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对一个人来说,结果并不代表一切。”
“才不是呢。结果至上。”
“如果是心中完全没有他人的人,或许吧。”
“嗯?”
“因为在得到结果的过程中,说不定别人的结果也随之尘埃落定了呢。”
“嗯?”
“如果非常牵挂的人在我身边,我绝不会对过程敷衍了事。”
“哦。”
“没听进去吧。”
“这可怨你。”
“好吧,我不谈这么深奥的话题了,请把我的话装进耳朵里。”
“好的。”
我用手指使劲地掏了掏耳朵,但后槽牙并没有哗啦哗啦响。啊,坏了,下班之后还没洗手。不过手看上去还挺干净,况且擦鞋的时候已经用鞋和抹布把手上的污渍擦掉了,不洗也无妨——对身为店员的人来说,这简直是不该有的幻想。
我五点钟下班,他按照店长提示的时间再次来到了店里。他那神清气爽的样子就仿佛鼻腔里是“蓝色夏威夷”的原产地。“嘿。”他跟我打了声招呼。
他真的很帅,但是他那仿佛强调着“色情书与腋毛与我无缘”的纯粹无暇的姿态使我不由得感到些许不安。在见到过于完美的人时,人类的第一反应是气愤,其次才是敬仰对吧。只有我这么想吗?
我与他并肩走在与往常的归途相反的路上,于是有了开篇的那段对话。
“我本想让你觉得我是个喜欢思考深奥问题的人,不过彻底失败了。”
他一只手插进口袋,黄昏的微风随意地摆弄着他的衣襟。他“嘿嘿”地笑着,像顽皮的少年一样挠着鼻尖。他的个子很高,仰视他使得我脖子酸疼。
“那从今往后,我也思考深奥的问题好了。”
我借着当场的气氛不假思索地宣布道。我们继续聊着,一边注意着右侧的车流一边穿过十字路口。
“深奥的问题,比如?”他追问道。
“就是那种,深奥到难以言表的问题。”
“感觉你的态度跟下午比,变得随意……不,柔和了。”
“紧张烦了。”
上班时间里始终紧绷着,现在反而过于松弛了,连脑子都是松松垮垮的。
从物理空间上来说,我觉得我的脑子里现在足可以塞进一本字典。
“哈哈,看我的画的确不值得那么紧张。”
他挠着后脑,一副无奈的表情。别这样好不好。
不是我说你们,你们这些在“男”或者“女”的性别标签前面带着一个“美”字的人啊,活到现在一直被异性追捧的经历就没让你们意识到自己比别人多出几分姿色吗?
难道是认为容貌是天生的没有什么值得称道,所以并不觉得特别?
“你爱好欣赏美术吗?”
走向车站的途中,他满怀着邂逅知音的欢喜问我。
“也谈不上爱好,倒不如说一点也没兴趣。”
我的手和头一起左右摇摆,像是在强调着“NO,NO”。
“那你为什么会说想看我的画?”
“至于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我用模棱两可的回答敷衍了他的问题。事实上,对事情的发展最为惊讶的是我自己。
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我为美术所倾倒,把社团看得比学业还重。但经历一些变故之后,如今早已把它抛在一边。我当时下定决心,自己就算有朝一日能振作如初,也再不会拿起画笔。
这就是我的决定,我决不让步的梦想,在认清了现实之后作出的,艰难的抉择。
“那对于画画呢?”身边的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随口问道。
“一窍不通。就像在棒球中心连续三十棒挥击不中一样,没有一点天赋。”
“是这样啊……”
啊,俊哥看起来好伤感。但是他的寂寞好像一幅画。对他来说似乎自拍比画画能更加直截了当地创造艺术。我真想把他冰冻起来,加上适当的点缀,然后兜售给这世界上的那些奇特的有钱人。
他的表情像是旋转的骰子一般,由消沉转为柔和。
他俯视着我,如阳光滋养万物一般将慈爱倾注到我身上。一厢情愿地将感情倾注到别人身上时,即使那感情完全是正面的也会遭到抵触。但是,既然他的倾情并不会把我置于险恶的风口浪尖,我虽然明知自己心情不佳,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那你还有什么其他爱好吗?”他真是个锲而不舍的人,并且专挑我难以回答的问题不断发问。
“游、游戏吧。”
“是啊。我以前也特别喜欢游戏,不过最近不怎么玩了。”
“是、是吗。”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经常昏天黑地地打游戏,说游戏是爱好也不为过吧。
自闭在家的那些日子,我一直用一台没联网的旧电脑打游戏消磨时间——纸牌→当空接龙→蜘蛛纸牌→纸牌……如此往复循环将近半年竟然没有腻味,以至于我对曾经失去耐性、放弃一切、爱上闺房的自己感到不可思议。但终究是要在这样的地基上重塑自我,对于将来,我似乎仍然抱有莫名的不安。
话说回来,此时此刻的我可以完全信任面前的这位俊哥并且跟他走到一起吗?据说诈骗犯个个都长得眉清目秀。要是被他带到一栋莫名其妙的大楼里动了某种改造手术,我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不过,店长知道我是跟他一起走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只要有店长的证言就可以确定犯人的身份。能凭一己之力识破英俊国的阴谋,为地球的和平与发展作出了贡献也是满不错的——南柯一梦罢了。本不该有这种神经错乱的遐想,不过我还是有些怕他的狐朋狗党突然从街上冒出来,一丝不安从心头掠过。但是说到底,终究是我在知道他会画画之后主动提出要去看画的。而且就凭他的长相,只需使气息掠过肌肤就会钩得女人投怀送抱,根本没必要以大量买鞋这种拐弯抹角、大费周章的手段吸引我的眼球。总之,我乐观地转念一想,完全打消了戒备。
于是我开始跟他漫无边际地边走边聊——最近读过的书啦、喜欢的颜色啦等等,总之都是些听起来跟绘画没有丝毫关系话题。一想到达成绘画欣赏的目的以后如果不快跑回家就可能面临饭菜已下桌的危险,我的食欲开始隐隐作痛。
二十分钟后,他终于指着一幢公寓楼说“就是这里”。我敢说那幢公寓里绝对有人类以外的生物存在,那幢摇摇欲坠的荒废景象足可以引得废弃房屋爱好者兴高采烈地呼吸其中的空气。公寓周围的空地上随处可见碎玻璃、残土以及被踩得乱七八糟的杂草,好像迷你版的世纪末。
本应是灰色的墙壁已经沾染了黄土的颜色,而且仿佛随意踹上一脚就会失去隔断的功能,使相邻的房间连成一体。
“对了,我自己的家在别处。”
他抢先开口解释道,仿佛体会道了我目光中隐含的心思。
“这里相当于我的工作室,房租便宜周围又安静,待在这里心情很放松。”
“安静……还真是。”既没有车辆往来,也没有应季昆虫和电线上停落着的小鸟的鸣叫。没成想在这个仅仅稍微偏离闹市的地方,竟然安静得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耳鸣。
“希望你别太期待我的画有多好。”
带我进屋之前,他转回身来叮嘱似的对我说道。
“是啦是啦,‘别打击我,千万别打击我’是这意思吧。”
“不是,那个……算了。敬请严格批评。”
他把我引到公寓里左边的房间,嘎啦一声随手拉开房门。“咦,没锁吗?”“从来就没有。”白痴呀。的确,门上连锁孔都没有,用来锁门设备完全不存在,随着咣当咣当的门声,神清气爽的风阵阵吹来。
“请进。”他在门口的鞋上面轻轻脱下鞋,招呼我进门。声明,此处并非印刷错误。他家门口摆满了从我工作的店里买来的鞋,已经看不到石灰地面了。
感觉跟他家的门厅跟我家多少有些相似,只不过一点也没有亲切感。
房间里已经熏得漆黑,墙壁就像蜡油一样,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散落一地。与门相连的是一间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面似乎还有一个房间。画具或许都放在里面的房间,六张大的房间里只可见一个水壶倒放在地上。
对我来说,这上不了锁的房间睡起来不踏实,而且除了画画什么都做不了。如果住在这里,想必我要么三天之内发疯,要么变成三年不醒的睡太郎。
我跪坐在房间的中央,内心进行着种种斗争,等待他从里屋出来。
之后我在他的辩解声中——“这张是失败作品”“这张是半成品”“下一张一定认真画”——欣赏了他画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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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期以前,社区按照惯例进行了每年一度的排水沟清扫。
全家一致以我年轻力壮为由推举我作家中的代表,于是事隔多年之后我迫不得已地穿上长靴去服劳役。有人会说不就是带着铲子去玩泥巴嘛——有这种高见的人实在
足以让我钦佩其童心未泯——但实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仅仅是一项令人兴味索然的工作而已,内容不过淘出堆积在排水沟中的淤泥和垃圾,然后堆积在一起清理掉。参加者尽是些人过中年的大叔大妈,除了我以外,我只发现了一个年轻人。而且那人不是一般的年轻,仅仅是个初中生。在我印象中,当时的他满脸的忿忿不平。
回头说说排水沟清扫。我当时毫无兴趣地一边挥动着铲子,一边跟身边的大叔大妈闲聊。铲着铲着,忽然感到铁锹尖碰到了与周围水泥材料不同的金属材质的东西。于是我将它连同周围包裹着的淤泥一起铲出来,放在一旁进行调查,最终从中发现了这把锈迹斑斑的刀。
这把刀比水果刀重得多,不是日常使用的刀具。我偷偷把它带回家,洗掉淤泥,结果被睡眼惺忪的妹妹发现了。她答应我不把这件事告诉爸妈,但终归是被她抓住了一个把柄。
至于带回家的理由……我想不出一个恰当的说法。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的萌芽——不,刚好相反,那一瞬间我什么都没想。
发现这把刀之后我就判定它归自己所有,并非接收到了简单易懂的命运的信号,而是出于一种胸腔内热血奔腾的感觉。
那是一种做出越轨行为时的伴随着畏惧的爽快。
我无视枪械刀具管理法,将这件违禁品带在身边。
回想一下我当时的心情,还有一种想法就是弃之可惜。平时根本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刀具,而且没有实用性这一点也令我怦然心动。
现在已经有用不生锈材料做成的刀了。而这把刀没有经过特别处理,很像是十几年、二十几年以前的产品。如今它仅仅具有刺穿物体的功能而已。
而且,这把刀的刀刃部分的锈迹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颜色并且只锈蚀了一半,莫非曾经有血液沾染在上面?
不过我倒没听说过我家附近曾经发生过杀人案或者伤人案之类的事件。
椅背吱嘎吱嘎作响,那响声把我的思绪从过去拉回了现在。
将这把刀置于灯光之下,我深深叹了一口气。随着气息缓缓地呼出,我感到重力渐渐增加,开始有些担心肩膀会不会就此脱臼。
“虽然不喜欢你,但也可以和你交往。”
我反复咀嚼着她在学校对我说的这句话。当时在她的气势之下我尽量表现出了喜悦,但实际上并没有彻底消化这句话的涵义。跟不喜欢的人交往,如果不是某种苦行或者修炼的话,那就代表有某种感情之外利益。
“可是交往的对象是我啊。”
不自卑的说,我身上不具有任何特别的技能,而且待在我身边也不可能搜获更多的人脉之类的副产物。交谈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俩都是不擅长集体活动的人。
“嗯……”她对在校园里偶遇的某个男同学一见钟情,企图通过我牵线搭桥……这种可能也不存在,我的交友圈子太小了。
对于这一点我比较放心。
还有道别之时她出的那道作业题,对我来说也十分难解。“对交往对象没有好感的情况下,多大尺度的行动是可以被允许的?”这真是个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说法,说白了也就是区分“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能做”吧。她今晚也会思考这个问题,我们约好明天拿出各自的答案相互对照。
因此,我坐在桌前“嗯嗯”两声,开始作答。首先,相互称呼绰号,肯定是不行的。其次,二人同桌上课或吃饭。我想这个应该可以。因为这是我在被甩的状态下采取过的行动,可以顺势而行。牵手,很难判断。但是这种模棱两可持保留态度的答案会惹她生气,所以我索性回答可以。“然后是”……
“我回来了。”
妹妹在走廊里乏力地拖着长音——这是疲劳困倦的典型表现。
“哦,回来啦。”我继续面对桌面上的活页纸,挥了挥手回应她。
“干嘛呢?”她走进房间,好奇地向门边的书桌窥探。“嘿,别偷看。”我扑在桌面上,掩盖住她出的作业题。妹妹一翻眼皮,不忿地轻轻哼了一声。
“干嘛一副青春期少男的害羞劲儿,我怎么不记得我哥也有羞耻心?”
