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齐聚的MAKE MY DAY 4.暴风雨之夜

宗介所搭乘的M6A3“暗黑法兰绒”,正在一片漆黑的墨西哥南部的天空中降落。

猛烈的暴风玩弄着自由降落中的机体,令它嘎吱作响。驾驶舱的内部也剧烈地震动着,仿佛能折断颈椎般的冲击不断袭来。数字高度计的剩余量眼看着逐渐减少。方位计微微摇晃。姿势指示器的指针咕噜咕噜地回转。ECS在休眠中。虽然没有不可视机能,但M6A3上也搭载了ECS。不过在这样的风暴中就算使用也没有意义。

高度计的数值跌破了3000英尺。

一次开伞,成功。

机体的下降速度猛然降低。

二次开伞,成功。

巨大的降落伞刚在头上打开,暴风就立刻猛击过来,十几吨重的机体就像钟摆一样来回摇晃,在空中飘来飘去,失去了平衡旋转着。

还有1500英尺。这样下去的话会撞上地面的。

松掉的钢缆,眼看着就要缠上失去了姿势的M6A3的躯体。宗介操纵机体,想要设法取回正常的降落姿势。办不到。他瞬间做出判断,切掉了降落伞。大地逐渐逼近。他边忍耐着想要马上按下开关的冲动,边等了一秒后,打开了预备降落伞。

成功。暴风再次袭来。

这次很好地读出了风向,宗介边巧妙地挥动着手脚,边让机体逆风而上。

地表迫近了。夜视传感器捕捉到的灰色的画面中,被阔叶树覆盖的山岳地带满满地铺展开来。

还有300。

200……100……50。

突破树木的天盖,M6撞上了大地。立刻切掉降落伞。控制姿势。从关节处冒出来的冲击吸收剂的烟雾啪地一下在密林中蔓延开来。

宗介操纵机体,用被动式传感器迅速地对前后左右进行了排查。没有敌人的影子。能看到的热源,只有被突然落下的钢铁巨人惊吓到的夜行性动物们,仓惶逃走的身影。

着地成功。

“呼……”

宗介确认过一切都安全之后,大大地出了一口气。

现在,宗介的M6A3正化身为一块黑色的巨岩,在密林里蹲伏着。在拍击着装甲的猛烈的风雨之中,燃气涡轮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

利用GPS确定现在的所在地。是在距离目标的宅邸20公里西北面的山中。

就这样迅速南下,从距目标10公里的地方起切换成无声驱动。尽可能地接近,一旦看来被敌人发现了的话就以最大功率突进。最优先目标是启动前的三台“地狱君王”型。只要能在搭乘者坐进去之前破坏掉的话,λ驱动器之类的就不足为惧了。

不过,如果真的是只有三台的话啦。

雷蒙他们正在别的地方待机。安排是在在宗介打开突破口的同时,乘直升飞机火速抵达目标的宅邸并强行着陆。由步兵部队进行压制。

虽然并不认为能进行得如此顺利,但也没有别的办法。虽然也做过从宅邸上方空降、进行奇袭这种计划,不过在那之前运输机就会变成对空导弹的饵食的可能性过高了。从海中入侵也是一样。海岸方向的视野太过良好,肯定在8公里以外的远处就会被红外线传感器察知到在接近了吧。

(至少能有台M9的话……)

如果是“秘银”所使用的M9的话,大概还可能组织起更加灵活的作战,但是不凑巧,已经不能再抱有比这更高的奢望了。在被敌人探测到,并且“地狱君王”型已经启动的情况下,除了中止作战并撤退之外别无他法。那样的话理所当然地敌人可能会加强警戒,而且大概在短时间内就会彻底放弃这座宅邸吧。

南桑的战斗,以及由此获得的库拉玛的提示——这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小要也会去到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不——原本,那座宅邸里,真的会有小要的存在吗?岂止如此,她真的还活着吗?就算她还活着,就算她在那座宅邸里——可是,她的心里,还会有我的存在吗?就连我,在南桑也迷茫过而开始失去关于她的记忆了。所谓的时间,所谓的距离,就是这样的东西。如果她在那个男人的臂弯里的话?如果她对我露出困扰的表情的话?如果她像是怜悯般地,对我说“不要再来找我了”的话?

与作战的种种事项所不同的,难以言喻的不安和焦躁,勒紧了他的胸膛。被库拉玛所伤的伤痕阵阵作痛。

(不……)

管他的呢。这种杂七杂八的想法已经多得够不够的了。

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只有边骗过敌人的警戒网,边秘密地,确实地接近这一件事而已。必须要以最佳的形式操纵这台机体,达成目的才行。

“要走啰。”

这样低声说着,宗介让M6A3向前进发。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机体的控制系统什么也没有回答。

虽然认真地试着倒腾了一番,但是这台笔记本电脑的网络机能已经完全被清除掉了。不是软件,而是通信用的硬件本身被摘得一干二净。特意费了老大的劲把机箱里面打开的最终结果,小要不得不做出这样的结论。

哎,这也是当然的吧。

如果不这样的话,是不可能给现在的自己——虽说投降了,却绝对不会协助汞合金的自己塞满了重要情报的电子仪器的。她也试着研究过各种将自己的所在地传达给外部的什么人的手段,但果然还是没有找出类似的方法。就算想逃跑,宅邸的周围也有那些“复仇天魔”在转来转去,不可能瞒过它们的眼睛逃掉。

夜晚在阳台上眺望着满天的星斗,用模糊记得的三角法把握了大体的纬度。北纬15度40分。因为简略的世界地图之类的宅邸内也有,她试着推算了一下与那个纬度相符合的这处海岸。大概是印度、阿拉伯半岛或墨西哥南部的其中之一吧,不过恐怕是墨西哥的南部。

即使知道了自己现在的所在地,也并不能帮助自己逃出这里,可就算如此,还是有种小小的成就感。只要有那个心,这点事情明明马上就能调查出来的。为什么自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从未付诸实施呢?

小要从此之后就在宅邸之中四处走来走去,开始非常小心地观察起迄今为止从未加以注意的种种。或许哪里会有逃出去的线索也说不一定。或许会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也说不一定。她渐渐开始这样想了。

逃跑了要怎么样?那之后又打算去哪里?

这种感情一直盘踞在脑海的某处。没错。即使逃走了,也没有任何可以去的地方。

但是每当这种想法渐渐膨胀起来的时候,小要马上就会摇摇头走向泳池。换上泳衣跳进去,游上十个来回,心情就会稍微轻松一些。

宅邸里的人们好像正逐渐注意到小要的变化,不过她也没有特意想要隐瞒。反正无论自己是什么状态,这个鸟笼的铁栅栏也不会变宽的。

就在这样的某一天,那个男子来到了宅邸。是安德雷·加里宁。

小要从窗户里看到了,他把估计是“秘银”的所有物的第三代AS空运过来,和雷纳德一起确认过里面之后就将其解体了,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叛变了吗?还是在假装成投敌的样子呢?

这件事给小要的内心造成了很大的动摇,然而和那个俄国人直接对话的机会,在之后的几天里却一次都没有出现。就算是见面了也想不清楚该说些什么好,而且加里宁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几乎都是在外面和部下们一起度过的。

是在重新评估领地内的防备和警戒态势。断续地观察着他部下们的作业状况,小要这样推理道。

有某种异变正在接近。她隐约这样觉得。

而这份预感变成现实,是在加里宁出现的数日后,那个暴风雨的夜晚的事情。

屋外狂风大作,豆大的雨滴持续不断地敲击着窗户。拍打着海岸的波浪声沉闷地轰鸣,化作隆隆的不吉的咆哮声在寝室里回响着。

小要正躺在床上埋头读书的时候,雷纳德·泰斯塔罗沙造访了她的房间。

“有什么事?”

小要爱搭不理地说。如果是平常的话,她采取这样的态度,他会面露微笑耸耸肩,然而今晚却不同。雷纳德没有笑,站在门口,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我希望你去收拾行李。今天或者明天……总而言之近几天就要离开这里。”

“为什么?”

“很多原因呢。情况起变化了。”

“有那个意思的话,能不能把那个什么情况跟我说明一下?”

雷纳德沉默着。他几乎从未表现出自己的想法和真实的心意。这时候也是一样。只是站在那里,像是正在谁也无法窥探到的内心深处,慢慢地推敲着什么一般。

“这样啊。”

在床上保持着盘腿坐的姿势,小要冷淡地说道。

“不打算说的话那也无所谓哦。因为你也就会一成不变地,把我当成洋娃娃或者小鸟一样对待吧。也好啊,这样的话我这边也只能采取这种态度了对吧。”

“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在想对你说多余的话,让你为各种各样

的事情烦心合不合适而已。”

“这就是洋娃娃的待遇哦。”

她轻轻伸了个懒腰。某种类似焦躁般的感情翻涌上来,她的声音自然而然地变得辛辣起来。

“我可不像泰莎那么懂事明理哟?无论你有多么优秀也好,多么英俊也好,多么有钱也好,光凭那些可是不足以让人把什么事情都委托给你的啊。”

“这一点妹妹也是一样哦。”

“大概是吧。我说的是从前的那孩子。现在那孩子正从正面反抗你。那样的话,我会说这种话来,你也很清楚吧?”

他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不回答我呢。虽然我是最近才开始这么想的啦,你会不会是,特别地胆小啊?”

稍微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带点自嘲地喃喃道:

“是啊。说不定是可以那么说呢。”

又来了。老一套的装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举白旗。

但就算如此,她还是毫不留情。

“你以为你这样摆出一副‘我什么都明白’的脸来很酷吗?对着这种人的话,哎,这样也不错啦。我理所当然也就是这么个状态。那,你觉得这样也无所谓是吗?”

“……我认为就算我说了什么,你的态度也不会因此而改变就是了。”

“不是明白得很嘛。”

她像在嘲笑般地对他说。尽可能地令人不快、令人厌恶地。

“所以就折磨我?把我关起来,夺走我的一切,自己只是一边微笑一边看着?你以为这样我早晚就会对你举白旗?唉,因为我也不是什么超人,迟早会那样也说不一定。就算是那样——就算万一真的变成了那样——那样你就会满足吗?”

“…………”

“在隔壁班啊,有个超级恶心的男生。体重有将近100公斤,浑身总是汗嘟嘟的,没事儿就边贼笑边盯着我这样有姿色的女生看。一副像是跟踪那种事儿都做得出来的样子。还曾经听说过他有好多监禁啦罗莉控啦之类的下流的书。到底有几成是真的我是不知道啦。不过总之,就是那种类型。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的家伙。……接下来就是问题了。那个恶心的男生,和你。假若非得要和其中之一交往的话,你认为我会选择哪一个?”

他果然还是没有回答。只是无表情地,愣愣地杵在那里。

“我在问你呢。你认为是哪个?”

“恶趣味的问题可不好哟。”

“请你回答。”

“下流的比喻就不要提了,不能让我继续说吗?”

“不行哦。”

她干脆地说。

“听了会吓你一跳。我曾经认真地花了一天来思考这个问题——不过,我真的不知道。归根到底,你和那个恶心男生的不同,也就是长得好赖,就只有这一点而已。如何?说老实话,你在干的事情,就是那么让人想吐。……宗介刚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也是个相当让人不舒服的家伙。但是他和你不同。那家伙从来没有嬉皮笑脸。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一直正视着前方与什么东西战斗。那家伙从来没有像现在的你这样,用那种什么都看透了似的态度来看我。没错——他什么时候都是认真的。”

“不能适可而止吗。”

他用缓慢的步伐走近过来。

虽然举止和平日一样优雅,但那声音却既低沉,又冰冷。

“我什么时候也都是认真的。”

“这我可看不出来啊。你说过喜欢我对吧?那是说真的吗?”

