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要将他藏匿在这所学园里?」
讲完基本的来龙去脉之后,经过了短暂的停顿,她开口说道。
这个声音断然没有威压感。可即便如此,慧太郎还是不禁微微畏缩。因为从这位坐在沉稳的办公桌对面的初老女性身上,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态度温厚,面相柔和。整整齐齐穿着法衣,柔美微笑的样子,俨然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此前都还好,可不知为何,她忽然收起了这样的笑容。
不知该如何解释,总有种带着笑容却若无其事地刁难人的感觉,深深的感觉到她不好招惹。实际上,站在慧太郎身边的亨利,在过来的路上给出过「不好对付的老太婆」的评价。
特蕾莎修道院长。坐落于布列塔尼地区最边缘的尽头,是法国最古老的港口小镇伊斯。这所圣凯萨林学园就建造在与伊斯咫尺相望的地方。而这所学园的学园长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位女性。
于是,亨利对特蕾莎之前的提问,表示认同的点点头。
「明白的话,事情就方便多了。向迷途的羔羊伸出援手,正是侍奉上帝之人的职责对吧,修道院长」
桌子、椅子、书架,还有个人祷告的祭坛,所见之处只有这些物件。在如此朴素的学园长室里,亨利对房间的主人毫无惧色,对长者的礼仪也扔到九霄云外。可是,特蕾莎并没有责备她的态度,只是温和地回答
「这是要分时间和场合的,亨雷特。对方若是罪人,我们只能倾听罪人的忏悔,等待罪人接受应有的制裁」
「所~以~呀~,刚才不都解释过了?慧太郎不是凶手啦」
「是的,我是听过。可主张他无罪的,现在就只有你。可有支撑这番话的证据呢?」
「不是把沾满血的衣服给你看过了么?这还不满意?」
「要让可能是杀人犯的人,而且还是男士在这所学园就学。对于这么乱来的请求,理由实在不够充分。若要让我首肯,请拿出更令我满意的条件」
「………」
将当事人凉在话题之外,两人继续交涉。这令慧太郎眉头深锁。
离开庞马尔街的几个小时后,被莫名其妙地带到这所学园来的慧太郎,其实对目前的状况一头雾水。一到达学园马上踏入学园长室的亨利,开始左一句右一句,将自己蒙受冤罪的事情向特蕾莎和盘托出,更是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要不要藏匿自己的话题。不管怎么说,沉默也是有限度的。
「请、请问……我可以问个问题么?」
战战兢兢地插进嘴后,亨利和特蕾莎露出惊讶的表情,向自己转过头来。
「什么事?」「是,有何指教?」
「……不,其实两位中……只要任何一位就可以了。从刚才开始……那个、两位究竟在谈什么?」
亨利和特蕾莎依旧一副惊讶的表情,面面相觑。不久,特蕾莎向亨利示意「请」,亨利重新转向自己,理所当然的诉说道
「那还用说,当然是商量插班的事情了」
「???插班?」
慧太郎不明就里的眨着眼。亨利明确的点头回答「对,插班」。
「谁?」
「你」
「……插班到哪里?」
「这所学校」
「为什么!?」
「因为方便啦」
即便尝试询问,依旧不得要领。话说,根据亨利事先做过的说明,记得圣凯萨林学园应该是女校才对。
「这、这所学校有男子科么?」
「没有呢」
「那不是不行么!我是男人啊!」
「不过,以后在学校里的时候要变成女生哦?」
一瞬间,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仿佛被告知要在奉行所被执行绞刑一样的感觉。
尽管在路上就隐约察觉到会不会是这样的结果。换而言之,她偏偏就是让自己……让自己……啊、不行了!后面的东西实在太折磨人了,不忍再往下思考了!
「等、等一下。不对,请务必三思!这种事根本就莫名其妙啊,亨利!」
「很好懂哦。你在这里上学有很多好处的」
「哪有!?我只能看到漆黑的未来!」
「才不会那样啦」亨利轻轻将一只手插在腰上,「错、错、错」地摇摆食指。
「听好咯?警察正在追捕的,终归是一位『东洋人少年』对吧?换句话说,假如对象时东洋人,但却是『女』性的话,所受的怀疑也会减弱不少」
「而且,我们基本上是贵族子女所上的学校呢」
本应站在对立方的特蕾莎,不知为何也维护起亨利的意见。
「原本就是与世隔绝的全寄宿制名门学校,再加上有贵族千金就学,警察之流不敢轻举妄动。因此,在这所学校里生活的时间里,生活所必须的『衣食住』能够得到保障。我认为不是件坏事哦?M.秋津」
「不、那个、修道院长?您不是反对我留在这所学园么……?」
「那单纯只是为了能让与亨雷特的交易更有利而摆的姿态。最开始采取冷淡的态度,然后再慢慢软化。这是交涉的基本技巧」
侍奉上帝之人用盈盈笑容道出无限腹黑的话。「……她就是这样的人啊」亨利小声抱怨,露出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不过,她接过特蕾莎的话,说
「好处还不止这些。我想你应该也已经明白了,我和修道院长是站在同一战线的呢。我们互相索取,互相帮助,在校内也得到到各种各样的方便。所以,只要你成为这里的学生,和我在一起的你也能得到学园最高权力者的,滴水不漏的掩护射击。怎么样?天衣无缝吧?」
「这、这个……可是!」
「可是什么?你还是想住店么?可是不能随意外出的你,只能窝在房间里吧。这样的话,你要怎么找出凶手?钱呢?生活呢?啊,难道你盘算着,想要全部交给我?……嗯~~慧太郎弟弟原来是这样的人啊。哼哼哼」
「不要这么快就妄下推断!你的说话啊方式让我感到露骨的恶意啊!」
遭到慧太郎如此激烈的反驳,亨利的眼睛马上眯成弓型。
「嗯,你要是那么决定也没关系。既然我说过要帮你,就没打算中途抛下你。只是,你欠我太多的话,就算嫌疑被洗清也会回不了日本的哦?」
投来令人不寒而栗的眄视,亨利露出充满蛊惑的笑容,给人一种邪恶的错觉。
「……为、为什么?」
「如果这样的话,到最后,你的一生都得全归我哦?」
「…………」
「呵呵。慧太郎,你知道么?螳螂的雌雄关系呢,是——」
「不要不要,我不想听!我不要在这样的发展下,听那种意味深长的话!」
看到慧太郎按着耳朵不住地哆嗦起来,亨利发出发自内心的愉快笑声。糟透了。她完完全全就是个魔女,根本没有质疑的余地。
不过,现在是紧要关头。如果就这样被驳倒,等待自己的将会是生不如死的现实。慧太郎下定决心,将此前一直避而不提的话说了出来。
「基、基本上是这个道理,可这里存在根本性的障碍啊!不管说几次,我都是男人啊!就、就算打扮成……女、女孩子的样子,还是立刻就会穿帮的啊!」
于此,亨利和特蕾莎再次露出惊讶的表情,面面相觑。没过多久,两人同时向自己转过头来,
「「放心吧,一点问题也没有」」
异口同声的给出令人完全开心不起来的保证。
〇
再从结论上来说,上面那些已经无关痛痒。事情已经威胁到了男人尊严的地步。
「哇、好漂亮的头发!黑发竟然如此美丽」
「小女子第一次有幸与日本人交谈。还请一定和睦与共」
「可以叫你慧大人么?慧大人的个子好高啊」
「什么时候到法国的?一定是一程漫长的旅行吧」
第一节课刚下课,少女们便争先恐后的聚集过来,爆发出一阵阵尖锐的声音。被与自己同龄,但又截然异种的生物所包围没有退路,慧太郎只是应付她们,便迅速因强烈的疲劳感而备受煎熬。
「……啊、啊哈哈……这、这个嘛……」
慧太郎祈求能平安无事的对答下去。穿着凉飕飕又不可靠的女式制服,只是如此坐着,却不知何故,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自己的秘密,心中反而怀起几分不合理的愤怒。
最开始,慧太郎对自己是男人的事情总有一刻会暴露,担心得不得了。然而,不管过去多久,从少女们口中传来的,仍然都是漂亮美丽等无礼之极的赞美之词。看来『作为男性』纤瘦而不算高的体型再加上中性的五官,『作为女性』却变成稍显高挑的身材与严肃的面貌,给人一种相得益彰的凛然之美。这作为武士之子似乎是相当不错的评价,对此深表遗憾。
换而言之,虽然这样的镜头不断上演,慧太郎也完全不以为然。
谁都没有怀疑『秋津慧』其实是名叫『慧太郎』的男子。
尽管身在故乡之时,诸事皆因男子气
概不足受人揶揄云云,殊不知落得现在这番样子,着实有些受打击。
「……太荒谬了。不管怎样,至少也该有一个人注意到吧……」
即便这么想,教室里的二十余名学生,也包括远远围观这边的人在内,还是没有人任何人对慧太郎的真实身份抱有怀疑。或许因为大家全都是一样的金色头发与白色皮肤,完全被慧太郎那黑眼黑发的异族风貌的容姿所吸引。另外,因为集贵族风韵之美于一身,那种难以言喻的『女子芳香』在周围飘香四溢,鲜灵之极。拜其所赐,慧太郎早就开始瑟瑟发抖。
男人的事情一旦败露将万劫不复。不过,不败露也有不败露的心痛。
状况令人苦恼。是抓住现实,还是沉浸理想,这是个问题。
「呜、呜……」
「哎呀,慧大人怎么了?贵体抱恙?」
「咦?不、不是的……没、没关系。嗯,我(BOKU)没关系的……」
「「「「——『我(BOKU)』?」」」」(注6)
糟了。由于之前没有出现过动摇自己演技的情况,一不小心就习惯的作出回答。
这下糟了,一定会被识破的,不被识破就奇怪了。慧太郎已经不抱希望,但又稍稍有些期待,眄伺身边的反应。果然,少女们围起小小的圆阵。
「……刚才大家听到了?」
「是『BOKU』、『BOKU』啊!啊,就像王子殿下一样」
「明明是女孩子却用『BOKU』!决定了就叫『BOKU娘』(注6)吧」
「但是,为什么呢?觉得这个语气和凛然的慧大人——」
「「「「对,不可思议的很合适呢」」」」
※注6:仆(BOKU)在日语中多为男性第一人称。BOKU娘指用BOKU做第一人称的女性角色。