“以前没给别人写过情书,所以我只是想尝试一下。”
“也是,你的作风一向是有话直说。对了,那是什么?”
百闻不如一见,于是我把活页纸举到她眼前。她的眼睛扫过文面,不但没有加深理解,反而更加迷茫地歪了歪头。
“你是在把你已经做过的事和以后想做的事一条一条列举出来吗?”
“这是个课题——定义在没有感情的男女交往中应该使用的正确方式。”
“啊?……大学生居然会认真研究这种缺心眼的问题,真让我意外。”
她用奇特的方式长叹一口气表达了赞叹之情。看来我让她对全国的大学生产生了异样的偏见。但我记得有人说过“每个人的常识都是植根于偏见的”,所以想必无妨。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看你累得够呛啊。跟男朋友还顺利吗?”
“我没有男朋友!”
“就是那个谁,俊哥?”
“我跟他不算异性交往,是异文化交流的关系。”
她“啪”地弹了一下活页纸,然后看到了桌上放着的刀。“怎么了?今天又有烦心事?”她知道摆弄这把刀是我陷入沉思时的小动作,于是试探地问道。
“真是个没本事、不中用、一无是处的哥哥!”
“唉”,她拍了拍胸脯,露出得意的神情。
“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这个‘爱之丘比’来商量啊。”
不管吃什么菜都要抹上沙拉酱使得她获得了这个雅号。对于这样的妹妹,我还能指望她什么呢。不过毕竟她跟她性别相同,说不定多少会有些参考价值吧。
(注:丘比是沙拉酱品牌。)
嗯……唉,试试看吧。
“什么原因会使女孩子去跟不喜欢的男孩子交往?”
“嗯?”
她的眼神游离起来,不久就又回到我身上,仿佛捕捉到了答案似的。她简洁地回答一个字——
“钱。”
“我看起来像腰缠万贯的人吗?”
“原来说的是你啊。嗯,那我收回。要么就是……”
眼睛又游了起来,不过很快,“哦!”她一锤手心。
“她一定超喜欢你!但是由于性格内向,所以在走遮羞路线!”
“那就再好不过了。”
“也可能是故意演给她喜欢但不喜欢他的男孩子看,想煽起那人的嫉妒心。”
“嗯,那就糟了。”
我总感觉哪个都不对,但又希望没有第三个可能。
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之后,她说:“今天的咨询明信片时间到此结束。啊哈哈哈哈……”,然后像拿着竹扫帚扫街的大叔一样从我的视野中消失。
唉,向调料狂热者请教恋爱问题这件事本身就很荒唐,我一点也没灰心丧气。
“然后”,约会是不行的。……不行,这个不回答可以就不太可能有进展了,总之先答可以好了。
且不说我怎么想。
她让一个根本不喜欢的男孩子做这种问卷,到底是图什么呢?
……对了,很简单啊。这又不是考试,去向出题人要答案就好了嘛。
明天直接去问她就行了——得出这个结论竟然花费了我这么长时间。
不过在这段时间里我始终想念着她、揣摩着她的心思,还是感觉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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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脑昏昏沉沉的,睡意萦绕发丝。我使劲挠了挠头,试图从困倦中挣脱。
昨天回家后不久,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原本还想倒在床上对这一整天里内心的纠结、做出的决定以及发生的好事懊恼一番来着,无奈缺乏紧张感的大脑很快陷入了沉眠。
“啊……”我从喉咙深处挤出毫无意义的呻吟,行尸走肉一样摇摇晃晃地在房间中徘徊。眼前薄雾般的朦胧感消失之前,我老老实实地在屋里活动着身体。
打哈欠时流出的泪水润湿了眼眶,在朦胧之中,印象深刻的记忆以其模糊的轮廓重现在眼前。
昨天看了他画的画。他的绘画水平绝对不差,再画得好一些就可以凭这本事赚些零花钱了。如果他的才能还能进一步提升,十分有可能成大器。我彻底理解他能从绘画中得到乐趣的原因了——水平的高低是影响有趣程度的重要因素。只不过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他的每一张画都有损坏的痕迹。
我完全没有绘画天赋,所以出于本性会既羡慕又嫉妒。至于我会不会支持他,不好说。
“如果不是他这等的帅哥就没什么好讲的了,绝对讨厌。”
说出这番话之后,自我厌恶感冲淡了一些。差不多该出门了。
打开门走出房间,走廊里不太柔和的阳光使我不禁皱眉。如今正值四月末,温度和湿度已经相当高,家里的空调又出了故障。一想到夏天即将来临,我就感到郁闷。
在半规管不安定的状态下我
晃晃悠悠地走下楼梯,在原本笔直的楼梯上描绘出一条螺旋线。
今天同样要去上班,午饭怎么办呢,做些饭团吃还是到鞋店附近去吃?或许是昨晚没吃饭就睡下的缘故,如今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我忽然感到莫名的不安——饥饿。将来的生活同样会捉襟见肘,如果不能过的从容不迫,岂不是要永远皱眉头。
“妈——,早啊——”
我下到一楼,随口打了声招呼。不知道她还在不在家。偶然一想才发现自己起床时没有看时间。等了一小会儿没人答应,于是我踏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向厨房走去。
“Yeah,浑身上下没有用来引发肌肉酸疼的肌肉的原宅女登场,皇帝陛下御驾亲征,出征,哟吼吼吼吼……”发现家里没人,我开始极尽自言自语之能势。如果有人听到我了说的话,由我书写的历史可能会就此终结,所以自言自语也是性命攸关的。幸运的是直到我走到厨房都没有任何人出现,看来今天我又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度过了。
厨房里放着两个做好的饭团,用保鲜膜包着。我伸手取来,双手合十道:“感激不尽。”正想走出门,我忽然深切地感到地位不同的人待遇真是不一样,出去工作以后居然有人开始特意为我准备午饭了。于是我剥开保鲜膜,沏了杯茶,拿出蛋黄酱,开始享用间食。饭团中间夹着我喜欢吃的鲑鱼。“嗯——”涂上蛋黄酱之后味道更加丰满,格外好吃。家里人为什么就没一个喜欢用蛋黄酱的呢,真是不可思议。
“啊,不好。”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厨房里的时钟,时间快到十点钟了。赶紧,不跑着去就来不了。于是我把饭团全部塞进嘴里,就着蛋黄酱和茶水吞了下去。
我嗒嗒嗒地跑过走廊冲进卫生间,尝试着一边刷牙一边洗脸。“啊……噗”,水从鼻子里流了进去,我差点窒息。看来这两件事不太可能同时做。“但是生活中一定有些事情是不必要的,如果能改善习惯省略掉这些事,就能更有效地利用时间。”——想起小学时的班主任曾经这样教导我们,于是我尝试大胆实践。不可否认的是我某种程度上曲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但是他还曾说过“重要的是要有勇于挑战的态度”。我觉得这样我心里已经平衡了。
说到底,我的时间还没紧张到非有效利用不可的程度。
因为我至今没找到任何想做的事。
我梳理了一下睡乱的头发,戴上帽子遮盖住没有理顺的部分,拿起钥匙跑向门口。门前依然是满地都是鞋。回想起我的宅女时代,当时每每看到这番景象心中都无比郁闷。
分明有这么多可以穿来走路的鞋,我却哪儿也去不了。一想到这,我便觉得好像正在被人严厉地斥责。如果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那么无论往哪里走都无法到达目的地。
不过提到鞋,他租住的房间里鞋和人的比例也相当悬殊。
“嗯——”
那幅画会不会跟我家有什么联系呢——母亲与店长是旧相识,而且店里还挂着那张照片做装饰……总之以后问一下详情就好了。
围困在满地鞋子的家里据守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如今,外面的世界里有一个我要去地方。
走出家门,虽然刚刚吃完饭不久还不适合运动,我还是立刻在路上跑了起来——就像昨天从他的公寓逃出来时一样,仿佛就要被人追上,摆动手臂、迈着大步,重现着昨天仓皇逃回家时的光景。由于体力不支,我很快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起来,意识变得朦胧,缺氧引起头痛。
一路上,我两成疾奔,三成快走,五成闲逛,终于赶到鞋店。我按压着阵痛的侧腹,上身伏倒在了柜台上,在开始工作以前就已经耗尽了体力。雇佣了我这个弱女子的店家如今做何感想呢。我抬起左眼往上一看,发现一张无趣又惊讶的脸。
“如果需要精美又和脚的鞋请一定来本店选购。”
店长以没有抑扬顿挫的语气表达着不满。我也感到有些惊讶,于是厚着脸皮提了个要求。
“请出售不用迈步就能自动行走高科技鞋。”
“那种东西跟令人怀念的哆啦A梦去要。”
“要么就请给我一个光靠玩单人纸牌也能贡献社会的立场。”
“你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里终老一生或许就是在为社会做贡献。”
他随口搪塞了我的要求,又回到将鞋摆上货架的作业中。看样子今天他不会直接递给我围裙了。
“他的画怎么样?画得好吗?”
听他的口气,似乎对昨天后来发生的事没什么兴趣。
“……未来还是有的。”
我屏住呼吸,说出的我的真是想法。他回过头来,打量着我的脸。
“叔不知道该怎么理解你这句艺术性的评价。”
“照字面意思理解不就好了?”
我很怕被往深了追问,因为那会暴露出我的浅薄。
“也对,到死为止每个人都有未来。
“未来光明还是黑暗暂且搁在一边。”店长嘟囔着补充道。说的没错,我点了点头。
但是那也就是说,我跑着来上班这件事莫非也会与未来紧密相关吗?
如果会的话,我希望那就像植物争取阳光一样,是追逐光明的奔跑。
随着胸腔内心脏的跳动,我的上半身在柜台上微微起伏。
“啊,对了,我还想提醒你一件事。当然,可能有点多余。”
“啥事?”
“你,今天不用来上班的。”
“啊?”
“你干嘛这么拼命跑过来?跟他有约吗?”
他用揶揄年轻人的口气,轻松地开了个玩笑。
而我的耳鸣却越来越严重。
不用闭上眼,眼前已是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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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成以上都是不行的。”
“我八成。”
“太纵欲了吧你。给我提高点自制力。”
“好……”她的说话方式比起恋人明显更像是母亲。
第二节课下课后,大学里进入午休时间。我跟她约好在正门那边的坡道下碰头,然后一起去庭园风格的咖啡馆去喝茶。在炎阳高照的正午时分,很少有学生光顾没遮没挡地被阳光直射的户外坐席。但是她似乎说过“我喜欢景致好视野开阔的地方”,于是……
其实对我来说,只要她能来赴约我就心满意足了。说句实话,我始终在担心她会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提出将这段关系终结,那样我就不得不从告白开始重来一遍。所以一看到她面带不悦,我就会神经过敏。
“你咧着嘴傻笑什么呢?你是怎么曲解我的表情的?”
