚出场开始就一直连战连胜呢。下一场比赛再赢了的话,你们队好像就该升级了不是吗。你的技术在主办方之间也正慢慢获得定评。升上A等级获得充分的资金的话,冲上冠军的位置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吧。”
“我正有此意。”
“那就难办了哟。”
署长摘下警帽,抚摩着自己光秃秃的脑瓜顶。
“斗技场这里有许多出名的队伍。让他们非常平衡地取得胜利,适当地管理王者的地位,观众们才能始终不断地享受到这个比赛的乐趣。高效的运营。稳定的娱乐性。由此,我们才能一直享受巨大的利益。你明白吗?”
署长所说的“我们”的意思,宗介也已经很清楚了。
斗技场的运营委员会、比赛的主办人们、提供AS零件的商人、以及街上有权势的人。犯罪组织和官僚组织。和任何时候一样,有头有脸的人都想要吸吮甜头,而向着流动着莫大的资金的这个比赛云集而来。
“达欧他们虽然是B级的,但也一直都在为我好好地干活。然后呢——那什么,相良宗介。你正试图扰乱我们的秩序。这就是把你叫到这个房间来的理由。在这里进行沟通,为了彼此的今后而进行‘调整’,你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吗?”
“原来如此。”
“调整”——说白了,就是打假比赛吧。或者,是更卑劣的什么方法吗。
“不顺着你的意思来的话,就要判我五十年徒刑,是这个意思吧。”
“那个法国人也是哦。那什么队伍老板的小姑娘也是,再加上她的那些伙伴们也可以。在闲得发慌的看守和犯人们那儿,年轻的小姑娘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我想就没必要说明了吧。在这条街上要反抗我,想都别想。”
就算提到了娜美和雷蒙,宗介也丝毫没有慌张。岂止如此,在这种双手被铐住的状态下,他还一直在仔细思考能不能杀死两个警官和署长。
——应该,还是做得到的吧。
也试着想过,能不能杀死三个人然后摘掉手铐,夺得武器再逃出去。
——这也没有多难。
把雷蒙从牢房里救出来,跑到娜美那里去,然后再逃离这条街呢?
——真的,简直就不费吹灰之力。
但是,那样的话就没有意义了。所以,宗介这样回答了。
“好像是那样啊。有‘调整’的必要的话我会协助的。但是我也有个要求。”
“哦?”
署长颇有兴趣地挑起了一根眉毛。
“要在那个足球场打串通好的比赛是无所谓,但是我也想要能拿出真本事的机会。能自由地展现我的身手,拿到的钱也更多。那样的地方。”
“…………”
“有的吧?”
这个问题一提出来,署长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同时用谨慎的目光仔细观察着宗介。
“你说什么呢?”
“一直都听到传闻。”
“在哪儿听到的?”
“到处。”
署长面无表情地用当地语言说了些什么。警官中的一个人点了点头,不情不愿地走出了审讯室。另一个警官——刚才殴打宗介的那个男子则留了下来。
关上房门,署长的脸上浮现出扭曲的微笑。
“你是清楚‘那个’的内容才这么说的吗?”
“当然了。在面向VIP客人的暗黑格斗战中,使用装填了实弹的武器。报酬也大的很。”
宗介原封不动地照搬出以前——在东京的时候,从老战友们那里听来的话。宗介特意跑到南桑来,就是瞄准了这个暗黑格斗战。
“出场者有半数在几个月之内就死掉啰。这你也知道吧?”
“好像是那样吧。”
宗介满不在乎地说。署长把警帽重新戴在头上,仿佛在刺探般地低声说道。
“想要在‘那个’里出场的只有两种人。要么就是欠了钱,或者有把柄握在别人手里的原AS驾驶员,要么就是对自己的实力过分自信的傻瓜。二者其中之一。能问问你特意对它表示兴趣的理由吗?”
“首先,就是要钱。我想为一个女人赎身。是个妓女。”
“哪儿的?”
“不在这个镇上。在东京。”
当然是胡说八道的。只是把在酒馆和电视剧里听来的烂俗剧情搬出来而已。编造说女人在东京,只是为了让署长他们不容易对证查实而已。
只是为了这种事情的话,署长也能想象得出来吧。对于女人的话题没有太大兴趣的样子,他继续询问道:
“别的理由呢?”
“和你的工作差不多。你喜欢这个房间吧?”
这么说着,宗介环视着肮脏的审讯室——散布着血迹、牙齿和指甲的房间。
痛苦的痕迹。暴力的气息。
不是伪造的,真真正正的那些东西。
“斗技场的比赛只是体育运动。虽然有喷射燃料的刺激臭,但是哪儿也没有血和硝烟的气味。”
“你是说要把这个作为理由吗?”
“我可是认为足够了啊?”
于是署长全身摇晃着笑了起来。松垮垮的肉微微地震颤着,紫色的嘴唇的缝隙间漏出一阵阵抽筋般的笑声。
“看来你多半是属于第二类呢。看起来对自己的身手相当自信哦。”
“我想知道答案。”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我去就替你说说吧。只不过呢——你可是什么后台也没有。到结束‘内部比赛’取得信任为止,那个法国人的性命就先由我们保管吧。你可以回去了。相良宗介。”
只说了这句话,署长离开了审讯室。
虽然把雷蒙留下自己走掉很不好意思,但是这时候也只好先放着了。宗介在离开警察局之前,适当地看着给了其中一个警官大约50美元,嘱咐他“好好对待牢房里的那个法国人。以后还会给同样多的钱作为谢礼”。
从警察局出来刚走了一会儿,就听见了娜美的声音。
“宗介!?”
横穿过布满尘埃的车道,娜美跑了过来。大概是已经知道被逮捕的事情了吧。好像一直在警察局斜对面的简陋的小咖啡馆里,束手无策地打发时间的样子。
“到底怎么回事?雷蒙老爷呢?”
“还在里面。跟署长谈了谈我才能出来的。”
“署长……那个冷血的恶棍?”
看来署长多半还是个名人。读到娜美脸上浮现的惊讶与怀疑,宗介就理解了。
“为什么只是‘谈了谈’就能让你出来?……呃,怎么回事,好臭啊。”
抽了抽鼻子之后,她拼命挤出难受的表情。虽然只是一个晚上,但毕竟在那么不卫生的牢房里待过,这也不是没道理。
“回旅馆去吧。在那儿把事情说明白了。”
两个人打了出租车,回到了雷蒙的旅馆。
洗了个澡弄得清清爽爽之后,换上干净的T恤,一口气喝干了冰镇矿泉水。好久都没觉得觉得清洁的衣服和甘甜的水是如此值得感恩的东西了。
回到起居室,娜美正盘着腿坐在沙发上,默默地盯着房间里的电视,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好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咱们随便地赢得太过了。好像触怒了他们那帮人。以雷蒙和你今后的人身安全为筹码,要求咱们打假比赛。我答应了。”
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宗介说道。
“假比赛。原来如此呀。”
“你不生气吗?”
“没有呀。一直以来也听过不少这种传闻,而且,在这个到处是骗子的镇上的赌博中,特意期望体育道德什么的那才傻呢吧。发生这种事,倒不如说是可喜可贺呢。只不过……”
“只不过?”
“太唯命是从了或许也不好。因为,他们逮捕你和雷蒙,大概是怀着想随便支使我们的心,来进行威胁的吧。一旦交涉得不好,肯定会被使得七零八落了再咻地一下扔掉。你替我们向署长提了什么条件没有?”