“啊啊。”

“为什么?你是喜欢我哪一点?能不能回答得容易理解一点?”

“这个我以前也应该说过的。”

“在情人旅馆的屋顶上?那种的可不算是说明哦。说到底,喜欢上别人这种事,其实你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不是吗?就因为你这个样子,所以才连泰莎都不爱搭理你的哦。”

隐藏在裤袋中的雷纳德的拳头加上了力量。但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小要还在继续。

“你总是讽刺挖苦,耍帅装酷,却不会对任何人敞开心扉。只会把女人当成东西来看待。莫非你是常有的那个?缺乏家庭温暖之类的?”

突然之间,雷纳德抓住了她的双肩。那是与那华丽而纤细的体形不相称的,令人吃惊的握力。在无法做出像样的抵抗的情况下,小要被压倒在了床上。

“那我就告诉你好了。看着我的眼睛。”

“你要干什——”

“看着。”

他的脸逼近过来充满了整个视野。端正的相貌正由于压抑着的激情而颤抖。小要的本能在某处告诉她“不要看”。

可是,她最终还是看了。

灰色的瞳孔的最深处,光所无法捕捉到的什么东西,流进了她的心里。

思考的奔流。是那个“共振”。

“…………!”

有如被雷击中一般,小要的后背像弓一样反挺起来。那并非迄今为止所体验过的那种汪洋般的感觉,而是更加激烈,更加暴戾,而且更加冰冷阴郁的图像。

小要身处于火灾之中。

熊熊燃烧的走廊。黑烟卷起漩涡,刺激臭直冲鼻孔。火焰的颜色是灰色的。小小的女孩子正在哭泣。断断续续的枪声轰鸣着,什么人的怒吼声与悲鸣声在耳中震荡。

这个家正在遭受袭击。

(把两个孩子带到地下室去!)

男人吼叫着。

(没用的。马上就会被发现的。)

女人惊慌失措,哭泣着。

(杰瑞他们就快要来救我们了。能再撑个十分钟的话……。去吧,玛丽亚。我就在南边拦着敌人。)

(等一下,卡尔。留在我的身边。)

(不行。快走。)

(求求你。)

然而,男人还是走了。女人抱着两个孩子,用几乎不带有憎恶的声音,这样说道:

(总是这样。所以我才……)

和其他的男人们。

一幅催人作呕的光景瞬间闪现。在床上扭缠在一起,媚态百出的人和人。那让人想要塞住耳朵的,丑恶的声音。那个男人为了尽义务而在遥远的海中的时候,女人总是在纵情淫欲。在人前是贞洁贤淑的妻子,背地里却一直若无其事地做着这种事。年幼的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的眼睛一直都在看着。

枪声接近了。

女人害怕了,被烟呛得咳嗽着,带着孩子们向地下室跑去。下了台阶,跑向那堆积成山的木材和园艺用品的深处。

楼梯上发出枪响。什么人倒下去的声音。不认识的男子们下了楼梯。粗暴的脚步声向这边逼近。

(藏起来。)

女人——母亲向孩子们说。把抽泣着的女孩子推进木箱堆成的山里,从上面塞上破破烂烂的毛毯。脚步声近在眼前了。没有把剩下的另一个孩子——男孩子藏起来的时间了。

母亲与男孩子四目相接。

那个女人的丑恶表情,小要大概一生也无法忘记了吧。

焦躁。逡巡。还有某种嫌恶。

这个孩子已经知道了我的背叛。

他一直都在责备我。一直都认为我是个娼妇。一直在用他那优秀到让人有些害怕的头脑,在蔑视着我。

(妈妈……?)

男孩子说道,可母亲却没有回答。

虽然是个美丽的女人,但那皱起眉头,把眼睛从自己的儿子身上转开的那副表情,却极其地真实和栩栩如生。它并没有那么极端地扭曲。

不如说正相反。只不过是把眼睛扭开而已。

然而正因为如此,她的意志才是决定性的,而那意志,将某种命运完全搅乱了。

男子们来了。

手里拿着乌黑发亮的自动步枪。

(另一个人在哪?)

男子说道。

(在亲戚的家里呢。求求你,放过我——)

母亲抓住儿子的双肩,将他推向他们的面前。简直就像把从怀里掏出的钱包,递给强盗一样。

那种绝望和虚无感。

痛切的一切流进胸中,扰乱了小要的心。

那之后的事情,已经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这样过了几秒,不,是几分钟呢。小要恢复意识的时候,雷纳德已经离开了她,正坐在在房间角落的一把椅子上。

“呜…………”

她从横卧着的国王尺寸的大床上撑起身体。还在喘着粗气。小要发觉自己的背后已经被汗水完全浸透了。

拍打着窗户的雨的声音,无比巨大地残留在耳中。

“这是连妹妹都不知道的事情哦。”

雷纳德怔怔地说道。

“所以……”

她声嘶力竭地喊道。

“……所以,这又怎么样?”

悲伤的过去啦,痛苦的经历啦,那种东西谁都背负着的不是吗。宗介是那样的。我也是。这确实让人觉得很可怜,但是却并不能成为现在这样,将他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还面露微笑的理由。

以一副很清楚小要的这种想法的样子,雷纳德叹了口气。

用语言对普通的人类传达的话,顶多也就是这样的反应吧。不过你不一样。所以才这样传达给你,你明白了吧。这已经不是别人的事情了。”

正是如此。这已经变得完全不再是别人的事情了。那种直接的痛苦,悲伤,她已经如同亲身经历过一样了。

想吐得厉害。

咳嗽了好几次,总算是忍住了,没有把床单弄脏。

为什么呢。她想起了儿时,在河畔掀翻巨大的石块的时候的光景。在石头背面,蚯蚓啦蜈蚣啦,那些丑陋的虫子挤在一起,蠕动着。恐怖的虚伪和欺瞒正四处蔓延。让人觉得信赖啦,爱情啦,友情啦,正义啦,这些美丽的词句全部都是空话。

人类是肮脏的。

所有的人都只会说谎。净是些见不得人的事。

她能够切身地感受到这一点。

“并不是因为想让你同情我才告诉你的。”

雷纳德静静地说。

“也没有以创伤为理由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的意思。我是以自己的意志在思考,在行动的。与母亲的咒缚之类的无关。”

“那样的话,为什么……”

“只是像你说的一样敞开了心扉。就只是这样而已哦。”

“…………”

他站起身,背向着她。

“杀人,被杀是最糟糕的。不过这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的‘最糟糕’。被伴侣和家人背叛、拒绝这种事,比起被杀死要痛苦得多。这一点,因为我父亲什么也不知道,所以真是轻松。因为他是作为模范的军人,模范的指挥官,模范的丈夫,为了保护深爱的家人——自己相信是纯洁无瑕的家人而死的。既帅气,又英雄地。”

“怎么会……”

“所以呢,哎……如果说我有像你说的那样‘嬉皮笑脸’的话,或许就是这种想法造成的也说不一定。生活在罗曼蒂克的世界里的人真是无忧无虑呢,喏。大概就是这样吧。”

“但是,我不明白。”

小要说。平日里对待他的那种尖酸刻薄,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样的你,为什么会对我?”

“不知道。为什么呢。”

冒出这么一句之后,他走出了房间。就要离开之际,补充说:

“总而言之希望你快点收拾行李。因为东西还有想要给你看呢……”

就在这时,房间的窗玻璃和家具微微地震动起来。

从远处传来了爆炸声。

宗介顺利地接近,是到距目标还有10公里为止。

将M6A3切换成无声驱动,接近目的地的宅邸的时候,和预想一样地遭遇到了敌人的警戒系统。

对ECS雷达,红外线传感器,压感传感器,非常单纯的线之类的,诸如此类,等等等等。虽然很多都是能用M6的电子兵器勉强欺瞒过去的种类,但是对ECS雷达和几个传感器就必须要进行大的迂回来躲避了。

至少也想再秘密接近两公里啊。

正当这样想着却无论如何也难以突破警戒网的时候,那个爆炸声传来了。

“…………?”

好像很远。大约在东北方四公里。

在密林的正中,宗介让机体停下,将收纳在左臂中的展望镜伸过头顶。伸缩式的传感器流畅地伸长,从树顶上方朝向了爆炸的方向。

在风雨交加的夜空中,有着爆炸和热源的痕迹。

恐怕是直升机或者什么飞机,遭到警戒系统的对空攻击而被击坠了。

(难道说,雷蒙他们被……?)

虽然犹豫了一瞬间,但他马上试着用专用频道的无线电进行呼叫。米歇尔·雷蒙用悠闲的声音做出了应答,告诉他自己还在既定的地点待机。

“爆炸声?怎么回事?”

“不知道。现在正在调查。”

被击坠的并不是雷蒙他们。那么,是属于哪里的飞机呢?

“用展望镜的传感器的话……”

用主要用于巷战的近距离向的小型传感器的话,不可能再收集到更多的情报了。因为暴风雨的缘故,视野也相当恶劣。在这样做的期间,最初的爆炸附近又有了新的动向。这次是在地上。密林的树木被火焰照亮了。

是警戒网的对空炮被破坏了。

恐怕是被击破的飞机一方向地上投下了AS——

“发生战斗了。”

“你说什么?到底是什么人?”

在密林中闪烁的几股炮火。有什么东西啪地一下突破了树木的天棚,跃上了半空。那是AS。是在做战斗机动而跳跃的吧。滞空时间并不是很短,很快就从视野中消失了。

“是M9。”

手动回放传感器捕捉到的数据并将之放大,宗介做出了结论。

不会错,那种漂亮的外形除了M9“卡恩兹巴克”之外没有别的可能。M9正在这种地方战斗着。到底是哪里的势力呢?

“‘秘银’的残存兵力发动攻击了?”

在无线的另一端,雷蒙说道。就他们所知,在实战中使用M9的就只有‘秘银’而已。

“不清楚。但是很难这样认为。”

“为什么?”

“就连我的M6都能不被发现而走到这里。以下一代的M9的性能的话,应该能完成更高明的作战和秘密接近的。无论是谁也好,我不认为使惯M9的‘秘银’成员会犯下这种失误。”

而且那台M9的细微的设计上也和‘秘银’的有所不同。头部传感器的类型,以及肩部装甲的形状。还有装甲厚度似乎也比他所知的M9要大。而且正是因此动作变得有些迟钝,没有了那种机体特有的敏捷。

“那——”

“大概是美军吧。”

雷蒙的旁边,另外的声音插了进来。是给自己带来这台M6A3的希尔兹上校。

“是陆军那帮人吧。三角洲部队的强袭机兵队里应该已经配备了M9了。虽然还没有对外公开就是了。”

“你说什么?但是为什么他们会对这里——”

“连咱们都已经查出来啦。那帮人没理由不知道吧。真是胡来……”

毕竟是同一个祖国的同胞。希尔兹的声音听来像是为那支M9部队的生命安全担忧。

但是独立行动的雷蒙等人姑且不论,美军会攻击‘汞合金’的据点这件事情是很奇怪的。因为‘汞合金’拥有能封住这种正规军的手脚的政治力量。他们的目标,作战目的都无法搞清。

“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多了。宗介,中止作战吧。我觉得不妙。”

“啊啊。可是……”

雷蒙说的没错,发生问题时的作战中止也在计划之中,但是就算如此宗介还是很迷惘。

“没什么‘可是’吧?发生了这么大的骚动,敌人应该正要启动那个‘地狱君王’型。就算接近了目标也完全没希望击破的。”

在作战之前接到的卫星传来的新的图像上,那座宅邸里有着‘地狱君王’型这一点几乎已经很明晰了。虽然没有见到机体的影子,但在雨后的海岸上和没有铺装的领地内却有着第三代AS特征性的足迹。

果然应该撤退吗?

