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的操场。
相良宗介突兀地站在棒球操场的打击区上。默不作声地紧抿着嘴唇,身上做脱下立领学生服衬衫的装扮。不知为何他手上没有拿着球棒,后面也没有捕手。
宗介以严厉的眼神看向站在投手丘上的同班男学生,小野寺孝太郎。他顶着有棱有角的小平头,还拥有结实的体格。这一方不晓得为什么也没有拿棒球手套,两手还怀抱着像小山一样多的球。
“喂~!要上啰!相良!”
“随时候教。”
宗介应声。小野寺先深呼吸,接着将两手怀抱的球全都一起仍往天空。
下一刻——
宗介从腰后的枪套中拔出漆黑的自动手枪,枪口对准了小野寺头部的上方。
瞄准,以通过抛物线顶点的六个球为目标。
砰、砰砰砰、砰砰!
子弹发射出去,全部的球都在空中炸开。橡胶支离破碎地飘落于地表。看到这场景,约八名左右的男学生们齐声赞叹。
“喔喔~~厉害!”
“是全部吗?全部!?”
“我赢了。拿来,三百圆!”
“可恶……至少也打偏一个嘛!”
学生们兴高采烈。从投球板走下来的小野寺,看向频频点头的宗介持有的手枪。
“威力可还真大呢,是怎么改造的?”
“内部加装雷射装置,刚才并没有使用。其它就只是换掉磨损的零件罢了。”
宗介平静地回答,并将枪收起来。
宗介的手枪是奥地利制的九mm自动手枪,名称为“GLOCK19”。是塑胶制壳手枪的先驱,为该系列中著名的“GLOCK17”之短型版本。
轻薄短小、随身携带恰恰好——但是并非特别精准;威力也不算强大,也鲜少有特别版本,只是平凡的量产品。虽然安装了市贩的超小型雷射瞄准器(就连在日本都能轻易地买到),但实际射击时根本就不会去使用。雷射瞄准器只是为了其它用途而安装的。
“我也好想要啊——那玩意一把要多少钱?”
“大约十万日圆吧!”
“好贵呀…那不就和真枪一样了吗?我看还是算了。”
他们很清楚宗介在国外的战场长大,对于和平的日本国内的常识几乎是零。但是到目前为止,大部分的学生们还是认为宗介的枪是由模型枪支一类改造而来的。
“喂、各位!不要光是玩,多练习一下吧!”
风间信二无奈地喊道。他是个体格瘦小,但容貌看起来相当稳重的少年。
“好不容易才借到操场,离球类大赛只剩下两天了耶!”
球类大赛。
那是后天开始举办,阵代高中的例行性活动之一。为了让学生们练习,这几天体育系社团会将操场或体育馆的使用权暂时让给一般学生。
有吐气盎然的班级,也有兴趣缺缺的班级。宗介、小野寺与风间等人——出场棒球部门(男子组)二年四班的代表队伍——便是属于毫无热情的集团。
“可是啊……”
“练习什么的……好累喔!”
“对啊,还不如在第一回合就干脆地输掉,然后去屋顶上玩UNO纸牌游戏吧!”
“说起来,风间……最逊的明明就是你不是吗~?”
同班同学们一句接一句地说个不停。信二彷徨无措,只好向小野寺投出求救的眼神,但对方只是耸了耸肩膀。
“这也没办法嘛,因为第一回合就会跟有许多棒球队员的七班对上………不管再怎么练习也只是白搭啦!”
“是有这种可能也说不定啦,不过……”
“关于这点,我们班的女生可就不一样啦!对吧,相良?”
“确实如此。”
宗介一面回应,眼神移向操场对面的体育馆。
“千鸟目前是干劲十足。”
※※※※※※※※※※
体育馆里——
身着体操服的千鸟要,与队友进行着激烈的特训。
伴随着小要高亢的呼喊声,系着缎带的乌黑长发凌空飘舞。
“就是这样!在那里假装要背后换手运球,然后突然拍手吓对方一跳!接着在背后偷偷把球放下再让它滚过去!”
篮球场上包含小要在内一共有五名女学生,像是跳舞似的来回奔跑。她们的动作相当激烈,然而同时也非常诡异。
对着看不见的敌人踏着嘲弄的脚步;做出将敌人裤子扯下的动作,或是突然将球塞进上衣里,看起来就像个身怀六甲的孕妇。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实在称不上是多严肃的练习。
“很好很好!就是这样…我一接到传球,就会做出没有意义可是很帅的跨下交叉运球动作。”
她一边叙述,一边不断地将球运过跨下,做出激烈的交叉运球动作。
咚咚咚咚咚!
