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燃烧的One Man Force 4.附带损伤

冒出白烟的右胁腹朝下,无力地横躺在瓦砾堆上的M9。低头望着那台机体,宗介用外部扬声器喊道:

“出来。”

没过多久,M9的脖子根处发生了小小的爆炸,仅有头部被炸飞了出去。那是为了万一胸部的舱口无法开启的时候而准备的非常用逃生机构。从没有了头的部分露出了一个狭小的逃生口,操纵兵从那里爬了出来。虽然腹部的动力系统被破坏了,但由于损害并没有波及到胸部的驾驶舱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受什么大伤。

“可恶。”

在瓦砾上站起身来,摘下头盔的操纵兵说道。

是个年龄在30岁左右,蓄着胡子,皮肤晒得黝黑的男子。身上的操纵服,和宗介正穿着的“秘银”的操纵服是同一款式。

虽然宗介的“野蛮人”已经用光了所有的火器,但是就算如此,血肉之躯的人类也是不可能逃得出AS的手掌心的。男子好像也很清楚那一点,因此没有表现出任何拼死挣扎的举动。

“也想过你是不是要自暴自弃把我拉来垫背,可是……我错了。也就是说,你全都是算好了的吗。居然这么熟悉M9的特性……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哪?”

“要提问的是我。”

这么说着,宗介让机体在男子身边跪了下来,光是这样做,对于对方来说,大概也已经有充分的威慑效果了吧。

“就请你说说那台M9和你的来历吧。单靠有钱的话,应该是不能弄到那台机体的。”

“你认为我会老老实实地交代吗?”

“那你认为我会老老实实地放弃吗?”

“野蛮人”的左手突然伸出,一把抓住了男子的身体。

“呜哦!”

“因为和你的战斗,已经到处都坏得很厉害了。握力的调整也不太灵了。虽然会尽可能做到不把你捏碎,可要是肋骨折了的话,就给我想开点吧。”

被五根粗大的手指严丝合缝地握住了身体,男子慌张地舞动着手脚。

“很烫吧。这是只装载了旧式的冷却系统的RK-91的特征之一。一旦持续进行激烈的战斗,引擎和油压系统的热量就都会传到指尖。如果没穿着那件操纵服的话,你现在已经被严重烧伤了吧。但是,要是再多攥个几十秒的话,也就……”

“知道了,知道了!我投降!我全说,所以快把我放了!”

被一点一点袭来的压力和热量吓倒,男子挥动着双手喊道。宗介把他放开,男子一屁股坐在瓦砾堆上,张口抬肩呼哧呼哧地地喘息着。

“可恶……真是的,好残忍的家伙。”

“是想要杀了你的对手啊。还活着你就该说谢谢了。”

一边这么说着,宗介简单地操作了一下机体的传感器。明明胜负已经分晓了,可是署长却一句招呼也没打过来,这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如果打算消灭自己的话,还会有新的AS袭击过来也不奇怪,但是,现在这会儿也没有那种动向。

“还有其他的AS在等着吗?”

“没有了。就只有我一个。”

“够不谨慎的啊。”

“大概是万万没想到M9会输给‘野蛮人’吧。就连我原来也是那么认为的。”

“你是‘汞合金’的士兵吗?”

听到宗介的质问,男子暂时沉默了一下,不久,脸上又浮现出充满讽刺的笑容。

“好像就是那么回事吧。不过,照这样下去,估计才刚进去马上又得被炒了吧。不——这次会被处刑吧。”

“你以前是‘秘银’的士兵吗?”

“是啊。”

对于“秘银”的名字被提到这件事,男子表现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

“……到前几天为止还是哪。等等,难道说你是——”

“原来在西太平洋战队。是SRT的。”

“怪不得对M9的事情知道得那么清楚呢……‘丹努之子’吗。听说是个很强硬的女人在指挥。而且那个混帐署长……也就是说,他早就知道是原同事之间的战斗,却不让我知道吗。”

男子有些痛苦的声音说道,眯起眼睛,微微叹了口气。

“你原来是哪儿的?”

“我是地中海战队的。乔治?拉布罗克中士。在SRT。”

拉布罗克。虽然并不是和其他的战队队员没有交流,可还是不记得他的名字。可是,就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毕竟是拥有四个战队和作战司令部,光SRT就拥有多达数十名队员的“秘银”。不如说不认识的人还比较多才好。

那个男子——拉布罗克开始询问起来。

“本?克鲁佐你认识吗?是去年调职到你们那边的中尉。以前一直是在我们队里的……”

“很认识。(插花:……确实很熟,差点被打烂了)跟那个比起来,地中海战队怎么样了?为什么你会在‘汞合金’的旗下驾驶M9?告诉我。”

“…………。大概,我的部队差不多全灭了。爱琴海的基地受到了袭击,同伴们好像基本上全都被干掉了。生还的到底有多少,那个我也不太清楚。”

“那你为什么得救了?”

拉布罗克垂下头去,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那表情简直像被宗介说了“你为什么还恬不知耻地活着”一样。

“那时候碰巧没在基地。在巴士克有个简单的作战。是只用一台M9的监视任务。那个任务结束后,乘大力神返回的时候……”

巴士克是西班牙(法国与西班牙交界处)的一个地方,是个分离独立运动和恐怖活动接连不断的地区。“大力神”说的是C-130运输机。没有特别不自然的地方。宗介原来所在的西太平洋战队,也一样完成过很多相似的任务。

“我们回来注意到异变的时候,基地已经被镇压了。运输机的燃料所剩无几,连逃都没法逃了。唯一一条可能降落的跑道,也在敌人的支配之中。于是我们商量了一下——”

“投降了,是吧。”

“就是那么回事。是我主动提出和他们交易的。就用这台机体。”

他扫了一眼严重损坏的M9。

“M9的运用方法以及战术啦……等等这些。虽然‘汞合金’也持有M9的情报,但到了也就只有规格上的数据而已。因为在实战中使用那东西的现场人士的意见,还是只有从本人那里听取才行吧。”

“于是敌人就接受了吗?”