“哦,原来你知道自己脸色不好看啊。”
“揍你啊。”等等,我们进行着如上的对话。
之后我们各自取来点好的饮料落座,互相看了活页纸,很快开始交换意见。
“没想到不能容忍的事惊人地多,对不喜欢的人。”
她十分惊奇似的总结了昨晚的成果。对于这句不太希望听到的总结,我只是不置可否地点头答应道“哦,是啊”,然后用吸管喝了一口红茶。
“哦,对了,‘相对而坐喝饮料’那条我勉勉强强选了可以,放心吧。”
“不错吧。”她的话里隐含着一种不客气的善意。我把这样的项目都归结到一起写成 “约会可以”算不算是跟她的选择一致呢。
我们交换了写好各自答案的活页纸互相参考。她用吸管吸着黑糖拿铁,用似乎可以看穿纸面的严峻目光开始评判我的作业。如果她看到什么在意的事项,想必会向我提问吧。与此同时,我也开始看她罗列的禁止项目。
“哎。”
很快,她用脚趾尖在桌下轻轻点了一下我的脚,叫了我一声。我抬起头。
“什么事?”
“‘手牵手’这条是不行的吧。倒不如说,身体接触一律禁止。”
“什么玩意啊,这种开玩笑一样的答案。”她好像在训斥搞恶作剧的学生一样,眼角竖了起来。……竖了起来,至少我认为是。作为对她一见钟情的人,我始终对自己的无能感到羞愧。但不得不说她平时的眼神就异常凶恶,纵使其中有细微的变化也很难辨别。
“店员找钱的时候不也会碰到手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你知足就好了。”
“任谁也不会满足的,我想摸你的手。”我挑明了立场。
“很遗憾,你跟我有肌肤之亲比楼梯的第二阶跟第七阶碰面还难。”
“感觉意外地简单啊。”
“我说你啊,不管我打什么比方你都铁了心这么说是吧?”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咱俩也是真够傻的。如今连初中生都不争论牵手还是不牵手的问题了。
“真傻呀”,她又对我嘟囔一句。
“讨论重要问题与年龄无关。”
年幼的孩子会用不成熟的语言表达自己的真心。不论多大年龄的人都能阐明自己的立场。
“问题是那个所谓的重要问题让人感到很羞
耻! 人小鬼大的小学生情侣,为了免于同学的冷嘲热讽特意选择到校外碰头,然后手挽着手互相露出让人打寒颤的微笑亲亲热热回家去——这种层次的问题不要拿到大学中来讨论! ……这就是我的希望和提案,你明白了吗?“
她似乎对于自己的大喊大叫感到羞愧,用手捂着嘴咳咳地清了清嗓子。
“但是,既然你持这么强烈的否定态度,我觉得还是应该认真考虑一下,不能回避这个问题。如果有固执的偏好,还是坚守比较好。”
“哎,你简直……”
她挠着手背,愁眉紧锁。如果把此刻的她带到窗边,那会是一幅精彩的画面。不过,说不定她会用拳头把窗玻璃打碎。
“好吧,那我问你个愚蠢之极的问题,你为什么那么想牵我的手?”
她以轻蔑的口气说道,随之把右手抬到肩膀的高度,漫不经心地甩了甩。
“果然很羞人。”她发着牢骚,吸了一口拿铁。
为什么想牵手,这个问题太简单了。
“因为我想跟你连在一起。”
她喷了出去。不是,她把用吸管吸入口中的拿铁喷了出去。好像吐血或是流鼻血一样,水滴吧嗒吧嗒地滴落在桌面上。她眼中带泪。
“没,没事吧?”我慌忙地从桌下的包里取出纸巾递给她。她接过纸巾的同时仍不忘用眼神对我施压。
“你、你!”她擦了擦嘴角,涨红了脸拍着桌子。
“啊,嗯。”
好重的杀气。此时的她愤怒得仿佛从背后喷出浓烟都不奇怪。
“咚”,她又用手掌拍了一下桌子,不顾颜面地大叫起来。
“你懂不懂廉耻!”
“哎?啊,嗯。”
“傻、傻吧,你。”
她受到了威胁似的,身体向后仰。
“干嘛突然来这么一句。
“还有,你不生气吗?这三天里我骂你‘傻’多少次了,你记得不记得?”
“不记得,我没数过。这种脑筋急转弯一样的问题,嗯……”
“千锤百炼啊——你是第一个能让我用这个词形容的人,遇到你真是荣幸,傻瓜先生。”
“哪里哪里,说着说着就跑题了,言归正传吧。”
她咂了一下舌,用门牙咬住吸管。“哈嘎嗔喝哈。”
紧紧咬住吸管的同时,她好像说了些什么。内容好像是,“傻瓜真可怕”?
“噗”的一声,她吐出了吸管,用眼睛瞪着(可以解释成“看着”)我。
“真是不可思议。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这个,就是那么活过来的呗。”
“你这样的人都能活得好好的,现实是不是太残酷了。”
她好像很愤慨似的,那拄着脸的姿势和那撅着嘴的样子里充满了忿忿不平。在等待她多云转晴的时间里,我的目光又回到刚刚的活页纸上。
重新看过之后,我发现她写特别详细。手挽手不行;把她介绍给外人不行;打电话不行(啊,到头来还是没能要到她的手机号);建立两个人之间的纪念日不行;带同样的装饰品不行;盯着对方的脸一秒钟以上不行;用同样的步幅并肩走不行;晚上五点以后一起行动不行;直呼其名不行;互借课堂笔记不行;对对方的生活指手画脚不行……
这个,是不是比对普通朋友的限制还多啊。我怎么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拼命挤进重点高中然后在其中处于最底层的学生呢。
纵然对象是最理想的,恋爱关系却处在最低阶段。但是对照常识来讲,每个人只能有一个恋人,所以倒也用不着太悲观。在只有一个人的情况下没有什么排名可言,也没有竞争。
“为了写这东西,我牺牲了宝贵的睡眠时间,希望你懂得感恩。”
她依然拄着脸,故意似的打了个哈欠,要求我对他表示赞赏。
“谢谢,你还真是的认真考虑了跟我交往的事呢。”
“你大脑里单行线的路标的数量说不准是世界之最。”
她不自然地微笑着,轻松地断言着别人大脑里的交通状况。
她在夸奖我……似乎。暂且这么解读吧。现在我更在意另一件事。
“这张纸边上画的稻草人是什么意思?”
那稻草人画得相当不错,它好像插在纸面的右端空地上说话一样。
她忽一皱眉,嘟囔道,“大意了”。她露出懊恼的神色,似乎被人抓住了弱点,坐立不安地开始卷弄发稍。
“思考的时候随手画的啦,没什么意思。”
“咦,原来你还是多才多艺啊。”
“要不要我给你画一张肖像?”
“一定一定。”
她用自动铅笔写道,“傻瓜”。
接着看。
保护我可以。
我仔细地看了写在倒数第二行里的那些大概占一成的“可以”条目。
“我……”
“‘喜欢你’是吧,这句丢人现眼的告白我已经听够了。”
“不是,我想说的不是这句。”
“……”在桌下,她用脚碾着我的鞋。牵手被否决了,踩脚却在允许的范围内吗?很好,我准备立刻提出这一点。
“我应该保护你免于什么呢?”
如果是免于“这世上一切不合理的事情”这种既理想有抽象的内容的话,那还真是非常不好保护。但是纵使她可以指定一个具体的目标,对于“保护”这项不惯常的行为,我还是没有自信。
与跟我面对面时不同,她流露出了另一种不悦——好像是在想象家中看不见的角落里有蟑螂蠢蠢欲动的情形——愁眉不展,极不痛快。
接着她表情凝重地从嘴里小声挤出了仇敌的名字。
“……跟踪狂。”
“啊?我吗?”
“你还真是有自知之明。”
“别,我就是随口一说。不过,我很像吗?”
“没错,而且天然呆。”
“哦,是啊。”
“就是。”被她这么肯定地一说,我也开始反思起来——我像跟踪狂吗?我希望更进一步了解她,与她关系更加密切——从这点来看确实有几分相似。
如果这么说的话,所有处在暗恋中的人都可以被认定为跟踪狂。
“似乎有一个人在跟踪我,比你还稍微阴暗、险恶、粘人。”
“哦……咦,跟踪狂?真正的?”
“你也是真正的。”紧接着她竟然笑了,好像在说“别想得那么严重”。
“算了吧,玩笑先开到这。”
说着,她用两手摆出一个“束之高阁”的姿势。
她时不时地表现出警戒四周的样子,莫非是察觉到了有人正在看不见的角落里监视自己吗?
“报警了吗?”
“就算报警,警察也只会以‘自我意识过度’为由不予受理的。”
“我想,对你这样的美女他们是不会以恶劣的态度对待的。”
也正因为她长得这么漂亮,才轻而易举地勾得那位素不相识的某人变身为跟踪狂了吧。其实我不也有这种想法吗——忽然觉得在理直气壮地说这话有点问题。
“哦?”她很少有地像小孩子一样胀圆了脸表达不满。或许我是我说的哪句话惹得她不高兴了。但是由于我的几乎所有发言都会遭到她的批判,所以我无法判断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这不由得让我想起玩扫雷时的情形。
她从我手中夺过活页纸,粗暴地取出钢笔,在禁止事项的末尾加上一条‘夸赞对方长得漂亮不行!’。“为什么?”“因为难为情。”“这样啊。”看来没怎么生气嘛。
“总而言之,我虽然不喜欢你但是答应跟你交往,作为回报,你要保护我。不过我也不奢望你能击退跟踪狂。”
“你是怎么发现被人跟踪了的?”
“发生了很多事。”
“能想到谁有嫌疑吗?”
“面前有一位,其他的不知道。以后没准能想出来,到时候告诉你。”
“在那之前能结束就再好不过了。”她以自嘲的口气低语道。
“啊……但是,有一件事我不太接受。”
“我也有一件事不能接受,那就是现在跟你面对面喝茶。”
“不是我谦虚啊,我一点肌肉都没有,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技能,简直就是根豆芽。”
“这个一目了然。”
“那你干嘛让我保护你。”
不是我说你,从冬眠中醒来的熊都能变成你的伙伴。
她啪嗒啪嗒地眨着眼。
“嗯——”她仿佛略微思考了一下这么做的动机之后,恍然大悟似的说道。
“刀。”她指了指桌下的包。
“那把刀已经生锈了啊。”
“所以才合适啊。杀伤力太大话,对对方下手的时候会犹豫不是吗?”
“……是、这样吗?”
“没错。”她自信满满地肯定道。
紧接着,她用手指抚摸起手背,以若无其事的清爽表情继续把话说完。
“我只是听从了‘以毒攻毒’这句格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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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回过神来时,眼前出现了一幢好像妖怪公寓的表兄弟一样的破旧住宅。我站在房前的空地上。
“……喔哦。”我真的是不知不觉中走到这里来的,不由得万分惊讶。
在上班途中,双脚突然失去了目的地,于是把我引到了这里。
乌鸦在周边的荒野上寻觅腐肉,野犬叼着来路不明的肉从身旁经过——如此的光景即便出现在这里也不会显出丝毫地不协调。荒废的风景沐浴在正午的阳光里。我忽然发现,公寓的背后有一座山,郁郁葱葱的森林覆盖着大地。如果阳光都被这片森林吸走了,会不会在哪里形成一片幽暗的色彩呢?这片风景中仿佛有一个怪诞的漩涡席卷着我,使我不禁想象:如果将那片树下土地挖掘开来,或许有尸体重见天日。于是一股寒意笼罩全身。突然,公寓的前门打开了,吓了我一跳。
从里面走出来的并非什么长颈妖怪,而是一位普通的女性。她一头短发,比起我乱糟糟的头发来显得清爽许多。“啊,你好。”她向我打了声招呼。难道是房屋交接?——带着这层的涵义,我躬身回礼:“你好你好。”她跟我打招呼,或许是把我误认为这座公寓的住户了吧。“呼”,她一走,我立即用手将头发梳理成鬼太郎的发型,同时还用假声扮演鬼太郎父亲的角色——“喂,鬼太郎。”然后做什么呢?我的目光锁定在他的房间上。俊哥,他会在家吗?