体育馆内不断回荡着球的声响。
“观众与队友,即使沉醉于我运球的技巧,也还是会有逐渐厌倦的时候吧?这时候,就轮到恭子拿出准备好的球——”
队员之一的常盘恭子,从场外的球堆中捡起一颗球,走进小要。
“从后面,把球朝我‘咻’地扔过来!”
“嘿!!”
如同小要所说,恭子将球扔往小要的臀部。在‘砰’地一声后,球无力地滚落在地。
看到像根木头一样呆然站立的恭子,小要停止运球,抓了抓自己的刘海,一副活像是艺术电影导演的模样。
“不——对!!那里啊……可是笑点耶!笑点!要更加夸张,充满恶意地把球砸过来!然后像这样尽可能地表现出……‘滑稽(死语)’的反应!”
“像这样呀?”
“像这样啊…就像‘耶~手滑了’或‘对不起嘛,耶嘿’这种感觉的表现!”
“呜哇…那样…总觉得我好吃亏呢。”
恭子很明显地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
“恭子现在的角色立场就是扮演‘装模作样娇娇女(古代精灵语)’,懂了吗!这样才能对部分的观众有所交代!去给我照照镜子练习姿势,快去!”
这解释说了等于没说。不过恭子并没有生气,只是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两条辫子与充满喜感的圆框眼镜。
“唔……我多少了解你说的意思啦……但是,为什么我们非得在球类大赛做这种事不可呢?用正常的方法比赛就会赢了不是吗?”
小要就不用说了,其他队员也都是运动好手(只有恭子是来凑数的)。照此情况看来,这一次夺冠的热门队伍除了小要的队伍之外不做它想。
面对恭子的疑问,小要情绪“呼”地升高,气得七窍冒烟——
“大家不是在决定队伍之后说过‘既然要做就快乐地做’吗~~~?”
“的确是这么说过啦……”
“要磨练出让观众愉悦的技艺,流血留汗的代价是一定少不了的啊!?你们这些家伙有没有想过,一个小说家要让人开怀大笑,得花多少时间在打字机前受苦啊!?”
“小要,你说的话怎么怪怪的……”
活动前的小要总会情绪高亢,于是便看不清状况。一个人冲过头也是常有的事。
“可是……特地出丑、犯规一类的……”
“这种耍宝的行为,不是有为运动家精神吗?”
“这种表演应该叫邪魔歪道吧!”
队员们接二连三地开始吐槽。
“什么叫邪魔歪道!”
小要对四人当头棒喝。
“你们难道都没听过拥有七十年历史的哈林篮球队吗?那可是美国花式篮球最高境界啊!展露出让观众捧腹大笑的绝技,并以那种方式确实地获得胜利。他们给孩童带来的梦想,可远比公牛队还来得多啊!我们应该效仿的就是那个!那个啦!娱乐效果啊!”
浑身是劲的演说。不过那个队伍无论是技巧或实力,都比小要她们强过百万倍。
在揉着太阳穴的恭子的人的面前,小要陶醉般地仰望着天花板。
“我以前去看哈林队比赛的时候,还曾经跟我的偶像曼尼?杰克逊握了手,甚至还拿到了签名呢!那时候真的好高兴喔……呵呵呵。”
“这个笨蛋又开始了……”
“因为她是运动狂嘛……”
就在此时,从旁边的场地传来女性的怒吼声。
“——告诉你多少遍了!?那种有气无力的传球是打算把球送给对手吗!?”
“…………!?”
转头一看,二年二班的队伍正在那边的场地练习。
怒吼的一方,是一名看起来应该是队长的高个子少女。被吼的一方则是以迟缓的动作捡着球的娇小少女。
“哦,瑞树……”
小要在口中呢喃着那名娇小少女的名字。
一头中长发配上一张娃娃脸,同时却又能感受到她不服输的个性。身高虽只比恭子高了一些,却是前凸后翘的放电一族。
那位少女——稻叶瑞树,眼中虽已几乎半含着眼泪,却也狠狠地睨视对方。
“那是什么
眼神?要不是因为你会扯队伍的后腿,我又何必给你加强锻炼?”
“…………”
“好,那我不管了。你就面对墙壁坐下,自己练习胸前传球吧!”
冷漠地说着,队长模样的少女转身背向瑞树,继续指导其他队员。
瑞树一语不发地离开场地,面对墙壁坐下,开始一个人的传球练习。投球被墙壁反弹接住,不断重复。
“看什么看啦!”
注意到小要的视线,瑞树的脸一沉。小要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她身旁。
“我来当你传球的对手怎样?”
小要的话,不出所料地引起了瑞树的狂怒。
“什么啊!你……!?我才不需要你来同情。”
“开玩笑,开玩笑的啦!”