宗介觉得不可思议而这样问道,拉布罗克稍稍沉默了一下,抬头望向“野蛮人”的光学传感器。

“啊啊。”

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他的声音变高了些,并且颤抖着。

“……接受了。他们也要进行演习。那样的话反派角色也是必要的吧。以接受那个角色,并且提供情报为条件,我就被‘汞合金’雇佣了。”

“其他的人怎么样了。运输机也一起投降了吧。”

“……不知道。刚一投降,我马上就被拉走,从那以后就没再见过了。”

“‘秘银’的人里其他还有投降的吗?”

“不知道。但是,有大概也不奇怪吧。”

“‘汞合金’的规模如何?”

“那个我也不清楚。虽说是奇袭,但是能把‘秘银’逼到几乎毁灭的地步,这样看来,有数个连队以上的规模大概是不会错了吧。”

“他们的活动据点呢?组织构成是?”

“就我所知的话,是在布加雷斯特、的黎波里、科西嘉岛、克里米亚、斯里兰卡、还有也门。详细的场所不清楚,实际见过的是的黎波里郊外某处的营地,还有锡兰岛上的某个地方。并没有什么特别宏大的设施。不如说——是什么时候想撤的话就能撤,并且什么时候都能再建的那种基地。设备是谁在准备,预算是从哪里来的,恐怕连‘汞合金’的绝大部分成员也不知其全貌吧。他们通过经常性的流动,将像是司令部的组织分散了。”

“简直就像因特网啊。”

本来的因特网,是美国为了在遭受苏联的核攻击的时候,通过使指挥系统分散来实现存续而构筑的网络系统。“汞合金”就是通过将那种概念应用于恐怖组织上,从而实现了相应的生存性的吧。

“是啊。即使哪里被击溃了,其他部分也可以代替其发挥作用,要将整个组织正确地把握住并歼灭这种事,实际上是不可能的。谁也掌握不了实体,这大概就是他们的强大之处吧。”

“但是,那样的话,应该是无法进行意志决定的。没有一个金字塔的顶点的话……”

“并不是‘无法进行’。只不过,很慢就是了。虽然以我所见的并不能说完全有把握……但我认为‘汞合金’是一个‘民主的’组织。不过真是个天大的讽刺啊。到得出结论并移向实行为止,无论如何也要费些时间。”

“原来如此。”

正因如此,宗介才可能在东京,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小要的“护卫”吧。

如果是意志决定迅速的机关的话,就算在顺安事件之后不久敌人的猛攻就会再次打来,那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A21事件,还有Pacific

Chrysalis号的事也是这样。作为严密地决定好意志,然后才采取措施的组织来说,那两个事件有着许多奇怪的地方。无效率的方面有些过多了。

但是,从风险上看的话又怎么样呢?

从结果上看,他们的作战由于“秘银”的介入而被阻止了。而且,从事作战的人员以及稀少的高价机材也全都落到“秘银”的手里了。

仔细地进行分析和问讯的话,即使能得到对于敌组织来说甚至可称为是“致命的”情报,也应该是不足为奇的,然而——虽然过了相当长的时间,“秘银”还是几乎没能掌握到“汞合金”的任何情报。

没错。即使如此大胆的作战多次以失败告终,他们也并没有受到大的打击。

“我到南桑这里来,是近前天的事情。在那之前都一直在利比亚的沙漠的军营里。一个叫库拉玛的男人来了,把我——”

“你说库拉玛?”

宗介不假思索地顺口说了出来,拉布罗克皱起了眉头。

“你知道他吗?”

“稍微吧。他在这里吧?”

“是啊。应该已经看到刚才这场战斗了。在西北边有座山吧。那儿有面向VIP客人的‘观览席’——”

就在那时,机体的红外线传感器上有了反应。

“等等。”

方位三四八。距离3000。高度85米。

恐怕是署长派来的机体吧。有架小型的攻击直升机正朝这边飞来了。

“野蛮人”的传感器转向了目标。

将倍率调成最大凝神望去,那台机体的安定翼上搭载了火箭发射器和机关炮。

毫无疑问,是打算来抹杀宗介的。己方因为失去了火器,没有能反击直升机的手段了,这他们已经很清楚了吧。

“看来是没时间了啊。”

宗介咋舌道。将已经疲劳至极的机体的引擎出力再次提升。

“?怎么回事?”

“我说过了吧。没有时间了。”

宗介操纵机体,对软趴趴的M9的右臂伸出了机械手。用两手抓住M9的手腕,将握力开到最大。

宗介的“野蛮人”绞尽仅有的一点点的力量,把M9的手腕——将外侧和内侧分割开的装甲强行剥开。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异样声音,内部的结构暴露了出来。宗介麻利地操纵着“野蛮人”的机械手,将内藏在M9小臂中的钢索枪的钢索拉了出来。

“喂,等等啊。那台‘野蛮人’已经没有什么火器了吧?你到底打算怎么对付——”

敌人的直升机逼近了。以前倾姿势突飞猛进地直扑过来。宗介一边让机体往左边迈步,一边将从M9里拽出来的钢索在头上挥舞着。有点像西部剧什么里面的牛仔那样。

“去藏起来。”