“姑且算有吧。”
“什么样的条件?”
“在暗黑格斗赛中出场。”
“你说什么?”
一直不停抖动的娜美的脚,啪地一下停了下来。
“暗黑格斗赛?”
“没错。”
“真的?”
“啊啊。因为能赚不少钱。”
“我说啊。你知道你说的那是什么比赛吗?虽然在同行之间变成了传闻,但是谁也不会想要出场的。因为无论有多少条命也不够用呀。无论怎么说,那不是使用实弹,打真正的战斗吗?”
“好像是吧。”
“用我的那台机体?”
“是的。”
“别开玩笑了!”
和预想的一样,娜美站起来怒吼道:
“我说啊,用那台机体根本不可能正经地去打暗黑格斗赛的吧?别说火器管制系统什么的自打捡回来那时候起就没碰过,装甲也是破破烂烂的呀。从运营方那边来话让打假比赛的话,这我还能理解。但是暗黑格斗赛就不同了。是真的很危险啊?”
“说得没错。”
“那你为什还说!?你想死的话那你随便,可是最重要的机体被打烂了,我的立场要怎么办?”
“那是……”
用毛巾擦了擦头发之后,宗介沉默了。
是应该说出实话呢。
还是说,要就此收手呢。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起就一直感到迷惑的这个问题,不能不得出适当的结论了。
无论出场费有多高,特意想要参加暗黑格斗赛这种事,娜美她们是不会接受的吧。这一点就连宗介也已经想象到了。
“因为雷蒙被抓为人质,不得已才同意出场的。”
在如此告知的基础上,再连资金面的问题也解决的话,或许也能说服得了吧。
和娜美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已经知道了她是非常善良的人。虽说如此,但她是否足以信赖,能否成为自己的伙伴,那都还很难说。
但是,却突然回想起来。
“我不想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死掉。”
那个时候常盘恭子的话,那双含泪的眼瞳,始终未曾离开过他的脑海。
真是丢脸。本来在近半天前,还顺利地向着什么感觉都没有的精密机械接近的。一切的事物,环境,都在动摇着自己的心。这样下去,还能达成得了自己的“作战目标”吗?
不知道。
大概过了有几十秒钟吧。一直非常耐心地等着他说话的娜美,突然开口说道。
“算盘打得怎么样了?”
“…………”
“我说啊。那个,在钱的问题上我可能是比较斤斤计较。我也觉得,就算被叫成守财奴也是没办法的。但是呢?我和你,真的只是那种商业关系?不挑着词儿说话不行?”
“?”
娜美从沙发上探出身,用大大的眼睛望着因为不明白她的意思而扬起脸来的宗介。
“……那倒也不是。”
“至少,我觉得我们也算得上是朋友了吧。我说错了吗?”
从圆领背心里面隐隐透出的胸前的那条山谷,径直地向他逼了过来。发觉自己不由得为之怦然心动的时候,宗介突然觉得自己想七想八的实在是太蠢了。(^///^)
什么精密机械呀。什么作战目标呀。
不是以前就学到了的事情吗。归根到底自己只是个人类,是充满矛盾的存在。无论如何,这也是无法逃避的事实。
所以,才会觉得辛苦。
把视线从眼前那光滑柔软的肌肤上移开,宗介说道:
“也是呢。那我就说了。”
还不如索性对这位新“朋友”毫无保留地招了算了。然后要是不能得到理解的话,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好了。
“暗之格斗赛的事情,确实是我向署长要求的。”
听到这话,娜美的眼睛都瞪圆了。
“为什么?”
“对于我来说,这才是原本的目的。斗技场的比赛,只不过是为了接近运营方的暗部的手段。在佣兵同伴之间听到过传闻的,实战水平的暗黑格斗赛。而且估计‘汞合金’可能与之有关。”
“‘汞……合金’?”
“是某个组织的名称。与恐怖组织和军事产业复合体有着很深的联系,在世界各地导演着纷争。这几年的重大恐怖事件,到处都有‘汞合金’在干预。”
“等……等等。喂喂……”
“从前有个与‘汞合金’作战的机密用兵部队。以使用超前于时代的先进装备,以及和正规军的特种部队同等级的训练度为自豪。那个组织与凶恶的恐怖组织和犯罪组织战斗,介入地域纷争的危机,充当消防员的角色。而我是那个部队的生还者。”
话题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庞大,娜美越来越困惑了。
“我……我是不太明白啦,呃,生还者?那个……你以前所在的那个什么佣兵部队,发生什么事情了?”
“被‘汞合金’消灭了。”
“…………”
“‘汞合金’是个正体不明的组织。其都有什么人,在哪里,与什么有关,几乎就没有能够得知的手段。唯一极少数的线索,就是这个南
桑镇与AS的暗黑格斗赛了。我的部队迄今为止,曾经数度击破过‘汞合金’的AS,回收的尸体里,能确定身份的操纵兵中,有好几个都是在南桑这里做选手的。”
“那……”
“难以置信吗?”
他用尽可能最认真的表情回望着对方。可是就算这样,娜美还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宗介。
“你是说真的吗?”
“肯定。”
“啊……虽然也觉得你的身手并不普通……。但就算这样,那还是非常难对付的对手不是吗?”
“是啊。”
宗介用非常理所当然的口吻说着,点了点头。
“我想要接近‘汞合金’。那需要你的协助。”
“…………!”
接下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
娜美气疯了般地喊着“别开玩笑了”,掀翻了桌子,乱喊一通“随便去打你一个人的战争吧”,把手中的保特瓶砸向他,怒吼着“不要第二次出现在我的面前”,离开了旅馆的房间。
娜美并没有恶意。
这反应实在是太理所当然了。
(果然,还是不行吗。)
宗介发出深深的叹息,开始清扫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房间。一边试着询问自己,在被娜美抛弃的这种状态下,还能够置办得到机体吗?
想不到合适的门路。
接下来,该怎么办好呢。他一边左思右想,一边把垃圾收拾好。这时候,房间的门铃响了。
(…………?)
开门一看,是娜美。带着一脸不高兴的表情,抬头盯着宗介。
“有件事我想先问清楚。”
她半嘟着嘴说。
“你很困扰吧?”
“啊啊。”
“需要我的帮忙?”
“肯定。”
宗介老老实实地这么说道。娜美突然放松了肩膀的力量,握紧拳头,一下敲在宗介的胸口上。
“我懂了。就稍微奉陪你一下吧。”
“可以吗?”
“雷蒙老爷还在牢房里呢。而且,比赛费本身可是好东西不是吗?”
“啊,那倒是。”
“只不过,千万不要期待太高啰。因为队员们能不能接受还不知道呢。要是大家说‘NO’的话,那就果然还是‘NO’哟。”
“了解。”
“还有,那个‘汞合金’什么的事情先不要跟其他人说。不知道也比较不容易被卷进去吧。”
“多谢。”
娜美好像确乎是个有魅力的人。
“石弓”的整备队员们,最终答应参加暗黑格斗赛了。虽然也有好几个人表示反对,可是经她说明雷蒙被当作人质,而且宗介的身手也不是泛泛之辈之后,最后还是勉勉强强地同意了。
第二天的傍晚,署长的使者来到他们的整备场,这样告诉他们。
“星期六的二十一点。在那之前到姆那麦拉北边的教会遗址来。当然要带着机体。”
姆那麦拉是在南桑北边大约二十公里远处,靠公路边的一个小村庄。
大概是绝不能在南桑市内乱放实弹——一发就能打飞一辆卡车的AS用30毫米弹吧。暗黑格斗赛的会场,似乎是设在南桑郊外,某个人迹罕至的山岳地带的样子。
“还有就是不许迟到。拘留所里的朋友说不定会有各种各样的不方便喔。”
署长的使者传达了这些话之后,就离开了他们的整备场。
“先生也真可怜。不要在牢房里变得神经衰弱,还被人打烂了屁股就好了。”
娜美一边麻利地将白色“野蛮人”的控制箱解体,一边嘟哝道。宗介边在旁边给她打下手边说:
“事先已经多少给看守打点过了。”
“那要是能管点儿用就好了。……哎,把那边的配电盘也一起拆下来吧。无所谓。”
娜美捅了捅与火器管制系统相连的回路。
“没关系吗?”