普通地考虑的话应该是如此。可是,在这里放弃的话,或许在那座宅邸里的她就——

“待机好了。我来发动强袭。”

完全没再多想,宗介告诉他们。那是自北朝鲜的事件以来,已经完全变成了痼疾的名为‘不合理’的疾病。但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现在最最重要的就是时间。既然决定了要冲进去的话就必须要尽快。

宗介切换掉机体的无声驱动,从APU(辅助动力装置)的电力转为重新启动燃气涡轮引擎。

“敌人的注意力正集中在那支M9部队上。依据做法也能抓住空隙。”

“回来,宗介!太勉强了!”

“别担心。看着不行的话我会回来的。”

边这样回答着,宗介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有什么在前面等着自己。他这样觉得。

猛烈地叩击着装甲的雨声。拨开浓密的树木,让机体几乎一直线地向前跑。枝条,叶片四处飞散,引擎的咆哮响彻了四周。关于敌人的警戒网,到了这时候只要加以最低限度的注意就行了,现在时间比什么都宝贵。

(千鸟——)

还不知道她是不是在。但是说不定能得到什么线索。而且,为什么呢。总觉得她是在的。总觉得她就在很近的地方等待着。那是和什么‘倾听者’如何如何没有关系的,本能的直觉。无法合理地解释的像嗅觉一般的东西。

按照数字地图上的显示,距离宅邸还有两公里。

隆起的丘状地形变成了阻碍,所以从这个位置上无法看见,但是只剩下一点点了。他打算就这样冲进去顺时针绕着领地跑一圈。用外部扬声器呼唤她的名字的话——她会出现也说不一定。会从哪里叫我也说不一定。只要能夺回她,之后就是全速脱身——

警报声。

八点方向。距离800。

“!”

以M6的反应速度,已经来不及回避了。转过机体用肩部正对,采

取防御姿势就是极限了。

咔锵,强力的冲击。

机体摇动着。驾驶舱在震动。好几发炮弹从左后方飞来,击中了肩部装甲,激烈的火花四散飞溅。

热传感器捕捉到的热源的形状,是以双足在斜面上高速步行的敏捷的机动运载工具。

也就是AS。

(到底还是太天真了吗。)

宗介一个咂舌,推敲起数据来。M9的话马上就能告诉自己机体的种类,不过这台机体并没有安装那样强力的AI。

对方是第三代。恐怕是“地狱君王”型。

突然就撞了个满怀。已经不可能继续作战了。充其量将全部的装备和技能总动员起来逃跑也就是极限了吧。

夺回小要就别提了。

气死人了。真是遗憾。但是也只有放弃了。

又是警报声。

敌机‘地狱君王’边发炮边向己方接近过来。虽然只有一台,但仍然是无力应对的对手。更何况对那台敌机,己方的一切攻击都不管用。

在瓢泼而下的大雨中,他利用地形,将将避开敌人的弹道奔跑。像撵上来一般的子弹在M6的周围四处乱蹦。

(你还真是绰绰有余啊。)

半是自暴自弃地用手持的散弹枪打去,“地狱君王”轻轻地迈步,“接住”了己方的炮弹。正面的大气扭曲,炮弹在机体眼前停了下来。恐怖的破裂声响起,理应命中的炮弹崩得粉碎,熊熊燃烧。

是λ驱动器。

那个又狡猾又乱来的装置。正因为对它的威力有个一知半解,才觉得像这样用普通型的AS与之对峙的自己像个傻瓜。

“但是……”

只是逃跑的话,还是有办法的。

宗介流畅地操纵手柄,启动了装备在机体背部的发烟弹和雷达干扰弹的散布装置。藏在筒形装置中的火箭弹大量飞出,在头顶上炸裂。伴随着眩目的光芒,大量的烟散布开来,完全笼罩了周边一带。

现在,敌机应该正看不见自己。宗介切换成无声驱动,笔直地跑向比方。考虑到敌我的位置和距离的话,这样应该能争取到相当的距离。速度上是对方占优,不过边利用地形巧妙地隐蔽边脱身,也不是那么——

“!”

想简单了。

正面有敌机。距离300。

敌人已经读出了己方的动向。被他抢占先机了。

灰色装甲的“地狱君王”,红色的独眼朗朗地闪着光逼近了M6。手中的卡宾枪的炮口已经指向了己方。

发炮。

三五毫米的炮弹击碎了装甲,猛烈的冲击袭向宗介。但是还能动。转动机体进行回避运动。虽然知道是白费劲,己方仍然进行射击,试图分散敌人的注意力。果然还是不行。那个力场把己方的炮弹全部弹飞了。“地狱君王”从腰间拔出单分子刀。还有几步的距离。它是打算刺穿驾驶舱。无论射击多少次,都无法撼动在正对面展开的λ驱动器的力场。

但是,背面就不一样了。

在宗介的眼皮底下,“地狱君王”的后背炸开了。是突然从背后结结实实地吃了大口径的炮弹的的缘故。

喷出烟雾,踉跄的敌机。不过似乎还没有造成致命伤。它试着横向跳跃做出回避运动,搜索着从背后发动奇袭的敌人。

就在那敌机的近旁,一台AS现出了身影。似乎是一直躲在小山的阴影里来着。是台灰色的M9。

从至近距离发动的完美的奇袭。

举着大型的单分子刀——“真红之刃”,灰色的M9瞄准“地狱君王”的侧腹猛地撞了上去。刺耳的金属声响彻周围,大量的火花四处飞散。

“难道……”

那台M9不是美军的。是极其熟悉的,非常亲切的‘E系列’的机体。不可能会看错。是头部装设了刀形天线的E系列的M9。

被破坏了中枢部分,‘地狱君王’颓然倒下。非常粗鲁地推开它的残骸之后,灰色的M9转向他,通过外部扬声器发出了宣言。

“真是的……”

是女人的声音。

“……好不讲理的打法。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啊?”

那个女人的声音,宗介也是非常熟悉的。

是梅丽莎·毛。她还活着。

“毛。”

“宗介。果然是你呀。”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面对‘地狱君王’时的那份冷静。还有那种机动,再加上那个散弹炮。我就想莫非——”

“哪,我说过了吧!?绝对是!”

另一个声音传来。在离他们大约80米远的高台上,另一台M9出现了。拿着大型·长炮身的狙击炮。

“克鲁兹吗。”

“果然还恬不知耻地活着呢吗。这个阴沉男!”

毫不留情的骂声。是克鲁兹·威巴。他也还活着。

“可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我们还想问你呢,攒下来的话也还有好多好多,不过,看来好像是来新人了。”

毛嘟囔道,突然将自己的腰往下一沉

“‘地狱君王’两台。七点方向。距离20。奇袭已经不会再管用了吧。现在在的就只有我和克鲁兹两个人而已啦,能行吗,宗介?”

“肯定。”

麻利地完成机体的损伤控制之后,宗介告诉她。

两台M9和一台M6的混编小队。对方是λ驱动器搭载型AS两台。

相当不利的战力差。

但是——

“没问题。咱们几个合力。”

“嘿嘿。让他们见识见识专家的厉害吧。”

克鲁兹说道。

“帅呆了!虽然很突然,三人小队复活喽!”

毛宣布道。

想要问他们的事情有山那么多,但现在可没有悠闲地说话的时间。首先,要设法把眼前的敌人解决掉才行。

M6的传感器终于捕捉到了敌机的踪迹。

方位是八点。距离是1500。

事先下达了细微的指示之后,毛宣告说:

“那么,就给那帮狗屁混账点儿教训吧!伙计们!准备好了吧!?”

“随时!”

“随地!”

克鲁兹和宗介分别答道。接到这话,毛喊道:

“OK,散开!”

三台AS摆好架势,向着各自的方向跳了出去。

显示屏上的符号混杂交错,夜晚的山间,炮火的轨迹激烈地交织。

以小队为规模的AS战,有些类似篮球或者足球比赛。

所有的个体都毫无停顿地、有机地行动,在运动场上相互配合。各自的机体都奔跑着,跳跃着,尝试抓住敌人的空档。有些时候是柔软地,有些时候又是强硬地。交织着假动作,在两者之间展开传球与盘带。本应是作为诱饵的一台机体,数秒钟后又会化为为致命的攻击角色袭击过来。

“Uruz6,把Alpha引到西边去!”

毛喊道,克鲁兹当即回答:

“了解!”

“Uruz7就这样带着Bravo前进。能争取到多少秒?”

“15秒。”

宗介答道。

“明白了。拜托了哦。”

“了解。”

短短的交流就达到了最大限度的心意沟通。

一年前,宗介等人曾经被一台“地狱君王”的对手逼得陷入难保不全灭的苦战。

但是,他们也不是一直碌碌无为地在λ驱动器搭载机的阴影下瑟瑟发抖的。那之后,他们在不断的挫折中吸取教训,开始构筑起应对λ驱动器搭载机的理论,在香港事件的时候,已经练就出了还差一点点就能把“地狱君王”型解决掉的战术。然后,又得到了“精灵之眼”这个力场检知装置,技术上更上一层楼的同时,还重复进行了多次模拟实验。

经历了这样重重积累的结果,对于现在的毛等人来说,“地狱君王”正逐渐变得不再是“绝对打不倒的敌人”。

当然了,以两台为对手的战斗是极其危险的,但是就算如此,也已经不再是“绝望的战斗”了。

而且还是这三个人。

毛和克鲁兹,还有宗介,是彻底深知AS战中的小队战术的呼吸与节奏的一个小队,而且也是这个世界上——恐怕是与λ驱动器搭载型AS的交战经验最最丰富的操纵兵了。

(技术似乎没有变差嘛——)

一面用余光看着毛和克鲁兹的行动,宗介想。原本,开着M6的自己的动作就是最迟钝的。只有这一点他也毫无办法。

另外的两人接下来会如何行动呢,宗介是心知肚明。

边使用小技巧躲开逼近的敌AS,边一点点地——一点点地逐渐将注意力分散。在刚认为他要逃掉的时候,就立刻转身和另外一机同时发动猛烈的攻势。

多亏了从克鲁兹机和毛机的“精灵之眼”上实时传送过来的数据,宗介总算是可以非常准确地检测到敌人的λ驱动器的发动时机了。

两机中的一机冲进了目标规定的地点。

“地狱君王”逼近了作

为诱饵的宗介的M6。他用散弹炮射击,敌人用力场将其弹开了。克鲁兹机射击,也被弹开了。敌人也在警戒着从其他方向来的攻击。无法那么轻易地发动奇袭了。

敌机向宗介开炮。冲击。用来做盾的散弹炮变成了两半。

不顾自己已经失去了攻击手段,宗介简短地喊道:

“我来干。”

光是这样另外两人就已经察觉了他的意图。

毛等二人贴近“地狱君王”,接连不断地向它发射子弹。被力场弹开了。敌人的注意力转向了两台M9。毛机和克鲁兹机接近敌机到几乎就要发生冲突的程度,高速地与之擦肩而过。

就在那个瞬间,毛和克鲁兹分别将各自的武器抛向头顶上空。

从敌人的视角来看的话,肯定像是一瞬间前还应该拿着武器的M9,突然变成了赤手空拳吧。两机抛出的两挺来复枪,咕噜咕噜地转着描绘出抛物线——被在敌人背后高高跃起的宗介的M6稳稳地双手接住。

是空中传接球。

失去了散弹炮,本应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的M6,握着两挺来复枪在“地狱君王”的背后着地了。

“先是一台。”

他间不容发地笔直地举起两挺来复枪,全力射击。

沉闷的发射声和喷薄而出的发射炎。无数的40毫米炮弹和数发76毫米炮弹袭向“地狱君王”的后背。装甲碎裂,反应炉和驾驶舱化为细粉,敌机几乎完全变成了两半。

刚一击破,宗介马上将各自的来复枪投回给两台友机。

“哈哈!知道厉害了吧!”