宗介说话的同时,逼近射程的直升机发射了火箭弹。

从莲藕形的发射器中吐出的大量的火箭弹逼近过来。“野蛮人”左闪右闪地躲开了那些射线,火箭弹在机体的周围炸开。

毫不畏惧其造成的冲击,宗介将手中的钢索瞄准空中的敌人投了出去。

M9的钢索枪,是为了足有十吨重的机体在山岳和市中心也能自由地进行机动而准备的特殊装备。将锚射进垂直的山崖顶端,使机体冲上去这种事也是办得到的。虽然钢索的直径仅有10毫米,但却是以金属纤维和碳素纤维搓合而成的,具有着在一瞬间连机体自重的十倍——也就是100吨以上的荷重也能承受的强韧度。

那根钢索,宛如活物一般,缠绕住了想要笔直地横切过上空的敌直升机的螺旋桨基部。

接下来就很简单了。

只是握住钢索的根部,用力往回一拉,敌人的直升机立刻失去了姿势,和大地激烈地碰撞并爆炸了。

“还活着吗。”

放开钢索,宗介问道。拉布罗克从M9的残骸的阴影中爬了出来。似乎是受到了超近距离的爆炸的刺激,脚下有些不稳。

“啊啊……”

“虽然想问的事情有山那么多,可已经没时间了。你——”

宗介咋舌。

M9的话那还行,但用这台满是损伤的旧式“野蛮人”,估计是已经没有把他一起带回去的余地了。说起来,用过热状态的这台机体,就连抓住拉布罗克的身体都很危险。

“——已经可以了。随你的便吧。你爱跑哪儿去就跑哪儿去好了。”

他越来越吃惊了。

“你是说,要放了我吗?我不明白。为什么又——”

“我是在说,已经没时间管你了。”

“等等啊。难道说,你是一个人?连伙伴都没有吗?”

尽管对那句话感到不太理解,宗介还是简短地回答了。

“没什么伙伴,就我一个人。”

“什么?那,你为什么要战斗到这个份儿上?”

“‘汞合金’欠了我一笔债。我的遭遇和你一样。在离开基地的期间,伙伴们全被杀光了。”

“…………”

检查机体的状况……

油压下降是没办法了。冷却系统离真正不能用也就差一点了。但就算如此,还是比赤身裸体强吧。好不容易才抓住的敌人的狐狸尾巴,没有就这么放手的道理。

“最重要的东西也被夺走了。我一定要从他们那里取回来。”

“喂喂。只为了这么点理由你就想和他们战斗吗!?你脑子正常吗?”

“这么点理由……?”

机体的发电机的出力继续上升。将向左腕的油压遮断,施行了争取时间的操作之后,宗介说道。

“对我来说这理由已经足够充分了。无论有什么东西挡在前面,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一定要夺回来。我这么发誓过的。”

是的,发誓过的。

在那个教室里。(T_T)

在转身朝向署长他们大概会在的方向,想要离开瓦砾之山的“野蛮人”的背后,拉布罗克喊道。

“我不明白!即使是你,本来也只是个佣兵而已。情势变了的话雇主也跟着变。追着好的条件走,这不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吗!?”

不知为什么,拉布罗克的话语里充满了悲痛。那声音并非向宗介,而是向着更遥远的什么人——不,不如说是正在向自己本身呼喊着一般。

“是啊。候鸟的一生,本来就应该是那样的吧。”

“那——”

“我已经不是佣兵了。只是个男人而已。”(>///<~~~~~~!!)

这样低声说着,宗介让机体跑了起来。

拉布罗克跪了下去,喊着些什么,但是状态很差的外部麦克风再也没有接收到更多的话语了。

营救了阿修等整备士们的米歇尔?雷蒙,连被射杀的腐败警官们的尸体都没收拾,就马上和他的“部下”们开始了移动。

“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哪?”

在没铺装的道路上行驶着的卡车里,阿修问道。其他的整备士们,正由雷蒙的几名部下陪着,被送回了原来所在的姆那麦拉村的村边。

“我是觉得太深入的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啦。”

紧绷着一张脸,雷蒙这样说道。

阿修一直非常耐心地等待着此后就一直保持沉默的他再次开口——但是,注意到雷蒙没有那个意思,他的声音变得粗暴起来。

“我不懂啊。给我说明一下。你到底是怎么从拘留所里跑出来的?你是哪儿的间谍吧?是说你一直都在骗我们吗?”

“虽然骗了你们是事实,但却并不是主动地想那么做的。”

“这种借口,谁理接受得了啊!?”

于是雷蒙皱起了眉头,有些痛苦般地将嘴唇抿成了“へ”字形。

“和你们的相遇,真的是偶然的。够强的话,随便哪支队伍都可以。只要在南桑的斗技场里打通几条路子就行。所以娜美向我勒索钱财的那时候,我本来是打算适当地应付一下,再去找别的中间人的哦。因为呢……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但你们好像很弱的样子。到那附近为止,大体都还在计划范围内的。只不过……”

“只不过?”

“那天,宗介一来,我的想法就改变了。AS的知识是怎么来的啦,也有那方面的问题——不过,还是被他的言行举止吸引的。虽然很年轻,却已经惯于战斗。当时我马上就明白了那一点。现在也明白。”

只在如此低声自语的时候,雷蒙的表情变得极其地阴沉惨淡。那和下令射杀腐败警官们,以及给部下们下命令的时候的那种表情是一样的。

“所以,我就想,让自己随波逐流一下看看也不错。因为无论如何,要接近那个组织也不是件马马虎虎的事情吧。可是,他的目的居然和我们是一样的,这我可是万万也没想到啊。”

对于雷蒙那有些莫名其妙的话语,阿修只有歪着脑袋的份儿而已。

“我一点儿也听不懂。说到底,你究竟是哪儿的人哪?”