全无笑意的小要这么说后,让瑞树的情绪更加激动——不过她的情绪随即徐徐缓和,放松了紧绷的肩膀。无神地斜视小要一眼之后,便继续对着墙壁投球。
“真是的……只要一和你对话,就会莫名其妙地抓狂。”
“那是因为你自己太顽固吧!”
小要的指责大抵上是正确的。高傲、固执的个性,再加上时常有一些阴险的作为,使得瑞树几乎没什么朋友。
能够像这样挖心掏肺的态度与瑞树来往的,在校内大概也只有小要了。
“……球类大赛真讨厌。以野蛮的运动来竞争优胜劣败,真是蠢事一件!”
瑞树一边继续传球练习,一边碎碎地念着。
“嗯——不过,不擅长的人只要能多少乐在其中不就好了吗?”
“哪有可能乐在其中啊?就让想参赛的家伙自己去参赛不就好了!”
“我在马拉松大会时的确也会这么想呢……”
“真想来个大破坏,在校舍还是体育馆点一把火烧掉算了!”
“喂,别乱来呀……”
此时,刚才那个队长模样的女孩指着小要大喊道:
“喂喂!那边那个!你不是千鸟吗?该不会是想妨碍我们的练习吧?”
“嗯……?”
小要认得对方。那是担任女子篮球队副队长,名为东海林未亚的学生。她的身高比小要还高,头发则剪成活动轻便的短发。
在去年的球类大赛——当然是篮球比赛——她与未亚曾有过一场对战。结果是小要那一方获得胜利。面对以洗练的技术进行比赛的未亚队,小要的队伍抱着“不过是学校的球类大赛”的态度,以粗暴的肮脏手段来应付对手(小要甚至还准备了毒雾与开罐器,不过幸好并没有派上用场)。
那一次的败北重创了未亚的自尊。在那之后,东海林未亚只要一见到小要,一定是一脸不愉快的表情。那表情就好比是偶然遇见以最糟糕的方式分手的前男友时的脸色。而现在就是那种状况。
“是是是,那我就先告退了……再见啦,瑞树!”
小要刚要转身离去,便听到未亚在背后的冷言冷语:
“……虽然‘不过是球类大赛‘。看到这种轻浮的练习,还真是碍眼的很呢!”
“唔……”
“丢人现眼成这副德行也不觉得羞耻吗?”
被说成这样,小要的耐性也不禁断线。她停下脚步留在原地:
“哼,跟丢人现眼的笨蛋比赛还吃了一场凄惨败仗的,不就是你们吗?”
“你说什么……?”
未亚一加重语气,小要便宛如邪恶的恐怖份子般地笑着。
胜负之争已在此时开始。这便是所谓的心理战,必须尽可能地煽起对方的怒火,或相反地使对手感到怯懦。这就有如重量级拳赛中,对战者两人一同出席记者会一样。
“你这家伙算那根葱啊!等着看我让你一败涂地吧!”
“你可要有受到比去年加倍屈辱的觉悟喔!我会让你们惨败到无路可退,然后打下十八层地狱。就用你们这些小丑卑微可怜的命运来为我们的胜利锦上添花!哼哼哼……”
未亚一瞬间,即使十分狼狈,但仍开了口:
“求…求之不得啦!比赛结束后能笑的一定是我们!”
“哼……哈哈哈!”
小要无视于对手,大步地返回了自己方的球场。
※※※※※※※※※※
翌日——也就是球类大赛前一天。
午休时间,学生会会长透过校内广播,将小要与宗介叫到了办公室。
小要是学生会副会长。同时,宗介是被授予了名为“安全保障问题顾问?学生会会长副官”的奇怪职位。
“……真是的,我本来想去练习篮球的。”
小要一边不断抱怨,一边走向学生会办公室。她对沉默地跟在后头的宗介瞟了一眼。
“对了,宗介是参加棒球队吧,你打哪个位置?”
“你是守备吗?”
“是啊!”
“最前线。风间说那是‘要阻止敌人进攻时,最初的重要据点’。”
小要沉思了三秒。
“你说的,该不会是一垒手吧?”
“似乎也可以这么称呼。”
“这样没问题吗?射击跑者或殴打跑者都是被禁止的喔!”
宗介露出意料之外的表情。
“我还没有傻到那种程度,规则上是禁止对敌人直接施以暴力的。”
“哦——?看来你真的有搞懂嘛!”