“嗯。反正Flbn-32大概横竖也是不管用了吧。那样的话,用自制的软件给它减轻点负担会比较好。”
“自制的软件?”
“是我改写的哟。为了暗黑格斗赛。花了整整一个上午呢。我对那种事情可不拿手啦,真是要命啊~”
宗介停下手中的工作,凝视着娜美的笑脸。
“只用了一上午?一个人改写了那个火器管制系统的软件吗?”
就宗介所知,那绝对不是能几个小时就完成的作业。这种作业应该是接受过相应训练的优秀的技术员,花上好几天的工夫,才好容易能完成的。肯定不是没受过专门教育的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能掌握得了的东西。
事实上,宗介在阿富汗的时候,也曾经和几个本是工科学生的游击队员一起,将同型的“野蛮人”的软件鼓捣过一个遍,但是到慢慢能弄出正经的东西为止,也花了好几个星期的时间。(插花:可……是,11岁……这个……)
“从以前开始就很用功吧?”
“怎么可能嘛。只不过偶尔弄一下而已啦。”
“这应该不是光这样就有办法解决的。肯定是没办法的。你到底是在哪儿学的那种技能——”
“所——以——啦!”
娜美不耐烦地挥着手。
“我不是说了我不拿手了嘛。可是,我觉得稍微接触一下的话,大体上也能明白就是了。也不是什么特别大不了的事情不是吗?”
不可能。
感觉到说不出的心悸,宗介接着询问道:
“究竟,你是从谁那儿学到这台机体的整备方法的?”
“?”
娜美停下手头的工作,用一种打从心底觉得不可思议般的眼神看着宗介。
“没从谁那儿学呀?”
“那,为什么——”
“可是,这里弄弄那里弄弄的话不就会了嘛。也不知道为什么。”
想不通。就算是第二世代型,要将AS的系统理解并运用到这个程度,也应该是需要相应的训练的。
完全没有工学知识的小姑娘,也没有从任何人那里学习过,根本就不可能做得到。
难道说,她也是……?
不,这样的偶然是不可能的。那个可是不止数万分之一,数百万分之一,或者更低概率的存在。那个会突然地,偶然地和自己相遇,这种事——
“你在发什——么呆呀?”
被娜美一叫,宗介猛地回过神来了。
“别偷懒。快点把那边的火花塞拆下来啦。”
“啊啊。”
心里残留着解不开的疙瘩,宗介回到了“野蛮人”的整备作业中。现在的确很忙。
这件事情了结之后,再找机会仔细问问看就好了。
当时,只是很轻松地这么想。
(插花:这句是新加的……不过……怎么加得那么伤心啊啊啊啊啊~T△T)
那个星期六,傍晚时分——
宗介他们用租来的大型拖车载着“野蛮人”,离开南桑,向姆那麦拉开去。公路的路面由于战争而变得伤痕累累,也没有好好修理过。路幅也很窄,AS用的拖车每次和对面开来的车错车时都极其痛苦。
道路的东侧是一片开阔的水田,西侧是阔叶林覆盖的山岳地带。单调的风景一成不变地延续着。或许是由于干旱期的关系,空气也一直很干燥,拖车掀起的尘埃使视野变得相当糟糕。
到达指定的教会遗址的时候,已经有几个武装的警官在那里等着了。就是南桑的那帮警察。虽然赶上了约定的时间,他们还是举着来复枪,只是用冰冷的声音告诉宗介他们“等着吧。”
差不多过了三十分钟,署长坐着直升飞机来了。涡轴引擎发出刺耳的轰鸣声,直升飞机降落在了废墟前面的空地上。
从飞机上下来的署长,盯着宗介的脸左看右看,脸上又浮现出那种下流的笑容。(|||)
“请先在这里搭乘机体吧。”
署长说道。
“相良宗介,你到西北方向两公里的遗迹去。那儿就是这次的‘斗技场’。其他的人就请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吧。”
“哈啊!?让我们离现场那么远的话,连无线电指示都没办法好好传达啦!?你这到底——”
警官们对试图抗议的娜美她们举起了卡宾枪。
“——您说得太对了。好精彩的指挥呀。哦呵呵呵……”
“那就好。小姑娘。”
署长说着,走向了比直升飞机稍后抵达现场的小型货车。在他背后,宗介问道:
“在哪里观战啊?”
“有特定的地方。你没必要知道。”
“是吗。希望你们小心流弹。”
署长在车前站住,哼地喷了一下鼻子。
“用不着你来担心。不可能把重要的客人暴露在危险中的。”
“那么,就让我毫无顾虑地胡闹一番吧。”
宗介走向白色的“野蛮人”,同时,署长坐进了车子。
首先,启动辅助动力装置,接着为主要的电子设备输
入能量。初期检查完成之后,再开动主动力装置——大约1200马力的柴油发动机。
高鸣的引擎声。
驱动系统的呻吟。
解除操纵系统的安全装置,脚慢慢地移动,宗介的“野蛮人”逐渐站了起来。
油压正常。肌肉束也同样是新品。多亏花了三天时间进行的充分整备,机体的状态现在非常良好。
“我走了。”
打开刚刚修好的外部扬声器的开关,宗介对带着担心表情的娜美她们说道。虽然机体的耳朵——也就是指向性麦克风的状态现在是最好的,但画质还是很粗糙的显示屏里,娜美这样向自己喊道:
“小心点!”
“啊啊。别担心。”
“又不是担心你,我担心的是机体。”
“这样啊。”
“但是——”
娜美踌躇不定地低下头去,然后再次抬头望向他的“野蛮人”。
“果然还是不许勉强哟?要好好地四肢健全地回来啊!”
“我正有此意。”
透过光学传感器看见的不鲜明的表情。某种非常迫切的视线。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自己,然后稍微缓和了表情。
“那就好。结束之后你要请客哟。”
宗介认为那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笑容。有种想把此后要做的事情全部抛开,赶快回南桑去和她一起喝酒吃饭的心情。还不仅如此,还有更加直接的感觉。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涌上一股想要马上从机体上跳下来,紧紧拥抱这个少女的冲动。
接下来浮现的是奇怪的疑问。简直与自己的意志完全无关。
不能不干了吗。把这种危险的事情全部抛开,和娜美她们一起悠闲地,在南桑每天过着快乐的生活,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怎么了?”