(注:此典引自水木茂创作的漫画《鬼太郎》。)
我溜溜达达地沿着曲线走近这座让人不禁质疑英俊国美学品味的颓废建筑。我不愿意径直走到楼前,因为自己的性格一向如此——直截了当地表达出欲求会让我感到羞愧。父母也经常说,我跟哥哥正好相反。
哥哥严肃而坚定地认为“不能心无旁骛地追求是对对方的不敬”。他是一个性格严重偏离日本传统美德的人。同样的父母在相同环境下教育出的孩子,性格却有天壤之别,莫非是因为受了不知名的某个榜样的影响吗?至于哥哥嘛,想必是有一颗小陨石飞进了他的脑袋里,使得他受到了未知病毒的感染。
我慢慢悠悠地拖着脚步走完后半程,站在了他家的门口。我终于还是来了。没有任何理由而且跟他也并不亲密。我们只不过是店员与常客的关系。假使我敲开门,然后嬉皮笑脸地说“不知不觉就过来了”,能说得通吗?况且,见面做什么、谈些什么?不骄傲地说,我没有任何爱好,除了喜欢的画家之外什么也没法聊,而且我并不希望谈及这个话题。怎么办?
诸多答案还没有整理清楚,我已经敲了门,就像在问答节目中过早地按下了抢答器。我真想“啊——!”的大叫一声,吓应门的人一大跳。但在那之前,我已经被那扇轻轻一敲就险些松脱的门惊得二目圆睁。门的合页松松垮垮的。我觉得如果一脚踢下去,原本向外开的门就会强制变成向内开,而且再也无法复原。那样的话我哪里是来拜访,简直就是袭击。
屋内没有生物存在的迹象,死样的寂静使我不觉担心起敲门声会叫搅扰到近邻。他似乎不在家,莫非是被海关扣押了?
他说没说过还有别的住处来着?我来到这里虽然并没有期待能见到他,但也想不出任何其他的目的。唉,真像个借口。
为了再确认一遍,我以适中的力度敲了敲门。确信他没在家之后,打道回府——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可是我的脚却不由自主地被吸进了打开的门中。喂,这是私闯民宅。
我随手地把鞋脱在那一堆鞋上面,冒冒失失地走进屋。我的思维已经被卷入了当前状况之中——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索性将错就错吧。我走到约十平米的房间的墙边,停住了脚步。
他真的不在家。屋里的情形与昨天一样,水壶趟在房间的角落里。往左边一看,依稀可见那个回荡着仓库气氛的房间——那就是他存放画的房间。
“嗯——,嗯……”我像起床时一样,来来回回地在他的房间里踱步。这是我的习惯——犹疑不决的时候就不停地走圈儿,直到想清楚为止。反正脑子也不转,安静与否完全无所谓。看吧,慢慢地就转晕了,半规管功能减退,于是冷静下来。
我扑通跪倒,“呜”,有种要吐的感觉。
至于到底要做什么,我已经得到了结论。
总之,要先解决自己在意的问题。我决定再看一次他的画。
随着一声轻轻的摩擦音,我拉开虚掩着的里间隔扇。
首先,我拿起门口附近的一幅画,举目观瞧。
画面上是一个双手套在鞋里的男子即将被横穿路口的车轧过的情景。
我静静欣赏了一会儿。
……真不错,有种安宁的感觉。
“……嗯?”
房间深处堆满了未完成的画,那些或破损或被撕坏的画与阴暗的气氛一起映入眼中。莫非他像陶艺家一样,有把不得意的作品毁掉的习惯?
这种艺术家的风范也令我羡慕不已。
我放手把画搁在一边,用尽全力将隔扇关严,就好像连空气都不想放进来。
门外的房间仿佛被我当作宇宙,彻底隔绝开了。
然后我坍塌了似的坐倒在地,背倚在墙上,脸贴在撑起的膝头。
如果他进到这间屋里……算了,总会有办法的。暂且这么着吧。
我的视野一半被遮挡着,剩下的一半中浮现出门口那装饰品一样的鞋的王国。
现实中的上半身与记忆中的下半身滑稽地跳起华尔兹。
“在鞋的王国中坚守……”
我不记得曾经是否给自己画的一幅画取过这个标题。
啊——啊。
梦想啊,还不予我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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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跟着我!”
“但是如果不能始终待在你身边,怎么保护得了你啊。”
“你要是升级成真的跟踪狂可怎么办,那岂不是屋漏偏逢连阴雨。”
她用凶恶的眼神驱赶着我,好像在说“滚开”。那样子,就如同被小狗缠得腻味了一般。的确,不得不说我跟一只绕着她转的小狗没什么两样。
之后,我们俩离开了那里,去往全校共用教学楼。那是一幢新建的建筑。由于学生数量激增,学校也随之扩建。以前这所大学就是一所“猛犸”校,如今大有升级为“恐龙”校的趋势。也有人揶揄校内的学生数量,风趣地称这所学校为“老鼠”学校。
她接下来要到201教室去上课。我这节没有课,所以直到之后的第四节之前都是空闲,于是我决定跟着她一起去。我稍微靠近一下,她就不耐烦地吼“你好烦!”,于是我只能干笑两声,后退一步,继续跟着她。
并肩同行是被“女友条约”禁止的。
二楼的走廊里回荡着我和她厚重的脚步声。或许是即将开始上课的缘故,走廊里一个人影也没有。照明灯通常有一半是不亮的,只有阳光明暗适度地充满走廊。这里寂静,清冷,连空气都在颤抖。
在这里,似乎就连轻轻地呼一口气都会起鸡皮疙瘩。
我十分喜欢这种荒废已久、人迹罕至的研究所一样的氛围。
“跟踪狂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动的,别担心。”
像是要对我说“所以你就在那老老实实待着”似的,她五指分开挡在我面前,止住了我向前的脚步。“假如来上课的所有学生都在跟踪你怎么办?”“那就算有你在也一点用都没有。”“嗯,也对。”
“好了,再见。”
“Byebye,谢谢,再—见—。”她哼唱一般,转身离去。
“等等……”
“啥事?”她回头看我了。嗯,我心满意足。
“我在这等你,下课后我们再聊五分钟吧。”
“……随你便。”
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成想得到了她的许可,于是我在走廊角落的椅子上坐下。
我目送着她远去,发现她似乎很焦躁地踢着地板,停下了脚步。
她从包里取出一本书,向我扔过来。我捡起落在身后的书,看了看封面。……橘川英次?这是,作者的名字吗?
“坐着觉得无聊了就读读看吧。”
“谢谢。”
“这本书的内容特没意思,说不定你会喜欢。”
说着,她打开201教室的门,走了进去。在递给我书的过程中,她发自内心地露出了不痛快的表情,并且挠着手背。我有点理解这个习惯性小动作的意思了。
我被单独留在这里,用手盖着书的封面。
她也摸过这本书,所以这就算是间接握手吧。……我这个人有些莫名其妙,而且充满跟踪狂的气质。我得自重,因为她厌恶跟踪狂。
我呆呆地坐着,脸和视线保持水平状态,正巧贴在公告板上的海报飞入眼中。上面画者一幅宣传画,内容大致是:新生入学的季节里各个社团纷纷招新,宗教团体等外部人员易趁此时机混入校园。因此呼吁全体学生,切不可掉以轻心。……也就是说盯上她的那个跟
踪狂也很容易潜入学校内,我必须加强戒备。
下定决心之后,我的目光离开海报落在手中的书上。
反复欣赏过封面插画中的漂亮女孩后,我翻开了书。
我从标题为“前言”的第一篇文章开始悠闲地读下去。
……真难读。在这本书里,由艰涩的语言构成的叙述性段落连篇累牍地堆在一起,过于婉转的比喻让人不理解作者想说些什么,所以读起来异常费事。这世上还真是有爱写古怪文章的人。
“这人写的书能畅销吗?”
我不禁对作者操起闲心来。想必他没经历过与书籍为伍的生活,对文坛缺乏了解。他的文风很独特,也可能让人中他的毒。不过我觉得能产生共鸣的人应该是少数。
我查看了一下底页,从上面的记述来看,这本书的第一版似乎是在十五年前出版的。作者今年已经四十一岁了吧。
“喂。”
听到有人叫我,我抬起头来。“……哦,老师。”四目相对,我又低下了头。
这个人是我所在研讨会的老师。他年龄不老不少,是位中年大叔。
我虽然很不适应集体活动,但出于学分的考虑,不得不在基础研讨会中学习一年时间。在之前的合宿中,每位讲师都介绍过了自己主办的研讨会,但是我几乎一句也没听,最后只好凭感觉选了一个。结果,我没有选到自己想要学的内容。
他大步走到我近前,翘起嘴角十分亲切地一笑。
“今天晚上研讨会的学生们联欢,你也来参加吧。”
“我不太适应这类活动,请您不用算我了。”
“我说……”他轻轻点了几下我的头,惊讶的脸上露出笑容。
“联欢就是为你这样性格孤僻的年轻人准备的啊。”
听了他这番话,我心中暗想:“唉,您是不了解我的难处啊”。对于在人际关系中游刃有余的人,我感到憧憬。但是他认识不到自己的要求是多么的勉强使我不禁苦笑。
如果把团体中成员们聚到一起,他们会自然而地变得亲近,然后形成一个个关系融洽的小组,这样就不会有人掉队了——这就是他的想法,既含糊又天真。
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那样的场合中,一定会有人孤零零地待在座席的边缘、会场的角落,默默地等待时间的流逝。在一定的空间中提高人的密度并不能弥补交流能力上的缺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古老的游戏中有一个名词叫做“一无所有者”,这个词真是精辟。这位讲师发现我这个“一无所有者”没有明显的朋友,于是他试图解决这个问题。但是他采取的解决方法却是来自“富有者”居高临下的思维方式,注定与我无缘。
谦虚地自称不擅长社交的女孩子,通常都能轻松地跻身于交际圈的中心。而她们却毫不做作地这样形容自己,丝毫没有认知道自身的特质。这才是最大的讽刺。
真正不擅长社交的人都是默默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们在一对一的情况下还能正常与人交流,一旦处于集体中就会变得缄口不言。这一点,想必“富有者”是不会知道的吧。而且就算听说了,也只会付之一笑而已。
“在那里跟漂亮女生交朋友的机会很多。怎么样,有兴趣吗?”
“不必了,我已经对世上最漂亮的女孩一见钟情了。”
“啊?”他那根本不相信的表情真值得称道。简单易懂的人就是让人省心。
“来参加可以得学分的。”
他在吊钩上挂上了新的诱饵。嗯——因为是研讨会,所以没有期末考试……
万一我哪天又犯了爱逃课的老毛病,没有修完今年的学分,明年岂不是还要再去他那儿一次?