“嗯,因此我认为必须在敌人的预定进攻路线——也就是一垒线上,埋设大量地雷。因为敌人一定会从那里通过。”
“…………”
小要在脑海中想像着打者在打击出去后,在快到一垒前被炸死的身影。
“问题在于敌人或许会采取伊朗军人的人海战术。敌人小队全员共九名,若是全体杀到一垒的话——光靠地雷是无法抵挡的。虽然希望能有更好的方法,不过……”
小要以绝望的眼神凝视着宗介专心思考的侧脸。
“怎么了吗?”
“不……规则里虽然没写,不过地雷也是被禁止使用的喔!”
宗介沉默了一阵子。
“即使减少火药量,将杀伤力抑制到最低也——”
“废话!当然不行啊!”
“唔……”
说着说着,两人在不知不觉间到达了学生会的办公室。开门走进去一看,房间里只有学生会会长林水一人。
“耶?只有学长一个人在吗?”
“没错。因为要讨论重要的事。”
林水回答。一头向后梳的发型、黄铜框的眼镜,看起来就是个精明干练的青年。
“我想,有些事情必须和副会长及副官谈一下比较好。那么请入坐吧!”
两个人都找了个椅子坐下后,学生会会长开始向他们说明事情始末。
“事实上,明天的球类大赛必须中止。校长已经决定了,而且准备在今天的生活指导时间向学生公开宣布。”
“嗯嗯……………………什么?”
小要好一会儿都无法理解对方所说的那句话。
“没听清楚吗?球类大赛必须中止。”
中止。球类大赛,之前便一直期待不已的球类大赛要被——
“………你说什么!?中止?怎么会!为什么!?理由是什么!?”
小要想都不想的站了起身,对着眼前的桌子“啪”地一声用力拍下。林水面对如此剑拔弩张的情景仍毫无动摇,只拿出了一张由文字处理机印出的纸张。
“先看看这个。昨天,学生会办公室、校长室及教职员办公室都收到了这张传真。”
“哪个……?”
小要接过了传真纸,宗介从旁窥视。
《给球类大赛的负责人:
——我是二年级的女学生。从小就对运动不拿手,总是被身边的同学当成笨蛋。每次只要一举行运动会或马拉松大赛等活动,我就会烦恼到头痛、胃痛。虽然想请假,但是因为队友会生气、父母也不允许我这么做,所以根本无法请假。
我好想死。
拜托无论如何请中止球类大赛。如果不这么做,我可能会去死。
很抱歉我这么任性,但是这件事就拜托了,不然我真的会死的。》
才刚看完——
小要便将那张纸“啪”的一声揉成一团;接着“咚”地一声砸向地面,用脚“碰碰碰”地践踏后,将纸团踢起,以每秒十六次的手刀砍击。纸团就这么在空中四分五裂了。
“喝……”
就算如此怒气还是无法平息。她拿起房间里的打火机与汽油罐,当场化身为人类火焰发射器,将地板上碎裂的纸屑以愤怒之炎——燃烧殆尽。
狂暴凶猛的小要以顶天立地之姿,伫立于徐徐燃烧的纸片当中。
“…………”
一旁的宗介与林水则是冷静地离开坐椅,自顾自地打开窗户。两人拿起身旁的档案夹将房间里的烟雾振出窗外。
“这就是程度上的差异。”
林水一边让空气继续流通,一边平静地说道:
“我能理解你的愤慨。要说的话,这已经可算是以
自己的生命作为人质的恐怖主义。校长是考虑到外一的状况,才会接受这个要求。”
小要的额上浮现出青筋。
“接受了这样的交易,以后不是会没完没了吗!?”
“我十分了解你的意思。但是,万一这个人真的已面临精神崩溃的边缘的话呢?那么,我们无视于这封信函的结果,就是我们将在明天发现她的遗体。这么一来,究竟是谁该对她的死负起责任呢?”
“唔……那…那个……”
“校长?我?她的双亲?同班同学?还是这个社会呢?你认为是谁的责任?”
小要无言以对,接着,林水看向宗介,眼神传达出“你怎么说?”的表示。
“是那个女人的责任。”
宗介很干脆地如此回复。
“正是如此,理所当然的结论。但是,我们总是会忘记这个道理。千鸟同学,就像刚才你所表现出来的一样。”
“唔……”
关于这类问题,宗介反而比自己更有常识。察觉到这一点的小要不禁觉得有些难堪。
“相良同学,虽然自己的人生当然必须自己去面对,但也会有人抱着‘并非如此’的不健全幻想,并开始自我膨胀。就如同这一次的事件,校长面对这种无理的要求却还忍气吞声,这也是毫无道理的。”
突然沉重起来的对话。虽然林水平常就总是说些难懂的话,表情也和平常一样,一脸处变不惊的样子。可是,小要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似乎正在发怒。
大概是多心了吧?