雷蒙露出了苦笑。

“是某国的某个情报部门哟。因为我们国家和‘秘银’啦‘汞合金

’啦的,只有一线之隔。”

“果然还是听不明白啊,先生。”

阿修抱怨道,雷蒙又笑了一下。

虽然一直在凑凑和和地继续使用,但是机体的疲劳也已经接近极限了。驾驶舱内大量的警报灯不停地闪烁,简直就像圣诞树上的装饰灯一样。

来到从拉布罗克那里得知的“观览席”所在的山旁边的时候,机体的油压计和温度计的指针也已经超过了极限。对破损的地方进行修缮,将失去的油——对人类来说的话就是和血液一样的东西——补充好的话,大概还能继续虐待它一会儿,可是,现在不是那个时候。

宗介让机体停下,打开驾驶舱盖,来到了外面。

“…………”

他从驾驶舱侧面的架子上取出长期以来爱用的自动手枪和弹匣,飞身跳到了地面。枪是奥地利制的GLOCK 19。由于是在入国的时候使用另外的暗道带进来的,所以近两天前,才好容易刚刚再见到它。

虽然不能否认有火力不足的感觉——但也不是什么问题。必要的话,先收拾一或两个人。然后,只要夺取敌人的武器就好了。

“观览席”所在的山,位于被阔叶树包围着的典型的密林的正中央。宗介从黑暗之中的郁郁葱葱的树木之间穿过,由东侧包抄过去。虽然最初在一片漆黑的视野中,找落脚点都很困难,但眼睛慢慢习惯黑暗了。

让过几个来回巡视的哨兵,宗介逐渐接近位于山东侧的街道。

这附近的地图事先都已经刻进了脑子里。关于植被以及其他的东西,从数年前在这东南亚作战的经验中,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

在黑暗之中前进下去,渐渐看见了装设在山的斜面上的厚重的混凝土制的大门。门的四面被带刺的铁丝制成的篱笆包围着,被强力的灯光照得通亮。警备兵的数量也相当多。因为宗介的“野蛮人”已经接近到离这扇门很近的地方,并且操纵兵现在也正在附近徘徊,所以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放着不管的话,就算自己现在隐藏于这片繁茂的树林之中,最终还是会被被警卫的士兵发现也说不一定。

(那么,该怎么办呢……)

就在宗介难以攻陷敌阵的时候,大门前面有了新的动向。

从慌慌张张地抵达大门前面的南桑市的巡逻车里,下来了两个警官和一个女孩。

是娜美。

然后,从大门的里面,目标的男子们现身了。被好几名私人士兵包围着的两名男子。一个是那个署长——另一个则是那家伙。

没错,就是库拉玛。

高大而健壮的体形。明明在这种闷热的东南亚的气候里,却穿着一件薄薄的风衣。

库拉玛瞥了娜美一眼,猛地一把把她拉过来,把自动手枪举到了她的下巴边上。

“相良!你在看着吧!?我知道你在!”

能响彻附近一带的大声。大概已经察觉自己正潜伏在很近的地方了吧

“出来,把武器扔掉!要不然我就杀了这女人!给你十秒钟犹豫的时间!”

娜美那小小的身躯——那肩膀受到惊吓而颤抖着,慌张地环视着大门周围的密林。

热带深夜的空气,又潮湿,又沉闷。密集的树木之间连一丝微风也没有。无数的昆虫、爬虫、夜行性鸟类和小动物好像都在屏住呼吸、俯视着蹲在微暗夜色之中的宗介。一双双毫无感情的眼睛。这些和AS的传感器没有区别,只具有收集外部情报的机能的眼睛,将无言的视线投向宗介的后背。仿佛是想要目送某些徒然的、悲凉的命运。

“……十!”

娜美她们周围是署长的私兵。也不是一瞬间就能全撂倒的那种数量。

可是——

“……九!”

那个库拉玛的话,是认真的吧。不认为他只是在故弄玄虚。而且——为什么呢。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八!”

该怎么办呢。这样的感觉是第一次。真的——真的,觉得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而且是无法挽回的事情。

“……七!”

还有七秒。只有七秒了。

如果现在自己从这片树丛中出去的话,会发生什么?大概只会不由分说地被打死吧。库拉玛是个冷血无情的男人。

“……六!”

一秒一秒的时间被加速地延长。仅仅一秒的时间,感觉却开始像一分钟,接下来像一天,最终变得像一星期、一个月那么长。

如果自己出去的话,说不定可以救出娜美。她本来就与此毫无关系。但是毫无疑问,自己一定会被杀死。由于至今为止的纠葛,库拉玛已经有充分的理由来这样做了。

至今为止,自己经历了无数的生死难关,就算如此还是一直存活到了现在。然而,却居然会在这种地方突然被逼上走投无路的境地。

“…………五!”

没有任何理由让娜美死在这里。她没有任何过错,与“秘银”、“汞合金”的战斗毫无干系,不应该让她死在这里的。但是,自己会死在这里,这种事情也是不能想象的。如果自己死了的话,那该如何是好?谁能去救小要?那个雷纳德和其他“汞合金”的家伙所欠下的债,到底要由谁来讨还呢?

“…………四!”

绝不能允许自己在这里就那么轻易地死去。要竭尽自己所能,使出浑身解数——用自己的技能、经验、体力、智力,一切的一切的一切——用那些狠狠地痛击这个世界,把千鸟要从那些家伙的手中夺回来。在那之后,会死掉大概也是不得已的吧。(……不要死啊!)

正是因为如此,现在才绝不能死。

这一点也应该娜美是一样的。为了拯救被破坏的故乡的村子,为了让学校恢复昔日的平和,她以一台形同废铁的“野蛮人”奋战到如此境地。只要再稍加努力,她的梦想就可以进入现实的射程之内。她也绝对无法接受所有的一切在这里完结。

但是库拉玛现在一定要自己或她的命。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倾覆他的战斗力,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挽回他已数出的时间。

与此时应有的踌躇相反,宗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摸索第三个选择方案。能使自己和娜美都不必死去的,明智的策略。他在脑海中检索着所有的可能性,并飞速地推敲。

“…………三!”