“……没什么。”
真是愚蠢。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想到这种事情?我是不是脑筋不正常了?宗介非常费力地想起千鸟要的事情,感觉到说不出的内疚。对很费力才能想起来的人感到内疚——虽然心的功能本身就是这么奇妙,但总之他总算是摆脱了这股突然沸腾起来的留恋。
“要我请什么都行哦。”
只说了这句话,宗介操纵机体跑了起来。
前进了大约100米之后回过头来,娜美还在目送着他。轻轻地举了举机体的手之后,宗介奔向了指定的地点。
附近是一片起伏剧烈的丘陵地带。
每在干燥的泥土上踏出一步,钝钝的冲击震动着机体,沙尘四处飞扬。拨开郁郁葱葱繁茂的树木,笔直地向西北方跑去。
一边驾驶着白色“野蛮人”,一边对各个系统进行检查。
这台机体迄今为止从未使用过的系统,更是特别的重点。刚刚换装上的光学传感器,以及火器管制系统。携带火器目前还没有。虽然和“秘银”时代的装备相比的话,现在这些是相当靠不住——
(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就算是这样,也已经可以说是强了很多了。过去,自己最初搭乘的同型“野蛮人”,与现在这台机体相比起来,状态还要糟糕得多。
用余光扫视着数字地图上的显示,到达了指定的地点。
那里是一座古老的寺院的遗迹。
崩塌了的石制墙面上,密密麻麻地爬绕着无数叶片差不多有人脚掌大小的常春藤,仿佛在蠕动着似的。大概是在比较近的战斗中被破坏的吧,一座从腰部附近齐刷刷地折断了的神像边上,放置着一把AS用的三七毫米步枪。
BK-540。
有些类似于人类用的AK突击步枪的外观的,标准的AS用携带火器。在它旁边,还放了两个步枪用的预备弹匣,和两个接近战用的武器——HEAT锤子。
“欢迎来到‘真正的斗技场’,‘石弓’。”
从预先设定好的无线波段中传来了声音。是署长。
“放在那里的就是你的武器。随便用吧。”
宗介操作通信仪器,探测着电波的发信源。也使用了旧式的红外线传感器。不过,果然还是不知道署长他们在哪里。各种各样方便的声纳啦、超广带域的雷达啦之类的——不凑巧,都是只允许在“秘银”的AS上使用的奢侈装备。
要找署长和其他的VIP客人们可能会在的场所的话,似乎只能等以后了。首先,必须要打倒敌人。
“不胜感激啊。”
宗介让“野蛮人”跪下,拾起武器和弹匣,装备在腰部和后背上的外挂点上,静静地低声说道。
“那么。今晚的对手在哪里?”
“就在你眼前哟。操纵兵正笑着呢。”
“?”
他和“野蛮人”所在的遗迹里,除了小动物的反应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跪在石铺的地面上的他的机体——其正面也是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光学传感器也是。红外线传感器也是。
不——
如果是采用完全密闭式的驾驶舱的AS的话,就算是那样也不会发觉的吧。但是宗介所搭乘的旧式“野蛮人”就不同了。从装甲转折的地方形成的机体的缝隙处,以及几个通气孔中,外面空气的气味流了进来。
那种令人怀念的,熟悉的臭氧的臭味刚一撩过鼻孔,他立刻就醒悟到那里有“什么东西”了。
大气动摇了。
“!!”
马上移动手脚,“野蛮人”就像失去意识般缓慢地、仰面朝天地向后跳了出去。
金属的悲鸣声。
从空无一物的空中突然出现的锐利的刀刃,仿佛要将“野蛮人”的胸部装甲削掉一般,在空中描绘出一道弧线。
那是——
“单分子刀!?”
以一个滚翻取得受身(受身:柔道技巧,一种被摔倒也不会的受伤的方法。但是……我描述不出来……|||)的同时,宗介将机体的步枪举向正面。
什么也没有的空间中,突然刮起了一阵暴风,扬起的沙尘里,有什么东西高高地跃向了空中。能用眼睛追踪到那东西的目的地,可以说完全是靠宗介的经验和技能了吧。敌人的跳跃力十分惊人。
在崩塌的寺院遗迹正殿的塔根部,“那个”着地了。
“野蛮人”或者“丛林法兰绒”之类的二代AS的话,是不可能做到的。无论操纵兵如何有能耐,也是绝对做不出那样的飞跃的。
那么,在那座寺院上着地的敌人是什么呢。眼睛看不见的,准备好如此恐怖的奇袭的对手,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已经注意到了吗?”
署长说道。
被数百年的岁月侵蚀得残破不堪的神灵的居处上方,磷火在一闪一闪地跳动着。青色的光芒宛如纱帐般飘荡,在那光芒的对面,出现了一台AS的身影。
以月光为背景浮现的,修长美丽的灰色身影。
令人联想到战斗机驾驶员头盔的头部。
令人联想到豹或猛禽一般的,暗含着力量的流畅动作。
明明应该是自己迄今为止已经开得很熟的机体,可是,现在却让人觉得简直是头一次遇见的、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机体一样。
“M9……?”
虽然一直也想着,可能会来个棘手的对手吧,可居然是这个。简直就是毫不留情。
敌人是M9。次世代型AS,M9“卡恩兹巴克”。
那是宗介过去在“秘银”的时候,曾经使用过无数次的最新锐机体。那种机体的超乎寻常的规格,各种先进的装备等等,无一例外都是他自己知道得最清楚不过的了。
相对的,己方是旧式的“野蛮人”。虽然娜美她们已经为自己将这台机体整备得很好了,但是所有方面都还是赶不上M9的。
比如说,出力。
这种型号的“野蛮人”的引擎出力是880千瓦——也就是1200马力。与同时代的坦克大体相等,差不多相当于10台左右的民用车。
这也算得上相当高的出力了。可是,相对的,M9的出力大约是2500马力。正如M9的引擎——罗斯&汉普尔顿公司制的低温核融合发电机“APR-2500”的名字所示一般,换算成千瓦特的话,大约是1800千瓦。这已经不是陆战兵器水平的数字了,不如说是已经接近超高价的强力战斗机的水平了。
也就是说,与与那种潇洒而豪华的外观毫不相称,M9是以凌驾于一切坦克和装甲车的动力为自豪。
并且,它的重量只有“野蛮人”的七~八成。考虑到重量与出力比的话,就运动性而言,已经是不用说了吧。在各种传感器啦、电子兵器之类上,M9搭载的也是超越数个时代的器材。
在“秘银”的作战中,宗介等人曾经击破过许许多多的“野蛮人”。绝对不只是由于他们卓越的操纵技术,首先,机体的性能上就压倒性的不同了。能打倒它们那是当然的。为了完成诸如“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救出人质”这种困难而精密的作战,如此高性能AS是必要的,而且事实上,多亏了M9,“秘银”还成功地完成了很多次
按常理是不可能实行的作战。
现在,这场战斗是单纯的一对一。
没有任何能成为M9的绊脚石的因素。没有节约弹药的必要,也没有担心流弹的必要,时间限制也是,全部都不存在。
但是,就算如此——
(猜对了吗。)
宗介却不如说有种“放心了”的感觉。
无论如何,自己能与绝不可能会偶然碰见的最新锐机体这样相遇了。无论怎么考虑,署长的背后存在着拥有大得惊人的财力的组织,这肯定是不会错的了。在没有完全的把握的情况下,流浪到南桑的街上来,特地在斗技场耍猴戏给人看,还真是有好处的。这甚至可以说是预想之外的成果了。
没错。这并非偶然。
署长——或者是与他有联系的敌人中的某人,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份。作为“秘银”的精锐,一直令“汞合金”感到极其头痛的这个自己。
大着胆子不使用假名,就是在期待这样的反应。虽然危险很大,但效果也很明显,不出所料,那边这样子把M9抛了出来。大概是想通过让那台最新锐机体与自己交战,来探察自己的反应和背后关系吧。
或者,还有一点点游戏的意思吧——
“有没有吓一跳啊?”