“因此,我无法认同这件事。”
宗介以缓慢,但是坚定的语气说道:
“无论是以何种方式,威胁就是威胁。一旦对恐怖份子有所让步,对方的需索将会永无止境吧!现在应该要找出那个女人,然后加以射杀才是。”
碰!
小要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把纸扇,朝宗介的脑袋重击而下。
“这还挺痛的。”
“……少啰唆!你其实根本就没听懂刚刚那些话是在说什么吧!?”
“唔……”
把双手在胸前交叉陷入思考的宗介丢在一旁,小要以紧追不舍的眼神投向林水。
“难道就无法可想了吗?以这种形态中止实在是……”
“不,这件事尚未定案。只要能找出惹出这个麻烦的学生,再打消她自杀的念头活动中止的决定自然就能翻案。校长也这么保证。”
“我去找!”
小要立即回应:
“二年级,不擅长运动的女性是吧?这么一来范围就小多了。”
“前提是信中所说的必须都是真的。而且——这会招致她对你的反感喔!”
“无所谓,我这就去找!总而言之……我是绝对不允许球类大赛因为这种愚蠢的理由而中止的……!我走了!”
小要迅速地从学生会办公室飞奔而出。
※※※※※※※※※※
小要离开后,房间里就只剩下宗介与林水两人。
“但是,会长阁下。不管千鸟如何搜查,若犯人纯粹是恶作剧的话,我想无论如何是找不到的吧?”
宗介无法释然地出声询问
“我并没有忽略这个可能性。虽然有点老套……不过我做了这个东西。”
林水自我嘲讽地说着,拿出一张全新的复写纸。也是以文字处理机打印出的短文。
《给球类大赛的负责人:
——在那之后我不断思考,领悟到自己真是个傻瓜。
很抱歉让各位感到困扰。我不会再想自杀了,所以请忘记我要求中止大赛的要求吧!我真的感到十分抱歉。》
“原来如此,伪造文书吗?”
“嗯,这是反过来利用敌人的匿名性。最坏的情况下,就是将这个传送到校长室与教职员室。虽然这算是欺骗他们——不过那又如何?对那些连恐吓信都能宽容的人们,根本无须顾虑。”
如果小要留在这里,大概会埋怨说“这个大恶人……”吧!
“我会跟着千鸟行动。”
宗介站起来。
“也好。不过,我到是不觉得有什么你能协助的地方——”
“不。当千鸟揪出恐吓犯身份的情况之下,敌人说不定会为了灭口对她展开袭击。这是预防万一的准备。”
“虽然我认为那发生的机率应该是天文数字分之一……算了,你高兴就好。”
“是。那么……”
小要并不知道林水还留了一手,顶着怒气在校舍中四处狂奔。
她从最接近的二年八班开始,试着找出可能性较高的学生。从那些班级中的朋友或熟人问出几个身为运动白痴的女生后,便跟对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装熟着手盘查。
首先是“明天要参加哪个竞赛呀?”然后是“有没有什么烦恼呢?”接着“传真上有你的号码喔!”虽然是个气氛难堪,令人不快的工作,但是,除此之外也别无它法了。
因为是午休时间,不在教室的人很多,不断陷入得在校内搜索的窘境。称得上是相当消耗精力的作业。然而,在大部分的情况下,得到的回答一定都是如此:
“啊?你在说什么啊?”
就是如此。对平常就没聊过几次的别班学生来说,听到突如其来的奇怪问题——不管是谁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唉……”
从八班到三班,大半的二年级都约谈完毕后,小要叹着气。午休已接近尾声了。
(不行……我绝对不放弃!)
因为那样一封怪信就让大赛因而中止这种理由,她就是无法接受。
小要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重新提起精神。
“看起来是场苦战。”
从一开始就跟随在她后面的宗介说着。
“哼,还没结束呢……!我现在才要去面对最有问题的嫌疑犯。”
“你指的是谁?”
“她有前科呢!昨天才在我的面前……没事,没什么。”
在来到体育馆门口时,小要如此回答。
篮球场上,许多学生日夜热烈地练习着。
小要领着宗介,蜘蹰不决地往体育馆的角落走去。在那里的,是跟昨天一样对着墙壁独自练习传球的稻叶瑞树。
“干嘛啦?”