为什么简简单单的就接受了!慧太郎拼命忍住没有大喊出来。于是取而代之的向后转身,朝着将自己推入此等苦境的元凶,投去恨之入骨的视线。
在从前数第二排座位的慧太郎左斜后方,亨利坐在靠窗的那一列最尾端。
她果然与昨天之前判若两人,表情忧郁,毫不理睬周围的喧嚣,眺望着窗外。看来她无意救自己于水火。尽管交往只有短短数日,然而自己坚信,自己困扰的样子无疑是供她偷乐的笑料。
「唔……我要和这个待遇抗争到底……!」
慧太郎小声咒骂的时候,同学们的提问攻势依旧不断。她们被父母视若掌上明珠,从小娇生惯养地长大,或许是被送入由严厉校规震摄的学园中所产生的反作用,『日本留学生』这一新奇现象,在她们眼中尤为稀罕。
慧太郎开始发闷发胀的脑袋里,突然回忆起以前的事情。那是被兄长强行带去逛花街的一幕。那时的自己和现在一样,也是被艳丽的女性们簇拥着,自己纯情的性格惨遭玩弄。于是结果,过分的羞耻心带着鼻血一齐将意识吹散,落得早上才被兄长背着回家。慧太郎再不也想在人前露出那番丑态。
不过,上帝还没有抛弃他。此刻,救世主出现了。
「你们适可而止。她很困扰啊」
某人以清晰流畅的发音,平静地施以斥责。随后,聒噪的少女们一并倏然沉默。慧太郎对她高超的本领感到吃惊,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身去。
她和其他学生一样是金发碧眼,却拥有着无以伦比的存在感,飒爽伫立在自己正背后的座位上。
她是一名美丽的少女,与活泼而自立体现出『强大』的亨利是截然不同的类型,是那种令人感受到不负古典女骑士之名的清廉高洁的『强大』的丽人。
女性风韵与精悍完美并存的站姿,还有在后脑编好缠起的长发,更为这个印象添色。如此可怜的面容笑起来一定极富魅力,但却非常遗憾,她现在眉毛颦蹙而上扬,显露出几分不愉快。
「克、克洛伊大人……」
一名女生嘟嚷着。似乎叫克洛伊这个名字的少女叹了口气,随后回应
「……我并非不理解你们的心情。可是,她来访法兰西时日尚欠。如此性急的刨根问题,令我不得不认为这种行为有悖这个国家贵族的礼仪。你们觉得这样也无妨么?」
「不、不是的!绝无此事……!」
「那就谨慎言行。其实无须担心,自今日起,慧已是我们的同窗之友。请教东洋斯文的机会,今后不有的是么」
最后萦绕在话语中的严厉稍稍舒缓,绽放令人安心的微笑。随后,少女们心花怒放,方才的失落转眼间被抛出九霄云外
少女们开心的纷纷回到座位。取而代之,克洛伊站在了慧太郎跟前。
「慧,请原谅她们的稍许浮躁。因为现在,日本热正在欧洲空前的沸腾呢」
「咦?啊,嗯。当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日本热是?」
慧太郎摸不着头脑,别别扭扭的询问,克洛伊表情放松,说道
「不知道么?那是喜爱日本文化的风潮。现在欧洲全境都憧憬着那个与西欧万事迥异的国家。法国也不例外」
「啊,原来如此。是这样啊,所以她们才会那么……」
「没错,真是让你见笑了。不会给你添麻烦么?」
「不,没有没有。这件事我真的不在意。……哎~,相比之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来着」
「?什么」
「那个。你究竟是谁、之类的……」
克洛伊木讷地眨了眨眼。之后,之前骑士风貌的她,瞬间变身可爱的公主,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她那点点少女风情仅刹那可窥,顿时又像快要冒烟一样,两颊涌上鲜艳的红潮。
「对、对对对不起,慧!我实在太没体统了」
「咦?不,不用那么拘谨……」
「呜,这可不行……!这样我不就和她们一样了么!身为班长颜面何——啊!说、说起来,我竟然还没征得你的同意就冒昧的用『慧』来称呼你!?」
「没、没关系的啦!名字随便怎么称呼,我不会介意的!」
慧太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如怒涛般尽显狼狈的克洛伊冷静下来。不知为何,慧太郎对这样的她涌现出一股强烈的亲近感。于是,短暂的时间过后,她轻咳一声清清嗓子。
「……失、失礼了。还没做自我介绍呢。我是克洛伊·埃马纽埃尔·德·拉·罗修加克兰。担任这个班的班长」
克洛伊依旧一副害羞的样子,好不容易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所谓的班长,应该是统领整个班级的领导者吧。日本的私塾,以及能够称为学校的教育机关内并不存在这个说法,因此无法断言。
「恳挚相迎,不胜惶恐。哎呀,刚才真是帮大忙了。那个,罗修加克兰?」
「『克洛伊』就可以了,慧。我允许你直呼我的名字。并且,我也希望能够随便一些」
虽说希望随便一些,语气却相当的拘谨,不过对于一板一眼的慧太郎来说,反倒更好相处。对方请求握手,岂有不应之理。握手之后,慧太郎忽然惊讶的蹙起眉头。
因为,克洛伊的掌心的皮肤出乎意料的厚实。并且,指根的肉历练的非常坚实。而且越往小指就越粗。和慧太郎的手掌情况非常相似。
所以,慧太郎能够明白。想必,克洛伊也注意到了吧。于是,从唇缝间漏出感叹。
「慧,恕我冒昧,莫非你——」
「嗯。大致如你所想」
「——那么,果然有所操持?」
操持,尽管是含糊又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两人彼此却心领神会。
「是武士吧。听说在日本是与骑士同义的存在。如今能有幸见到,不胜光荣」
「我才是。能够结交到真正的骑士,实在欣慰」
彼此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无言交还「还望有朝一日能够切磋」之意。虽然两人才刚刚认识,彼此却心有灵犀。感觉能够友好相处。
没过多久,第二节课的铃声响起。克洛伊笑容满面地留下一句「那么待会儿再聊」离开。相对轻松就能在班上打成一片这件事,令慧太郎心中五味杂陈,又呆然地叹了口气。随后,不由自主地再一次向身后转去。
亨利还是一如既往的瞥向一边。明明应该不会注意到这边的视线,却不知为何好像故意不让视线和自己对上一样。只不过,这张侧脸与刚才相比,平添了某种不开心的色彩。尽管终归只是感觉上这样罢了。
「……该不会打算一直这样无视我吧」
不满的话语不经意破口而出。当做女生被编入学园这件事,如今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也不容置喙,不过要像之前一样执拗地无视自己,感觉也太过分了。
但是结果,后来亨利还是一眼都没看向自己。
上午的所有课程结束,盼了又盼迎来午休。
老师刚一离开,慧太郎便马上站起来。当然,这是为了去对亨利抱怨几句。然而,她的手上不知为何拿着一个篮子,匆匆离开了教室。慧太郎连忙追了上去。
「亨利!」
出了门口来到走廊,马上便对着眼前的背影叫喊,瞬
间,纤细的肩头微微一抖。伫立了一会儿,她像下定决心一样,转向自己。
在校内再次对峙的亨利·法布尔,果然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是因为穿着法衣模样的黑色制服么?从相见开始时常感受得到的活泼印象被压抑下来,现在散发出某种静谧而冰冷的气息。能够映照自己的澄澈眼睛,不知为何有种苍白的感觉,令慧太郎不由畏缩。
「……什么?留学生找我有何贵干?」
声音不一样,完全感觉不到温度。声音似乎有意抑制感情,没有肆无忌惮的用『你』来称呼自己,与亨利那开朗的声音似是而非是。
「啊、不……要说有事,不过该怎么说呢……」
「令人着急呢。没事的话能否麻烦你不要找我说话?不好意思,我还有急事」
「等、等一下!我只是想说你刚才的态度……!」
「态度?」
亨利狐疑的神情令慧太郎颦蹙起来。「我对你毫无兴趣」这个表情就是这个意思。
看到这个表情,慧太郎总算想到。
说不定,她对自己的态度从戏谑转变成了单纯的无视。难道她对秋津慧太郎的困窘一直视而不见,并非因为天性使然的拿人寻乐,而是真的单纯对自己完全不感兴趣么?
如此残酷的可能性,如今才总算想到。
「……我走了」
是看透自己不会做出回答了么,亨利之留下这句话粗鲁地走掉了。慧太郎没有叫住她,只是如同冻结了一般独自杵在走廊上。
在海港小镇热心照顾自己的亨利。个子那么小却大言不惭地要当姐姐的亨利。温柔体贴又有点坏心眼,但却非常可爱的亨利·法布尔。
心中脆弱的人物形象渐渐破碎。自己看到的『亨利』,不过是一场梦么?事到如今,只好灰心。
「…………」
准备走远的亨利,向倍受打击而一动不动的自己流盼一眼。那双眼中萌生出些许的犹豫。不久,她垂下肩膀,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奋力转过身来,任由愤怒将肩膀重新提起,飞速将脸凑近慧太郎来不及反应的木讷脸庞。
「……啊,受不了了!不要露出那种好像被抛弃的蚜虫一样的表情啊,慧太郎!」
耳畔悄悄招来的喝斥,是毫无掺假的『亨利』的说话方式。
慧太郎自己都吓了一跳,高兴起来,呆了半晌之后,总算好像得到饲料的小狗一样,垂下的脸陡然提了起来。
「亨、亨利!」
「吵死了闭嘴。事情以后再解释,现在先给我忍着!听好咯?在学校里,别在其他家伙能够看到的地方找我说话。知道了么?」
「什……」
「因为是第一天,我不想把你的立场搞砸。说好了哦!」
无视掉困惑之上又添困惑的慧太郎,亨利火速把话说完,终于迅速旋踝离去。这是那种狐狸尾巴被人抓到的感觉。
心中的丧失感已经荡然无存。慧太郎喜不自胜。不过,此时萌生的其他疑问,在慧太郎心中荡起新的不安。她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呢?