“好吧,仅此一次。”
“就这一回啦,下一次就是你们这些学生自己聚会了。”
“啊—哈—哈”,他满足地笑了。全员参加究竟有多大价值呢?我不得其解。鉴于对方正在兴头上,我没好意思泼冷水。
“八点在中央教学楼前集合。你回家时还赶得上电车吗?”
“大概没问题。”
“那就好。嗯,到时候再见。”
“再见。”他向楼梯的方向走去。我目送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唉。”
我这种不觉得朋友有价值的性格,究竟是怎么形成的呢?
我喜欢的颜色是蓝色。
但我并愿意不武断地认为红色就没有价值。
……只不过。
我从包里取出了不怎么用的手机。现在是一点半,离第三节课下课还有一个多小时。一想到一个小时之后又能见到她,我就兴奋不已。
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发展到可以约时间聊天了,现在我感到很满足。
我查找着母亲的手机号。“今天晚饭不回家吃饭了”——到底用电话还是短信告诉她,我犹豫不决。最终,我漫不经心地活动起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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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是在这睡着了,他会不会摇着我的肩膀叫醒我”——
如果说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下我没有产生过这种朦胧的意识,那一定是撒谎。
一觉醒来后,干渴的喉咙和刺痒的鼻尖吸收着空气中的英俊粒子,显现出面包酵母菌一样的发酵作用,变得湿润润的。
理想的睡醒状态……本应该是。
不料踢着我的肩膀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她用脚,不,是用鞋底把我“咣当”踩在地上。我拼命地摇晃着睡得昏昏沉沉的脑袋,大口喘着气。
如同处在回旋的飞机中一样,我看到的一个倾斜的世界,门口的鞋无一例外地鞋尖朝上。如果躺在街头的话,过往行人的脚步就是这样的吧——我得到了全新的视野,强烈的好奇心使我渴望看到沿着这一方向走动的鞋。不过,在眼前的状况下,还是危机意识占了上风。
女人穿着鞋站在十平米的房间里。哇,她在瞪着我。我是私闯民宅,这也难怪……不对,等会儿。她也可能是擅自闯进来的。这里是他的家,更重要的是她是穿鞋进来的。作为一个看上去没有欧美习俗的日本面孔,她的行为方式真是与世间格格不入。
“你谁啊?”她问我。我回道:“我还想问你呢。”
此时的我并不害怕。在对世间和未来的畏惧之中,我渐渐地有了勇气。
“这……”她稍显怯懦,为难地挠着脸颊。咦,没想到她这么快控制住了情绪。既然她是个没带凶器、赤手空拳的女子,难道是……他女朋友?
要真是这样,过后我一定会为自己强硬态度感到羞愧的。在寻找退路的同时我祈求这一猜测不要变成现实。
她举止可疑,眼神游离,似乎在寻找答案。“砰”的一声,她双手合十,说:“我走错门了。”
说罢,她以竞走一样的速度转身离去,只留下踩在地面上的鞋印。
追出去显然很麻烦。没想到她趁我思考的时机撤退了,真是巧妙的收场。于是懒得出门的我擅自批准自己继续躺着。
回想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跟同年龄段的女性说话了。今天。有收获。这景色。我有种想画的冲动。我的心。我为了填满空空如也的内心而绘制了一个没有内容爱好栏。它在跃动,一如棺材盖板的跃动。
但是我没有起身,也没有拿起铅笔或画笔。因为,花费在绘画上的时间对我的未来毫无意义。毕竟我没有绘画才能。
仅凭家人称赞我画得好,我怎么可以沾沾自喜呢。我没有以绘画为生的才能,所以无论我如何拼命地练习,事态都不会有任何好转。
但是与实力不相称的进取心,又不容许我满足于只把绘画当作业余爱好,
总之,我再也不画了。
时间应该利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对我这个长期把自己关在家里,过着落后于时代的生活的人来说,尤为如此。
“……”
我偶尔会感到很不解——我为什么会画画呢?就以苹果为例。以艳丽的红色为基调描绘出一个苹果,这是美术课的一个环节。我的作品酷似真正的苹果。当然,要求的内容就是苹果,完成的作品自然是苹果了。
……然后呢?画好了之后,我感到完成作品的喜悦感在心中沸腾,当时的自己比其他人都更加接近美术。这种感受使我觉得很光彩。
接下来,在思考诸如“想用它来做什么”等后续问题的瞬间,绘画对我失去了意义。
画出来的苹果不能吃,无法满足我的食欲。但是它的产生,却是因为我希望把它画出来。
创造在以怎样的原理推动着我呢?
说到底,创作欲的实质不过是期望得到某人的好评吧?
根据从口袋里取出的手表显示的时间信息,我得知现在己经快到两点了。如果时间是一小时之后,我刚才就很可能把那位女性误认为来我房间叫我起床的妈妈,进而死乞白赖地让她拿零食来。我没开玩笑,说这话是基于我在“封闭”生活中养成的习惯。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盯上英俊国居民的一群女性其中
之一吗?……嗯,我也是?
嗯……要真是那样的话,她一定是想在他的周围布置一片像“扫雷”里一样的雷区。这种心情我能理解。
对绘画没有好感只不过是由于我个人的因素吧——不能率真地表达内心的感情。
我从来不会傻乎乎地直来直去,因为我跟哥哥不一样……我有时会羡慕哥哥。
他选择了忠于内心地去生活。为了这个最佳选择,他始终践行着极为艰难的生活方式。这样的人我从没见过第二个。
“……哈”,我又困又乏。榻榻米上尽是毛刺,睡起来很不舒服。我抓来倒在地上的水壶当枕头,脖子和脸上险些被划得到处是伤。最终我放弃了,老老实实地平躺着,闭上了眼睛。
二十分钟以后,有人打来了门。这次真的是他回来了。
“咦……那个,嗨。”瞬间的困惑之后,他爽快地跟我打招呼。“你好。”
“好。”我就像先来到社团活动室的闲散成员一样,懒洋洋地回礼。他脱了鞋走进屋里,并没有追究我的擅自闯入。他的手,抱着鞋店的包裹。
“今天不上班吗?”
“休息……但是不知道,结果就出来了。”
“哦……然后就来这了?找我有事吗?”
他坐在房间的中央,伸手取过水壶的同时询问我来访的动机。
“也没什么事,一不留神就走到这,然后觉得困就睡了。”
“啊,没想到你性格还挺奔放的。”
他一副很敬佩的样子。那个表情就像我哥让人惊讶而称赞时被我撞见的一样。
“口渴吗?”他把水壶举到面前。
“嗯。”我夸张地表示肯定,还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哦。稍等,我去沏茶。”
他把包裹放在地上,站起身,走向门口旁边的兼作洗漱间的厨房。
我躺在地上望着他,仿佛能体会到裹在被窝里凝望着妻子准备早点的古代丈夫的心情。水壶放在火上烧着,不久,煮茶的芳香气味飘了过来。
“稍等。”他低声说道,回到我身边。他走回来的过程中,我甚至觉得他的脚趾都很漂亮。我和哥哥的无名指有些奇怪,是蜷在中指下面的。
还有,我的耳垂上有一条对折线似的痕迹,中指的第一关节之前的部分是先外侧弯曲的——这些特征也都跟哥哥一样。但无论父亲还是母亲都没有这些特征。我跟哥哥长很像,活脱儿的父女俩,这使我一直以来都很讨厌。
“刚才我去那家鞋店了,你不在。感觉就像缺了点儿什么似的。”
我随口应倒:“因为我是那家鞋店的摆设啊。”我依然仰面躺着,只活动着下颌说话,感觉很空虚。
“哦,对了……”我向他汇报了擅自闯入期间曾有人来访。
“刚刚有个奇怪的人来过。”
“奇怪?”
他似乎猜到了来者是谁,眯缝起眼睛,表情有些严峻。
“哦。”他点头表示领会了我的意思,“别放在心上,那是我妹妹。”
他还有妹妹啊!也就是说她是我未来的小姑。那个,我七成是在开玩笑。
“她说走错屋了,然后就出去了。”
“咦,那没准不是她。”
他干脆地否定了刚刚的推测,走进里面那件储物间,出来的时候脸上显出几分沮丧。但很快,他以一句“哎算了”结束了这段对话,转移到下一话题。
“没完成的画是不是应该画完才好呢?”
“这个嘛,画画者本人觉得称心就好了吧。”
“称心……谈何容易。”他苦笑道。
“反正,画既没有心也没有生命。”
物体如果也有心,它们与生物之间的界限就不存在了。无论是生物变成物体,还是物体变成生物,这两种状况我都不喜欢。二者即使能够共存,也无法共同拥有憧憬。
所以我总是对故事中常有的那些情节——人类以外的某种物体向往成为人类——感到不满,那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不过,如果狗啊猫啊这些动物希望过上像人一样的生活……我倒不是不能理解。平均寿命的差距也是原因之一。
我们俩之间对不上视线的尴尬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他起身走向水槽。此时,我终于活动起身体,懒洋洋地坐了起来。头脑昏昏沉沉的。
他拿着两个从那边取来的杯子和破旧的茶壶,开始沏茶。红茶哗啦哗啦地从茶壶里流出来,进入跟麦茶很搭配的玻璃杯里,就好像混入了红色水锈的水一样。我呆呆地盯着冒着水汽的杯子。
“不喝吗?”
“怕烫是也。”
“哟。”
他很快把嘴伸向杯中红茶。“嗯”,他微微点点头,那意思味道不错。
我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吹散了表面的热气,含了一口红茶在嘴里品味。
不知是茶叶太涩了、还是由于茶壶太大了茶叶没煮透的缘故,红茶的味道很淡,茶的气味没有完全从水中散发出来,因此我觉得喝起来比较舒服。我不愿意喝香气扑鼻的红茶。
但是,茶水太热了。那不可理喻的热度向我逼来,我的舌尖几乎要煮熟了。
“聊点什么吧。”
他无忧无虑地笑着,提出要跟我聊天。我“哈”地伸出烫伤了的舌头,说到:
“聊什么?”
“嗯……保罗·克利怎么样?”
【Paul Klee,德国籍瑞士裔画家。】
“我讨厌有关绘画的话题。”
“是啊……好,那就足球吧。”
他咕嘟咕嘟地轻轻喝干杯中的茶,站了起来。
“为什么?”而且还不是用嘴说,要动真格的吗。
“因为比起棒球来,我更喜欢足球啊。”
嗯,好你个俊哥,还没开聊就已经条条是到了哈。他依然是一副爽朗的样子,穿上鞋,没拿球就出了门。他大概是打算用什么东西代替球。
“……啊。”
莫是非我的项上人头。游街示众还嫌不解气,竟然用拿脑袋当球踢的方式来羞辱……
想象出这番景象,我在觉得恐怖之前,先是感到愉快。自己的脑袋像包子一样飞来飞去的样子实在缺乏现实感,只不过很滑稽罢了。
我把杯子放在平稳的窗台上,期待茶水晾凉。“为什么是足球”——我仍然怀着这个疑问走向门口,穿上鞋,追赶着他出了门。
他正在公寓外的空地上等我。已经有一个普通的足球在他脚下了。那个球很明显用蛋白质之外的材料做成的,上面沾着一些土和其他黑色污渍。
“您想踢足球?”
我无意间改用了偷工减料版的晚辈语气。我不擅长用敬语。
“我经常一个人对着墙踢,所以偶尔也想跟其他人玩传球。”
他难为情地挠这鼻子,羞涩地笑了。
这个男人啊,他随便一招呼就能轻易组织起两女子足球队!