瑞树瞄了小要一眼,便继续将球丢向墙壁练习。虽然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宗介,但是她迅速地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瑞树,我有话想和你说。”
“长话短说,旁边有个啰嗦的家伙。”
眼神一瞥,偷偷地看向球场那边正对队员怒吼的东海林未亚。
小要两手叉腰,开始切入正题。
“我呢,并不觉得瑞树是那么恶劣的人。”
“这样啊?谢了。”
“之前你对我做的事,我现在也只是当笑话来着。”
“那个啊……不好意思喔。”
一脸不太高兴的表情,瑞树继续丢着球。球在发出尖锐的碰撞声后从墙壁弹了回来。
“……所以呢,要是你因为什么理由,又——”
说到这里,小要止住口。
(——又做了什么蠢事的话,要不要老实告诉我?反正我又不会对你怎样。)
正要如此询问之前,她察觉到了。这算是幸运吧!
瑞树传球的轨道比昨天还要精准;还要正确。
身材娇小的她不停地投球。在接住反弹回来的球之后,又再投出下一球。无数的汗珠流过脸庞,她却连擦也不擦一下。
一个人默默地持续着传球练习,而与此相应的成果就展示在眼前。用那种恐吓信要求中止球类大赛的人,会如此地努力吗……?
“怎么了吗?千鸟?”
“呃……”
宗介以狐疑的表情看向这里。瑞树也以不耐烦的样子看向自己。
“然后呢?我又怎么样了?到底是怎样啦?”
“啊……那是…那个……”
感觉就像从背后浇了一盆冷水似的。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呢?不过是“有嫌疑”而已,竟然就以这种对待犯人的态度来对待朋友。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平常的自己明明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哈…哈哈……你练习得好认真呢!”
“那当然。被说成是大家的包袱,我可不甘心!”
对着以一脸不悦的表情回应的瑞树,小要“啪”地一声紧紧地抱住了她。
“喂……!?干…干嘛啊!?”
“对不起,瑞树!我真是太差劲了!竟然这么随便诬赖你,我真是太肤浅、太傲慢、太自以为是了!就算是瑞树,想做的话还是做得到嘛!”
小要的眼泪哗啦啦地洒了一地,同时死命地抱紧瑞树。
“呜……所…所以……什么……啦?”
“我……呜呜,伤害了瑞树的心,害你这么痛苦!请你原谅我……!”
“好痛…好难受。嗯,呜~~~……”
“千鸟……已经是极限了。她会死的,快住手。”
瑞树抵抗着,连指尖都开始痉挛,拼
命地踢动双脚。
“等一下!那边的!要说几次你才会懂啊!?昨天不是才告诉你别来妨碍练习吗!?”
东海林未亚大喊。
“哎呀!”
小要将晕厥的瑞树横置在地板上(总之先让宗介照顾),转身面向对方。未亚走到她的身旁,以毫不掩饰,厌恶的眼神瞪着她。
“真是的!发……发现自己在大赛没有胜算,就毫不在意地使出这种手段吗?你这个人到底能下流到什么程度!?”
小要蹙起眉头。
“唔……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我可是为了让大赛能够继续,在校内四处奔走耶!”
“什么?”
“有一名学生匿名要求学校中止大赛,还以‘否则我就自杀’这种十分不合理的事来加以威胁。我们学生会正在暗中侦察那个学生。”
听完宗介的说明,未亚收回了张牙舞爪的气势。
“是吗?那可真是……严重呢!”
“没错,事态十分严重。”
嗯哼,小要挺起了胸膛。事实上,她已经不想再这样没头没脑地寻找犯人,正思考着是否该采取其它手段。
“那么,你已经找到了那名学生了吗?
面对未亚的疑问,小要正要说出“不,完全没有头绪”时——念头忽然一转。
“嗯,我心中大概已经有谱了。”
这当然是谎话。因为,若是对关系不怎么好的东海林未亚说出等同于“是我无能”的回答,根本是自找罪受。宗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她踩住他的脚尖要他闭嘴。
“那么,究竟是谁提出这种恐吓……?”
被问到这个问题,小要的内心动摇了一下。
(呿,居然还追问下去。那么……就随便说说敷衍过去吧!)
她反而更虚张声势,以手指指向未亚。
“哼,那就是你啊,东海林!”
数秒间。
对方面无表情,眉不动;口不开,动也不动地凝视小要。(啊!她生气了。)
小要在脑中快速地评估着损害,开始搜寻善后的对白。“开玩笑的啦!骗你的骗你的!这是秘密。哈哈哈哈哈”…然后拍个手……正当这么想打算开口时。
突然——
“你怎么会知道……?”
未亚低语,脸庞失去了血色。
“……!咦?”
“为什么……?我都装作这么认真的练习了……还以为绝对不会穿帮……你究竟是怎么发现是我的……?”
对这个完全意料之外的反应,不论是小要或宗介一时都在原地呆若木鸡。
“是…是你……?”