没有。想不出来。

没有那样的两全之策。至少,在他此后仅剩的三秒钟考虑时间内是没有。库拉玛的倒计时,也有可能只是在故弄玄虚。一直潜伏到最后一刻的话,他可能会认为“果然还是没在吗。好像是搞错了”,而放弃杀死娜美并离开现场也说不一定。不。那不可能。就他而言,只要说了要开枪就一定会开枪。无法想象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推翻自己的宣言。

该怎么办才好?没有什么办法了吗?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二!”

不行。看来只有出去了吧。

这样至少还能把最后这两秒稍微拖长一点。即使几乎无法摆脱正等待着自己的绝境,还是可以争取时间。没错,只能出去了——

“哎呀,我改变主意了。”

库拉玛没有喊出“一”。取而代之的是,他随意地把娜美推出去,然后毫不留情地冲着她的后背扣动了扳机。

恐怕是四五口径的枪。从枪声可以听出来。

连续三枪。

每一枪都确实地命中目标,每被一发子弹打中娜美娇小的身体都会微微颤动一下。在探照灯的灯光下,血红的液体四处飞溅。一眼就可以看出,库拉玛每一枪都很明显地瞄准了要害。

几乎看不到娜美的表情。

并不是踉踉跄跄。也不是被夸张地吹飞。她只是像个断了线的人偶一般倒在那里。

(…………!)

之所以连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都几乎没有发出,只是由于宗介常年以来作为士兵所接受的训练和培养出的习惯而已。是他下意识的反应。宗介的身心功能被塑造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采取在战术上不利的行动,仅此而已。

为什么。

为什么开枪?

为什么你没有数“一”、

我本来是打算出去的。我本来是打算如你所愿的那样,从这里出去的。没有你这样的吧。你连最基本的规则都不懂吗。

要烧焦全身般压倒性的激情,以及坚决束缚住自己的自制心。为这两者的相互斗争所苦,宗介的身体几乎要爆裂成一片片碎片了。

“我感觉到了哦!你小子的怒火。”

由于事出突然,署长和他的私人士兵们——配备了卡宾枪的腐败警官们全都呆若木鸡。库拉玛站在这些人的正中间,缓缓将双手举向天空,喊道:

“很棒的杀气呀!果然你就在附近嘛。这片密林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你对我的杀意。我明白哦。没错,这不就是所谓的生命吗?就好像空气在振动一样呀,相良宗介!”

你居然敢这么说。

手持的自动手枪——GLOCK 19的枪口从树叶的间隙中悄无声息地对准了库拉玛。距离大约10

0米。射程内还有铁丝网。

现在的自己能杀得了这家伙吗?

不可能。

来复枪的话还有可能,可自己拿的是短枪身的手枪。100米的距离根本不可能打得到。所谓的手枪就是这样的武器。即使命中,在这种距离下九毫米弹的杀伤力也不值一提。而且,在这种潮湿沉闷的气候里库拉玛还特意穿的那件黑色的风衣,是和以前对峙时一样的防弹衣吧。

即使开枪也毫无意义。无法杀死他。

并且敌人会对枪声作出反应,会有几十名士兵冲过来。如果被对方知道了自己的位置和方位,即使是宗介也无法从那么多敌人中全身而退。如果只是十人左右的话说不定还可以和他们同归于尽,但那样也就到头了。正因如此,在那个倒计时时宗介才无法有所行动。

“你想杀了我吗!?”

库拉玛提高了声音。

“你很想现在就冲过来吧?不用客气哦。随你喜欢。如果你要发挥你那什么出色的自制力的话,那也无所谓。你就那么一辈子叼着手指头在这穷乡僻壤的粪堆里假充旁观者好了!但是……就这一点我先跟你说好。如果你放了我的话,我会让你小子最宝贝的那个小丫头也落得同样下场!”

别无他人。这指的是千鸟要。库拉玛知道这一点。

“没错,我知道她在哪儿!你没完没了地到处冒出来捣乱,我已经很火大了。以后我回那儿去,心情一好就代替雷纳德那个好心人和死鬼九龙操了那个丫头!再像结果这个寒酸的小丫头一样结果了她给你看!怎么样,相良宗介!?”

全部都是挑拨。这宗介也明白。

库拉玛并不是个简单的流氓,而是个老练冷酷的专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丧失冷静的作战方案,仅此而已。在此期间,敌人也会扩大搜索范围,迟早会发现自己并包围这里吧。

但是。然而——

娜美被打死,又被提到了小要的事情,宗介的心中现在正急剧动摇着。

库拉玛哼了一声。

“……算了,看来你是不会出来了。那你就看着吧。我现在就让你知道,我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库拉玛向横躺在潮湿的地面上、一动不动的娜美继续射击。

“…………!”

已经忍无可忍了。

就在丧失理智的宗介正要站起来时,从与他所在位置完全不同的方位的枪击朝库拉玛等人袭去。而且不只一人。

是突击步枪和冲锋枪的枪声。在密林中有八人、不、或许比那更多。

袭击者的子弹扫倒了库拉玛身边的几名警官,接着准确地瞄准了几个探照灯并将其打碎。在为黑暗所笼罩的大门周边,陷入混乱的敌人不断发出咒骂声和悲鸣声,还胡乱地放着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手榴弹打中了停在一边的巡逻车,引发了更加激烈的爆炸和混乱。

他们是谁?从哪来?