署长通过无线电说道。
“我听说,以前你好像平时都总是开那种机体不是吗。从你在那个什么‘秘银’的时候开始。”
“你已经知道了是吧。”
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动摇,宗介低声说道。
“连假名也不用,还大肆活跃到那种地步,谁还不知道呀。虽然说在镇上收拾了你也可以,但是那样就没什么意思了。因为是难得的机会,就决定请你和那台M9打一场了。……不过,你完全没有获胜的希望就是了。”
虽然也很在意M9的来头,但是与之相比,宗介更没有听漏的,是署长的“在镇上收拾”这句话。
镇上。
并没说在警察局被拘留的时候。也就是说,在那个审讯室对话的时候,署长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吧。得知自己是“秘银”的相关人员应该是在那以后。
(在“汞合金”里,那个男人只是个小角色。)
这应该是不会错了吧。那么,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事情的呢。不正是说明,署长的身边有知道自己作为“相良宗介”的经历的人,或者是存在着某些有用的情报网吗。
于是宗介试着说道:
“今晚的客人想必非常高兴吧。”
“是呀。希望你一定要努力奋斗呢。”
混杂着噪音的无线电的另一端,署长嘲笑道。
“但是……趁着现在,要是把你的背后关系都老实交代出来的话,替你适当地嘱咐一下对手的操纵兵也可以哦?”
“真不凑巧啊。我就是一个人。”
“那就去死吧。”
无线电被切断了。只剩下噪音与沉默。
监听器另一端的M9移动起来,战斗开始了。
(来了。)
简直像饥肠辘辘的猎犬,从主人那里收到了“上吧”的命令一样。
M9将匕首形的单分子刀在手中咕噜咕噜地转了几圈之后,收进了腰间的刀鞘里。虽然像是表演一样的动作,对属于第三世代型AS的M9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接着,敌机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将装着在背部的外挂点上的步枪摘下,将枪口指向了己方。
宗介的“野蛮人”也一边将手持的步枪对准敌机,一边将机体向左方向大幅度地摇过去。除了左边以外没有别的生路,他对此十分清楚。
二者一边移动,一边开炮。
夜晚的遗迹的静寂,被两股火焰和轰鸣声打破了。
M9毫不费力地跃上夜空,躲过了宗介的射击。
——不,正确地说的话,是在己方即将发炮之前就做出了回避动作。纵使是M9,也不可能比子弹更快速地移动。当然“野蛮人”也一样。虽然也立即开始了回避运动,但是旧式的机体的行动,和M9比起来仍然是非常缓慢的。
炮弹擦过了右肩的装甲。
“…………!!”
真是千钧一发。要是再迟个零点几秒的话,驾驶舱所在的胸部位置就已经中弹了吧。总算能躲过敌人的第一发炮弹,首先,都是多亏宗介没有让“野蛮人”做出跳跃动作,而是像要倒下去一般地将机体向左边移动的关系。
作为直立步行兵器的AS,与普通的车辆不同,在保持站立的状态下,具有着某种程度的位置能(重力势能)。不试图进行勉强的跳跃,而是将机体托付给重力,因此,“野蛮人”才能做出比原有的规格更加敏捷的行动。(大家可以理解吧?就是下降的重力加速度的问题。)
其次就是向左方向的机动。
从敌人的角度看的话,就会变成己方在向敌方的右侧移动。那台M9正以右手持枪,摆出两手射击的姿势,在这种状态下,为了要瞄准“野蛮人”,从自机的角度看,就不得不将两手向身体的右侧移动。
AS这种机械,与将手臂朝向内侧——向身体的中心线方向移动的动作相比,对于反方向——从中心线向外侧的动作上,是稍微有些不拿手的。(虽然只是平常情况下几乎不成问题的,非常非常小的擅长与不擅长的区别。)
这一点,对于作为AS模特儿的人类来说也是一样的。
AS和人类的腕部虽然是极具柔软性的构造,却不是像坦克一样的左右对称的回旋炮塔。这种构造下,向身体外侧的动作,无论如何都会稍微变慢一点,或者变得不准确。特别是在拿着步枪这样的重物,使得“末端重量”加大的话,那种差距会变得更加显著。
实际上,若是人类拿着3公斤左右的哑铃或者装满水的塑料桶,将手臂向左右大幅度地、快速地挥动看看的话,那个人的手臂和空着手时相比,就会变得不容易马上停下来。AS也是一样的。
即便是最新锐的M9,只要还是作为拥有左右两手的“人形”,就也躲不开这种基本的工学上的、构造上的问题。
也就是说,宗介所选择的“野蛮人”的机动方法,对于M9来说,是“最讨厌的行动”。无论如何也是搭乘过无数次的机体。敌方的操纵兵讨厌的东西,宗介也是最清楚不过了。
那么,跟着又会怎么来呢。
大概会在落地之后,以低姿势从正面跑过来吧。从地形和障碍物,以及位置关系上考虑的话,为了取得正好的射击位置,应该会那样移动。
还有警戒中弹的问题。
虽然M9在防弹性能上远胜于“野蛮人”,用这台机体的步枪对其造成损伤这件事本身却绝不困难。吃了37毫米炮弹的话,即使是M9也不会平安无事的,估计至少也会造成大幅度的机能低下。和大部分的装甲车一样,M9根据各部分的不同,装甲厚度和防弹性能也有区别——果然还是背面装甲比正面要薄弱许多。
所以,敌人是不会特意采取将背部朝向己方这样的机动的。不,或许可能会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时候,总之绝不能对此有所期待。
(那样的话……)
宗介巧妙地操纵着“野蛮人”的手脚,一个漂亮的前滚翻受身之后,马上让机体飞身跳向左正面的遗迹的墙壁,就保持那样压低身体,冲进了障碍物之中。
对于敌人来说,这又是一个很棘手的行动。
照那样下去的话,不仅难以瞄准“野蛮人”是当然的,而且还会把算不上坚固的左斜后方的装甲完全暴露给对方。
掀起干燥的泥土、降落在大地上的M9,中止了试图向当初考虑的方向移动。转为轻轻迈步的姿势,想找个空当判断下一步该如何行动的时候——
没有放过那个机会,宗介将枪身从坍塌的墙壁的缝隙中伸出来,进行了一次三点连射。是只使用驾驶舱的操纵臂的、完全手动的射击。因为这台机体的火器管制系统之类的,实在是相当靠不住的。
打偏了。
接连射出的三发三七毫米炮弹,命中了敌机M9左后方大约两米远处的遗迹的正殿。中弹之处碎片横飞,沙尘乱舞,开炮的声音在周围的群山中回荡。
(果然对战还是很困难。)
宗介咋舌。刚才那种程度的射击,要是能打中的话简直是该谢天谢地了。就这样通过继续向对方施加压力,倘若能碰巧引诱出敌操纵兵的失误——
“!”