“而且我意识到我们之间没有其他的话题可聊。”
“也对。”
“所以我选了足球。”
他用右脚“砰”地把球轻轻踢了出去。我站在他对面不远处。球在地上弹了两下,滚到了我脚边。我用脚背将球踮起来,踢了回去。
从前跟哥哥一起玩时练就的球技看来还没怎么退化。
“绘画中遇到瓶颈的时候我就会像这样出来踢踢球,一直以来都是。”
“砰”。他抬头望着在半空中缓缓飞行的球说道。我从中感觉到一种年轻人的劲头,但有气无力地回应道:“哦。”
“踢球的时候,不全身心投入进去其实也没什么乐趣是吧。”
“从来都是一个人吗?”
“是啊。我也没什么朋友。”
他用胸部停球,大腿一颠,把球踩在脚下,一举手一投足都像是一幅画。或许在旁人看来,他清扫排水沟的举动都像是在拯救地球。
“我觉得凭你的外表想交多少朋友都没什么问题。”
“我不太擅长跟人交往。而且,来接近我的尽是女孩子。”
他把球踢了出去,比刚才稍稍用力一些。“砰”,我停球的内脚背被砸得生疼。
“因为跟你在一起就变成陪衬了啊。”
“嗯?啊……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
他又把球踢得飞了起来。那球仿佛想要融入太阳一般,在阳光中飞行。
“正因为这个原因,我才能把精力都投入到绘画里,从结果来看也还不错。”
他眯缝起眼睛望着天空,等待着物体的回归。
“现在嘛,除了家人以外……要是能在有一两个亲近的人就好了。”
他的头漏过了落下的球。随后,他用足球漫画中的配角一样的技巧处理球,把球控制在脚下。
“所以从这种意义上来讲,我觉得能跟你变得亲近对我很重要。”
“啥?”
他用亲切的微笑还击了我模棱两可的态度。
我、我可是一没害羞,二没期待啊。莫非这男的好奇心很旺盛吗?
我倒觉得他不是不擅长
与人交往,是没眼光。
球以更强的力度向我滚了过来。我好像要把球踢回去一样,狠狠地用脚底停住球。他注视着我脚下,饶有兴致地说道:
“你,是左撇子吗?”
“嗯?”
“你在用左脚踢球呢。”
被他这么一说,我看了看脚下。不经意间踢球的时候,我的左脚在做单摆运动。
“啊,还真是。”
我第一次注意到这点。“喔——”,我毫不掩饰感动之情。的确,我的手是左撇子,没想到脚也是。如此说来,跳跃——比如打篮球中上篮——的时候,我好像也是右脚踏地起跳的。
“不过我听说这跟惯用手没有关系。”
“咦,是吗?就是说,巧合?”
“嗯,大概吧。”
“左撇子学画画的难度会不会跟右撇子不同呢?”
“不清楚。写字的难度大概不一样吧。”
这人还真是只会聊有关绘画的话题,难怪他交不到朋友。我不禁苦笑。
加入美术社团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吧?虽然可能被同性欺负,像我一样。不,也许男孩子不会把嫉妒心表现得那么露骨。
“这一招是必杀射门,看招!”
为了终结这个话题,我高举左手宣布。“放马过来!”随后他问我,“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他想问的到底是我的名字还是射门的名字,我索性报上了其中想说的一个。
“鱼皮射门!”
我创造了一个不太可能有的招数。踢法很简单,沿着一个感觉可能产生旋转的角度踢而已。我用脚尖踢向球的中心,球的旋转受到抑制反方向飞了出去。
结果球的轨迹没有任何变化,无可厚非地飘了起来,有毫无新意地落了下去,让人不禁稍感空虚。
我与他相视而笑。“我也要来……嗯,向日葵射门!”
他把球加了侧向旋转踢了回来。
然后他以随意的口气向我发出邀请。
“今天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好吗?”
“好啊!”
回答的同时,我把球踢了出去,并且祈盼着:这次一定要有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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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你居然真等我。难不成你当过看家狗?”
“哦,谢谢你借我这本书,读完了觉得挺有意思的。”
“会话能力也跟狗一个水平,真让人头疼。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下课后,她一见到我就露出一副十分腻味的神情。整整聊了五分钟之后,我跟她道别,然后在这一天中剩下的时间里再也没在学校里见到她。想必她是在有意躲着我吧。
晚间,差二十分钟八点,我来到中央教学楼前跟研讨会的同学们和讲师汇合。由于研讨会才开了三次,在场的人的脸和名字我完全对不上号,大概也没人记得我吧。我站在人群的角落里发着呆,等待着人群的移动。
八点十分左右,全员到齐,众人跟随者讲师缓慢地动了起来。前后纷纷传来唧唧喳喳的人声,唯独我没有跟身边的任何人说话,就像断了线的电灯一样安静。昆虫的鸣叫回响在下坡路的两边。
侧耳倾听,我想起了她,想起我为了获得幸福而付出的廉价的努力。
在讲师的引领下,我们来到了一家以鸡翅闻名的店里。这里距离学校的下坡路的底端大约五分钟的路程,是大学讲师们到校外吃饭喝酒的通常去处,都十分熟悉了。店外的黑板上写着“专为大学生及教师提供优惠”,毫无疑问这个群体是店里的大客户。
紧邻的一家店应该就是有名的咖喱饭连锁店,同样生意兴隆。
在讲师的催促下,我走进店里。在熏黑了的橙色四壁的环抱之中,店里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仿佛空气中充斥着笑容的气泡。虽然我与这样的气氛无缘,倒也不觉的厌烦。
当我在门口发呆的时候,其他同学早已走向里面的坐席,于是我紧随其后。
跨过满地的鞋子,我进入围城之中。是的,这里的确是一座围城。抑郁的心围困在身体内,表现出露骨的抗拒,胃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身在餐馆之中,这种感觉真是痛苦。
在我们预定座位的旁边,另一个团体的盛宴已然开场。
她,也在其中。
“……”
“……”
在我所在的坐席邻桌的团体之中,她坐在靠近过道的座位上,十分无聊地拄着脸。我跟她目光相对,互相展示着无精打采的表情。
我理所当然地抢占了与她背对背的座位,然后感觉到背后的她正在对此做出戒备动作。我的背感到无比幸福,渐渐地变暖。嗯,感觉整个人都充满了精气神。今天会愉快的气氛中度过吗?跟她搭话……是违反规定的,我恍惚记得。
听背后说话的内容,她似乎也是被强拉来参加基础研讨会的全体聚会。大概,她的动机也跟我一样吧。很难想象她那样的人会加入这种勾当。
“总之,希望大家和睦相处。”
讲师做了一番铺垫之后,余下的时间全部甩给了学生们。于是开怀畅饮开始了。喝酒。我是不能喝酒的,并不是因为未成年人不得饮酒之类的理由,纯粹是体质使然。我在入学之初的体检中接受酒精测试,结果是脸色通红,所以医生告诫我“不许喝酒”。
“你想吃点儿什么吗?你的座位,夹菜很不方便吧。”
我邻座的女生向我搭言。昨天中午,她在中央教学楼前跟我打过招呼。
“我来帮你夹吧。”
她端起小碟,毫不生分地向我表示亲近。
“哦,不必了。请别客气。”
“哦?”
那算了。她狠狠地撤回碟子,回到了与其他男生的谈话中。我没领受她的一番好意一定搅了她的好心情吧。我不禁自嘲。当时没能抓住道歉的时机也是缘于性格中软弱的部分。
但比起这些来,如今最重要的是竖起耳朵听背后的她有没有在说些什么。如果她邻座的男生主动示好想勾引她的话……我要插手吗?就算要插手,具体要怎么做呢。
虽然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要从中选一个有效率的还是十分困难。再加上要推量做事的限度。
“像这样跟你说话,这还是头一回吧。”
恐怕这是她邻座的男生说的话。我用余光的极限确认了一下侧面的状况——身后的男生并没有在跟他左边的女生搭话。也就是说,这句话的对象是在他右边的她。
我的胃又一次被无形的压力紧紧攥住,像榨汁一样,痛彻肺腑。
“是吗?”她用爱搭不理的声音说道。这语气与对待我的态度似是而非。
究竟哪种态度之中更有好感,我无法判别。
“当然啦。你想啊,我们在研讨会里也没说过话,座位离得也远。”
那个男生向她示好,企图加深彼此之间的关系。事态极其严峻。
“给。”刚才的女生突然插了进来似的,把两个鸡翅盛在盘子里,放到我的面前。或许是出于公事公办的缘故,她没等我回礼就已经转过头去,重新回到会话中心的方向。她的态度比刚才更加冷淡,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照顾了我一下。
“谢谢。”我小声说着,咬了一口鸡翅,随即把耳朵对准身后。
“我……”
她并没有阻止他自报家门。
咦,她竟然没对他说“报出名字也没用”。嗯,我切实地感觉到她对付我的态度属于最冷淡的一级。虽然从理论上讲我们的关系并非普通朋友,但是我明白——要绷紧每一根神经,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我一边留意着她爱答不理的态度,一边品尝着美味的鸡翅。这味道果然名不虚传。
“你叫什么名字?”
“我讨厌说出自己的名字。尤其是写后边几个字的时候,每次写觉得郁闷。”
哦,还有这情况。看来以后得回避名字的话题。我们还没互相做自我介绍,不过当然,我是知道她的名字的。但是反过来,她应该不知道我的名字。
“啊……嗯,那就聊点别的吧,你选的是什么课?”
“文化论,之类。”
举出一个具体的例子之后,她再没有接着往下说。我觉得其原因是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很麻烦,因为没法把在选课登记时填的所有课程的名称都一一说出来。
“哦……那个我没选……”
“是嘛。”
“有什么爱好?”
“没什么。”
“别呀,总有一两个吧。”
“读书和欣赏音乐。”
“这又不是在面试。”
他尴尬地笑了起来,而她却一声不吭。在片刻令人悲痛的沉默之后,她从桌上拿起杯子时发出的效果音打破了寂静。
我发现她比我预想中的更加不擅长与人接触和沟通。不对,岂止不擅长,简直是……无知?她在应对方法上几乎不会变通。不过对我的痛骂倒还是真精髓。
她长这么大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我的好奇心越发旺盛。
“哎,哎。”
邻座的女生又对我说道。她为何要三番两次地搭理我呢?大概是因为她是个尊重社会性的女孩子,觉得大家应该融洽相处吧。我不否认这是一种非常好的想法。
至今为止,在大学里把我算在“大家”之中的人,只有她一个。
“你也来一起聊聊不好吗?”
虽然她用的是疑问句,但我感觉分明是收到了命令。她将左手里的筷子像指挥棒一样地挥动起来,想要引导出我们之间的交流。或许是酒精起了作用,她的脸颊上微微泛起红晕。
“现在说说喜欢的类型。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快点回答我!”
从言行和直接的举止这一点来看,醉酒之后的人似乎会进入一种跟心境烦躁差不多的状态。“快说快说!”在我观察她的同时,我的胳膊肘已经被扭到了腋下。
唉,被她缠上了。真不希望周围的气氛变成这样。
而且,我喜欢的女孩子,就是身后这位——我真想诚实的说出来,但恐怕得不到她的许可。
“嗯……那个,温柔体贴……之类的?”
“模棱两可的回答嘛!”
我的态度被轻易看穿了。于是,她仿佛失去了兴趣和热情,又把我抛在了喧嚣之外。
这样也好。我端起点来的乌龙茶,咕嘟咕嘟地一饮而尽。
“总觉得……你,有点那个。”身后的男生以很随意的态度对她说道。
“那个?”
“好像,不太擅长谈话?”
“对,很不擅长。”
“大学里有朋友吗?”
“没有。”
她立即回答道。不带虚荣,应答淡然。
“……你真能兜圈子啊。”
“啊?”