“……完蛋了啦……”
未亚哀嚎一声,便朝体育馆的出口冲了出去。两人只是呆然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真令我惊讶,千鸟。你是怎么知道的?”
宗介带着几近尊敬的眼光询问着她。
“咦……?不,只是正好猜中。”
“不必谦虚,我对你刮目相看了。你究竟是怎么推理到——”
“真的只是瞎猜的啦!比起这个,现在得快去追她!我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那稻叶怎么办?”
宗介朝到现在还躺在那里的瑞树瞥了一眼。
“啊……那个……你带她去保健室吧!拜托你啦!”
把瑞树与宗介置于脑后,小要朝未亚追去。
※※※※※※※※※※
向在走廊及楼梯间遇到的学生一一询问是否知道未亚的去向,小要追着未亚的行踪。在四楼遇到的一年级学生问到“有没有看到一个像这样的女生”后,他爽快地回答:
“往顶楼去了喔!”
一边道谢一边开始再度狂奔,冲上往顶楼的楼梯。小要怎么也压抑不住胸口的烦躁。
(该不会变成那种状况吧……)
但事情还真是如此发展。
一踏上顶楼,就看到东海林未亚已爬过栏杆。只要再往前一步,她就会掉落地面了。
凉风徐徐,吹抚着未亚的发梢。她已经有半步踩进了地府——那表情是这么写的。
“你在做什么蠢事……给我回来!”
小要往前踏出一步。
“不要过来!”
单手抓着栏杆,未亚继续哭喊着:
“过来的话……我就死给你看!反正,我…就要被退学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比起死,你不觉得退学还好一点——”
“呜哇~~!我果然要被退学了吗!?还是死好了!绝对要死!”
哭的唏哩哗啦的未亚。处理的不好的话,她大概就会直接从顶楼摔落吧?
周围没有任何人,小要与自杀志愿者进入了一对一的局面。
(啊…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
虽然依旧忐忑不安,小要还是试着要让对方回复冷静——于是她发问了:
“东……东海林?就是啊……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啦!?”
“你为什么要送出那个传真呢?那个,你——明明就很擅长运动不是吗?球类大赛这种活动应该是你活跃的舞台才对吧?”
“是啊!是这样啊!”
“那,你为什么要——”
“还不都是因为你!千鸟要!!”
扭曲着晒黑的脸,未亚大声怒吼。
“咦……”
“没错,我没有赢你的把握!结果就会像你说的那样,被你们凄惨地嘲弄,最后输得七零八落!我可是现任的篮球队员,要在大家面前被这样羞辱,我死也不要!”
这次换小要面色泛青了。
想不到,自己就是那个原因……!自己还以为东海林未亚是更坚毅的类型。即使眼前的人都这么说了,还是很难相信自己能将对方在精神上逼到这种地步。
“那……啊……那…那只要你不上场不就好了吗?”
“开什么玩笑啊!你这家伙那么黑心肝,要是只有我一个人没上场,一定会去四处向大家宣扬“东海林畏战潜逃”的啦!”
小要一股气直冲脑门。
“说…说那是啥蠢话啊?我…我才不会做那种事好吗!?”
“啰嗦!明明就有才能却不努力,只会买弄嘴皮子……这种人说的话谁相信啊!”
“唔……”
这句话真是刺进小要的心坎里了。她说的的确一点也没错。要分析的话,小要是属于“三分钟热度”的类型。虽然不管做什么都比人灵巧,但是真心投入的事却一件也没有。勉强要举例的话大概也只有烹饪,但即使是这件事也不过是因为有兴趣所以才开心地玩玩的程度罢了。
对于受惠于天生才能,并将自己的才能磨练得登峰造极的人——譬如宗介或林水——小要无从取胜。然而对于平庸才能的努力者——譬如未亚或瑞树——则是即使在对方的领域挑战,也能够哼着歌轻松获胜。
从像未亚这种人的角度来看小要,应该只会有“卑鄙”的感觉吧?
千鸟要,奸诈的家伙;令人讨厌的女人。只有那家伙,说什么也不想输给她。但还是输了。不管多么努力都一样是枉然。
(是我害的……)
事情的确就如她所说,是自己自以为是的任性行为伤害了她。自己的迟钝及不诚实,将她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不,说不定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一种傲慢。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原地不动的小要,未亚以复杂的表情瞪着她。一副半是满足,半是凄惨……的泪颜。
“懂了吗?千鸟!这全部都是你的责任喔!?最好是让你这一生都后悔不已!”
“住…住手……!”
“哈……!要我住手的话,就在这里当场下跪给我看啊!要不然,如果你愿意脱个精光的话,我也可以考虑一下喔!”