M9反击了。在连射之间交织着无数的机动,企图取得良好的位置。
冲击。
“野蛮人”用以藏身的石造的墙壁之类,在强力的AS用步枪面前就像胶合板一样。在机体周围,不是被贯通,就是被粉碎的无数飞散开的石块,激烈地敲击着“野蛮人”的装甲。
警报音。
好几个警报灯开始闪烁。
第一冷却单位运转不良。左腕部的动力传递系统也出现了“油压低下中”的显示。动力系统并没有发生火灾。总而言之,知道不是致命的损伤了。
将手从操纵杆上离开,在控制盘
上用手动进行损害控制。引擎管理。油压控制。轻油的气味飘了过来。没有发生火灾吧。仪表没有故障吧。
指尖几乎是反射地、自动地移动着叩击着开关。如果是M9的话,这应该是AI在一瞬间就能替主人完成的作业。而宗介所进行的,是由于长期的操作经验而烂熟于心的,正确而迅速的操作。
宗介一边用单手进行损害控制,一边还为了逃避敌人接下来的攻击而同时进行着回避运动和牵制射击。这绝对不是普通的操纵兵能模仿得来的事情。如果是那些新兵的话,大概只有在什么地方停下来,打开使用手册,边进行各种尝试边对机体的系统进行调整了吧。
之后还能没有障碍地运动到什么程度呢?
虽然机体管制系统显示出还有120秒左腕就会无法驱动的字样,但是这数字是完全不能相信的。宗介对此十分清楚。这只不过是什么都不懂的设计局的技术人员,随便把几近死板的方程式输入进去得到的数字而已。
考虑着自己的经验和机体的状态,以及今后可能选择的几条战术,宗介试着大略地计算了一下。
长的话15分钟,短的话8分钟。
应该还是能勉强撑到那个时候的。
但是到那个时候为止,能找到那台M9可以抓住的空隙吗……?
“开始了呢。”
被留在在姆那麦拉的郊外等待着的娜美喃喃道。虽然这里离战场还很远,但从隆隆作响的炮声和照亮群山的火焰中,她知道她的“野蛮人”和宗介已经投入了战斗。
她和整备队员们的周围,仍然站着一群手持卡宾枪的警官。人数大约五人。是无论如何挣扎也不可能违抗的对手。
整备队员们七嘴八舌地互相咬着耳朵。
“就算说是‘开始了’……光这么说,还是什么也不知道呀——是吧。”
“再走近一点儿看吧。”
“笨蛋!会被被流弹打死的哦?”
就算是这样的状况,他们还是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只有在整备员中担任领导的阿修脸上挂满担心的表情,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
“……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我才说反对的……这种感觉很不妙。无论比赛费有多高也……”
“阿修。别抱怨了。”
娜美用严厉的声音说。
“不,可是啊。还是有不好的感觉,真的……”
回头看了看绷着脸举着来复枪的“警官”们,他嘟囔道。
“宗介的身手你也知道吧?这次也会什么事也没有地回来的啦。”
“啊啊。不是,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警官中的一人,佩带着巡查部长的阶级章的男子取出携带无线电(步话机吧?),开始跟哪里进行简短的通话。
(是,署长。)
(把女人?)
(明白了。)
(会处理的。)
娜美和阿修定定地盯着说出那些话的巡查部长,然后苦着脸面面相觑。
“这什么啊。这种感觉是……”
“走了。”
切断了无线电的巡查部长打断了他的话,说道。
“女人。你跟着过来。其他的人上那边的卡车。”
“哎?为什么——”
“快点儿!”
“等,等等啊。”
娜美被粗暴地抓着手腕,硬拉向了近旁的巡逻车。阿修等整备员则被枪口顶着,推上了涂成黑色的卡车。
“娜美——”
“别担心!以后再联络——”
“别磨磨蹭蹭的!”
巡查部长和一名警官,以及娜美所乘坐的巡逻车掀起烟尘,驶离了那个地方。
拉着阿修他们的卡车向娜美坐的巡逻车的反方向开了出去。
署长等人正用于观看“竞技”的“观览席”,设在距离作为战场的遗迹差不多两公里远的一处山顶附近。
像半地下式的碉堡一样的构造,朝向地表的墙壁被厚达数米的混凝土装甲板所覆盖。观战用的小窗户也特别安装了加厚的防弹玻璃,为了就算万一有流弹向这个观众席飞来,VIP也绝不会遇到危险,而下了不少工夫。
要说哪里和真正的碉堡不一样的话,那就是和粗糙的外壁相比,里面的装潢实在是豪华得离谱。
地板上铺着绒毯。天花板上是高品质的素雅的灯具。墙上挂着描绘古罗马时代剑斗士的写实派的绘画。沙发之类也是最高级的,简直就连面向头等舱客人的休息室也相形见绌。
室内设置的数个大型的液晶显示屏上,正从各种不同角度放映着“野蛮人”和M9战斗的情况
“真是的——”
从小窗户里用双筒望远镜窥视着战况的那名男子,有些吃惊般地耸了耸肩。
“——虽说从以前开始就觉得业界很小啦。不过那家伙居然这么快就出场了啊。”
“库拉玛先生。您跟那家伙私下里认识吗?”
慢慢地坐在沙发上,署长问道。
“那倒也不是。实际上不过见了几分钟而已。”
被称为库拉玛的那个男人不感兴趣地低声说。
高大的身材显得气派十足,头发剃得短短的脑袋上,戴着小小圆圆的太阳眼镜。就算面对的是使用实弹的战斗,也像是正在看一场无聊的足球比赛般的样子。
“几分钟。我认为光是那样也已经足够了呢。在我看来,他只是个常见的落魄少年兵而已。”
“可是那样的小鬼却加入了‘秘银’,而且还在精锐部队里执行作战,不仅如此——应该还和那个九龙交过好几次手呢。”
“九龙?是哪位大人呀?”
“不知道吗?”
“是啊。还真是不晓得哪。”
库拉玛用漠不关心的眼神,瞟了一眼天真地如此嘟囔的署长的笑脸,用日语小声地嘟哝道:
“乡下人真悠闲啊……”
“?”
“没什么。”
库拉玛将视线转回到双筒望远镜上,重新观察起M9和“野蛮人”的战斗来。
从这个“观览席”这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遗迹中的两台机体。相良宗介的白色“野蛮人”,正利用地形和障碍物,想方设法躲避着在性能上遥遥领先的M9的猛攻。
虽然从旁边看的话,这好像只是在四处逃窜,马上就会遭遇到变成饵食的命运——
“真是厉害。”
库拉玛带着讽刺叹息道。
“以那种身手再能开上那台‘白家伙’的话,应该是不会输的。”
“哈哈。就算是白的,‘野蛮人’也还是‘野蛮人’呀。”
“不是那个白的——不,算了。相比之下,那台M9。操纵兵知道相良的事情吗?”
“不。特意没有让他知道。”
“说不定会被干掉哦。”
库拉玛这么一说,署长哼哼地喷了喷鼻子。
“怎么会。不可能的啦。那可是一台旧式的‘野蛮人’啊?而且就算是知道了,大概也不会手下留情吧。”
“是吗。”
算了,没关系吧。
库拉玛这样想道。
反正那台M9也不过是在上次的大攻击中入手的战利品。不仅不能在世上抛头露面,还得把见过它的人全都收拾掉。就算是万一受到损伤,也只不过会使资料收集工程的其中一项会停滞而已。
而且署长的自信也不是毫无理由的。就算是非常地努力,“野蛮人”也没有道理能赢得过M9的。结果肯定早晚会出现的。
真是可惜啊,相良宗介。你明明已经走得这么深入了。哎,真是活该。
就在这时,房间里的电话响了。署长摘下听筒,用当地语言做了几句简短的对答,很快就把电话挂断了。
“怎么了?”
“是那台‘野蛮人’的队伍的处理问题。”
署长让紫色的嘴唇滑溜溜地歪了歪,微笑道:
“应该会给我好好地收拾掉吧?”