“没什么。我只是发现马上就要超过普通的基准了。”
“唉。”她的充满辛苦的叹息,以声音的形式传了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止她对面的男孩子,就连在身后光明正大地偷听的我也理解不了她的这句自言自语。这时,鸡翅全吃光了。
“哎,帮我把这个盘子放那边吧?”
那个女生把鸡翅被吃光后剩下的巨大的盘子从桌上拿开,让过道旁边的我帮她把盘子放在地上。“好。”我答应道。正当我弯下腰准备把盘子放下时,
响起了一声骨骼相撞的沉闷声音。
“哧……”“呜……”
我的胳膊肘跟她撞在了一起。这一击似乎完美地命中麻筋,我从胳膊肘一路麻到手指尖。我们俩同时低下头,揉着自己的胳膊肘。她此时也正打算回头看我呢吧。
真是那样的话,我就再幸福不过了!那麻酥酥的触觉,仿佛一股股满足感在我的血管里涌动。
那感觉就像是吃下大份量的食物后的那种,奇妙的满足感、充实感。在这种感觉勾引下,我惬意地笑了起来。结果她回过头来,以一如平常的表情瞪着我。我分辨不出她此时的心情与心情不好时有什么区别。
“对不起。”
我装作陌生人,恭恭敬敬地以平淡的语气道了歉。她的眼里迸射出愤怒的光芒,但不是因为我撞了她的胳膊肘,她的表情仿佛在说“你怎么会在这”。我真想对她说:“这是命运的召唤啊!”不过在此时此地,她似乎铁了要假装我们不认识。我有些质疑我们俩只在大学里过二人世界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不过考虑到那些规定,我决定陪她把戏演到底。
“没关系。还有……”
“还有?”
她的左颊抽搐了起来,仿佛在说“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们是陌生人。
——现在,我们不是模拟恋人的关系。
——再一次对她一见钟情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我一定会喜欢上她。
嗯。
“我对你一见钟情了。不介意的话,请跟我交往,直到你也爱上我。”
她邻座的男生最先喷了。我邻座的女生惊讶得二目圆睁。进而,周围的嘈杂声也改变了性质。准确地说,是兴奋了起来。我所在的研讨会里的那些眼看就要喝醉的学生们,坐在她那边的餐桌前的女生们,全都肆意地发出惊呼。
醉鬼们把角落里的摆设当做神明大举祭拜。
看起来他们是把我的行为当成活跃气氛的笑话了。
其中还有人对我冷眼相看,好像在说“见怪不怪了”。
“没救了,这家伙。”我的表白突破了她的心理防线。她那惊呆了的样子真可爱。
我究竟是有多么喜欢她啊!刚刚的举动,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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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过后肚子立刻就饿了。”
“真是的。”
我一边起伏着肩膀喘着粗气,一边厌烦地回应了他小清新的言论。恶心的感觉彻底凌驾在食欲之上。
公寓外,晚风带来清凉的温度,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这感觉正如刚出浴一般凉爽。
我的体力差到仅仅做完准备运动就会筋疲力尽,要是像小猫一样追逐满场乱飞的球会是怎样的结局,本来只要思考两秒就能得出答案的,结果我连两秒都没思考。
我并非缺乏深思熟虑,而是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兴奋了起来,我自己也不清楚。而结果就是,我跑着追赶飞来的球,然后立刻踢回对面去——在忘我的玩耍之中,将近两个小时就这么轻易地溜走了。这时光飞逝的感觉,真是久违了的。
这感觉,就像小学的时候用铅笔画静物素描一样。
我弓着身子,用手按着嘴角。
“不舒服?”
他气不长出,关切地问道。难道外星人在血液中氧气不足的条件下也能正常生存吗?文武双全的人真是遭人恨。
“自从中学的……马拉松以来……我从来没……这么剧烈运动。”
“是啊……好吧,稍等一下。”
他把球藏在空地外的灌木丛里,转身走回房间。不久,他拿来两条毛巾拧掉水分的湿毛巾,将其中一条放在我身上。
“把汗擦干或许能忘掉疲劳。”
说着,他用毛巾擦了擦额头。原来经过万年瀑布洗礼的美男子在运动过后也是会出汗的,正如把钻石放在火上烤也会点燃一样——这俩好像不太一样。
“谢啦。”“呼”,牙的内侧感受到一股烧焦了胃液一样的气息,我顿时觉得很郁闷。沉重的眼皮,表达出了我此时此刻想躺下的懒惰情绪。我擦了擦下颌、脸,还有耳后,不禁苦笑——一个月以前的自己过的正是以躺着为基调的生活。
“还是跟人玩比较开心。”
他一脸无比喜悦的表情,轻声发表着感想。
“……”
觉得跟人玩很开心的家伙以前有,现在没了,他们大概都高高兴兴地上学去了吧。
“很抱歉让你陪我玩。”
看到我身体虚弱的样子如实地展出来,他露出无精打采的身侧。嗯,这也像是一幅画。
“没关系,我也很开心。”
偶尔进行球运动时,我每每异常兴奋,尤其是打乒乓球的时候。还记得在上小学的时候,我时常跟哥哥在公民馆里借用落满灰尘的球桌打球。那时候,我对他的称呼好像还是“哥哥”呢。
听到我说“很开心”,他的表情有所缓和。“嗯嗯”,我们相互点头致意。
我点头还有另一个目的——深呼吸。
之后,我们又回到他的房间。为了出去吃饭,他要回去取钱包;而我则是漫无目的,随波逐流。但是没过几秒钟,在榻榻米的正中摆了个“大”字的我就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时,一个多小时已经不知不觉地过去。我的疲劳缓解了,浑身舒适,相反,心情却乱七八糟。在房间的角落里,他正将水杯贴在嘴边。我站起身,与他目光相对。
“啊,你醒了?”
他的一句话,使我的羞耻浓缩到了最高浓度。
我被羞耻心推搡着,手忙脚乱地跟着他离开了公寓,向街里走去。我此时的心境一如第一次与他同行之时,不知道就这样放心地跟着他是否真的没问题,而适度的疲劳恰好掩盖了我的思考。算了,这样也好。
如果存心想加害于我,他不会跟我痛痛快快地踢上两个小时足球。大概。
而且,也不会放任我在房间里睡上好几个小时。恐怕。
“你想吃点什么?”
“……不要钱的东西。”
“啊?”
“我没带钱包。”
走出房间之后我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在他人的庇护之下生存的人是没有出门带钱包的习惯的。还有,我也从来不带手机上街,因为没人会打给我。
事实立刻使我明白,这不只是个玩笑。
“好吧,我请客。是我邀你出来的嘛。”
他爽快地表示出“我来出钱”这个意思。真是不胜感激。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根本也没有其他选项啊,总不能让我回家取钱包吧。
“我说……”
“嗯?”
“你,为什么要邀我出来吃饭?
‘对我一见钟情’这种笑话少来啊。”
“哎?不可以吗?”
“哎?”这家伙一脸严肃地睁大了眼睛。他如果是认真的……我就,这样,大叫一声。
“啊”,我大叫一声,逃避现实。我不相信幸福会降临到我身边。幸福是畏惧人类的——害怕人类会把它们吸干榨尽,彻底绝灭。所以,绝对没有幸福会主动亲近人类。
“那,这样说吧。”
他摆出沉思的姿态,那是仿佛口中有薄荷即将萌芽般流丽的姿态。
随后,他的回答使我霎时间涨红了脸。
“因为我喜欢上你了。”
这回答就像一记直球,虽然不似哥哥的超快球,但同样直截了当。
“这,不行吗?我没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从眼角流出闪亮的星之沙。“唔。”我不禁有些畏怯。
“而且我的社交技巧,还没熟练会带着目的邀请别人的程度。”
“……呼。”这一句话,使得我对他有了新的理解。
他跟我哥哥多少有些相似——孤独,甚至可以说孤高。无须有高超的能力,一个人只要在任意方面有较高的完成度时,偶尔就会与他人产生沟通障碍。
一旦不再努力尝试向不在服务区对象发射信号,二者之间就会产生疏远的错觉。
“我也没多少朋友,大概两只手就能数得出来。”
“不过,感觉你女朋友的数量应该跟眉毛一样多。”
我随口揶揄了一句。他像被戳中了弱点一样睁大了眼睛,又随即笑着掩饰了心中的窘迫。
“嗯,这个……啊哈哈,老实说,很意外,我确实挺招女孩子喜欢。”
有什么可意外的。
“从实招来,嬉皮笑脸态度的背后,你甩了多少女性啊?”
我好像女性的代表一样谴责了他一下,没有什么深层意思。
“嗯……六、七个吧。”“咦,没有想象中的多。”“每年。”“啊,居然两头堵,真气人。”“不过她们是都不哭不闹、好说好散的人。”“啊,这个我能理解。”
这个男人真心实意的道歉,使得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优越感,仿佛觉得此生足矣。换成直白的说法就是,他具备笼络人心的才能。
“我反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来我的公寓啊?”
似乎期待着什么,试探着什么,又好像怀有歹意似的,他要求我出示理由。
“就为寻摸些值钱的东西。”
说着说着,我们走到了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使对话断断续续。我的目光追着远去的汽车,车轮与地面摩擦溅起的碎屑飞入眼中,使得我眼皮一眨。
“值钱的东西……哪有啊?”
“水壶。”这东西毫无疑问是“金”属做的。
听到我讲的让人浑身发冷的冷笑话,他还是露出了沉稳的微笑,那微笑中饱含监护人一样的爱意。求你快住手吧,别再往我的伤口上撒盐了。没指望招笑的笑话反而被笑了,这同样也很窝火。青春的烦恼啊。
“我还以为你似乎为了看我的画来的呢。”
“我过于自信了?”他眯起眼睛,有些害羞地补充道。
“画嘛……也是原因之一。”看是看过了,不过不是专程为了看画来的。
“这点第二让我高兴,第一让我高兴的是你来见我。”
“……”
……哎?他看上我了?
难道这个俊哥看上我这个位于宅女和粗野女之间的人了?
不可能——我的第一反应。
但是我同时又想到,从概率的角度考虑,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身边的马路上络绎不绝的车辆嗖嗖地往来穿梭。
在这种状况下,发生交通事故的可能性虽然很低,但是一旦发生事故,那就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就会有车辆受到损伤。面对概率同样小的事件,上天会挑选其中之一付诸现实。
如果在我的生命中下一秒里会发生的事有一万个选项,那么其中任何一个选项被选中的概率都其低无比。
试探着执行其中之一来观察结果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一旦某个选项被执行,其结果必将随之而来。
如果令人不满意的结果出现的概率是小数点后三位数,那么无限幸福的未来到来的概率也同样是小数点后三位数。
于是,我试着说服自己:无论最终何等突如其来的结果出现,都不必惊慌。
但是这劝说对于我的心脏没有起到多大效果,它拼命地跳动着,连带着其他脏器的惶恐。
“对了,你想吃什么?”
他并没有执着于自己刚刚说的话,立即转移了话题。其实是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上。
“随便。吃白食的人没有发言权。”
“随便啊……这个最让我头疼了。”
说着,他毫不掩饰心中的困惑,苦笑起来。一个大男人竟然发出铃铛般的笑声。
我偏过头去看了看他,略显驼背的样子与他的身材和气度极不相称。
然后我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所指的方向,不知不觉第有种滑稽的感觉涌了上来。
“你在看脚下呢?”
“嗯?”
“是为了看行人穿的鞋?”