反刍几次不得其解后,还是准备先回教室,转过身去。然而,此举令慧太郎隔了片刻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沐浴在了同学们的注目之中。
她们的视线与之前有所不同。来自教室的视线,在纯真的好奇心之后,还蕴含着其他感情。是猜忌、疑惑,亦或是厌恶的负面东西。慧太郎俄然动摇。
「——慧」
克洛伊表现出班代表的样子,走到走廊上,喊起慧太郎。在对接肘而至的异变困惑不已的慧太郎面前,她也忘却了本性的毅然态度,咬着牙继续说道
「你,那个……难道和亨雷特·法布尔认识?」
「……嗯。入学的时候碰巧遇到过。她告诉了我房间的位置」
亨利嘱托过,如果被人问起和自己的关系就这么回答。但不料竟能如此轻易地便会用上。克洛伊紧张的表情随着安心而舒缓,听到声音的其他学生,也如实地露出好像松了口气的表情。
「是这样啊。哎,是这样就好。浪费了你的时间呢」
「…………」
「啊,慧。如果方便的话,要不要去食堂?我校的餐点想当精致。也想在往返的过程中,带你参观一下学校」
「嗯,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非常感谢你的盛情……不过,可以稍微占用一下时间么?」
怎么了?慧太郎带着如此回问的克洛伊移动到了稍远的地方。这是为了避开同学们的耳目。不久,和教室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压低声音开口询问
「——我就单刀植入的问了,亨雷特是个怎样的学生?」
话音刚落,克洛伊的柳眉便困扰似的挤到一起。
「她……是个成绩非常优秀的学生。学业自不待言,特别是音乐的感性出类拔萃。靠着这份才能,以加入学园圣歌队为条件得以免除学费——」
「这些我知道,本人也说过了。所以家中并不富裕的她才能够混到你们贵族中间在这所学园就学吧?而且她还加入了飞术部,而且那边也收获了优异的成绩。但是,我想知道的不是这种事」
你知道的吧?慧太郎用视线发问,克洛伊却在胸前摆手。
「我、我是班长。不可以对同学说长道短……」
「拜托了,迁就一次就好,只要自己的感受就够了。克洛伊,请告诉我实质的部分」
也许是感觉到自己不会退让,经过半饷的犹豫之后,克洛伊勉为其难的张开薄薄的嘴唇。她用凝重的语气开始描绘她眼中的亨利,起头的便是这样的一句话
「…………她是个极端欠缺协调性的问题儿童。恐怕她对我们贵族讨厌的不得了」
〇
亨利将慧太郎留在教室,习以为常的来到图书馆。
或许该说,不愧是贵族千金们所上的学校,圣凯萨林学园规模就是大。在广阔的院地内,除了校舍之外,还有学生宿舍,自助式的食堂,礼拜堂等诸多建筑,甚至还配备有谢尔瓦的停机场。正因为是这样的学园,与校舍分开建设的图书馆也非常雄伟,藏书量堪称惊人。
能让亨利孤身闯入俗不可耐的贵族大人们的巢穴,在于可以免除学费的与修得谢尔瓦的驾驶技能,而这所大图书馆则是她的目的所在。用秘密的备用钥匙打开门,走进里面,今天也一如既往的沉醉在知识与文化的馥郁之中。
建造成两层的通风结构的微暗馆内,穿过井然排列的书架迷宫,马上便是长桌与椅子并列的读书区。在窗帘被拉开,阳光朦胧的一片空间里,是独自坐在位子上默默地读着书的,等身大的陶瓷娃娃的身影。
亨利向那个陶瓷娃娃搭了话。用一半吃惊,一半佩服,不加修饰的语气
「哇,果然今天也是你先到啊。又翘课了吧?」
「是」
陶瓷娃娃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回答。态度还是老样子冷淡。最近自动人偶明明比较健谈才对。亨利耸耸肩,在她对面坐了下去。
「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和修道院长做了各色的交易,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总得有个限度吧,玛尔缇娜。被其他老师找碴我可不管你哦」
「为时已晚」
玛尔缇娜·罗塞里尼的回答一贯简洁。这名和那个慧太郎一样,拥有着法国土地上罕有的黑目黑发的撒丁王国的留学生,厌恶在一切事情上做无用功。由于既已知道内容,上课即是白费功夫,于是多数情况下会在这里度过一天,沉浸在书海里。
她的特立独行从她散发出的气场上很好的彰显出来。她毫不拘泥自己娇小的身材与带着眼镜的可爱五官,将感情的精华完全抽离,无论怎么看都如同人偶。喜怒哀乐无用之极——这便是玛尔缇娜自己的一套理论。
「也罢。反正你也不介意」
「不介意」
「对了。我要像平时一样在这里吃午饭了,没问题吧?」
「没问题」
「啊哈哈,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顺便问一下,你今天的午饭呢?」
「那边的三明治」
「……为什么指向我的篮子啊~」
玛尔缇娜依旧埋头于书本中,视线不曾一次投过来,只会厚着脸皮来蹭饭。也罢,亨利对她这种毫不动摇的样子十分中意,与生来喜欢照顾人的亨利算得上意气相投,于是无奈之下还是将西红柿三明治给了她。
留学生,而且还是孤儿。说到这里,亨利就不由自主对她关心起来,然而是否该用朋友来称呼她,亨利至今仍对此感到迷茫。在沾满铜臭的这所学园中,玛尔缇娜无疑是自己为数不多的能够交谈的对象。只不过,围绕在她身上的谜团是在太多。
「这、唔哇哇。你嘴边吃得到处都是渣啊!弄得黏黏糊糊的啦……!」
「我不介意」
「你倒是介意一下啊!」
「那你来擦」
「我来!?为什么是我?唔啊~真麻烦!」
为什么自己周围都是这种难伺候的人啊?亨利由衷的发出这样的感想。
〇
敲门之后走进房间,欢迎自己
的明亮声音甚至错以为弄错了地方。
「欢迎!总算来了呢,慧太郎」
慧太郎不由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傻瓜。亨利与白天在校内见到时截然不同的态度,令慧太郎顿感脱力。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到完全熄灯的时刻。在取代客房刚刚搬入的学生宿舍里,慧太郎来到了亨利·法布尔的房间。原因自不待言,是依照约定过来听取白天那件事的解释。
「……你这家伙真是的。果然在戏弄我不是么?」
「自以为是,怎么可能啊。好了啦好了啦!快进来!」
「哎……算了。话说,我究竟该坐哪儿?」
圣凯萨林学园的学生宿舍是完全的单人房。然后简单地说,亨利房里的情况很难下足。一些文件与书籍毫无秩序的散乱在地板上,就连昆虫与花卉的标本也随随便便扔的到处都是。房间的布置与家具基本上与慧太郎的房间相同,所以亨利的桌子和配套的椅子一旦被占据,剩下的已经没有坐的地方——
「坐床上怎么样」
「果、果然是这样么……」
看到亨利招手催促,慧太郎勉为其难的在床边浅浅坐下。光是在这种时间来到异性的房间便已经辱没了日本男儿的精神,竟然还要接触女孩的寝具。感觉在法国的土地上,似乎要将自己一生的失策都消耗殆尽。
「啊,顺带一提,如果你敢闻床的味道的话,我就会拿这个毫不留情的向你开火哦」
「谁、谁会闻啊!另外,别拿枪指着人啊!」
漫不经心的拿起放在桌上的短枪的枪柄握在手上的亨利,身上穿着远远超乎想象的女孩子气的睡衣。从这件带着大量饰边轻飘飘的连衣裙中露出白皙锁骨与浅浅胸间山谷,让眼睛备受煎熬。然后说到慧太郎,他穿着那种男女通用的衣服。昨天去了学园附近的古都伊斯,在那里将生活的必需品购置齐全。当然,买东西的钱全是亨利垫付的。
「……唔,我这种情况在故乡被叫做『小白脸』呢」
「哼哼,将身体献给女人,靠女人养活的男人对吧。唷,你个色男!」
「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比、比起这个……也该把白天的事情告诉我了吧?」
「嗯,也罢。不过,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吧?反正你也找过那个顽固女,大体上都听说了吧?你和她倒挺意气相投的呢」
不知为何,亨利不满的撅着嘴,如此说道。她的推测一语中的。
「……我听她说,你缺乏协调性,有事都是单独行动,而且还与其他学生发生争执,特别是和身为班长的克洛伊频繁发生冲突」
「哼,真像那个玩骑士过家家的女人的风格,说起话来不褒不贬呢。其他的呢?」
「还有……她说你可能讨厌贵族」
「不对哦。我讨厌的是有钱人」
亨利的声音显得非常顽固。慧太郎也慢慢开始察觉到,这个话题触到了她的忌讳。并且,已经明白她对自己交代的是「如果和身为讨厌鬼的自己在一起的话,作为插班生的慧太郎也许会很快失去在班上的立足之地」的意思。尽管事先没有进行过这样的说明,如今也能够接受。这的确是难以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话吧。
所以,慧太郎也慎重的张开嘴。毕竟是该问还是不该问,令他颇为烦恼。
「亨利,你,那个……难道没有朋友么?」
「蜣螂是我的好朋友哦」
「至少该先想到哺乳类吧!」
人类这个词,终究无法说出口。
「不只是蜣螂,昆虫和对我来说都是朋友哦。虽然没到想要结婚的程度呢」
「如果这么想过,还真是有点无法接受呢」
「不,小时候稍微迷茫过呢」
出现了。足以和自己的『花街晕厥事件』匹敌的可悲过去。
不过,既然得到了这样的回答,亨利在学院中受到孤立的事情果然千真万确。这让慧太郎有些难过。如果将这件事归咎于周围的人,对于对自己有大恩的她或许会是点滴的安慰,但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她对富裕阶层的仇视。这不是贸然出手就能化解的症结。
因为,遭受周围冷眼感受,举足无措,只得逃离孽之轮环的感受,同为遭弃之人,在故乡被评判没有能力胜任族长的慧太郎也感同身受。
「慧太郎,怎么了?脸色很难看啊」
「……咦?啊、不……什么也、没有」
慧太郎摇摇头将杂念挥开。振作精神之后改变话题。
「话说亨利。我刚才注意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咦?什么啊真么突然?郑重其事的」