“哎。整备队员们朝附近的养猪场去了。只有老板的小姑娘……请让我们稍微玩一下之后再做吧。呜呼呼呼……”
“哪个都不是值得自夸的兴趣啊。”
“真是遗憾哪。男的的处理姑且不论,关于怎么对付小姑娘我可是很自豪的呢。如果您有兴趣的话,给您讲讲我的英勇事迹如何呀?”
“客气。不用了。”
“别那么说嘛。首先把脚脖子给——”
“我说过‘别说了’吧。”
被这平静却极具分量的声音打断,署长再也不说话了。
这个性虐待狂的变态混蛋。你他妈才正配得上养猪场呢不是吗。
他心中暗暗骂道。
库拉玛从怀里掏出装着人参条的香烟盒。虽然开始戒烟已经很长时间了,但是一旦生气还是会马上留恋起烟草来。
(插花:……虽然我不想再吐这个槽了……库拉玛!!!吃人参吃到喷血吧你!把宗介的肾还给我们!)
本想着会不会被送回南桑去,但阿修等整备队员们被带到的地方,却是离姆那麦拉
不远的一个农场。开车的话几乎花不了两分钟,非常地近。
不。
刚从卡车上下来就知道了。这里是养猪场。被带到这种地方来,到底是打算干什么呢?
“巡警先生啊。这里是——”
“走。往那边。”
又被卡宾枪轻轻捅了一下。无法抵抗地,阿修他们被带向了放饲料的地方。
腥膻的臭气直冲鼻子。
堆积了如山般的固体饲料的、简陋的小屋。屋子正中摆放着一台巨大的饲料粉碎机。是从上面把固体饲料放进去,再从下面把变成粉末状的饲料吐出来,通过传送带运到相临的猪圈去的一套装置。
“什——”
就连阿修他们,也终于能想象出警官们的意图了。
是打算杀了我们,用那台粉碎机把尸体处理掉。
“到那边去排成一行。”
“开,开玩笑的吧!?”
“说了去排成一行的吧。”
“请别这样!哪,喂,再怎么说这也——”
男子用枪托狠狠地打在了阿修的太阳穴上。
“呜……!”
“别让我们费工夫了。我可是想赶紧和这个臭烘烘的地方说拜拜呢。”
“您是说真的吗!?”
“救命呀!“
紧紧依偎着双膝跪地的阿修,整备队员们一同乞求着饶命。
但是,警官们只是用冷酷的目光低头看着他们,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
“虽然我也觉得你们很可怜啦。不过,只能怪你们运气不好喽。就准许你们做做祈祷什么的吧。好啦,死了心去排队喽。”
就在这时,有个男人走进了饲料堆放场。
“没有那个必要哦。”
是个体形纤细的白人男子。穿着清爽的衬衫和肥长裤。戴着虽然显得很有智慧,同时却也显得非常文弱的眼镜。
“……雷蒙老爷?”
是应该正被关在拘留所里的记者,米歇尔·雷蒙。与平常在不习惯的环境里表现出的战战兢兢的样子截然不同,雷蒙现在极其地沉着。如此充满冷静感的雷蒙,还是头一次见到。
“为……为什么您会在这儿?您不是应该在牢房里——”
“好了啦。把身体压低点。”
雷蒙如此低声说着,微微笑了一下。呆住的警官们回过神来,将卡宾枪对准了他。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你真是干了件傻事啊。也请你也一起变成猪的饲料吧。”
“对不起了。”
雷蒙完全没想过要动弹,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杀”。
接下来的瞬间——
领头的警官的侧头部被来复枪的子弹命中了。血花和脑浆四处飞散,警官当场死亡,倒了下去。
“…………!”
一群身着黑色战斗服的男子,同时从入口和窗户中冲进了饲料小屋。每个人都举着附有消音器的冲锋枪。他们连反应的空当都不给警官们留,以飞快的动作开枪了。
也不过就三秒钟左右的时间。
阿修等人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一看周围,发现警官们一个不剩地被打穿了脑袋,倒毙当场。
“呃……”
穿着战斗服的男子们用非常谨慎的动作将枪指向了他们。
“咿……救,救命啊!”
“没事,没事的。”
雷蒙走近反射性地将身体缩成一团的阿修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完全武装的男子们也已经解除了警戒。好像是在骂些什么,可是哪个说的都是流畅的法语。
“刚才真是危险啊,先生。”
男子中的一人隔着面罩说道。阿修吓了一大跳,
“雷蒙老爷。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问道。
“没什么怎么,就是这么回事了。”
雷轻轻地叹了口气,把阿修扶了起来。
“我说自己是记者什么的,那是骗人的。不过不太清楚AS的事情,弄得手忙脚乱倒是真的。这群人是我的同伴。但是详细的事情不能告诉你。相比之下——”
走到饲料小屋的入口处,眺望着耸立在远方的群山——传出断断续续的炮声和明灭的闪光的“竞技场”的方向,雷蒙喃喃道。
“好像宗介正在接近他的目的呢。恐怕,是和我们相同的目的。”
爆炸声。炮火声。引擎的咆哮。
曳光弹划破黑暗,擦过“野蛮人“的头部。M9的影子在空中飞舞,突飞猛进地逼近过来。
“嘁……”
宗介扭转机体,试图将步枪指向敌机。但是——
(来不及了。)
瞬时的判断。将全力倾注到回避上。M9就算在空中也有优秀的瞄准能力。认真地较量起来没有胜算。
从头上袭来的火焰之雨。宗介以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的巧妙的步法移动着机体,极其辛苦地躲过了敌人的子弹。这已经是将“野蛮人”的运动性能发挥到极限以上的机动了。
M9就那样高高地越过“野蛮人”的头顶,在石铺的地面上着地了。
宗介丝毫不留空隙地开枪。
M9一边轻松地弯下身体避开射击线路,一边展开各部分的装甲,发动了ECS。顿时,它的身影完全地消失在了深夜的黑暗之中。
终于打算要结束了吗。
宗介咋舌。这台“野蛮人”上并没有搭载ECCS——反ECS传感器之类的东西。有的只是落后一代的光学·红外线传感器和贫弱的雷达,而且就那个雷达还快要散架了,根本没法正常使用。也就是说,完全就没有能探测到透明化了的敌人的手段。
待在这里的话会被杀的。
宗介让机体飞速后退,向耸立在背后的神殿中逃去。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M9的射击跟着打了过来。
闪光。冲击。
胸部装甲中弹。大概也多亏了角度浅吧。一体成型的,只有坚固是唯一优点的胸部装甲,总算是把敌人的炮弹弹了回去。损伤很轻微。但是直传到驾驶舱的强烈震动,使得脑袋晕乎乎的。
但就算如此,还是不能停下来。就那样向后方迈开步伐,“野蛮人”逃向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神殿深处。
为了能安置下高度大概有数十米的巨大的神像,这座遗迹的天花板高到连AS都足以进入。好几根粗大的石柱耸立着,薄薄的月光透过满是窟窿的天花板洒落下来。
宗介让机体后退到神殿的最深处,交换了步枪的弹匣。这是最后一个弹匣了。其他的武器,就只剩下装备在背部的两个HEAT锤子而已。由于最初的中弹而损伤的左腕的油压系统也正逐渐降低到危险的程度。也就是还能不能支持得了一分钟的事了。
(……赌赌看吗?)