克鲁兹机边咕噜噜转了个圈边接下狙击炮。

“还有一台呢!要笑等完活儿了再笑!”

毛随便地抓住来复枪,立即开始对另一台“地狱君王”进行牵制射击。三台机体毫无停歇地散开,继续以战斗机动扰乱敌人的阵脚。

从残留下的一台的样子中可以看得出动摇。明明认为肯定是不会输的,却被令人惊异的配合与策略击破了僚机。这三台敌机太难对付了。不是普通的对手——它好像是终于察觉了这一点。

“就你们俩也能行吗?”

边继续着战斗机动,宗介说道。

“我认为是可以啦,怎么了?”

毛问。

“小要应该在目标的宅邸里。我要去找。”

“小要在那里!?”

克鲁兹说。

“时间宝贵。让我去吧。”

宗介的M6已经失去了主武器散弹炮。就算留在这里能做到的事情也不是太多。毛似乎也是这样判断的,于是马上回应道:

“明白了。小心点儿。我们收拾完了也会过去的。”

“多谢了。”

“喂!宗介!想问你的各种事儿堆得跟山那么高呢。不许死哦!这可是命令!”

“?”

听到克鲁兹的话宗介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是命令?”

“哼哼。因为本大爷是上士大人啊!”

“你?”

“没错。”

“虽然不太明白,但是人手不足似乎日趋严重了啊……”

“…………”

“就是啊。嗯——唔,这就是所谓的‘快淹死的人连根稻草也得抓’吧——”

“地狱君王”向三人逼近。三台机体啪地散开,避开了袭击过来的λ驱动器的冲击波。

“——哎,还不是悠闲地聊大天的时候呢!”

“就是这么回事。要去的话就赶紧去!”

两台M9转去迎击。

“那就拜托了。”

宗介改变机体的姿势,笔直地朝向了宅邸的方向。

从战斗中的毛等人那里听说“遇到了宗介”,坐镇在“丹努之子”指挥室里的泰莎与高兴的心情完全相反地这样觉得。“啊啊,果然如此啊。”

相良宗介还活着,她当然觉得很高兴——非常非常地高兴。但是,一想到他会在这里的理由,胸口就感到丝丝痛楚。

无论到哪里都是为了她。

这份专情既可笑,又悲哀。居然重视那孩子到如此地步呢,让人觉得又惊愕,又寂寞——

不。

事到如今还被这种青涩的感情束缚住心灵真是太不像话了。现在必须要集中在作战上。

迄今为止,泰莎全面活用“丹努之子”的AI“丹努”,一路追寻着雷纳德的踪迹。秘密监视着各个国家的谍报机关和监视系统,即使是蛛丝马迹也好,一旦发现了有点类似的痕迹,就让它展开彻底的追踪调查。

落入这张网中的,就是NATO军的监视卫星的可疑举动。墨西哥南部,波楚特拉市和尼可罗镇附近。探查到有什么人——极其小规模的组织正非常仔细地调查着那一带,是几天前的事情。

那个“小规模的组织”不知用了种花招,从美军调用了仅一台M6A3,将它移送到佛罗里达的北部。只是看到“偷走”那台M6的人物——希尔兹上校的名字,泰莎就已经在想“说不定是他”了。也就是相良宗介。因为说到与希尔兹和柯特尼有关系的“秘银”相关人士的话,也就只有自己和博塔提督、马度卡斯,还有宗介这么几个人了。

那间宅邸与“汞合金”有关,而且雷纳德在那里好像也几乎没跑儿了。

宗介也是从哪里得到了线索。泰莎马上让潜艇180度调头,火速赶往墨西哥南部沿海。

就在这时,她们得知了美国陆军也正派兵出动的消息。据她们掌握的动向,接到CIA(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旨意,刚刚配备给特种部队的M9部队被派遣向了宅邸。CIA是如何获得关于那所宅邸的情报的,还没有搞得很清楚。而且CIA和美军是不是独自获取情报并行动的,都还值得怀疑——

“现在正与一台‘地狱君王’型交战中。巡航导弹的支援怎样?”

“已经发射了。将数据传送给你。”

“确认好了。我觉得大概能行。Uruz1呢?”

“结束了对美特种部队的监视,正紧急赶往你们那里。但是小心点。”

“我知道。没事的,泰莎。”

映在正面屏幕上的代表毛的机体的符号,正边剧烈地摇晃,边和敌机的符号相互对击着。

雨势仍然有增无减。举着预备武器手枪,宗介的M6A3“暗黑法兰绒”全速飞越了平缓的丘陵。

就事前收集的情报而言,目标的宅邸中配备的“地狱君王”型的AS应该已经没有了。自己和毛,克鲁兹他们收拾掉的两台,还有现在交战中的一台。应该就只有那些而已。

(那里吗……!)

最初看见的,是在黑暗中波澜翻涌的大海。

然后,面向海岸开垦出的,广大的建筑用地向两面展开。两翼张开或许有一公里左右。在那中心有一座白色的宅邸。大小和日本的学校的校舍差不多,周围有网球场和游泳池,以及庭园。

看过卫星照片,位置关系已经深深地刻进脑海之中了。M6A3的传感器也能够做到某种程度的对反坦克·反AS地雷的探知。潜过警戒网,宗介径直冲向中央的宅邸。

“雷蒙,能听见吗。”

宗介用无线电向仍在待机中的米歇尔·雷蒙发出呼叫。对马上做出回应的雷蒙,简短地说了遇到“丹努之子”的战友们的事情。

“虽然不是很明白,不过我可以认为这是个好消息吧?”

“肯定。他们可以信赖。”

“原来如此。然后,我们这里也有个新消息。刚刚有个人物来和我们接触,一起向你那里——”

无线里掺入了严重的杂音。因为暴雨的缘故通信状况很差,而且附近一带似乎还施加了有限范围的电波干扰。

“向我这里,干什么?”

“——你能听见吗,宗介?我也很难判断,不过因为反正——”

“听不清。重复一遍,雷蒙。”

“如果看着不妙的话,就到下一个坐标待机——”

“你在说什么啊?”

“——叫什么剑的——预备的——”

“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所以说,不论什么样的机体,我也——比没有好——”

“雷蒙?”

“——红——第三——奇怪的——”

警报声。

设置在领地内的20毫米级的哨戒炮正在瞄准自己。是自动对敌人做出反应的无人攻击系统。检测到了雷达波。宗介放弃了无线电的操作,立刻用手枪攻击。吃了25毫米炮弹,哨戒炮爆炸了。

没看到步兵的影子。也没有装甲车。

不——

几台那种等身大的AS“复仇天魔”出现了。从庭院的树木中跳出来,用腕部的50口径来复枪射击过来。那种程度的枪弹的话,丝毫无法撼动M6的装甲。用手枪将一台打得七零八落,将另一台踢飞。凭血肉之躯难以对付的“复仇天魔”,如果碰上普通型的AS的话也是不难打倒的。

打开外部扬声器,他呼喊道。

“千鸟。”

你在哪里——

“千鸟!”

让我看见你呀——

他看到有辆黑色的中型轿车从中庭里开出来。沿着横贯庭园正中的石铺道路,正试图笔直地驶向北方。

(那辆车是……?)

是判断用直升飞机逃脱有困难吗?

宗介让机体跑向车子,用手枪对准它的前方进行威吓射击。

“停下!”

但是,车子没有停下。他将左腕部的12.7毫米机关枪调成半自动,非常小心地瞄准,往引擎盖上开了数枪。发动机组刚一中弹,黑车的引擎盖中立刻喷出水蒸气。向左向右歪歪扭扭了一阵之后,就冲上路崖子停下了。

“慢慢地举起双手走出来!”

他用外部扬声器命令道,车门打开,司机走了出来,举着双手,战战兢兢地抬头看着自己。

“有女人坐在里面吗?”

“不,不知道……”

只说了这么一句,司机就宛如脱兔一般地逃掉了。就算追上去也没有意义。宗介无视逃走的男子,操纵传感器,用红外线模式扫描车子。后排座位上没有与人类体温相近的热源。从车底盘的下沉程度来看,还应该有几个人坐着的才对——

“……!”

直觉推着他行动了。边迅速地用两手护住驾驶舱的部分,边让机体飞身向后躲闪。

紧接着车就发生了大爆炸。

是装在车后部的数百公斤的高性能炸药炸裂了。猛烈的冲击波与暴风,以及超音速的碎片袭击过来,数十吨的机体被吹飞了。用人类的尺度来说的话,就像是手榴弹在几米远的面前爆炸一样。

剧烈的冲击摇晃着驾驶舱内的宗介。机体翻了个大跟头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就那样向右倒去,压倒了庭园里的树木。

“…………!”

是陷阱。

显示屏一片漆黑。头部的传感器被破坏了。警报灯剧烈地闪烁。

电力低下。油压低下。

数个部位发生火灾。护着驾驶舱的两手的驱动系统几乎失灵。冷却装置不转了。控制姿势用的陀螺仪也发生了严重的故障。控制系统的正·副两系统四处断绝。

再稍微晚注意到一会儿的话,肯定已经受到更为严重的损伤了吧。宗介边忍耐着头晕目眩,边手脚麻利地操纵手柄和开关,进行损伤控制的操作。

启动预备的光学传感器。话虽如此,安装在胯裆部位的那个预备传感器,也只有和家用摄像机差不多的性能。它只不过是在受到损伤的时候,为了保证最低限度的运动性能并撤退而设的装备。当然是没有暗视功能的。

总而言之不脱离这里的话——

他驱使无法良好运动的两脚,想设法站起来。

但是敌人却没有留情。

不知刚刚是藏在什么地方的,数名步兵从各处现身,用携带式火箭弹打了过来。是完全瞄准好了的,控制得非常完美的攻击。如果没有受到损伤的话,还可以用边对人武器攻击边进行回避运动,巧妙地处理掉,但现在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了。

腿和手臂,还有腰部中弹。

驾驶舱的正面装甲也是。

因为M6A3的正面装甲已经换成了反成型炸药型的,所以火箭弹的燃烧气体没有飞进驾驶舱,但就算如此,控制系统和电子系统还是被弄得粉碎了。

就连一步也无法再多迈进,宗介的M6A3当场向前倾斜,跌倒了。

“雷蒙,能听见吗?”