「是浴室啊!我听隔壁房间的同学说过了!这所学校似乎浴场两天才开一次,而且还是大浴场啊!而且泡汤还是严格按学年遵守时间的啊!」
「不是挺好么。这是福利哦,福利♪」
「才、才才才才不是那个意思!」
不对,这也是个大问题。但比这个更严重的是,一旦赤身相见,自己的性别一定会在转瞬之间被大家识破。
「嗯,藏在你衣服下面的那柄滑膛枪要是露出来的话,的确很糟糕呢。好嘞,我知道了。给你调制一点魔法药好了。就弄点简单的幻觉系的东西吧」
「幻觉?欸、真厉害啊。魔女连这种事情都能做到啊」
佩服的同时,突然唤醒了一直关心的问题。慧太郎试着询问
「……话说,你究竟是在哪里学到的魔法呢?」
因为的出现而登上舞台的魔法师们,除了完成驱逐的夙愿之外,还活用自身本业的秘术为社会作出了杰出的贡献。化石的液体燃料化,蒸汽机的迷你化,还有赋予人性的自动人偶,电、自来水、燃起的大范围供应系统——如果没有他们的炼金术,将不可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得以实现。
可是,魔法师实在为数过少。其中大多的秘仪需要用血来施展也是原因之一,但根本的原因在于他们很久以前就受到了十字教的镇压,只不过是不见天日的一行人。
由于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能得以传承的技术体系太过特殊,哪怕举国挖掘拥有魔法素养的人再加以训练,也需耗费相当长的时间。亨利年纪轻轻便已自称魔女,想必拥有上天眷顾的才能与得天独厚的环境,然后最关键的,也是必不可少的便是优秀的老师。
「你出生在普通人家吧?我怎么也想不出你能有机会学习魔法」
「嗯~,我的话呢,基本算是碰巧吧。我以前有段时间离开了圣·莱昂的本家,到玛拉维尔的爷爷家借宿。那个时候经常一个人到附近的山上和森林里玩呢」
「哈哈。你对虫的兴趣和偏爱,也是由于你的这场经历么」
「呵呵,对哦。其实我这个人非常的野生呢。所以呢,有一天就那样在附近的山里玩的时候,走得太深了一些,然后就出现了肉食性的」
那时被救了。被一个打扮非常夸张的魔女。
「当时我就已经开始为昆虫学与所倾倒。我想学习对起效的魔法,苦苦哀求那个人『请务必收我为徒!』。幸好我家似乎在什么世代以前就是有那什么的家系,血统方面也轻松过关了哦。而且听师傅说,我好像是什么『百年一遇的天才』」
「总让人觉得,这又是一桩言语威胁——对不起,我错了,请原谅我」
亨利默不作声地将手伸向放在桌上的枪,慧太郎连忙认错。本想偶尔反击一下,殊不知是自掘坟墓。
「……既然能开玩笑,看来就没问题了呢。我很在意你穿女装上学的事情,还有点担心你第一天上学会怎么样呢」
「我说,怎么可能没问题啊?因为操心,不知道多少次徘徊在死亡边缘啊」
「不过,你还活着不是?那就没问题了。——好嘞,决定了。果然明天就开始吧。慧太郎,你今天赶快回屋睡觉。明天要起早哦」
明天?有什么事么?慧太郎投去疑问的视线后,
「我想明天一早就去你上岸的那个海岸看看。没准会有其他什么漂流物漂上岸。比方说船的残骸……还有,牺牲者」
说到后面,亨利的声音沉重起来。慧太郎绷起脸,重重颔首。
没错。不能够忘记这件事。自己是为了洗清冤屈,回归日本才置身于此。走后门在圣凯萨林学园入学的雌伏,终归不过是为了迎来有朝一日的雄飞。若有找出凶手的线索,即便蛛丝马迹也是不可或缺的。
「……亨利,我好佩服你」
「咦?」
「虽然你看上去嬉皮笑脸,其实总是决定好了下一步的方针。而我这种人,根本不知道为了抓出凶手应该先做什么才好」
「是、是么?」率直地袒露心中所想之后,她尽管有些害羞,还是稍稍骄傲起来。
「竟然如此认真的为我思考问题,我……我!」
「真是的,你反应太夸张啦。我不是说过么?我会好好照顾你到最后——喂、慢着。怎么突然下床了?为什么跪在地板上!?啊、那是我画的原稿!」
「……不胜感激!」
「不要变成西瓜虫了啦!
这、喂、别把我的原稿垫在屁股下面啊!」
固定模式的下跪姿势。紧接着是习以为常的,
亨利固定模式的说教,持续了足足30分钟。
〇
第二天早晨,慧太郎和亨利按照预定从学院出发。时间几乎可以算作夜晚。在飞术部五彩缤纷的谢尔瓦中间,红色机体好似被排除了一样,搁置在机库的一角。亨利开出飞机,沿着跑到一口气直冲云霄。
「呼哇~……」
跨坐在酷似蒸汽两轮车的轻型飞机的后排座位,慧太郎不禁打了个打哈欠。尽管意识已经清醒,但眼皮却还在打架。
「喂、不要张大嘴打哈欠!至少用手按着啊!」
「呀,我知道是知道……可一不小心就……」
慧太郎的眼前,准确的说是以密不透风的着装状态,手握相等位置的操纵杆的亨利,她对自己的错误做法进行批评指正,俨然一副姐姐的样子。由于她穿着那身熟悉的飞行服,自己又抓着她的腰,再加上睡眠不足的作用,想要心律不齐不再复发可谓是岌岌可危。
顺带一提,慧太郎现在是男性打扮。尽管价格有些吃紧,却只是黑色外套与长裤这种极为普通的装扮。由于飞术部没有尺寸合体的飞行服,又为了不要忘记自己本来性别,慧太郎感觉到,自己差不多有必要取回一次自己男人的形象。头发也已经扎成一束,背后背着的板球收纳盒里装着自己的爱刀。
「真受不了!竟然不知道慧太郎早上竟然那么赖床!我想差不过该下去了,就过去接你,谁知道你竟然还在呼呼大睡!简直难以置信!」
迎着呼啸的狂风,亨利嚷嚷起来。很少见她这样真正生气的样子。
「…………颜面无存」
「拖这个的福,还让我看到了奇怪的东西……!为什么一大早就那么卖力啊,你的那家伙!?」
「不、不是的!那是不可抗力!是男性的生理现象!而且你不是说,在庞马尔的旅店里已经看过我的——」
「一码归一码!那时候是滑膛枪吧!?所以我弟弟那个司空见惯的一样!但要是变成火炮的话任谁都会大吃一惊啊!」
亨利扭着头,狠狠瞪向自己的眼角中积起泪花。那张脸就像煮熟了的章鱼一样通红。慧太郎只得重复着「……颜面无存」。
于是,之后又闲扯着这样那样的事情,飞了一个小时左右。这个时候,向着昏暗的帷幕被渐渐拉开的晴朗天空,在高速飞卷的景色中,慧太郎忽然发现一群闪烁微弱光芒某种东西。下意识的凝聚目光,随后呼喊亨利。
「亨利,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光么?你看,三点钟方向」
「咦?哪里?啊,那是『大马士革蝶』吧。要飞过去看看么?」
亨利降下逼近极限的机速,让谢尔瓦在半空中侧滑。接近一看,是翅展大约一米的蝶群。不知该如何形容,翅膀上描绘着尤为复杂的颜色和图案,而且翅膀还会遽然迎向旭日,反射出亮晶晶的光芒。
「真是漂亮的呢……」
对不曾见过的发出率直的感想后,坐在前面亨利扑哧一笑。
「对吧?大马士革蝶在这个时期的欧洲,是最有机会目睹的。大马士革蝶能够升到800m左右的高空,根据情况还能渡海」
「还能渡海?这可真厉害啊。我在日本从来没见过……可是,不危险么?」
「完全不会。只是摄取的花蜜有点多罢了。相同的蝶或蛾系的话『枯渴蝶』要更加危险呢。如果聚集那种数量的话,人类几分钟就会被吸成木乃伊呢」
「咦,你了解的真详尽啊。这些都是你调查出来的?」
「不止如此,我还出过研究书。尽管不太叫座就是了」
亨利的志向是研究昆虫和的学者,这件事已经从本人那里听说。她明明和自己同岁,却已经出版过很多册书籍。基本上是关于昆虫和的研究书,似乎偶尔还会出自己创作的曲集和诗集。另外,她的笔名统一使用的『亨利·法布尔』,想来这似乎也是和慧太郎在旅店中谈话时,纠结爱称的理由所在。
「当今这个时代,走到哪里都是男性社会,女性作家可是会被看扁的哦。签约的出版社,基本也是通过修道院长在中间牵线商讨。所以,我被世人当成了的神秘的蒙面作家呢」
「不过,你很中意『亨利』这个爱称吧?」
「当然。最初是师傅这样喊我的呢。自那以后我就喜欢上了,直接用作笔名了呢。啊,顺带一提,现在用那个名字喊我的就只有你了,所以千万注意在学园里不要把『亨利』说走嘴。听明白了么?」
如此,被亨利如此强硬的嘱托。虽然是格外光荣的故事,然而自己却不知为何,对她之前所受的优待感到不可思议。慧太郎一边眨了眨眼睛,一边问起其他问题。
「你从事的是的专业万事屋这样的工作吧?那么,接活的时候果然是修道院长来当中介人?」
「是啊。别看她那个样子,那个人的理解能力非常过人。尽管有些腹黑就是了。不过,只要知道能够拓展学生个性,能够通情达理,然后就要看交涉情况了」
「你说的交涉,果然是图财么?」
想起三天前在学园长室里面对的,特蕾莎那不容大意的笑容。特蕾莎在洞悉一切的情况下不同意慧太郎入学,持续了长久的抗拒,然而亨利刚一承诺交付数次的委托金之后,却轻而易举的变脸。这样的她遑论神的奴仆,根本就是恶魔的爪牙。
「……完全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圣职者呢」
「嗯~,我也觉得修道院长没有修女的样子,不过说她图财有点不对吧。那个人拿的中介费不算太多呢」
「那是为什么?」
「总之就是立场问题。如果只是单方面的接受布施,就与乞讨无异了不是么?但是修道院长不愿意这样。我认为她拥有崇高的灵魂」
原来如此。慧太郎接受亨利的看法,却感到一阵酸楚。因为单纯在单方面的接受施舍的,也正是现在的自己。
「——可能还得把我自己借给你一段时间,但我马上就会讨回来的」
「啊哈哈,产生共鸣了么。也罢,我会让你鞍前马后的。你就暂时是我的『助手』了。如果出现可怕的,你要好好保护我吧」
「遵命!秋津慧太郎的剑,就暂时为你献上吧!」
「这是哪出?换人了?」
「是本人啊!难得帅气一次,真是的——亨利?」
互动的中途,慧太郎忽然注意到亨利的气息中萌生了一丝不安定,于是循着她视线的方向追去。只见方才抛在身后的大马士革蝶群的整齐编队变得凌乱不堪。然后可以看到一个小黑点。不,只是因为距离过远感官上变小了,实际上应该相当大才对。从黑点的方向,可以微微感觉到某种空气爆发的声音。慧太郎皱起眉头。
「……大概是飞艇吧」
「飞艇?那个芝麻小点么?」
「是的,它在用枪声驱赶行经线路上的蝴蝶。就算不用那么做,大马士革碟也会因为害怕自己飞走的……真是无知啊,既傲慢又肆意妄为」