不对,现在没有考虑这个的时间。无论如何,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现在要立刻制服库拉玛。

宗介从树丛中飞身跳出,在生长得零零散散的阔叶树林之间穿梭。

在篱笆前站着几个手持卡宾枪的署长的私人士兵。由于遭受突袭而动摇,而对所有方向都加强了戒备。在接近到距离对方不到五米的时候,敌人发现了宗介。

“谁…………”

没有给对方反击的机会。宗介边大步跑着边进行瞄准。

丝毫没有停顿,他毫不迟疑地开了枪。

只是一枪。子弹准确地穿过了敌人大脑的中心。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这是小菜一碟。直接跑近瘫倒的敌人、将GLOCK别在腰后的腰带上、夺过敌人的卡宾枪和预备子弹。干净利落地确认了枪膛内已经装有初弹后、将选择器由全自动射击切换为半自动射击。

现在门的周围陷入一片混乱。枪声与怒吼声混杂在一起,子弹着地后扬起的飞尘和燃烧的巡逻车冒出的黑烟使微暗的视野变得更加恶劣。

宗介迂回进入篱笆内部,向门的入口跑去时,忽然跑出来两个敌兵。由于混乱,他们疏忽了这边的警备。

他连开两枪,漂亮地解决了敌人。

其中一个人还没看清子弹是哪里来的就命丧黄泉了,另一个人在看到宗介的瞬间就死掉了。从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旁跑过时,宗介发现,先被自己杀死的那个人就是在警察署的审讯室里痛打自己的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以后也没有知道的必要了吧。

跪在一个合适的遮蔽物——一辆弹痕累累、已经倾斜了的巡逻车——的阴影里,宗介开始重新研究周围的状况。

袭击者方面看起来完全处于优势。原因并不仅仅是由于他们进行奇袭。与腐败警官们相比,很显然,袭击者训练有素,并且在战术上更胜一筹。他们将库拉玛等人站立的门前的开阔空间设定为准备严密的“杀戮地带”。从分布为半圆形的各个单元朝向该地带进行集中攻击,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敌人的有生力量歼灭得体无完肤。这是奇袭和伏击战的基本形式。

不能毫无准备地出去。虽然还不清楚袭击者是敌是友,但如果再往前走进入库拉玛所在的广场的话,宗介自己肯定也会被被毫不留情地当作攻击对象。

多么讽刺的事啊。

身处炮火横飞的危险地带中心,自己却变得如此冷静。保留好敌人身上夺来的枪中剩下的子弹,警戒着周围360度的范围,正确地研读各势力的战斗力、动向、相互位置以及今后的战术。就在刚才还熊熊燃烧的激愤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然后——宗介吃惊于这样的自己。从走出那片树林开始到来到这里,他完全没有考虑过娜美。身负致命伤,被抛弃在炮弹交加的战火之中的娜美。

从这里看不到库拉玛的身影。

既然他不是外行,应该从最初的攻击起就察觉到己方完全遭受到奇袭了吧。也明白自己所处的地方成为了杀戮地带了吧。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是会逃进从门的内侧,贯穿山体的简陋隧道呢,还是——

宗介听到了引擎的呻吟和轮胎嘎吱作响的高亢悲鸣。

他定睛一看,从浓密的黑烟中冲出来一辆巡逻车。宗介勉强瞟到驾驶席上那个大块头男人的后脑勺。还有在副驾驶席上的署长的身影。

宗介咋舌。库拉玛没有朝向隧道,而是逃向了相反的方向。他找了辆还能开的车,正视图全力逃出这个危险地带。

他一个转身,将卡宾枪架在引擎盖上然后迅速切换快慢机,用自动射击向库拉玛的巡逻车进行猛烈的扫射。为了按住弹跳起来的枪身、他用尽全身力量,不断扣动着扳机。

在枪口喷射出的火焰对面,可以看到对方的车身冒着火花,后窗玻璃全都碎了。即使如此,巡逻车也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加速。

子弹转瞬之间就耗尽了。巡逻车的背影越变越小。

道路沿线的低矮树木挡住了视线。难以瞄准。刚才看起来像拳头大小的巡逻车,现在变成只有大拇指大小了。宗介取出塞在大腿处口袋里的弹匣飞速地装进枪膛。然后全部射击出去。从枪口飞出的步枪子弹固执地紧咬住巡逻车不放。即便如此,目标还是远去了。

宗介将最后的子弹装入枪膛。车仍在继续开、变成米粒般大小,朝向丘陵的对面开去——

“可恶……!”

已经不行了。宗介低声吼道,好容易才命令自己还想继续紧扣扳机的食指停了下来。

库拉玛和署长乘坐的巡逻车已经到了他的射程之外。

就这么白白地让他跑了。

一边抑制着对放跑敌人的自己的怒气、宗介一边藏进车的阴影里,考虑下一步的行动。是应该逃离这里呢?还是应该留在原地?

一个人的身影进入了犹豫不决的宗介的视线。不是署长的手下。他穿的是另一种战斗服。宗介立刻用枪指向他,而对方却向宗介举起双手,说道:

“住手,宗介!”

对方是本应被关在南桑肮脏的牢房里的米歇尔?雷蒙。

战斗不久就结束了。

仍在燃烧的几辆巡逻车还在继续向附近一带喷吐出黑烟。署长的私人士兵全部非死即逃之后,杀戮地带已经没有残留下活动的人影了。

袭击者们为了确认战果,小心谨慎地互相掩护着从树林里现了身。黑色的战斗服外套着一个带有很多口袋的战斗背心。这是设计成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挟带防弹金属板的装备。他们戴着兜帽和无源方式的红外线夜视护目镜。不,与其说那是护目镜,倒不如说只是把墨镜放大了的装备而已。

他们不仅装备很精良,动作也是在军队或与之类似的组织里接受过严格训练的人所特有的。

他们不会让枪支胡乱地左右摆动,而是笔直地架在身体的中心,并用上身不会晃动的特殊步法前进。最小单位为两人一组。各自边警戒着不同的方向,边毫不大意地,有机联动式地前进。通过警戒后方的伙伴身边时,会拍拍对方的肩膀。在确认倒在地面上的敌人尸体时,也没有莽撞地靠近。特别是当看不到尸体的双手时更是如此。

这是怎么回事?”