为了传达机体已经无法行动的消息,宗介试着用无线电呼叫在远方等待着的雷蒙。

“雷蒙,这里是——”

不行。无线机也已经死了。

不抛弃机体逃生不行了。

宗介一拉紧急逃生用的拉杆,爆炸螺栓启动,被破坏的头部和驾驶舱的天窗部分被炸飞了。

他拽出收纳在舱口旁边的德国制小型冲锋枪装填上初弹,拉开发烟弹的安全针扔到机外。损伤严重的机体的周围被白烟所笼罩。若有装备了红外夜视镜的敌人的话,这样做只能暂时安点儿心而已,但总比没有强。

在机体上设下最后的机关。

爬出舱口,从热得融化了的机体上降到地面。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传来。

“你已经被包围了。把武器扔掉。”

八点方向。距离大约有30米。

恐怕是守卫这座宅邸的指挥官吧。是个冷静的男子声音。

(不……)

这个声音是?

边隐藏在M6的右手装甲的阴影里,宗介非常小心地窥视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缭绕的烟雾的另一端——

在像要包围宅邸般地延续着的、双层的回廊上面,俯视着宗介的屋顶上,站着一名身着野战服的男子。是个身材高大的白人。留着灰色的头发和胡须。轮廓深刻的脸,炯炯逼人的目光。

不可能会看错。

那个男人是——

“少校?”

瞪圆了双眼,宗介喃喃道。就连对周围敌人的警戒,在这一瞬间也被抛诸脑后。

“……让我想起了阿富汗的那时候呢。相良宗介。”

安德雷·加里宁说。

“什……”

“又是我赢了。如果你没有被那个女孩夺走了心的话,大概不会掉进这种程度的陷阱吧。”

“少校?这到底是——”

仍然半信半疑地,宗介说。

“就像你所看见的。我成了‘汞合金’的人。与雷纳德·泰斯塔罗沙以及组织为敌的人,我会凭实力予以排除。”

“怎么会。这——”

不可能的。谁不好,偏偏是少校和他们联手这种事。是在进行什么别的作战吗?会不会是装成倒戈的样子,试图接近“汞合金”的中枢——

“很不巧,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种诱饵作战。我是凭自己的意志来到这里的,是你的敌人。你要是抵抗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下令射杀。不在这里杀了你,只不过是想要一些情报而已。”

“就算是这样,那又是为什么?”

“你没必要知道。”

保持着那一贯的冷淡的语调,加里宁说。恐怕他除了这样说之外,再也不打算多说明什么了吧。这个事实,宗介早就清楚到了心痛的程度。然而——

“千鸟呢?她人在这里?”

“就算在,你想怎么办呢?”

“让我见她。”

“不能允许。她和泰斯塔罗沙先生正在做离开的准备。因为美军,毛她们,还有你……虽然我们正在击退所有的敌人,但就算如此,这个地方还是暴露得太多了。”

“毛她们……?”

“把武器扔掉,中士。”

加里宁举起一只手。他的部下们纷纷将武器指向宗介。

“我觉得按他说的做会比较好哟。相良宗介君。”

新的声音。从加里宁的背后,雷纳德·泰斯塔罗沙出现了。

驾驶着黑色M9“鹰”的贝尔夫冈·克鲁佐利用深夜的暴风雨和地形,奔向毛她们的战场,偷偷地接近到距离敌AS——那台“地狱君王”的绝妙位置之后,这样喊道:

“开火!”

毛机和克鲁兹机对其施予混有假动作的复杂攻击。一直在上空待机的“丹努之子”发来的巡航导弹袭击过来。在承受住了所有这些攻击的敌人的侧面,克鲁佐就像补空一样发动了攻击。

用单分子刀插进其腹部,捉住手腕,施以投技。在失去了姿势被打飞的“地狱君王”身上,毛和克鲁兹追加射击。完全无计可施地,敌机在空中接连中弹,变得七零八落了。

“一道菜完成!”

克鲁兹说。

“美军那边呢?”

毛向克鲁佐问道。克鲁佐到刚刚为止都和毛她们分开,观察着交战中的美特种部队的情况。

“好像已经撤退了。他们自己对作战目标和敌人的兵力也有含糊的地方。总觉得,怎么说好呢——”

“像是被什么人操纵着的样子?”

“对,就是这个。感觉不到特种部队士兵特有的那种‘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气氛。配合和队形也有微妙的犹豫。”

“啊啊。原来如此啊……”

克鲁兹这样说道。

“没什么干劲儿是吧……因为上头的无理命令弄得不得已而为之的感觉?”

“只有不是同行就不会发觉的程度就是了。一般来说还应该再撑一会儿的。然而他们却马上就撤了。估计因为不明就里的作战而死掉这种事,谁都不愿意吧。”

“就算是那样,又是怎么回事呢……”

是不是敌侧也有什么己方未能知晓的内情呢——整件事飘浮着这种气味。但是因为几乎没有判断材料,可能性本身就堆得跟山一样高了。

“还什么也不能断言。不过上校大人好像已经预料到了就是了。……比起这个来,相良怎么了?”

虽然已经听说他还平安无事地活着,但克鲁佐还没和宗介说上一句话。

“啊,那个啊——”

就在这时,三人几乎同时

听到了自机的警报声。

“!!”

从三点,七点,十点三个方向同时来的攻击。分别是反坦克导弹和中口径、大口径的炮弹。

毛机启动ECM(ElectronicCounterMeasures电子对抗手段),克鲁兹机在受到狙击的地点加以牵制射击,克鲁佐机从武器架上取出红外线干扰装置投掷出去。

“又是敌机!?”

边躲开导弹,进入战斗机动,毛喊道。

“啊啊。而且还是三台。”

边飞身跃进遮蔽物后,瞄准高速运动的敌机,克鲁兹说。

“小心点。跟刚才的可不一样哦!”

边举起装备在背后的卡宾枪,克鲁佐说。

是λ驱动器搭载机这一点毫无疑问。己方的攻击多次被弹向没道理的方向。给人以明明应该是能够回避的攻击,却特意去接住来试试手的印象。

三台机体从三个方向逼近。

“妖精之眼”检测到了力场。以全力回避。新的敌人和M9以眼睛无法捕捉的高速相互交错,迸出火花,拉开了距离。

强烈的冲击。警报灯亮起,克鲁佐机的左臂从肘以下被炸飞。因为没能完全避开攻击性的力场,连同驱动系统一起被削成千百片了。

“…………!”

从实时的数据链接得知,毛机,克鲁兹机也受到了大大小小的损伤。毛机是肩部装甲被吹飞,克鲁兹机则被打坏了狙击炮。

刹那间,形势就演变成了克鲁佐等人与三台敌机对峙。多么从容不迫啊,敌人没有马上主动攻击过来,而是在微微耸起的山丘顶部并排站着,对他们投以睥睨的目光。

基本上是和“地狱君王”相似的三台AS,但是细微部分却有所不同。

粗壮的上半身。没有马尾状的散热索,而是在背上伸展开来的平板状散热板。和迄今为止的“地狱君王”不同的强力。隐含着敏捷和凶猛的,坚固的外形。打个比方来说的话,可以说是豹与狮子的不同吧——

三台机体的颜色各不相同。

黑,白,红。

手中分别拿着超大型的单分子刀,大型的格林炮,大口径的狙击炮。

“欢迎啊,各位‘秘银’余党。旧金山的时候蒙你们照顾了。”

中央的黑色AS通过外部扬声器宣告道。是认识的声音。

“福勒吗。”

“是那小子啊……”

“好像干劲儿满满的样子啊。”

毛和克鲁兹的声音里渗透着紧张。

“你们的奋斗作风愈发让我感动了——不过,我已经想要结束了。我们既不会大意也不会小看你们。希望能以最大限度的敬意,全力向精明强干的诸位‘挑战’。”

“啥?你不是在装蒜吧啊!?”

打断福勒的话,克鲁兹用头部的机关枪进行全自动射击。12.7毫米子弹朝着黑色的AS倾盆而降,但却全都溅起青白色的光,像小雨点一样被弹飞了。

“唉呀呀。我还想,至少挑起战端的时候要绅士一点呢。”

福勒冷冷地一笑。

“好像反倒是我不识趣了呢。那么,就请你们觉悟吧……”

来啰——

根本就用不着克鲁佐特意这样去说。以立刻摆好架势的他们的M9为目标,福勒等人的AS一齐跳跃起来。

“好久不见了呢。相良宗介君。”

雷纳德从屋顶上俯瞰着宗介,悠然地说道。然而和那口吻完全相反地,他没有露出一丝笑容。而是用有些忧郁的眼神,静静地注视着蹲伏在严重破损的M6身旁的宗介。被大粒的雨滴打得浑身湿透也浑然不顾。

“千鸟在哪?”

“是在说对我这样的没兴趣吗。真是伤心得要哭了呢。”

“闭嘴。带我去千鸟——”

“你才该闭嘴吧?”

雷纳德用冰冷彻骨的声音说道。

“实在是只会表现出让人不愉快的态度呢,你。明明什么都不明白。简直就像要说那是当然的权利似的,那么喊着给我看。你怎么就不懂得这叫傲慢呢?”

傲慢的是谁呀——他就连这样的台词都没有说出口。和敌人交流,和敌人争论是没有必要的。

“我管你呢。把她交给我。”

“唉呀唉呀。”

雷纳德轻轻地哼了一声之后,向旁边的加里宁投去一瞥。

“……那,作为守备队长你打算怎么办呢,Mr.K?”

“本来的话,应该是把相良抓起来就撤退的——但是时间不太够了。马上Mr.Au的部队就会来到这里。现在这会儿还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举动,不过——”

这时,加里宁中断讲话,集中精神去听装在右耳的耳机中传来的报告。

“——就像听说的一样。他们已经出动了。”

“也就是说现出本性了是吧。”

雷纳德眯起眼睛,仰头望向大海的方向。从宗介的位置仍然看不太清楚,但就算如此,那些机体——只有那根本忘不了的,那个上半身的轮廓,还是能隐约看见。

是“巨兽”。

三台那种巨大的AS,正劈波斩浪向这座宅邸接近。上空有数架运输直升机。里面恐怕应该是装着AS。

“汞合金”的增援?

不,以那样来说状况很奇怪。

这种怀疑很快就变成了确信。因为那些“巨兽”将巨大的来复“炮”——恐怕有300毫米左右那么大的大炮,指向了这座宅邸。上空的运输直升机也降低了高度,笔直地向这边降落下来。

“好像很有干劲的样子。”

加里宁说。

“是吧。适当地应付一下之后走人吧。”

“是。”

“对了对了。我还没听到回答。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置他呢?”