真看他们不爽。亨利嘟嚷着。慧太郎感觉不妙,但完全没有制止的机会,下一瞬间,谢尔瓦急遽调转机头角度开始转向飞艇的方向。
「这……等等啊,亨利!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因为看那个飞艇挺小的,大概是私人的东西吧。一定载了很有钱的人呢。所以只想稍微去招惹一下罢了」
「才不是只是吧!你这人怎么那么扭曲啊!喂、亨利!」
「见者有份见者有份♪」
亨利愉快的唱着,可她的眼睛没有丝毫的笑意。
〇
「……真是的,那架谢尔瓦搞什么啊?是哪里来的傻瓜贵族么」
负责飞艇的乘务员愕然地呢喃道,朝甲板上已经走了十分钟左右。
在窗外不断表演杂技的红色机影,已经达到了无法观测的范围,如今消失无踪。飞艇周围仍旧笼罩着一层薄雾,这似乎是那架谢尔瓦的推进燃料燃烧后所洒下的烟雾,不过用来干扰视线实在不够充分。对方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却还这么干,当真与小孩子的恶作剧如出一辙。
不过,若说这是小孩子的恶作剧,也有微小的可能演变成意料之外的大问题。
倘若出现这样的情况也不该归咎于自己身上,就像有时蝴蝶振翅也能够在地球的另一侧掀起风暴一样。小小的恶作剧最终引发超规模惨剧的可能性也并不是零。
令法国外务省的高等文官莫里斯·博伊文额头上一边冒着汗一边担心这种事情的原因,是因为之前谢尔瓦引发的骚动破坏了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的心情。
对方毕竟是国宝级的要人。虽说是微服出访法国,但怠慢不得。一想到万一刚才那样的骚动行为要因,导致会谈走向糟糕的方向,自己的胃就仿佛开了个口子似的。绝不能让小孩子的恶作剧搞砸国家的一等大事。
设计成社交风格的装潢豪华的飞艇内,现在,博伊文正隔着小圆桌与那位男人两人独处。博伊文盼着那个大嘴巴的乘务员
尽早回来,再给他一点小费让他重新说些漂亮话,不巧他一直没有从那头现身的意思。
「——刚才的谢尔瓦的驾驶员是魔女么?」
至今一直闭口不言的男人,总算表情沉重地张开嘴。
博伊文想要从对方那身刺眼的红色上面挪开视线,但总算忍耐下来解释「没、没有那回事」,夸张的摇头表示。
「哦,那大概就是贵族的小姑娘了呢,只是拿到父母买给自己的玩具得意的到处乱飞吧。魔女的话断然不会像这样……」
「是么?听你的口气好像『已经把魔女尽数掌握了』呢」
「!?岂、岂敢,这不过是我的猜测,哈……哈、哈哈……」
魔女以及魔法师是对抗的手段。所以国家一旦发现他们,便会强制让他们参加军队。虽说十字教的力量有所衰退,但仍在各国拥有强大影响力,承认启用过去毕竟被视为异端的那群人,会跟『那些人』把关系闹僵。
换而言之,男人的话是露骨的挑衅。自己绝对不能用「是」来回答来这公开的秘密,所以才兜着圈子来解释。真受不了,真是个令人生厌的男人。
「也罢。话说回来,还有多久到达伊斯?」
「已、已经不远了。首相也预定今晚到达当地」
「很好。这次访问诸国,在奥匈帝国和普鲁士其实毫无收货。但愿蒂耶尔首相一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男人豪爽的说完,视线转回窗外。这个男人尽会找自己麻烦,桀骜不驯的态度教人十分恼火。因此博伊文在心底念到。
——不会有人对您那荒谬的要求给出满意的回答哦,猊下——。
〇
海浪的声音越来越远。
打湿皮鞋前端的海水,明明不可能渗透到内侧,却不知为何感到发寒。
周围是朝雾的残渣。与吐出的白气相互溶合,立刻变得无法分辨。
沿着拥有大量的陡峭海峡的布列塔尼地区的海岸线,这一带有一段相对较平缓的沙滩。如果不是这样,如今也不会被海浪拍打到这里,而会像乘坐雷克勒号的大多数乘客一样,沉眠深邃的海底吧。
「……走得真够远啊」
伫立在第一步踏入法国土地的沙滩上,慧太郎吐露出心中莫名的感想。从言辞上看上去司空见惯的话,却是无比真切的感慨。
听亨利说,这片海域常年是狂风大浪,然而今天可谓例外的风平浪静,不断拨动着慧太郎内心的琴弦。望着悠然接近又再次退回的波浪,思绪不禁飞向遥远彼岸的故乡。
自己最终能够回去么?——突然,慧太郎思考起这种事。
遭人揶揄气量不足以胜任下一代族长,几乎要被日复一日的重责所压垮,可即便如此,母国却并非一味只给自己留下不好的回忆。对萨摩之地的依恋不可能被斩断。
自己真的能回去么?能够活下去,再次相见么?
对那个地方的,对那些自己所爱的人的,怀念之情油然而生。
无论遭遇怎样的不幸,只要不放弃,就一定有实现愿望的那一天。
「…………真不中用啊。一下子就软弱起来了」
慧太郎摇摇头,设法斩断了不断涌出的乡愁。在与日本相隔万里的土地上卷入了无法挽回的大事件,虽然发誓要回到故乡,可在心底私语般悬而不决的不安再次死灰复燃。
但是就算一时迷惘也不该去想「说不定回去了」这种事。这样就辜负了帮助自己的亨利。
鼻子里面有些酸。去看看周围吧。在思考问题暂时一个人呆着的亨利回来的时候,不能让她看到自己这幅丢人的表情。
可是,慧太郎此时注意到。
不知何时,自己身后有了人的气息。
在沙滩上悠然走向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人?脚步似乎很重,首先不会是亨利,一定是个大个子。对,是个男人。彼此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在这样的距离内都没能感觉到其他人接近,慧太郎对自己的窝囊有些错愕,但现在还有更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慧太郎现在穿着的是男装。因为不曾想过会有人会这么早来到空无一物的海岸上,内心有些焦急。如果对方对雷克勒号沉没事件一无所知的话,那就谢天谢地了。
「软弱一点,有什么不好的?」
这是男人的第一句话。是粗犷,又不可思议地透露出和蔼的声音。得知自己的自言自语被对方听到,慧太郎的身体立刻因害羞而僵住了。趁着这个时候,男人站到了慧太郎身边。
「所谓的故乡啊,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心灵的归宿,想到故乡,或多或少会变得多愁善感呢。而且男人这种生物,不管到了多大岁数,都会怀念母亲做的汤呢」
「……您能明白我在想什么?」
「大致上吧。以我的经验判断,异国人站在海边看着黄昏,十有八九是在想家」
原来如此,或许的确是这样。尽管轻易的接受了这种说法,慧太郎还是将头上的帽子压得更低,并且尽量不将脸转向对方,用侧眼偷看对方的体貌。
果然是预料之中巨汉。身高或许超过了190公分,身体也十分健壮,给人一种熊的感觉。他的体格相当之好,穿起衣服也十分得体。他正当壮年,嘴里叼着烟斗,容貌流露出野性的味道。然而表情的作法彪悍以及闪耀在眼睛深处的知性,并未给人野性的感觉。
另外,最为惹眼的特征,便是他那浓密的络腮胡须。
男人一边用手指挠着他那浓密的络腮胡须,一边像待人温和的熊一般讲到
「你是日本人吧?」
事出突然,慧太郎反射性的飞速瞪向对方的脸。
即便能够从头发和皮肤的颜色认出东洋人,但不曾想到,会被以一半断定的口吻说中自己是日本人。确认到自己的反应,男人大笑起来。
「哼哼,果然啊。你背上的那个……嗯,是板球的收纳盒吧。里面装了什么?肯定不会是球棒吧?哈哈,再怎么想也不可能干出那种,藏着危险的玩意到处乱走这种愚蠢的行为呢。是吧?」
「您、您是……!」
慧太郎就像没站稳似的向后倒退。接着慢了半拍才战战兢兢的问出问题
「……警官还是……?」
「叩一分哦,年轻人」
「什么?」
「只是稍微试探一下,马上就问『你是警察么?』这种问题的话,就等于自己招认心里有鬼了哦。还有,你的表情也太明显了」
「…………」
「不要那么警惕。我不是刑警。是原刑警。啊,刑警知道么?换句话说,就是穿着便服活动的警察。不过我现在经营的是『寻物人』」
「请多关照」对方向自己打起招呼,但是理性告诉自己应该马上逃跑。这个男人相当厉害,或许就连自己的底细也已经基本了解清楚。
但即便如此,慧太郎还是问了。不知不觉的就这么问了。
「寻物人……是寻找什么呢?」
「什么都找哦。下落不明的宠物,不见了的结婚戒指,丈夫的出轨现场,另外还有悬案真相的线索。我把自己的工作叫做『侦探』呢」
「侦、探?」
「对。现在这会儿,大概是世界唯一一个私家侦探呢。那就是我」
男人自豪的说着,用粗犷的声音大笑起来。慧太郎只觉莫名其妙,脑袋上的问号越冒越多。然而就在此时,突然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弗朗索瓦·维多克!」
是亨利。她注意到自己和某人在一起,所以立刻冲过来的吧。她的肩头微微垂下,视线凝然地锁定在男人的方向。
「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Mlle.亨雷特,这话该我问你。你这野丫头跑这儿来干什么」
男人——弗朗索瓦·维多克笑得更夸张了。看来两人似乎认识。亨利急忙来到我身边,好像全身的毛都倒竖起来的野猫一样从正面与男人对峙。
「我看到有红色谢尔瓦在附近着陆,我就猜想会不会是你来了,于是过来看看,果不其然。每次工作都碰上你还真是……可是怎么说呢。看你也在行动,莫非雷克勒号沉默和扯上了?」
听到维多克的这句台词,慧太郎急忙绷紧身体。这个男人果然知道那起事件,一开始就冲着寻找嫌疑人才接近自己的。
「怎、怎么了?这种事我完全……」
「喂,你就别打马虎眼了吧。大致上,你和我一样都是想着会不会有船体的残骸可以作为证物漂到岸边才到这边的沿岸寻找的吧?有错么?」
被这么一问,亨利紧咬住下唇,一时犹豫起来。不过,马上又下定决心的点点头。
「……是啊。我也在追查这起事件。不过,我只是顺道过来看看,和平时的工作没有关系。再说,我对这起事件基本上一无所知啊」
「哼,顺道来看看」
维多克一边揉着下巴一边低语,接着用手中的烟斗指向慧太郎。
「也就是说,你是陪着这边这位脸蛋可爱的日本年轻人的意思咯?」
「不,等一下维多克。不
是那样的。他的确和事件有关——」
「我知道。他不是凶手,对吧?根据我的调查,同样发现了这位年轻人是清白的」