宗介问道。雷蒙用阴沉的声音说:

“这个以后再解释。”

正是如此。两个人跑向已经被镇压的大门前的广场,很快就找到了娜美。

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扩散开来的,一大摊可怕的黑色血迹。

她就浸没在其中。

虽然应该已经无数次目睹过这样的情景,但宗介却产生了一种心脏被看不到的死神紧紧抓住了般的感觉。后背流过一股寒意、全身汗毛倒立。

她没有动。

甚至连痛苦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她没有流泪,就连眼也没有眨。甚至都没有用饱含憎恨和责难的眼神看看自己。

这是当然的。

库拉玛的子弹造成了她的几个重要器官——心脏,肺,以及与之相连的大动脉的损伤。如果脑部供血完全中断的话,只要很短的几秒钟人就会失去意识,肉体也会随之永远失去机能。库拉玛用的大概是空尖弹头吧。由于大口径枪造成的冲击,她或许瞬间就失去了意识。至少,宗介希望是如此。

甚至无法进行救护。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瞬间被决定了。

就在那一秒钟。

就在宗介踌躇的那一秒钟。

“怎么会这样。”

雷蒙用颤抖的声音低声说道。

“怎么会这样。”

雷蒙又重复了一遍,跪倒在她的身边,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他把枪放在泥土上,抱起瘫软的她的头部,双肩颤抖着。随后颤抖扩散到他的手臂、脖颈、脚,最终直至全身。

宗介则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只是一直站在原地,呆然地凝视着在脑内盘旋的简单词语的罗列。

她死了。

娜美。

是我连累的。

还有一秒。

为什么没有出去。

为什么没有再快一点。

我连累了她。

她明明是无辜的。

我却让她死了。

娜美。

学校。

没有行动的话。

还有一秒。

你还让我干什么。

最终还是连累了她。

选择。

是我导致的。

不能原谅。

娜美。

是被我连累的。

是我害了她。

如果能干脆像雷蒙那样,全身颤抖着大哭一场的话反倒好了。至少,如果能手一软,把现在握着的3.5公斤重的枪掉在地上也好。

这种时候该做出什么反应呢——不,自然而然的反应又是什么样的呢?虽然在理论上知道,但却没有实感。

整备员阿修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哭喊着、责骂着他。

你不是人。为什么不救她。你只是在利用她吗。这么一个好孩子。你这个人渣。说点什么呀。你什么感觉都没有吗。

即使如此宗介依然完全没有表情地,一直,一直站在原地。

库拉玛驾驶着弹痕累累的汽车,沿着蜿蜒的道路前往南方。

南方——也就是南桑的市区所在地。

由于两个前车灯都坏了,所以连要照亮夜路都不能如意,但他仍然肆无忌惮地开着车。由于车窗布满横七竖八的裂纹挡住了视线,所以他直接用拳头打碎了玻璃。粉碎的玻璃片飞散到了副驾驶席上,署长发出了呻吟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现在还是一脸困惑神情的署长扯着脖子喊道。由于风直接刮进车内,连他的围巾都是几乎要掉下来的状态,如果不大声喊的话对方根本听不到。

“我的士兵……我的士兵们全部被歼灭了!难道说那个相良还有同伴吗!?”

“好像稍微有点不一样吧。”

库拉玛一遍用左手抠出嵌入防弹衣右肩膀处的金属片一边说道。

“如果他有同伴的话,应该会设法巧妙地争取时间才对。他们的反应也迟了。大概是并没有联手吧。”

“那他们是什么人?”

“还不知道。不过好像并不是‘秘银’的残留份子。”

“真难以置信。这不是从开始就是个陷阱吗?我都是受到你们错误情报的鼓动,才做出这种——”

署长由于激动,用责难的语调大声叫嚣着。库拉玛粗暴地抓住署长衣服的前襟把他拉近。

“……呜?”

“你也无法保证你不是同谋哦。”

他压低声音说。

“不过这件事也没有那么复杂。迟早我们会知道那些家伙是什么人,是不是和相良一伙的。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至于刚才发生的问题,那就更简单了。非常简单。重要的是——”

被巨大的握力紧紧卡住了脖子,署长发出含混的悲鸣。

“呜……好……好难受……”

“——重要的是!你手下的那些警察都是连看门狗也不如的一堆门外汉。居然让敌人如此接近自己。他们是在放屁打呵欠吗?真是让我敬佩的五体投地啊。多亏了你们我才在这种穷乡僻壤败得一溻涂地。”

“对、对不起,先生。但是……”

“听好了,我很火大。我看着那个小子在我面前乱窜就不爽,他把M9击溃也让我很不高兴。杀了那个女人也是。像你这种变态混帐可能连儿子都可以不要,但是我这个文明人可不一样。我可是超不爽的。”

“可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杀那个小姑娘?做出那种毫无意义的举动——”

“那样就足够了。如果能折磨那小子激怒他的话。我和廉价刑侦片里的那些白痴反派不同。如果我说要杀谁的话就言出必行。而且我也不会那么严守规则认真地从十数到一。我就是这么急性子。我只是要让那小子知道这些。”

“……可是”

“这么一来他铁定会来追我。不逮住我杀了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吧。这样就省得我们特地费工夫去找他了。”

“……”

“虽然在这里我们逃了,但是回到镇上后就能重整态势。我就是坐着不动他也会找上门来的吧。到时候我就去迎接他,把他打败。这也要请你帮忙,明白了吗?”