雷纳德看看宗介。加里宁稍后,用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凝视着他。

“射杀掉。”

“很好。”

这么说完雷纳德将身子一转。那黑色的风衣——“主动式防弹衣”重重地展开,他消失在了屋顶的另一端。就在那之前,又补加了一句。

“要马上哦。”

加里宁没有对那句话做出任何回答地,告诉宗介:

“就是这样,相良。受死吧。”

“…………”

宗介当即确信了。

那眼神,那声音是认真的。

没有要手下留情的意思。也没有任何伸缩的余地。演戏也好,虚张声势也好,也没有在暗中隐藏着这样的种种意图。

安德雷·加里宁是认真的。

自己一直认为像父亲一般的那个男人,正认真地想要杀死我——

“等——”

“开火。”

首先是狙击手处发来的一枪。因为原来就已经掌握了那个狙击手的位置,宗介立即把头缩进装甲的阴影里,躲过了初弹。真不敢相信。刚刚的射击中毫无疑问地饱含着真正的杀意。

跟着袭击过来的周围来的射击也是一样。无数的枪弹击中大破的M6的装甲,溅起眩目的火花。

“少校!”

就算叫了也没有回答。

没有必要和敌人交流。他正在实践这一点。

“……!”

宗介钻进装甲的深处,按下了一直握着的遥控开关。从M6上下来的时候设置的最后的机关——固定武装的全弹发射指令被传达给了机体。

残存的M6的固定武装——12.7毫米机关枪、发烟弹、小型的对人地雷被胡乱喷出,剜掉了地面,炸飞了宅邸的外墙,碎片和闪光,火焰和浓烟猛烈地播散开来。包围着机体的敌集团混乱了。宗介笔直地飞奔,穿过这就连自身都难保不被卷入的小爆炸中央。如果能冲进离得很近的宅邸——闭锁空间的里面的话,还是有生存的机会的。

就在飞身扑进最近的窗户之前,宗介望向那个屋顶。完全不为周围飞来飞去的碎片和枪弹所动,加里宁正直直地俯视着他。

(认真的吗?)

刹那间,宗介只用视线问道。

加里宁正面接下了他的视线,微微地动了动嘴唇。

(有本事就阻止我呀。)

他看来像是在这么说。

除此之外没有再多做任何尝试的时间了。因为在跳进去的窗户的另一面有敌人的步兵。和被撞破的玻璃碎片一同滞空的同时,他瞄准最初的敌人开了枪。

现在除了战斗之外没有别的道路。

总而言之不生存下来的话——

以低空飞行穿越山间的运输直升机,正被剧烈的噪音和震动所折磨。

无论雷蒙怎么对负责通信的人大吼大叫,他也只会一个劲儿地重复“原因不明!总之线路连不上了!”而已。

“用这种飞法没问题吗!?”

雷蒙怒吼道,柯特尼老人皱起眉头,回吼他说“我哪儿知道呀!”。希尔兹上校从旁插嘴道:

“没事儿,没事儿!这个高度的话就算受到对空炮的袭击也应该能用自转下滑迫降的!你知道‘安全曲线’吗!

?因为应该是将将高过它——”

“在那之前就爆掉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吧!?”

“年轻人不要在意那点小事儿啦!”

“可是啊,要是早知道用这种乱七八糟的飞法,我绝对会反对——”

机体猛地一摇,雷蒙差点儿咬到舌头。

“……~~~咿!啊啊,可恶!会怎么样我可不知道哦!?”

雷蒙骂过之后,瞥了一眼坐在邻座上的东洋系女子。

被要命的飞行弄得非常难受,那名女子铁青着脸,表情严肃地点点头,斜瞪了一眼蹲坐在机体后部的格纳库里的东西。

“无所谓。反正这家伙只有那个男的才能操纵得了。”

“那,如果宗介死了的话,这台机体——叫什么‘烈焰魔剑’的要怎么办?”

“要扔要砸都随便你好了。”

女子没好气地嘟囔完,用耳机这样呼叫道:

“……这样可以吧?”

于是,从机体里发出来的合成声音,用冷静的语气这样回答:

“肯定。”

这时,被数名护卫和“复仇天魔”包围着,小要正被带到宅邸的走廊中。

她至少也能理解到,这座宅邸正处于战争的漩涡之中。遥远的炮击声渐渐接近,终于,二代AS的驱动声和机关炮的射击声,以及猛烈的爆炸声在领地内到处响起。家具由于冲击和震动而倒下,破碎的玻璃窗洒了满地。

“这是要去哪儿?”

护卫的男子没有回答。

就算如此她还是明白了。是直升机的机场——近邻宅邸的庭院的,大型的停机坪。大概是打算带着自己离开这里吧。

“是什么人来了?”

果然,护卫还是没有回答。取而代之地,另一个声音回答道:

“是他哦。”

雷纳德从背后的角落里现身,告诉她。湿透的黑色长风衣随风翻动,他迅速地追过她的身边。比起正被什么人追着来,更像是急着赶往什么遥远的地方的样子。

“他……?”

“对,是他。”

是宗介——

雷纳德用力地抓住了反射性地站住脚的她的手腕。

“放开我!”

“不行。”

即使想要挣脱,他还是没有放手。那力量和久经磨练的宗介的差不多——不,甚至让人觉得或许比宗介还要强劲,而且毫无迷惘。

“我,我——”

“见着了又能怎么样?两个人抱在一起逃走吗?”

“…………”

“你在迷惑着。迷惑着曾经一度背叛了他的自己,事到如今还能不能回到他的身边。他明明那样拚了命地来到这里,你却还在迷茫。”

正如雷纳德所言。

他明明都来了,自己却在踌躇。为什么没有激烈地抵抗,甩开这个人的手,奔向枪击战的方向呢?不想见他吗?不想扑向他的胸膛吗?

才没有那种事。自己明明应该是很想见他的,也明明应该很想紧紧地抱住他的才对。

“你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吧。”

雷纳德静静地注视着什么话也不说,低下头去的她。穿过通道,走向停机坪的前面。一架ECS搭载型的大型直升飞机已经在待机,准备起飞了。震耳欲聋的引擎的轰鸣声响彻了四周。

就照这样下去,坐上那架飞机吗?然后又会去到哪里。去到某个他的手无法触及的地方。那样不可能会好的。然而,自己为什么却这样,被抓着手腕继续走呢?

在扪心自问的小要的耳畔,雷纳德突然把脸凑近,说:

“那,要不要来打个赌看看?”

“?”

他对部下和“复仇天魔”下了“先走”的命令。“复仇天魔”马上做出反应,走向了直升机,然而部下们却有所迟疑。

“可是……”

“没关系的,去吧。”

没有再做更多的抗争,男人们跑向了直升机。直升机机场外,宅邸的入口处,就只剩下了小要和雷纳德两人。他随意地脱下黑色的外套,往直升机造成的强风中一丢。简直像乌鸦展翅一般,外套逐渐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中。

那件防弹衣,具有能挡开各种枪弹和利器的功能,这一点小要知道得很清楚。现在的她,就连其中的机关都晓得。那是用具备了比三代AS上使用的肌肉束——超阿拉米特纤维防弹性还要高出数段的形状记忆塑料,以及超小型的雷达元件缝制成的“主动式防弹衣”。曾经袭击她的暗杀者还有宗介攻击雷纳德的时候,这衣服将所有子弹都挡住了。

他脱掉这件外套,也就意味着,现在,他和普通人一样,处于完全没有防备的状态。

“这个给你。”

这么说着,雷纳德递出一把手枪。扳起击铁,以熟练的手法将枪一转,将握把的一侧对着她。

“收下吧。”

那是一把冰冷的银色的枪。(技插:枪叫做ColtSingleActionArmy,简称SAA)

形状有些古色古香的左轮——回转式弹匣的手枪,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装饰花纹。雷纳德一直带着枪,还有,这把枪的感觉好像是在那些什么西部片里才会出现——比起种种这些来,小要首先是对他用非常流利的、熟练的手法操作那把枪感到吃惊。

“来吧。”

被催促着,小要不由自主地接过了那把枪。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了要打个赌吧?你用那把枪打我试试看好了。”

雷纳德站在大门前,堵住门口。

“相良宗介君就在那边。想要见他的话,就必须打死我过去。从现在起我等你三十秒。在此之前决定吧。”

“……你认真的吗?”

“开玩笑的话是不会干这种事情的啦。还有二十五秒啰。”

“你以为我不会开枪吗?”

“所以我在赌啊。”

“打脚的话我会开枪的哦。然后就跨过你过去。”

“是个好主意呢。请便。”

微微一笑后,他补上一句。

“还有十秒。”

小要单手举起了手枪。将指头扣在扳机上,用那枪口指向了他的眼前。

这是个十分好理解的图式。

他就在那边战斗着。在雷纳德的背后。要去到那边是很简单的。只要稍稍动下食指,打倒这个男人就可以了。夺走了自己很多东西,直到今天的今天,都一直在束缚着自己的这个男人。

手指僵硬。手肘在颤抖。

自己应该恨他的才对。他应该是个就算杀掉,也不该有任何烦恼的对手才对。这明明或许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了才对。

然而——

“还有五秒。”

没办法开枪。

如果是揍他一顿、把他踢飞的话,那应该很容易就能做到吧。自己也觉得自己已经取回了足以那样做的活力了。而且,虽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不过,自己可是一直对宗介和班上的没礼貌的男生们连打带踢的呢。

然而,却没办法开枪。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暴力的水平是不同的。从本质的意义上,蓄意伤害他人,抹消那个人的存在,这种事她做不到。杀人她做不到。她当然没有那样的经验。小要一直都被宗介“掌握着分寸”。

因为她是个女孩子。因为她是个普通人。

所以她没有能在这种时候杀人的觉悟。也不应该有。

所以,无法开枪。

即使宗介明明就在对面。

自己居然被这个男人看透到如此地步,小要对此不甘心得不得了。

不,自己真的被看透了吗?因为他现在正笔直地,丝毫没有露出那装模作样的笑容,这样注视着这把古老的枪,还有我——

“零。时间到了哦。”

雷纳德用极其认真的声音说道。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开枪。”

“…………”

“他为了见你而战斗,甚至不惜杀人。然而,你却连开枪打我这样一个‘碍眼的混蛋’都做不到。到最后,你的觉悟也就只有这点程度而已啊。”

“不是的。”

无力地握着枪,小要向后退却。雷纳德向她伸出手。

“走吧。我说过有东西要给你看的吧?”

“这……”

“是你输了。……来吧。”

“住手……!”

她什么也没有想。只是绷紧了身体,想要甩开被抓着的手腕而已。发出微弱的叫声。

——所以说。

——不是故意的。

枪口向上仰起,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顺势加上了力量。非常非常微弱的力量。但要击发已经扳起了击铁的单动式手枪,这一点力量就已经足够了。

干冽的枪声。

枪口点燃的火焰在眼前一闪,视野变成了一片纯白,钝重的反作用力震动了右手。血沫啪地一下飞散开来,染红了她的脸颊。

“他娘的……”

手中拿着预备的武器——小型的机关炮,穿梭于林木之

间,克鲁兹在驾驶舱中骂道。

克鲁兹、毛和克鲁佐三个人正被逼入严峻的苦战。

福勒等三台λ驱动器搭载型AS,正以压倒性的力量,接二连三地向三台M9袭来。

运动性,动力,以及配合和战术——其中的任何一项都与迄今为止的“地狱君王”型的敌人不同。完全找不到任何可乘之机不说,光是为了不被杀而对其进行牵制,四处逃窜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黑色的敌AS——福勒的机体双手装备了大型的单分子刀,纠缠不休地挑起接近战。在格斗战方面无人能及的克鲁佐,自始至终都被福勒压制着。虽说失去了一条手臂,对手还是λ驱动器搭载机,但被逼到如此的劣势,很大程度上还是只能认为归功于福勒的技术好。

白色的敌AS装备了两门大型的格林炮,狂岚般的炮弹之雨从中距离向毛倾盆而降。虽说使用的是重型的武装,但那台机体的动作却让人联想到某种优美的,女性化的东西。毛成为了它攻击的标靶,被钉在遮蔽物的阴影里几乎无法动弹。虽然毛经常都在走背字,但她的综合操纵技术可并不逊于宗介。这样的她却束手无策。虽然不知道白色机体的操纵兵是何方神圣,但也是个相当的高手。

然后是那台红色的敌AS——

装备着狙击炮。那家伙是个狙击手,也就是自己的同类。

最初接触的时候,克鲁兹的M9的狙击炮就被打成了两截。并不是为了在瞬间护住机体而将武器当成了盾牌。是那个敌人瞄准了自己的武器来加以破坏的。

如果瞄准己方的驾驶舱的话,明明一击就完事了,他却特意射击武器。是被福勒命令过“因为要打声招呼,所以先别杀”吗?