「「……咦?」」
本想一旦出现危险,马上就抱起亨利逃离这里的慧太郎,对维多克的话听得目瞪口呆,发出愚蠢的声音。亨利也一副碰壁的表情。
「这、这……等等!你为什么知道这种事!?」
「我说啊,你以为我是谁?让蚕食巴黎的黑暗浮出水面,找出一切事件的真相。连哭泣的孩子都会乖乖闭嘴的名侦探,弗朗索瓦·维多克哦?」
尽管他说的这么自信满满,不过姑且相信他之前所作的说明的话,当今在干侦探的似乎只有他一个人,所以在没有对比的情况下,感觉『名』这个字眼完全没有价值。
「话说亨利,快点向我介绍一下他是谁吧。还有和你之间的关系也介绍一下吧」
「咦?啊、嗯……也、也对」
亨利少有的混乱起来。她摆弄着自己枯叶色的头发,勉为其难的继续说道
「他是维多克。简单来说,是我生意场上的敌人。主要是和有关的事件总会和他撞在一起。在巴黎从事模仿警察的工作——」
「啊,这些已经听说过了。顺带一说,他以前当过真正的警察这件事也听说过了」
「——对,没错。而且不是一般的警察。明明年轻的时候好几次被丢进号子里,名声狼藉,不知为什么却被警察启用做密探工作混出头来,还升官当上了国家警察巴黎地区犯罪搜查局的第一任局长,不过后来就撂下一句『当够了』辞职去做那个什么赚不了钱的侦探了,是个如假包换的白痴原警察哦」
「…………什么?」
亨利毫不停顿地将一大堆饶舌的话刚一说完,慧太郎立刻再次发出愚蠢的声音。
罪犯当上了警察?在搜查局长的位子上坐够了然后辞职?这是怎么回事?太莫名其妙了。
「看你这表情是不相信呢。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一切都是真的哦。世界上怕是找不到第二个拥有这种奇特经历的人了呢」
「这番话对我是夸奖呢」
维多克愉快的摇了摇肩膀。不过,他的表情马上绷紧。
「不过,要论奇特的经历,这位年轻人恐怕不会输给我吧?作为雷克勒号上少之又少的生还者,被扣上行凶者之一的污名,眼下正在被警方追捕的东洋人。请务必向我详细说明」
亨利看了慧太郎一眼交换眼神。尽管有过些微的踌躇,慧太郎还是轻轻颔首。这里就借用一下特蕾莎修道院长的信条,来场交易吧。
「好吧。但我们要交换各自手上的情报。反正你是接受某人的委托才到处去嗅事件的味道吧?听你刚才的口气,应该掌握了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呢」
亨利将事情的梗概作出说明。然后慧太郎代她讲述了船上发生的事。
另外,亨利用视线向慧太郎示意。将神秘男人在死前托付自己的宝石,还有掉到海里醒来之后,所受的枪伤痊愈的事情被隐瞒了下来。慧太郎心想,那些事情的确很难叫人相信,说出来反而会平添困惑。
「——原来如此。事情是这样啊。很多地方都吻合了」
维多克抽了口烟,吐出的紫烟飘散在空中。亨利叉起手说道
「我们知道的事情,基本上就只有这些了。好了,现在换你了。维多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个刚才不就说过了么?和你的出发点是一样的」
「那么,你的雇主呢?他对公开发表的事件概要抱有怀疑,所以才雇用你的吧?如果事情是这样,也许能站在我们这边呢」
「很遗憾,恕难从命」
这句倨傲的话,令亨利的柳眉挤到了一块。
「虽然感觉事件有很多地方的确很难解,终归目标是犯罪集团。那个,好像是帮黑衣人吧?虽然我也觉得那边的年轻人很可怜,但从立场上看,我觉得你们无法公开展开行动,插手其中会很不妙」
「……换句话说,对方是位相当了不起的大人物呢。是谁?」
「我有保守秘密的义务,所以不能说」
「啧、我说你啊!我们都把情报给你了,你怎么还是这幅态度——」
「你给我的情报『基本上就这么多』对吧?我觉得这个说法有个地方很微妙,该不会是我精神过敏吧?」
没用的。被看穿了。还是干脆说出来吧。尽管慧太郎这么想,可亨利还是尖锐地向自己一瞥。似乎在告诫自己打死都别说。
「……我承认对情报有所隐瞒。但是,那与你的工作并没有直接关系」
「我相信。所以也请你相信我。追问我的雇主是谁也无法改变这个事态。那个人是绝对不会救这边的年轻人的」
「…………我知道了。那么,你判断慧太郎是清白的根据呢?」
「因为证言不值得采信。讲述东洋人云云的那个证人,在事件发生后立刻就不知去向。经过调查,警方也不知道他的身份。虽然去见了其他的生还者,但没有人对那个人了解得很清楚。只知道似乎是个自称赛尔日的平凡白人男性」
肖像画的话倒是有哦。维多克将画有拟颜画的纸递了过来。的确是个随处可见的白种人。能够对他留下记忆已经实属难得。
「他没有照片。是从一开始没有拍过,还是拍过但被某人处理掉了,这一点无从得知」
「你不是放出豪言号称自己宝刀未老,在警察里面吃得开么?其他那么多事情就都没有调查过么?真没用呢」
「别说得那么轻巧。原本是罪犯的人却爬到了搜查局的顶点,上面的那帮家伙嫉妒着我呢。肖像画也是死咬着老关系才好不容易弄到的哦?」
维多克轻轻叹了口气,露出一副被人数落不干正事的表情。
「我也和你一样,有些尖锐的问题必须回避。我想刚才也说过一些,我知道你们在行动,所以我看准了一定是和扯上了关系。所以才提出情报交换的」
「哎呀,这可真是不巧呢~。再说,为什么会有冒出来?」
维多克瞪圆了眼睛。亨利无法理解他的反应,挑起片眉。
「……喂,你说真的?我最先怀疑的就是『那种可能』啊」
「???什么意思?」
「大型客轮被弄沉了哦?而且几乎所有乘客都遭到了屠杀。听年轻人说,凶手基本只有5、6个人。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到?如果按常人实行来想的话,工程实在太浩大了。但是,现在的法国可是有『完完全全有能力办到这种事情的家伙』吧?」
慧太郎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尽管维多克的根据站不住脚,但他说对事件凶手有底。这是足以令自己色变的发言。
「……不会吧。不,可是……等一等,这种事……!」
反倒是亨利不知为何非常狼狈。看来她似乎也知道维多克口中的『家伙』所指何人。但是,她的样子却很奇怪。
「我能体会你的心情,因为我了解你对投入的热情。最近我经常在街头巷尾听到那些家伙的传闻,不由就想象到你痛心的样子。你或许无意识间就将那帮家伙是年轻人的仇人这种可能性事先排除到了视野之外」
「…………」
亨利没有回答。她的表情很复杂。愤怒、悲伤、困惑、咬牙。繁杂的感情并存。慧太郎虽然很担心她这个样子,但还是向维多克质问,那个忌讳而不愿言明的集团。然而就在刚要这么做之前——
「!怎、怎么了啊!」
突然透过空气从远方传来轰鸣,巨大的响声犹如痛殴下腹一般,从慧太郎开始,三人骚然起来。下意识的一齐抬头看向远方。
轰鸣还在继续。一发、两发、三发、断断续续的,但威势在慢慢增加,没有断。看来是从北边的方向传来的。
「……是炮声。而且是很大的那种」
亨利表情严肃地低语道。「炮声?」维多克听到,做出反应。
「是海军演习么?不对,总不会是不列颠打过来了吧?」
「不对。炮声的位置很高,撕破空气的声音也是。这是……从天上?」
根据声音的方向就能了解到这种程度么。亨利眨着眼,竖起耳朵,像自己确认般说道。慧太郎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亨利,我记得那个角度是刚才飞艇飞行的——」
想必没等自己说完,亨利就明白过来了。「怎么可能……!」听到慧太郎说到一半,亨利突然面色铁青,转身冲向自己的谢尔瓦。
「亨、亨利!?你想去哪儿!」
慧太郎向维多克点了点头,表达把他留下的歉意之后,马上追了上去。亨利一边跨上谢尔瓦立刻发动引擎,一边转头对慧太郎不掩焦躁地叫喊
「错不了!开炮的是刚才的飞艇!」
「啊……可是为什么!?被战斗机袭击了么!?」
「对战斗机才不会用巨炮啊!对手时相同的飞艇就另说了!」
慧太郎将帽子塞进上衣口袋避免被风吹跑,和来时一样跨到了亨利后面。她戴好飞行帽的护目镜,用
从未有过的声音呻吟
「是……!而且大概被相当可怕数量包围了!」
〇
为什么只有自己要遭这种罪呀。莫里斯·博伊文躲在船舱的角落里,如今脑子被对世事无理的诅咒与谩骂所塞满。
「库……想想办法啊!击落它们啊!从刚才就完全没效果啊!」
在视野的一角放声怒吼的,是那个红衣服的男人。他明明和自己一样趴在地板上,唯独自豪感比常人高出一倍,就算落得这步田地依旧趾高气昂的不断发号施令。虽然看到他这幅狼狈的样子,心里煞是痛快,但心情并不能因此感到轻松。
「博伊文外务书记官!你准备怎么付这个责!」
发泄恐惧的矛头已经指向自己了。然而,博伊文根本不理会这种事。接受将国宝级任务带往伊斯的指示的,的确是自己。但一旦遭遇突发状况,拼尽全力的却是这艘飞艇的艇组成员,原本这种事态就不会有人能预料得到。所以,博伊文最多只能回以讽刺。
「……如果还有命活下来的话,到时候您爱怎么对蒂耶尔首相说,爱怎么撤我职都随您高兴。现在您还是专心乞求上帝能赐给您这样的机会吧」
「你、你这家伙……!」
男人的脸上染上愤怒的颜色。可是,随后飞艇遭受好几次的激震。
挂在气囊下方的吊篮部分,而且正好是博伊文他们所在的区域遭受了外部的猛烈冲击。短暂的停歇后慢慢抬起脸的博伊文,事先做好的心理准备完全无效,在这一瞬间险些失禁。
出现在他眼前的。
是
不知是斑腿蝗科还是蝗亚目的蝗虫,总之是与之类似的昆虫模样,身长约有2m的。
它的脸上是大得荒谬的复眼,唦唦蠢动的大颚,如角一般插在脑袋上的触角。只要看上一眼仿佛就会做恶梦的一组器官,仅隔着一扇窗户。
刚才的冲击,恐怕是它撞击吊篮时造成的。无数的龟裂在窗户玻璃上绽开,窗框向墙壁内侧隆起。感觉到如今就要入侵到内部,牙齿哆嗦得已经无法合上的博伊文已经被恐惧压得无法直立。回旋在脑袋里面的,已经只有杂乱无章的思考。
自己不了解的构造和习性。为那种瘆人的生物去思考,哪怕短短一瞬间也是浪费脑力。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思考起来。如果入侵的话会变成怎样的情况?它吃肉么?难道自己会成为的早餐?