宗介当机立断,一秒钟也没有犹豫。
他将步枪瞄准神殿入口左侧的一根石柱,发射了子弹。
五发,六发。柱子被打碎了。接下来,又有好几根石柱被同样的枪击破坏掉了。残弹的计数眼看着一个劲儿地减少——直到只剩下一发时才停了下来。
巨大的礼拜堂内部,完全被弥漫的沙尘所笼罩。这样子就算敌人使用ECS,也应该能设法掌握到他的位置了吧。
仅有的一刻沉默。
紧接着,M9就闯进了礼拜堂。从正对面,以利箭一般的速度直冲过来。ECS已经解除了。大概是判断出由于尘埃的缘故,它已经没有效了吧。真是个想得开的好操纵兵呢。
宗介射出了最后的一发子弹。M9一晃身体将其闪开,将自机的步枪指向了“野蛮人”。
“…………!”
打不中是在预想之中的。在敌人开枪之前,宗介已经拔出了HEAT锤子。
HEAT锤子。
正如它的名字所示的一般,是将强力的对坦克用成型炸药做成锤子形状的一种接近战用的武器。使用上是一次性的即抛型,用它砸中敌人并造成爆炸,利用产生的能量贯穿装甲,将内部破坏。
宗介拿着那个HEAT锤子,没有对准敌人——而是砸在了自己近胁侧的石柱上。
爆炸。
石柱在一瞬间崩毁了。已经被破坏了好几根柱子,勉勉强强才维持着平衡的神殿的天花板,因为这HEAT锤子的一击而超过了极限。
恐怖的轰鸣。天花板和墙壁崩落下来,数百吨的石块倾盆而降。
礼拜堂里面的两台机体连逃跑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崩塌的墙壁和天花板压垮了。
毫无间断的冲击。监控器中的敌机的身影,眨眼之间就消失在了沙尘和瓦砾的另一边。机体剧烈地摇晃着,所有的警报灯和显示器一同乱闪。机械式的姿势指示装置一边微微震动一边颠倒过来,让宗介得知自机已经从直立状态变成了俯伏的姿势。除此之外的事情,对于被压在崩塌的神殿底部的他来说,几乎就无从知晓了。
崩落终于停止了。轰鸣的回响逐渐散去,回归静寂的深夜中,只剩下勉勉强强继续运转的柴油引擎的驱动音,以及在恐怖的重量下嘎吱作响的骨架和装甲的声音。
“…………唔。”
机体已经处于被活埋的状态了。监控器的视野里一片漆黑。不知是不是由于空冷设备无法自由运转,引擎和油压系统的温度计正眼看着不断上升。没有磨蹭的时间了。宗介以手动的方式操作所有关节的扭矩控制,将其的反应速度降到最低,而腕力出到最高。如果是汽车的话,那就和将变速器调到一档是同样的状态。
四肢移动着,慢慢地将身体撑了起来。
推开可能有数十吨之重的瓦砾之山,宗介的“野蛮人”总算是爬到了夜空之下。装甲的缝隙间,到处都有建材的碎片噼里啪啦、零零散散地掉落下来,沙尘将周围一带全都覆盖了。
(敌人呢?)
用简陋的清洗装置将粘在光学传感器上的尘埃冲掉的同时,宗介搜索着敌机的身影。没看到M9的影子。大概还在瓦砾下面慌张地挣扎呢。虽然早晚会爬出来肯定是错不了,但是受了相应的损伤,大概已经无法随心所欲地移动了。
正如所计划的一般。
完全电气驱动的M9上,并没有搭载像“野蛮人”那样的油压系统。而是像人类一样,只靠肌肉的收缩来使关节活动。多亏了没有沉重的油压系统,M9才能实现飞跃式的轻量化和高机动性,但是相反地,在应对规格外的荷重上却有着薄弱的一面。如果想要强行移动巨大的重物的时候——虽然那种状况并不多——并用了油压驱动的“野蛮人”,某些方面还是有比M9有利的。无论引擎的出力有多高,由于有效地利用那种出力的驱动系统的结构的问题,最后就会变成那样。
还有就是机体的构造上也存在不同。
与具有复杂的关节构造的M9相比,“野蛮人”的构造就极其简单了。具有抗压性很强的卵形的坚固身躯的“野蛮人”,和拥有能前后左右屈曲的柔软腹部的M9。就耐弹性能而言,由于装甲素材的差别M9是占有优势,但是,如果只说作为机体整体的构造物的坚固度的话,旧式的“野蛮人”却是胜过M9的。
宗介把神殿弄塌将敌人拉来垫背,就是赌在了“野蛮人”这种特有的顽强上。
绝对不是强大的机种。但是总而言之,却也不容易坏。再怎么勉强的状况也抗得住。直到最后的最后也一直坚守岗位。这就是RK91/92系列“野蛮人”的最大的强悍之处。炎热与湿气,沙砾与尘土。恶劣的燃料和油。几近荒唐的荷重,和许许多多小的损伤。就这样忍耐着战场上的一切,默默地为主人持续战斗着的专业工具——那就是这种畅销机体的真正的价值所在。
(插花:……楷模啊……嗯,如果是中国造的,总觉得应该命名成“雷锋”或者“焦裕禄”之类的……)
作为AS的操纵入门接下这种机体的宗介,在“秘银”的时候,一开始会讨厌“强弩”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被给予宣传说“添加了先进的机能”的“试作机”就欣喜若狂的,只有那些假充英雄的菜鸟而已。
宗介大略地检查了一下机体的状态。
左半身的油压正在下降。引擎的温度也始终降不下来。平衡器的状态也很奇怪。股关节处正在发出骨架之间相互干涉的异常声音。
但是,就算如此,宗介还是满足地自言自语道:
“真是好机体啊。”
M9终于扒开瓦砾,在他眼前爬了出来。
相当勉强的样子。
宗介操纵着“野蛮人”,轻而易举地抓住M9的脑袋,将仅剩的最后一把HEAT锤子抡过头顶,毫不留情地向着敌机的腹部——发电机的部分敲了下去。
看到M9被准确地破坏了动力部分,变得无法行动之后,库拉玛小小哼了一声。
“哼……”
虽然很不愉快,但是不得不承认。
真的,实在是个不得了的混蛋。居然真的用那破烂货打赢了。
虽然迄今为止也遇到过各种各样的AS操纵兵,但是将机体的特性熟知到那种程度,与占有压倒性有利地位的敌人交手,最终还大获全胜,这样的家伙可是从来没见过。
那种冷静。那种长于计算。
虽然也有这个兵器领域历史尚浅的问题,但是相良宗介的操纵技能、实战经验水平都是那些半吊子的正规军操纵兵绝对赶不上的。本来的话,“汞合金”应该是需要这样的男人的——
(不过,光靠引诱是白费工夫吧。)
绝对不认为顺安事件以后,一直对立到现在的对手会老实地改变自己的宗旨。即使用Mr.Ag囚禁的那个女孩来做诱饵——也是不可能建立起真正的契约和忠诚心的吧。一旦确保那个女孩的机会来临,相良宗介一定会将如现在所见的战斗技能全部动员起来,与“汞合金”对抗下去的。
结果,还是只有杀了他吗。
库拉玛扫了一眼署长的侧脸。他大概万万也没想到M9居然会被打败吧。掩饰不住狼狈的样子,正“不可能”啊“什么东西”啊地不停嘟囔着。
“……那?你打算怎么办?”
被库拉玛这样一问,署长如梦方醒般地眨着眼。
“我们这边的真实身份已经全都让他知道了。那家伙正干劲十足地要来掐死你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