不,那种意图之类的怎么样都无所谓。

那家伙——那台红色的敌AS是在耍我玩儿。是看见了我的狙击炮,知道我也同样是狙击手了吧。他在以正确地射穿我的武器这件事,来嘲笑我。

“挺厉害的嘛……”

虽然这么嘟囔着,同时,克鲁兹却对那台红色AS操纵兵的恐怖的技术,感到微微的战栗。

这是何等的手腕啊。

自己毕竟也不是傻瓜。受到最初的攻击的时候,就提防着狙击,采取了十分的机动了。对战斗机动中的第三代AS,只瞄准其武器,从那么远的距离狙击,这种事按常理是不可能的。能做到如此技巧的操纵兵,世界上也就只有屈指可数的——

不。

“难道说……?”

那一瞬间浮现的疑问,被那个敌人发来的狙击打散了。瞄准了隐藏在树木的缝隙间、岩石和斜面之间的将将露出来的一点的精密射击。克鲁兹机的大腿部装甲吃了炮弹,被剥掉了。

“唔!”

AI报告了损害。右大腿部的驱动系统受到严重的损伤。运动性能大幅下降。战斗机动续行困难。

这样下去会被干掉。

在使用不了狙击炮的情况下,被嘲笑,什么也做不了地被杀掉。

“切……”

他对下一击有所觉悟,摆好了架势。可是那攻击却并没有到来。……三秒。四秒。过了十秒钟,狙击还是没有来。

还打算耍我吗?

他虽然这么想,但是错了。敌人撤退了。不止是已经把克鲁兹机逼入绝境的红色AS。其余的两台也是。

“…………?”

就连临走时的恐吓台词都没留下,福勒等人高速离他们远去,消失在狂风大作的夜晚的山中。

“逃掉了。这到底是——”

克鲁佐在无线电的另一端喃喃道。

“怎么回事?”

混杂着安心的叹息,毛说道。

“虽然不清楚,不过好像是拣了条命啊。”

克鲁兹极为不快地说。

被逼入苦战的克鲁兹等人的战斗,以这种不尽兴的方式被延后了。

追着在宅邸中奔跑的宗介,男人们紧咬不放地加以攻击。跳弹连绵不绝地在四周蹦来跳去,正试图将他逼往一定的方向。

敌人的枪击毫不留情。

敌人使出的攻击节奏。那被训练出的,良好地协调过的敌人的行动的气味,宗介非常熟悉。

(少校——)

这毫无疑问是加里宁的指挥。

那个身经百战的男人,原本就是个不依赖奇谋型的指挥官。在“秘银”的作战,依靠装备差、情报差而建立奇袭作战的情况比较多,因此不太明显,不过原本,他都会选择十分坚实的战术。

他鲜少使用佯攻或埋伏之类。如果他的部队从右边施压的话,那支右翼就毫无疑问地处在真正的威胁之中。不是能用权宜之计将就着应付过去,争取时间的那种。不把必要的战力仅仅分割成必要的数量的话,己方一定会被撕个粉碎。

加里宁就是这种作为战术家是理所当然——然而实际上却极其难得一见的指挥官。如果用棒球来打比方的话,就是不期待全垒打,却用安打和盗垒确实地挣得分数,用踏踏实实的换投手策略来抑制失分的类型。

这样的加里宁的战术,正一点一点地将宗介逼向宅邸的南端。无论有多么熟悉加里宁的癖好,这份劣势还是丝毫都无法改变。即使想往别的方向跑,也做不到。

只凭敌人的这种行动,宗介就不得不承认了。

(少校是认真的。)

总而言之稳扎稳打。如果要从战斗开始之前,就基本上决定好胜负的话,就只有像这样行动。

当然心理上的震慑也不会奏效。大胜的诱惑以及乐观的预测之类,对他来说全都不管用。

不到战斗结束回到自己家中喝上一口红茶为止,他都不会骄矜,也不会松懈。能赢的时候就一定要赢。要输的时候就要输得漂亮。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那个时候,加里宁确实是对自己这么说了。“有本事就阻止我呀”。话虽如此,他却没有露出任何手下留情的气息。

(为什么?)

完全搞不懂。虽然身体在自动地反击,不断重复着精准的射击,但加里宁的背叛这件事,却始终在脑海中盘旋不去。

(到底为什么?)

那个男人应该不会的。他冷静、沉着,偶尔还有些不通人情这是事实,但却无法想象他会做出这种事。而且,谁不好,偏偏还是倒戈向那些家伙一边。

我在动摇——

能如此自觉真是万幸。要想以后再想。现在必须战斗才行。

他压抑着感情,像滑行般奔跑着,对右手边的敌人加以牵制射击。刚移动到旁边的房间,仅仅数秒之前还在的地方就被叽里咕噜地扔进了好几个手榴弹。

爆炸。

伴随着冲击,白烟笼罩了四周。原本就差的视野几乎降到了零。虽然也想过要不要从附近的门口冲到外面,但还是放弃了。如果是少校的话肯定会事先在那边配置好人员,让他们进行埋伏的吧。

他向反方向跑去。

这边也无可避免地有着敌人。他们隔着红外线护目镜瞄准,用冲锋枪扫射过来。

他猛地扭转身体,可还是来不及了。敌人的枪击袭向宗介。左上半身的数个地方传来钝痛。吃到的是大口径的手枪子弹。AS操纵服把所有的枪弹都挡住了。如果是威力更大的来复弹的话,或许已经死掉了也说不定。

立刻反击。

虽然打中了身体,但敌人马上躲进了通路的阴影中。对方也穿了防弹衣。能听见的只有微弱的骂声。

(千鸟呢……?)

边将身体缩在层层叠叠地倒着的书橱的阴影中,交换着弹匣,宗介迅速地环顾四周。

她要是在的话,就应该在直升机场的方向。可是,自己能够设法突破这个包围圈,再去到理应是被严密地保卫着的她的身边吗……?

犹豫的时间非常短。他换过弹匣,想要马上移动而站起身来的时候,迄今为止最大的一次冲击向他袭来。数米远的对面——敌兵潜伏着的一带的墙壁被吹飞,稍远处的宗介也被暴风掀起,和飞散的建材碎片一起,撞在了地板上。

“…………”

耳朵嗡嗡直叫。他一起身,堆在后背上的细碎的瓦砾和大量的尘埃噼里啪啦地直往下掉。旁边的墙壁开了个硕大的洞,夜晚的海风灌进室内。

(刚刚的攻击是……)

并不是针对自己的。而且威力也大得太过头了。

那不是步兵用的爆炸物,而是AS或战斗直升机的火炮造成的。从墙上的大洞往外一看,好几架直升机正在上空盘旋。刚才看见的海上的三台“巨兽”,已经离这里更近,正零零星星地发射着肩膀上搭载的火箭炮。

它们是在攻击这座宅邸。两边都应该是“汞合金”的势力才对的,是说这两者正在战斗吗?完全搞不清理由。在北边的山岳地带看见的美军的战斗也好,这个袭击也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

海上的巨兽发射了机关炮。20米外的宅邸的一角宛如纸制工艺品一般被撕碎了。甚至连宗介身边都有碎片和火焰倾盆而降。

到了这个时候,有什么内情都无

所谓了。趁着这股混乱,去追小要好了。如果能设法突破敌人的包围,迅速赶到飞机场去的话——

小要的脚边倒着雷纳德·泰斯塔罗沙。

右半身在下,无力地横躺着。从他的头部流出的鲜血在水洼中一点一点地展开,染红了波浪般的银发。

“怎么会……”

双膝跪地,模模糊糊地听到远处枪声的小要,慢慢地凝视着倒在地上,好像睡着了般一动不动的雷纳德。偶然走火而爆发的手枪的子弹,在雷纳德的额头上深深地削去了一块肉。

死了吗……?

一瞬间,比冰还要寒冷的手,紧紧地攫住了她的心脏,但是,用颤抖的指尖一碰他的脖子,她感到了微弱的跳动。

还没有死。

子弹确实打中了,不过大概角度很浅吧。小要推推雷纳德的肩,知道没有反应之后,为了寻找能在急救中派上用场的东西而四下张望。

该怎么办?要止血吗?消毒?还是人工呼吸,心脏按摩之类?完全找不到头绪。虽然知道很多关于AS以及其他的兵器、通信系统和人工智能的种种,却想不起任何关于紧急救护的事情。这让她重新体会到了自己知识的异常偏科。

不——

小要突然回过神来。

说起来,有什么必要对他进行急救呢?原本,我就应该打倒他向前进的。

发现了异变的护卫的男子们,下了直升机朝这边过来了。

(必须要逃才行……而且是现在马上。)

她这样想。从直升机场到这里有一段距离。如果现在马上逃跑的话,护卫们就追不上了……!

“等等!”

一名护卫喊道。

小要转过身,想要冲进宅邸里面去。就这样一直线地跑就可以了。然后大声地喊“宗介!”这样做的话,他就会——

但是,脚却动不了。

简直就像脚掌心——凉鞋被强力胶粘到了地面上一样无法动弹。

“…………”

她的视线凝固在毫无变化地倒在那里的雷纳德身上。浑身沾满了鲜血,横倒在雨中的雷纳德身上。他的眼睛微微地张开,仰望着呆站在那里的小要。那双瞳孔不知为何非常平静,同时又非常非常地可怜。

是因为受伤的痛苦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呢。

——我开了枪。

——违反了规则。

这个事实,使得她无法从那个位置上离开。那是一种对怀抱着孤独,身受重伤的他落井下石,朝他吐了口水后再逃走般的愧疚感。

迟疑了不知道有多久。等注意到的时候,护卫的男子们已经跑到只差几步远的跟前了。他们正举着枪,对着自己。

踌躇变成了致命的枷锁。

“把手枪扔掉。快点。”

被男人们一点,小要才头一次发觉,自己还握着雷纳德的手枪。

“哎……”

不由自主地后退的小要的肩膀,“砰”地撞上了厚实的胸膛。一回头,安德雷·加里宁的高大身躯正堵在门口。

“你打算去哪里啊?”