没问题的、没问题的,死的不会是人类!
「噫、噫……!」
喉咙自然地被勒紧。眼前的的背后,还未破晓的天空中,黑压压的一片像雾一样的『某种东西』塞满了视野。
那团黑雾以可怕的速度在空中乱飞,接连不断打进去的炮弹完全没有效果。如同能够自主变化身形的画具一般,将天空这张油画布弄得脏兮兮,时而降下高度将飞艇的大炮一只又一只的带走。
那团看上去像雾一样的东西,其实是和眼前这东西同类的。
1000只,2000只,或者更多。总而言之,现在自己乘坐的这艘飞艇,正在遭受着大群的的袭击。如同聚集蝗虫群的叶子一样。
这是何等的不幸啊。博伊文被想要失声哭喊的冲动所驱使。
「我……我难道要被吃掉了么!」
然而,率先大叫起来的又是那个男人。
「区区类,就如同在旧约圣经中只能成为人类祭品的蚂蚱!以为我爱德华·瓦尔提斯·科尔亚诺会允许被吃掉么!」
科尔亚诺依旧蹲在地板上,然而在杀身之祸逼近眼前的情况下,依旧不忘他那尊大的架子,对着眼前的唾沫横飞的嘶声叫唤。何其愚蠢的男人,这些话怎么可能对那些家伙奏效?看着那对无机质的复眼,能够知道它们没有感情,不会思考自身行为的意义。只是顺从本能而行动,扑向饵食。
那就是。等回过神来,已经像感染病一样蔓延到了整个世界,将生物顶点的宝座瞬间从人类手中篡夺过去,纯粹的怪物。
夺窗的发出令全身汗毛倒竖的声音。大颚在博伊文面前突然张开。暴露无遗的口腔内,排满了如锯子一般的小突起。当明白这些全都是牙齿的时候,博伊文已经阖上眼睛,在眼皮下面描绘出肉被割掉,遭到捕食的自己。
如果这一幕没有成为现实的光景,果真就是奇迹了。
突然,从正侧面飞来一道青白之光,贯穿了的胴体将其从窗户打飞。
「什……?」
哑然的瞬息之间,某个红色的物体在没有了的窗户前面几乎,以擦到的距离与迅猛的速度飞过。回忆起那个东西的正面目,只需要极短的时间。
「是那架谢尔瓦么!?」
博伊文不由自主地贴在窗户上向四周望去,这次只见闪光在那团黑雾的中心炸开。
〇
亨利从腰间的皮带上拔出一柄小型枪。胡桃木的枪柄上镶嵌着白银的甲虫工艺品,短枪型的滑膛枪开火的瞬间,慧太郎的视野俄然被涂成青色。
「!」
即便如此仍眯着眼确认事态,只见亨利单手控制着谢尔瓦的操纵杆,短枪枪筒的前端在空无一物的空间中勾勒出复杂的图案。看来射出的光弹漂亮的命中了袭击吊篮的。
「刚、刚才那是什么!?」
「是魔法弹!将咒物和我的头发封进去,然后刻上一定的词语,可以大幅省去攻击性魔法的发动过程!这件事以后再说,身体固定好了!?」
谢尔瓦从飞艇吊篮的侧面贴着穿过,紧接着一口气开始上升。慧太郎紧紧抓住亨利的肩膀,依照她的指示用谢尔瓦座位上伸出来的绳索,用金具安装在自己的腰间的皮带上,「弄好了!」大声颔首。
「那就忍耐一下了!」
说时迟那时快,亨利的手从操纵杆上拿开,放任身体靠向自己。前所未有的紧贴度,以及在飞行中放开控制的暴举,令慧太郎差点下意识发出丢人的尖叫。虽说没出什么状况,想来实际上其实把什么说走嘴了。
这段时间里,亨利将某个小型筒状装置装在了方才打掉子弹的短枪枪口,有力地用手掌拍打尾部。只闻噗沙一声空气穿透的声音,大概这样装弹装药就完成了吧。警戒着往火皿上装满火药,盖上火盖后,最后完全掰开击锤。
「谢谢!已经可以了!」
亨利用认真的声音道完谢,处理短枪的手回到谢尔瓦的控制上。发射准备所消耗的时间不足4秒,正所谓电光火石。
「刚、刚才子弹和火药是同时装入的!?没用什么奇怪的道具么!?」
「是空压式便携装弹装药器!自己做的!另外,从刚才开始就问个没完烦死人了!」
亨利斥责着自己,下一个锁定是犹如空中生物一般逦迤飞翔的黑雾。定睛看去,立刻就知道那是由集结而成的东西。他们的编队没有一丝凌乱,这个样子仿佛故乡大海上看到的鲣鱼群。
「————」
亨利开始喃喃低语。那是不认识的语言,大概是希腊语。以前听兄长用类似的发音说过话。如此理解的同时,也注意到了她此举的含义。亨利刚才不也说过「省略使用特殊弹的工序」这样的话么。然而亨利的行为并没有省略的意思,使用全新的手法,也就意味着——
预感正确。在短枪枪筒前端所展开的,是原先那个所无法比拟的复杂图案,而且更是张开了好几层,巨大程度足以盖住机体的前面。
不用一会,亨利吼起来。即已拉开的撞锤指向自己,枪口倏地朝向目标。
「『——向普罗米修斯之名起誓,解放原初之焰!打开吧,炼狱之釜!』」
爆光染遍了世界。这次的光是翠绿色的。从枪口放出的魔法弹吞没在凝聚成一块的的中心,隔了一拍,绽放出盛大的焰火。
不知与纯粹的热量有着怎样的差别,对期待必中的庞大对象群在接近不加理会,几乎感受不到暴风产生的热量。但由于机体俄然受到狂风席卷,亨利连忙一边加以操控,一边一脸紧张的注视着自己所为的结果。
最后,从祖母绿的爆炎中,还是飞出了无数黑影。
一定程度的数量已经开始化石化并向地面坠落,然而还有大部分健在。因此,经过刚才那一击,蝗虫群已经将这架谢尔瓦完全判断为敌人,隔天蔽日的浓雾一分为二,其中一方笔直向谢尔瓦冲来。
亨利咋舌,为谢尔瓦提速。她看到伴着翅膀震动的嗡鸣声穷追而至巨大的影子,嘴里罕有的放出粗暴的语言。
「畜生,果然不行啊!数目太多了!」
「亨利!那就把刚才的再来一发——」
「不行!今天已经把手上的用光了!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全部消灭!」
亨利不甘心的念着,回头确认已经拉开距离的飞艇的情况。
「本来想稍微威胁一下争取一点时间,然后用药来赶走他们的……!可是这样的话,且不说我们,飞艇是保不住的!」
「你没有带着另一柄发射铅弹的枪!?那把长的呢!?」
「你看不就知道了!又不是工作,我才不带那么占位置的家伙呢!」
即便如此
,还是考虑到有备无患,只带着那柄随身的短枪么。慧太郎还没弄清楚上面的问题,又问了起来
「……那些是怎么搞的啊?为什么聚集了这么多……」
「那是『饕餮飞蝗』!是群体活动的……啊、受不了了!解释起来麻烦死了!你应该也听说过『亚巴顿的玩笑』这个词吧!?」
慧太郎栗然。无论对多么的无知,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恐怕对那起事件无人不知。
亚巴顿的玩笑——一言以蔽之,就是世界最大规模的『蝗灾』。
若是通常的蝗灾,慧太郎也在萨摩之地目睹过一次。那是藩内的小村庄里发生的事情。大举涌入的大群蝗虫,在夕阳烧红的天空中交错乱飞,周围的农田被凄惨的席卷一空。之后听说的就是,因为那时的灾害,村里那年的稻谷全完蛋了。
所谓亚巴顿的玩笑,换言之是由引发的相同的现象。
据兄长所言,一七七八年,在神圣罗马帝国的广阔黑森林里有大量杂食性的孳生,不止将帝国国内,甚至从法国开始闯入近邻诸国,将大量的人命以及各种资源瞬间啃食殆尽。最为极端的表现了名为的存在的有害一面,将其威胁告知了全世界。
引发那场亚巴顿的玩笑的同类的饕餮飞蝗群,如今正用大颚撕咬着向自己追来。慧太郎也无法扼制恶寒在全身奔驰。
「怎么会这样……偏偏是那个亚巴顿的玩笑……!」
下意识叫喊出来的时候,却被亨利强拉着转过头去。
「才不是!的确这次的数量也挺多,但真正的亚巴顿的玩笑不是这种东西!这种级别的数量的应该无法引发相变异!」
「相、变异?」
「由于个体数增长过猛,导致生物在短时间内习性发生巨大变化的现象!亚巴顿的玩笑发生的原因,是由于工业从革命各国排放的大量废弃物,令饕餮飞蝗群聚集在同一个地方造成的!所以……很奇怪啊!要引起相变异,至少需要三万只的群个体密度才对啊!」
亨利继续飞速说着。谢尔瓦的动力到达极限,活用速度上微弱的优势,准备直线甩开后方的蝗虫群。
「而且那些饕餮飞蝗的行动也改变了啊!为什么只瞄准飞艇!?不,就算退一百步接受这一点……为什么只攻击吊篮和炮门!?『他们』应该不偏食才对!就算早早的啄破气囊让飞艇坠落也不奇怪——」
冲动的滔滔不绝起来的亨利,说到这里似乎注意到什么,突然噤口。然后在下一瞬间,依旧托着大量的饕餮飞蝗,向飞艇的方向急转回旋。
「干、干什么啊,亨利!?这样的话跟在身后的家伙们也许又会和那群合流的啊!那艘飞艇就真的要完蛋了啊!」
「别废话了!相信我!比起这件事,先确认一下飞艇的气囊上面!」
气囊上面?尽管有些吃惊,谢尔瓦还是一口气向高空飞升,在大约300m左右的距离从上空,依照亨利的吩咐将视线投向下方位置的飞艇气囊。
果不其然,什么也没看到。然而这样的想法仅仅持续了一瞬间。慧太郎的优异视力,没有看漏在所视范围一角发生的奇怪现象。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在动。
「…………有人在那里?」