我指着地面说道。“啊。”说着,他将手指搭在眼角。
“是啊,不知不觉地就这样了。”
他微微俯首挠了挠头。我明白了,所以他才注意到我的惯用脚。
“对了,那幅鞋的画,画好之后要拿去参赛吗?”
我随口一问,不成想似乎戳到了他的痛处。他转移了视线,虚无地望着右手边的民宅。
“嗯,这个嘛,以前得过一个大奖。”
“喔。”
就那幅画,切。我尽力尝试着以平静的态度接受这个现实,但最终还是不禁漏出了咂舌声。
嫉妒别人是可耻的行为。掩饰嫉妒心是丑陋的行为。
只要人类社会还有名次这种东西存在,这两句话就是纯粹的无稽之谈。
“……咦,你不是讨厌有关绘画的话题吗?”
“可问题是你说过你不会聊别的啊。”我答道。这真是个苦涩的选择。
“说的也是。”他睁大眼睛,夸张地耸了耸肩。
“哎,你叫什么名字?既然你得过奖,说不定我见过。”
“是啊,到现在还没提过名字的事呢!”
他十分惊讶似的笑了,笑我们彼此的稀里糊涂、粗枝大叶。的确,我也强烈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我们都认识多少天了啊!我跟他互相报上姓名,结果我果然见过他的名字,我不禁一咂嘴。
“偏偏还挨着。”
“嗯?什么?”
“啊,没什么。”
我随便搪塞了过去。虽然我是个废柴,可我多少还有点自尊心。不如说,我的自尊心比别人更重。
所以,我极其厌恶止步于鼓励奖的自己。说起来,记得好像有个人两次跟我一起获得鼓励奖——真是个讨厌的伙伴。
闲言少叙。
但是,这样一来我又稍稍感到有些不对。嗯……究竟是哪里不对呢?我自己也不清楚。
他跟我是在同一时期获奖,也就是七、八年以前吧。啊,原来如此,这样就讲得通了。
“……哎,算了。”这不过是我理清了自己的思路罢了,说来无益,哪说哪了吧。
“最近,我打算再画好一幅,不过……”
“不过?”
我接住他的话茬,催促他往下说。而他似乎想终止这个话题,含糊地笑了。
他随后的自言自语模模糊糊地掠过我的耳际,在我的脑中泛起细小的波纹。
“我只不过是,喜欢画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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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嘛走在我身边?”
“因为走夜路很危险。”我认为。
“是啊。有你在身边,走夜路好像是很危险。”
她不厌其烦的语气跟表情真的十分吻合。
聚会结束后,我跟她一起走向车站。我们俩各自所在研讨会的聚会并不是同时结束的。我跟她其中之一为了迎合对方的时间,提前从酒兴正酣的团体中脱身出来,因此才有这次二人独处在夜色之中的机会。至于提前脱身的是哪一方,任凭众明公想象。
在这万家灯火渐渐熄灭的时间段里,我不希望(自称)被跟踪狂纠缠的她独自上街。虽然我听说过实际上白天发生犯罪的数量比夜里多,不过这点暂且不提。我是合法跟踪者,我跟她约定过要保护她免于非法跟踪者的威胁,而代价是她答应跟我在一起。但不知为何,她本人对此非常郁闷。
“不过我真是吃了一惊,我们竟然在那家店里偶遇。”
“跟踪狂都会说这么说。‘偶然’什么的,其实根本就是在那埋伏。”
“这次,可是你先去那家店的。”
“跟踪狂都会说这么说。问题不是顺序,是企图。”
她的第二句话说得异
常地快,语气中飘荡着一种想要秒杀对手的感觉。
“是吗?”
“就是。”
“这次真的是这样吗?”
“就是啦!”她又强调了一遍,随之报复似的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我的侧腹。“那就是吧。”我无奈表示赞同。对于我的思考,她都会添油加醋自行解释一番。
她一丝不苟的一面真的不同凡响,这一侧面又让我感受到了她的魅力。
深夜的街道上依然有行人往来,因而此时走在街上不会让任何人觉得可疑。虽然还不足以称之为人头攒动,走下缓坡道前往车站的人数仍然不少。如果从这条缓坡道途中拐进另一条坡道继续前行,走上山丘就到了我的大学。那地点的确不可思议,紧邻的便是县内规模最大的公墓之一。
假如那里是一座主题公园的话,我就能轻松愉快地邀她一起去了。
“你还记得规定吗?”
她凝视着淡黄色灯光照耀下的拉面馆招牌,向面朝相反方向的我说道。
“嗯?”
“本来‘晚上一起行动’是禁止的。”
“啊对,这个也是禁止项目来着。”
那东西规定得真细致。我在她身边呼吸似乎很能引起她的注意。
她将注意力从拉面馆的招牌转移到我脸上。由于身材并不矮小,她无需要极力扬起头就能看到我。考虑到这一动作不会给她的脖子增加很多负担,我便觉得很安心。
“原来您老记着呢啊。劳您动用濒临枯竭的珍贵脑细胞,我感到十分抱歉。”
“别介意。”我不合时宜地害羞起来。“岂止不合时宜,连机会都错过了。”她挖苦道。
不知是她使用了读心术,还是我把内心原原本本地写在了脸上。
“既然你记得,为什么还跟我共同行动?”
“啊?”
“只要不并肩走,保持距离不就行了。”
她瞪着我,像白天时一样摆出了一个撵我走的手势。
我注视着她的脸的那一瞬间,她身后美容院灯光正明晃晃地照亮夜色。那炫目的光的飞进我的眼里,我用手遮住眼球,避开光线的炙灼。
“所以,给我到那边去。我不会让你到机动车道上去,你在我身后走,跟我保持一米左右距离。”
“可是这把刀很短啊,我要是不在现在这个距离之内,突然出现危险的时候根本就刺不到。”
我把插在包里的右手,举了起来。从店里出来以后,我的手始终在包里紧握刀柄。在旁人看来,我的手就好像被包吞了进去一样。
“……哇,你真可靠。”她好像对口型一样动着嘴唇,用极度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说道。
“而且,你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不介意的话我真想在你身边。”
她一直都是气乎乎,所以这态度倒也谈不上贵重。话说回来,我还没见过不生气时的她。
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体验她的喜怒哀乐。
她正了正肩上的挎包带,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显出很疲劳的样子。
“你就那么喜欢挨骂?”
“如果那是你的真心,我很高兴能洗耳恭听。”
她好像要变脸似的,突然提起肩膀;接着用手搓着双臂,好像试图抚平鸡皮疙瘩。然后她瞪着——不,此处或许可以勉强换用一个近似表达——盯着我。
她拧着脖子看着我所在的方向,停下的脚步又动了起来。几秒之后,她原本十分遵循规则的双脚时不时地做出错误的动作——右手向前摆时同时迈出右脚。
“虽然很不情愿,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个强敌。”
她发布了对立宣言。对我而言,更希望得到的是恋爱宣言……话说回来,跟她成为敌人有什么用啊!
“我希望你把我看成可靠的盟友。”
“没门。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想错了。”
“啊?”
“我跟温柔的女孩子正相反,所以不可能符合你的期待。”
“……”她指的是在鸡翅店时的那个女生吧。“你听到我说话了啊。”
“你声音太大了。”
她一边挠着手背,一边抛出这句话,脚下的动作又出错了。
终于,我们走到了地铁的入口前。我要从这里做地铁回家。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她在通向地铁的楼梯前、灯光微明的自动售货机边停下了脚步。
“别再期待我少得可怜的温柔啦,快给我痛痛快快地回家去。别用依赖的眼光看着我,我心烦。”
啊,这个话题还没结束。
“你是个温柔的女孩子。”
“慢着我知道你不管对面哪个女孩子都绝对会肯定这一点可是你这么足的自信心是从哪来的真是不可思议。”
一气呵成的贯口,毫无抑扬顿挫。她以机械音说完这句话之后,将五指并拢的手左右摆了摆,表达出“不对不对”的意思。“百服宁是深蓝色的,我的心也是。”
“既然你说温柔的成分很少……那就请全部倾注给我吧。”
(注:日本的百服宁的包装盒是深蓝底白字的。此典引自日本俚语“バ〇ァリンの半分はやさしさで出来てる”,大意是:百服宁的一半成分是温柔。)
“这种抖机灵的说话方式真让人恼火。”
“但是我真心觉得你很温柔。”
“难道你就打算单凭这份自信心闯天下……你说这话,有什么根据吗?”
“因为你会真诚地回应我说的每一句话。”
我的一句话使她不知所措,无言以对,好像噎住了一样。
“我不觉得对他人以诚相待的人是不懂温柔的。”
不会对旁人的事漠不关心、置之不理,这本身不就是温柔吗?话又说回来了,对于我种的人她都不会视而不见,这就只能理解为她心怀女神般的大慈大悲。
她挠着手背,突然把头转向一边。自动售货机的灯光似乎恰好融进她的视线,她眯起了眼睛,紧接着,心神不定地用手拨弄起刘海。
“冷漠无情地对付跟踪狂的话,难以想象对方会做出什么样离奇行为。”
“哈哈,的确。”
我表示赞同,脸上笑开了花。于是她以毫无冲劲儿语气淡淡地说道:
“你还挺会卖弄书本知识啊。”
她不用愤怒来装点自己的话语真称得上稀奇。
“哎?”
我的这一才能得到别人的夸奖还是第一次,做毕业去向指导的老师都没说过这样的话。
她仿佛浑身乏力似的,落下了耸起的肩膀,瞥了一眼通往地铁站的台阶。
“你?”“坐地铁。”她咂舌。“我也是。”“那一起吧。”“不愿意。”说着,她迈开脚步。
我们并肩走下台阶。“别并肩走。”她加快了步伐。我赶忙跟上。“你干嘛?”我们俩快步进入地下。在检票口前,这场赛跑终于结束了,她肩膀起伏喘着粗气,从包里取出月票夹。我也掏出月票,同时观察了一下周围。
回家的学生已经大幅减少,因为没有多少人上晚课。人烟稀少、脚步声回响的地铁站,对我来说,这是一个足以放松心情的情景。
正当我东张西望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她说道:“你本来就是个可疑分子,干嘛要表现得更加形迹可疑?”
“我在观察跟踪你的人是不是躲在附近。”
“遇见你我才开始恍惚认识到,原来现如今跟踪狂都已经变得不躲不藏、招摇过市了。”
“已经受到具体的危害了吗?”
“如果离身的挎包被刀捅得千疮百孔也算的话,有。”
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她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手上,一会儿看看左手一会儿看看右手。难道她在想象我用那把锈迹斑斑的刀恶狠狠地刺她的包吗?
“哼……”她通过了检票口。我追赶着她,也通过了检票口。“哎,等等我。”
她比我先下了一级台阶,然后回过头来。“干嘛?”
“也就是说,你的目的是把这把刀拿给警察,看可不可以作为物证?”
“……没那么夸张。算了,没什么。我习惯了,反正都是陈年旧事了。现在已经好了。”
她露出很不痛快的表情,像嘴里塞满不合口味的菜一样,用含混的声音说道。
但对此,我很难保持平静。
“习惯了……跟踪狂?”
“是啊。从很早以前就有。”她泰然自若地告诉我。
“并且,是同一个人?”
“大概吧。”
“那你……像这样,找身边的人商量过吗?”
“没有。而且这次我也有充足的理由不告诉你,不用担心。
“我会郁闷的。”她不耐烦地说道。既然她已经把话说道这了,我只好罢手。
走下通往地铁站台的台阶的同时,我稍稍修正了话题的走向。
“跟踪狂果然也会跟到大学里来吗?”
“谁知道呢……”
她用模棱两可的回答敷衍了我的话题,视线离开脚下,看向前方的地面。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