对方得寸进尺,开始提出乱七八糟的要求。干脆就真的脱光下跪什么的也一起做一下试试看算了——正当小要开始这么想的时候——
“真是没道理的诡辩。”
宗介来到顶楼,在小要的身后开了口。
“宗介……?”
“我已经把稻叶送去保健室了。先不提那个……为什么她会在那种地方对你下令呢?”
双眉紧蹙,感到十分不可思议的宗介问道。
“你…你说什么啊!?她可是打算自杀喔!不想办法阻止她的话……!”
“只要阻止她自杀就可以了吗?”
“嗯。但是……!”
“我知道了。交给我吧,这很简单。”
“等……没问题吗?喂……!”
“你在旁边看着就好。所谓交涉,是要这么做的。”
带着毫无来由的强硬态度,宗介踏出了脚步。在途中还捡起了一颗被遗落在屋顶上的排球——大概是哪个学生从体育仓库偷偷带出来的吧——大步朝顶楼的栏杆前进。
“不…不是叫你不要过来吗!?我要跳喽!等等…你有没有听到啊!?”
未亚朝他
喊叫,但宗介一点也不在意。他用手臂夹着球,灵巧地翻越了栏杆,在离未亚五公尺的楼顶边缘倏地站定。
“你再过来的话,我真的会死给你看!”
“我不会再靠近了,我保证。”
宗介像是发誓一般,举起了一只手。
“只不过,请你看看这个。”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上的排球从楼顶向下扔。
球开始朝地面落下。
就在那一瞬间。
宗介以仿佛连残像都要浮现的速度,从腰后的枪套拔出了黑色的自动手枪。他将枪口朝向往地面落下的排球——
砰!砰!砰砰!
响亮的枪声。受到枪击的排球在空中爆裂成碎片——然后轻巧地飘落在地面。
“…………”
未亚瞠目结舌,身体完全僵硬。
“很好,不准动。”
宗介的双手确实地握住枪柄,将枪口指向未亚,并启动了雷射瞄准器。准星对着她的胸口,未亚往下看到胸口闪亮的红色光点,脸部因未知的恐怖而开始扭曲。
“喂,宗介!你到底想做什么!?”
连小要的呼唤也无法让宗介的枪口有些许动摇。
“东海林未亚,这就是你的名字吧?千鸟副会长对我下达了绝对要阻止你自杀的命令。为了达成任务,我会不择手段。”
“啊……那个?”
无法消化眼前的情况,未亚有些不知所措。
而宗介的口中则吐出如湖水般沉静的声音。
“那颗排球就是你的下场。你若是从这里跳下去,在你碰撞地面之前,我至少会向你的头部发射四发特殊子弹头……”
“耶…啊……什么?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
“不了解吗?也就是说,你绝对无法自杀。”
小要终于了解了宗介那番话的意图,登时目瞪口呆。原来他是打算“在她自杀前先射杀她”。
“射击我?不过我本来就打算‘要死’喔!?”
“随便你。但是你的期望——也就是自杀,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这是在搞什么东西啊!”
“很遗憾,是你输了。”
宗介“哼”地一声,仿佛在夸耀自己的胜利。
“只要活着,不管何时都有自杀的好机会。要选择蛰伏或现在被射杀,是你的自由。”
“什么啊,真是……耶?啊啊啊~~~~!”
未亚因为混乱到极点,而不禁发出惨叫。另一方面,小要则已完全不知该做何表情,四肢无力地跪倒在地。
“宗介……你啊……你这家伙……到底,要到什么地步……”
小要的口中呢喃着模糊不清的话语,到最后已经根本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了。
宗介右手持枪继续瞄准,左手缓慢地像死神般地招着手。
“东海林,给你三秒钟考虑。死亡还是耻辱,选一个吧!”
“喂……”
“三……”
“等……”
“二……”
“你……!”
“一……!”
结果——东海林未亚,选择了耻辱。
※※※※※※※※※※
翌日,球类大赛依照预定举行。
林水在听到来龙去脉加以衡量之后,没有向校长报告未亚的事。他将事前准备好的伪造文书送了出去,问题便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由于前一天的骚动,东海林未亚极度憔悴,在大赛中缺席。因为这个缘故,二年二班在第二回合就败下阵来。虽然输了,但是比赛中稻叶好几次传出了漂亮的助攻——在班上的评价多少也上升了一些。小要的队伍最后选择了普通的打法托此之福以连续的快攻得到了预料中的优胜。
但是,接下奖状的她,看起来却不像大家那么开心。
顺带一提,宗介参加的棒球队在第一回合就宣告败北,之后便在楼顶玩了起来。
那天,宗介将UNO跟卡片麻将的规则完全精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