已经完全说不出话的署长只是不停地点着头。

库拉玛终于放松了手的力道,推开署长。署长一边咳嗽着一边瞪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憎恶之情。

“先生。你这样对我可是稍微有些过分了哦……!我也是为组织效命、管理南桑的人。你居然这么对我……”

“对不起啊。因为你声音太大惹火了我。而且——”

说着,库拉玛从外套里侧的口袋里翻了翻,掏出一个烟盒打开。里面码放着很多切得整整齐齐的四方条型的人参小棍。

库拉玛拿起一根还很新鲜有水分的,像香烟一样叼在嘴里。

“——和正戒烟的人说话时,最好小心一点。虽然看起来很难想象,但我可是很烦躁的。”

不知道现在去追他们的话会怎么样。

库拉玛说不定会立刻离开南桑,跑到哪个自己找不到的地方去。如果追踪行动晚了一秒的话,这种可能性也会以乘方级增大。

宗介要去追开车逃走的库拉玛,靠现场剩下的车辆是行不通的。从姆那麦拉郊外到南桑的道路,就像因腹部剧痛而翻滚的蛇一样蜿蜒曲折。虽然直线距离并不是很远,但如果真的沿道路前进的话,需要走3倍以上的路程。

另一个有效的移动手段是对遭受重创的“野蛮人”进行紧急处理再使用。如果是AS的话,即使不沿着道路走也可以。如果能不沿着弯弯曲曲的道路,直接从地势陡峭的地区穿过去的话,就算扣去修理的时间,也应该是很合算的。

甚至没有互相说明自己来历的时间,宗介就把这个方案对雷蒙说了,雷蒙也表示赞成。

宗介跑回放置在远处密林中的“野蛮人”那里,尽可能迅速地把它开回大门处。雷蒙等人已经准备完毕等在那里,急速进行机体的紧急处理。留在那里的整备兵阿修却不愿帮他们的忙。

虽说是修理,但也只不过是强行给破损的供油系统裹上胶带,再注入隧道里来历不明的油,然后把同样来历不明的轻油补充到燃料罐里而已。如果是其他的AS的话,一定不能这样的吧。

还找到了一件武器。大概是正通过隧道运过来的吧,是一个比较新的HEAT锤子。即便只是如此也很不错了。

但是,要把在和M9的激战中受创的“野蛮人”回复到原来的最佳状态已是不可能的了。比起找零件来换,买一台新的还比较快。

即使如此,雷蒙等人仍然惊讶地高声说:

“只是这样能开动吗?”

“一小会儿的话。”

宗介用低沉的回答道。如果不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可能会就“野蛮人”那令人瞠目结舌的顽强性能做个长达数十分钟的解说吧。不,不仅是他自己。拥有这架机体的少女,如果现在在这里的话,也会得意地替他说明这台机体的优点吧。

但是,她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应急处理大体上结束了。

宗介无言地爬上摆出着陆姿势的机体,进入驾驶舱。

电子系统启动。用预备电源中剩余的电力重启引擎。检查供油系统和驱动系统。检测光学传感器。火器管制……那就天知道了。

“宗介。”

从满是杂音,运转异常的通讯系统中传来雷蒙的呼叫声。

“什么事?”

“趁现在,我有话告诉你。我确实是谍报机构的人。但是和你还有娜美相遇是偶然的。和你们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也是偶然的。”

“大概吧。”

在倒在地上的娜美身边,雷蒙浑身颤抖、哭泣着。那不是在演戏,这点事情宗介也是明白的。

既然如此,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的自己又如何呢?

“还有……你是‘秘银’的士兵吧。”

“是原‘秘银’的士兵。现在不是了。”

宗介继续操纵着机体。关闭驾驶舱盖板。上锁。一边盯住油压计一边连接驱动系统。

“你大概是DGSE的特工吧。你和你的同伴属于29SA或类似的部队。是这样吧。”

DGSE。指法国对外保安总局。29SA是第29行动局。作为DGSE内部的特殊部队在部分人之间很有名。他们大概也是盯上了南桑镇与“汞合金”有关,而来试图进行潜入吧。

“真让人吃惊。你连这个都知道。”

“只是瞎蒙的。而且,都无所谓了。”

宗介已经有半分破罐破摔的意思了。

一问才知,似乎阿修他们在就要根据署长的命令被杀死的时候,被雷蒙他们救了下来。这对于宗介来说完全是没想到的事情,也算是他的过失。因为署长和库拉玛一伙把宗介本身作为抹杀的对象,这他当然能接受,但他却没想到那些人那么快就要把阿修他们处理掉。

因为没有把握住敌人的全貌,事实上根本不可能制定精细的作战计划。但就算如此,结果宗介还是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了锥心刺骨的痛苦代价。如果雷蒙他们没有赶去,不仅娜美,就连阿修他们也已经被自己害死了。

因为觉得“自己一个人的话,无论怎样都有办法对付”,而疏忽了保护协助者们的安全不是吗。换言之,由于对抓住“汞合金”的线索太过执着,而有些急躁,有些骄傲了不是吗。

这样的悔恨有如滔滔江水般绵延不断地折磨着他的身心,但就算如此宗介还是没有停止行动。决不是因为什么崇高的动机和强大的决意在推动。现在的他,就连自己一直想要找到的那个少女的名字都想不起来。连她的笑容也已经无法忆起了。

但是,他又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办。

总觉得如果在这里停手的话,自己就会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除了去追库拉玛之外别无他法。

抓住那家伙,拷问他,把情报揪出来。

到底想要问什么,事到如今问这些还有什么用,现在的宗介已经什么也想不出来。

连接完毕。小心地提高引擎的输出功率、让机体慢慢站起来。这台白色的“野蛮人”——这台曾经是娜美最爱的“石弓”,就这样站起来了。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吧。

“走了。”

宗介低声说道。在他心中的某处,涌动着凄惨黯淡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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