“我——”

看到小要拿着的手枪,和横倒在地上的雷纳德的侧脸,俄罗斯人那冷冽的眼瞳中突然掠过了一抹悲哀的影子。但是那只是很短的一瞬间的事,加里宁马上回复到了平时的无表情状态,轻而易举地夺走了银色的手枪。

“要脱离了。带走。”

他把小要推给护卫的男子,走到雷纳德的身边蹲下。看过他的伤势之后,向他悄悄耳语了些什么。不过说的是什么就没有听到了。

“啊……”

倾盆而降的暴雨、直升机的轰鸣,猛烈的枪击,四处冒出的爆炸的火焰。小要被带着,在这一切的漩涡中前行。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三台AS,从三个方向护卫着飞机场和运输直升机。涂装分别是黑、白和红色。恐怕黑色的应该是福勒,白色的应该是莎比娜开着的。开红色机体的人就不认识了。

小要知道这个机种。这是在那台笔记本电脑中有机体的部分资料的,名为“地狱骑士”(技插:原文为Eligor,所罗门72神柱之一,来自地狱,以骑士形象出现的恶魔。)型的λ驱动器搭载机。这种机体基本上是采用的“地狱君王”型的骨架,但强化了发电机和驱动系统,原本性能不足的电子兵装也被提升到与M9并列或其之上的水平了。

小要像被护卫的男子们抱着一般,被扔到了直升机的客席上。负伤的雷纳德也被加里宁抱了进来。

直升机的涡轴引擎发出呻吟,慢慢地开始升空。三台AS重复着断断续续的发炮,与从某处逼近过来的“敌军”交战着。终于,三台护卫AS也离开了飞机场,在地上像随行一般边跳跃边开始向西北方向高速移动。

小要从上升的直升机机窗中无力地俯视下方。

于是她看见一名男子冲进了飞机场。由于大作的狂风和周围的火焰,浓密的黑烟和夜晚的黑暗,没办法看清他的脸。

黑发。附有红色线条的,黑色的AS操纵服。

就只知道这一点点而已。但这一点点就已经足够了。

“宗介……?”

眼看着渐渐远去,变得越来越小的宗介正在喊些什么。没办法读出他嘴唇的动作。但就算如此,他在说什么,她也能隐隐约约地察觉到。是非常简单的一句话。

“千鸟!”

他在这样叫着。自己是多么傻啊。到了这个时候,小要终于被强烈的后悔感所折磨。

已经逃不掉了。

为什么没有马上逃走呢。

明明有机会的。

为什么犹豫了。

为什么——她向在客舱的一角接受急救的雷纳德投去一瞥——为什么没有抛下他跑掉呢……?

而且,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我——没有在这里边哭喊着“不要!放我下去!”,边做出激烈的抵抗呢……?

直升飞机加速了。宗介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烟的对面。那双膝跪地,用拳头捶打着地面的身影,猛烈地动摇着她的心。

现在正要登上海岸的“巨兽”,并没有设法向直升机开炮。大概原本是想生擒自己和雷纳德吧。

自己已经没有可以做的了。就这样和以前一样,像个人偶一般地顺从地——

不对。应该不是那样的。

虽然的确是没有见到他,但自己应该还有能做到的事。这种准备,自己最近可是一直都在做的才对。

(对。就算一点一点来也好——)

加里宁正在和机舱里的乘员们商量些什么。其他的男子们也没在看着小要。

试试看吧。

她瞥了一眼挂在坐在紧旁边的士兵的腰上的,放了手枪的枪套。

宗介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飞走的运输直升机。即使它的影子已经消失在山脊的另一边,他还是一直继续盯着西北面的天空。

已经不行了。

这么告诉自己之后,他只允许自己骂了一句话。

“可恶……”

小要应该就在那架飞机里。他从一扇窗户里看见了。虽然只知道是个有着长长黑发的、小个子的人,但确实是在看着自己。

千鸟。

见到你的话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如果你拒绝的话,那也没关系。但是,我就是想和你说。所以,我才这样追到这里——

无力地呆立在直升飞机场正中央的宗介,被士兵们团团包围了。不是加里宁的部下。大概是和那些“巨兽”一起来进攻这座宅邸的部队的家伙吧。

就能看见的而言大约10人左右。

在这个视野良好的地方,完全没有任何可抵抗的手段了。周围有更大规模的敌部队正在展开,边上还有三台“巨兽”在等着。就算克鲁兹和毛他们没事,也不可能接近这么个棘手的地方了吧。这样一来,就连考虑逃跑的手段都是愚不可及的。

已经再也见不到你了吗,千鸟。

徒劳感和失望感,沉甸甸地压住了他的双肩。

“你就是那个什么相良宗介吗?”

貌似敌人指挥官的男子说。

“…………”

“把武器扔掉。想问你小子的事情好像有山那么多呢。只不过呢,要寻死的话就趁现在比较好哦。因为,我们对待俘虏可是有些特别的执着哦。”

周围的士兵们低声笑了起来。

宗介慢慢地环视着那些下流的笑容,自暴自弃般地说:

“随你们便吧。”

就在这时。

越过距离机场数百米的领地外的丘陵,突然之间,一架大型直升机现了身,引擎和螺旋桨的隆隆声响彻了附近一带。

“!?”

MH-53。是希尔兹老先生带来M6的那架直升机。大型直升机刚渐渐接近自己这边,马上就深深地沉下左舷,进入回旋。

“宗介,趴下!”

扬声器里传来雷蒙的怒吼声。

从直升机左舷窗里露出的急射小机枪——火神机关炮对准了飞机场上的士兵们,猛烈的射击如雨点般落下。周围建起大量的水

花,士兵们倒地,翻滚着,到处乱窜。

雷蒙他们赶来了。可是太有勇无谋了。开着直升机在这种超近距离晃来晃去地飞的话,立刻就会被敌人的“巨兽”击坠的。当然了,身为普通武器的那架直升机上,没有任何能击破“巨兽”和AS的能力。

边穿越机场遭袭所造成的混乱的漩涡,宗介对着无线机呼叫道。

“已经够了。雷蒙。马上逃走!作战失败了!”

于是乎,柯特尼老先生的声音隔着无线电对他痛斥道:

“你在说什么啊!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在死心之前,你就没有狗急跳墙一下的打算吗?”

“你在说什么听不懂的——”

这时,一个另外的声音——熟识的女声插进来怒喝道:

“相良!现在就把‘烈焰魔剑’给你放下去!随便用吧!”

“烈焰……什么?”

对方,原本应该隶属于“秘银”情报部的特工,“幽灵”接着喊道:

“是‘烈焰魔剑’!不过,是它本人的自称就是了!”

“从这种高度——我可没把握哦!”

“好了啦,放就是了!”

“唉唉,真是的!”

上空的直升机的已经打开了舱门,从那舱门里面,有某种巨大的黑色物体滑出,落了下来。因为夜色和烟雾的关系看不太清楚,不过恐怕是AS。

盘旋着的运输机,被敌人发出的数发机关炮命中,“砰”地一下喷出火来。大幅度地甩着尾巴,洒下螺旋状的烟,运输机立刻开始失速了。

无线的另一端传来的,尽是激烈的杂音和柯特尼等人的骂声与悲鸣。

“…………!”

雷蒙他们的运输直升机越过宗介的头顶,边左右摇晃着,边迫降在领地内的庭园中。刺耳的轰鸣。折断的旋翼在空中回转,卷起大量的沙尘。里面的人看那样子的话说不定还没事。不过两名老人家如何可就不知道了。

然后——

另一个掉落下来的物体——雷蒙他们运来的来历不明的AS,在空中轻轻一个转身,在宗介眼前,大约10米远附近的地面上着陆了。是个非常流畅,无可挑剔的着陆。

“…………”

激起的水花渐渐散去,周围被熊熊燃烧的火焰照得通亮,他终于看清了保持着着地时的姿势蹲伏着的那台AS的全貌。

(这台机体是……?)

被雨水打湿的装甲。

潇洒的流线型的轮廓。是和M9一样的第三代AS吧。

与之最接近的是那台机体——“强弩”。与在东京被破坏了的昔日的爱机,“秘银”唯一的λ驱动器搭载型AS,ARX-7“强弩”同样锐利的双目。但是这台机体比起“强弩”来要更具分量。手臂、腿都更加强有力而健壮,说明着它的能量与瞬间爆发力之恐怖。两肩上装备了大型的装甲,在那装甲上面又安装了大型的大炮。是普通的AS无法操纵的那种大小的——没错,简直像是搭载在坦克车上面的那种重型装备。

装甲的颜色是白色。不,基本的涂装确实是白色,但有几个地方却被涂成了红色。稍微有些发暗,但是却像燃烧着一般的,鲜血般的红色。

相对于被涂装成白加深蓝色的“强弩”能让人联想到的冰和水,洋溢在这台机体各处的红色,简直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焰。

愤怒的烈焰。

战斗的烈焰。

主司能量和攻击的颜色。

一瞬间,宗介甚至忘记了这里是战场,只是呆呆地仰望着那台机体。

“好久不见了,中士大人。”

一个极其怀念的声音从外部扬声器里对他说。缺乏抑扬顿挫的,低沉的男性声音。是AI做出的合成音。

“……是AL吗?”

“肯定。只不过本机的名称是ARX-8‘烈焰魔剑’。相良中士。请您允许我回归到您的战争中。”

这样啊。我还可以战斗。还可以追上去。只要和这家伙搭档的话——

“当然。许可了。”

“万分荣幸。详细的事情以后再说。首先请搭乘。”

那台机体——“烈焰魔剑”伸出了左手。有几名敌人向自己射击。打中了装甲,枪弹和火花四散飞溅。宗介飞身跳上AS的手掌心,毫不费力地绕到了机体的背侧。

“新的装甲马上就被弄伤了。横竖都要来的话,我本来还想搞个更优雅一点的初阵呢。”

“……你这多嘴多舌好像还是一点儿也没变啊。”

“这几个月都没有说话的对象,一直很无聊嘛。”

“真是……”

摆什么架子嘛。害我白担心。

宗介哼了一声,滑进开放了的机体的舱门。操纵系统几乎和M9以及“强弩”没什么区别。他开开合合握了几次操纵杆,确定了状况。

闭锁舱盖。逐步完成启动程序。主控模式,双边角的设定等等,一切都迅速地完成了。

“接下来……”

正面显示屏上,显示着纠缠不休地朝着己方开枪的敌步兵部队,以及注意到己方存在的巨大AS“巨兽”正进入攻击态势的情报。通常大小的敌AS,“地狱君王”型也正在展开中。

“警告。敌AS。‘巨兽’型三台,‘地狱君王’型三台。重装备的步兵部队大约两个小队。”

如果是普通的AS的话,这是无论如何也敌不过的战力差。毕竟就算一台都难对付得要命的“巨兽”,可是有三台哪。

可是——

“首先要稍微闹腾一下试试看吗?”

宗介做了一次深呼吸,重新握好操纵杆。

这半年来未曾感到过的士气昂扬。不,或许是从香港那次战斗以来吧。超越常理的无所不能感穿越了全的身每一个角落。隐藏在机体中的力量对此做出了回应。从东京那时候起,就一直在不尽人意的战力中持续着艰苦的战斗。但是,就在刚刚,自己终于被赋予了对等的立场。

无能的敌机总共才六台?

好极了。正好拿来血祭不是吗——

机体、AI、以及他自身的鲜血,都激烈地沸腾着英勇无畏的斗志。

“也好吧。三分钟收拾干净。”

“三分钟不可能的。我觉得要四分十二秒吧。”

“烦死了。要上啰……!”

“了解,中士。”

战斗机动。猛踏大地,化身为真正的火焰之剑,“烈焰魔剑”向敌人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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