是人。穿着长袍式的黑衣,连头也被严严实实的盖住,用头巾遮住相貌的某人,躲在装备在气囊上的尾翼下面,成单膝贴地的状态坐着。由于身形很高,应该是男人。不知为何,他像指挥官一样高举双手,在空中四处晃动。
最令人不解的,是男人脚下张开的复杂而奇怪的图案。散发出淡淡光辉的图案,无疑和亨利打出魔法弹时在空中勾勒出来的东西相同。
「亨利,那里有个人!脚下有和你一样的那个发光的图案!」
「……这样啊。果然如此呢,是这么回事啊……!」
亨利用颤抖的声音呻吟着,紧接着燃起怒火胡乱的吼叫起来。尽管是慧太郎听不懂的法语单词,但应该是不堪入耳的谩骂。
「那家伙就是主谋!用魔法操纵饕餮飞蝗群的人!」
「什……?操纵!?这种事情能办到么!?」
「我的话是办不到的……顶多只能使用讨厌的气味诱导进行路线!但是,有人能够办到!用魔术随意的操纵——如同兵器一样使役,最低级对恶劣的混账!」
「亨、亨利?」
「难以置信,为什么会这样……都怪维多克那张乌鸦嘴!那帮家伙竟然在这种地方冒出来……我、我……!」
语言支离破碎。然而,可以察觉到爱虫的她有多么心痛。就算自己的头脑再迟钝,这种事情还是能够理解。
慧太郎再次看向下方。由于交谈的这段时间里谢尔瓦同样在移动,与飞艇的距离已经大幅缩进。没一会儿工夫,便能从正上方通过。
亨利遭受打击的影响似乎依然很严重,光是驾驶谢尔瓦飞行已是竭尽全力。
所以,慧太郎下定决心。不能为自己献上剑的女孩斩除悲伤,还算什么武士。
慧太郎从身后的收纳盒中取出收入鞘中的无垢娘矩安,解开了安装在腰间皮带上的绳索。然后,向她说了一声
「——亨利」
「咦?……啊,抱、抱歉,慧太郎。我有点乱……等我一下,马上就能从消沉中走出来……」
「我上了」
咦?亨利变成的泪语的低喃从身后追至。但在此时,慧太郎已经蹬起谢尔瓦的座位,向20m下方的飞艇开始自由下落。
第一击被躲开已经计算在内。
因为对手对自己做出了正确的评价,保持着警惕。
但慧太郎从20m的距离落下释放的袈裟斩,纵使黑衣男子不难避开,也能让他一时间动弹不得。不对,就算身体没有丝毫的迟滞,在柔软的气囊上着陆的瞬间,为了抵消冲击至少也会在前方采取一次受身,这足以让自己确实地缩短与男人之间的距离。然后就在他起身之前,
「嗯……?」
由下段上斩,如字面意思放出间不容发的第二斩。
电光火石的回斩,果然远超男人预料。结果,虽然没有捕捉到要害,在会心的速度作用中急速上升的白刃,浅浅地撕裂了反仰的对方的胸口,深深遮住眼睛的头巾被挑飞。
当然,此时没有放松攻势的道理。男人的运气已经用尽。由于占领了贴近尾翼的地方,在后退剩余的数米距离之后,便只能兀自投身浩瀚的虚空之中。看到天赐良机的慧太郎,一步一步向对手怀中扑去——
「!?」
然而,踢起气囊送出的脚,蘧然冻住了。
原因是男人的脸。先前的一击挥掉了他的头巾,从下面展现出来的容貌,实在太过不寻常。因此,慧太郎就连此刻正在战斗中途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
人类。
蜘蛛。
犹如二者融合而成,丝毫叫人联想不到属于这个世界的异形的面容。
作为人类,理所当然的拥有眼睛耳朵和鼻子。但与此同时,额头上还有六只单眼放出灰暗的光,牙齿犹如生出的螯角。皮肤的感觉已经脱离了人类,上面犹如针山一般的生出浅黑色的刚毛,金色的头发染着斑驳赤色污迹。
虽说穿着长袍,但犹可认作人体的躯体上面,就好像开着恶趣味玩笑一般被弄成了这幅奇异的样貌。恍如天外的戏曲(讽刺画)。
「不……!?」
不可能。这样的生物,不可能存在于世界上。慧太郎心想。
然而目睹了慧太郎的狼狈,从男人的螯角间响起夸张的笑声。
「——库库,这张表情是看到非常瘆人的东西时的呢。让我有些伤心呢」
含混不清的声音,听着叫人发憷。可是,从语言判断无疑是人类。
「小子,头一次看到么?」
「……」
慧太郎知道这个名字。此情照例,兄长曾经告诉过自己。
亚巴顿的玩笑包括名为的生物在内的诸多疑窦中,举个最好懂的例子便是,由于它最为难解,由此酿成的惨剧也更加深刻。提到就会想到,人权、差别、伦理与宗教这些命题对他们全都不通用。
容姿就像昆虫与人的融合在一起。但是,他们显然还是人类。
只是由寄生虫型的令宿主的肉体发生变异罢了。
「哼,不出声了么。气势一下子就丧失掉,从一名战士变成了一个无聊的小鬼呢」
「……」
他们的事情有所耳闻,但亲眼目睹实体,其亵渎之气远远超过了慧太郎的想象。竟然如此脱离常轨。寄生虫型的竟能将其他生物的存在形式蹂躏到这个地步么。哪怕斗志尚未消失,慧太郎也害怕的不知后退了多少步。相反,男人前进了相应的步数,耸耸肩。
「丧失意志了呢。虽然与我为敌,但却徒有剑术与无尽的斗争心。真叫人扫兴。所谓的武士就只有这种程度啊」
「?你说、什么……?」
男人不可理解的说话方式,令惊魂未定的慧太郎只能做出怵然的回应。
沉默降临。在稍一松懈便无法站稳的强风之中,从对峙之中的男人面部
,感情可窥一斑。沉积在他双眼之中的,是惊讶。
但没过多久,男人哄笑起来。当一切都重合起来之时,身体几乎笑得扭曲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怎么搞的啊,还以为你是完全了解了我身份才砍过来的,结果只是凑巧撞见啊!你的运气究竟多好啊!」
「???」
「库库,也罢。既然如此,这个怎么样?」
男人的长袍状的外套下发出微微的金属声,从中取出了某种东西。
是枪。不过,和普通的枪不一样,枪柄和枪头没有明确的界定,形状就好像用一整块金属削出来的一样。加之枪头虽然有沿前端变尖,但头部并非至关重要的『刃』,看起来就好像长而大的楔子。单纯从枪的角度来看,毋宁尺寸短了些。
然而,问题不在于这些琐碎之事。
枪。长柄武器。自己的确在最近,使用长距离武器的对手有过激烈交手的经历。
如今想来,却不知为何没能立刻察觉到。就算那时伸手不见五指,裹在身上的黑色外衣及语气等等,线索不都有得是么。
——小子,他给了你什么??
最明显的是,在法国这片土地上会用『小子』来称呼自己的,根本猜不到其他人。
「你、是………」
声音颤抖起来。不对,是无法分辨究竟是欢喜还是义愤的激情在震动全身。
「明白过来了么。这也难怪。我也因为那时候的失手,惦记着你小子呢」
「你……你这家伙是!」
「接下来,让我们继续雷克勒号脚板上的问题吧」
枪声。哀鸣。爆炸声。
怒喝声一浪高过一浪,伴着剧烈的摇晃。
特大的篝火,烧却夜空。
留下遗愿后死去的男人。被斩尽杀绝的无辜乘客。不共戴天的真凶们。
「……他给过你什么?小子」
「你这家伙是!!!!」
天空与大海。虽前路有异,而立足之所相同。
慧太郎与苦苦寻找的仇敌之一,最终再次狭路相逢。
消逝的恐惧。狂乱的决意。摆开示现流正正规规的架势,蜻蜓。恩师传授的信物,无垢娘矩安那冷冽光亮的刀身,如今起于自己的右肩,笔直冲向天际。
慧太郎发出雄吼,同时向敌人突进。
「有点干劲了啊。不过——」
男人冷语。从外套里取出另一柄犹如楔子的短枪,与之前那一把相互交合,同时握于两手之中。然而,慧太郎对对手的战斗方式不加理会,释放必杀的云耀。
这次并未蹴地,而是仿佛流水一般在落脚点滑动,令凝聚一处的重心得以一举冲向特定方向。这是云耀的要诀之一『云步』,速度可谓快上加快,如同缩地之法令身体骤然加速。
「噢噢噢噢!」
由上段返璞归真地斩下。这是云耀的另一要诀『雷之太刀』。
超越对方的意识速度接近敌人,放出令仓皇之中的防御丧失意义的裂帛一刀。这正是被唤作魔剑的云耀,示现流『无需二刀』的象征。
「——不过,很难算得上战士呢。你这样子与蛮牛无异」
即便如此,男人还是作出了反应。面对自己灌注绝对自信的一击,男人以双枪高举交叉,正面接下。虽说当初交手之时视线甚为恶劣,然而自船上一战,慧太郎自然明白对方绝非泛泛之辈。
故而,斩击被接下来的同时,全身的韧带瞬间发力,将放完攻击伸长到极限双臂拉,就像绕着自己的腰卷起来一般收起——
「喝!」
最大限度的活用摩擦力抽刀一斩。正是俗称『钢斩』抑或『斩铁』的技法。
遑论一度停止加速的剑,竟能凌驾之前的威力,将两柄武器斩断。这一现象令男人也禁不住嗔目结舌。男人发出着掺杂着惊讶的痛苦呻吟,缩起身体,偏开脑袋以躲过迎头痛击,然而效果说不上完全。斜肩的斩击,这次在敌人身上留下了决不算浅的刀伤。
从肩口斜下,外套的一部分被撕开砍飞。血沫喷洒在白色的气囊上。
此时,从斩开的外套内侧看到了某种七色的光辉。
估计是装饰品——不对,是胸针。瓢虫型,鞘翅上镶嵌着七颗颜色不一的宝石,是枚巧夺天工的胸针。这种东西戴在男人身上,非常不协调。
不管怎样,慧太郎大喊起来。用吸了血的爱刀刀尖,指向用手按住伤口的男人。
「少瞧不起人,恶贼!示现流斩杀敌人用不着耍小聪明!蛮牛什么的随你怎么说!即便正面攻击,也能将你诛讨!」
「……看来的确如此。有点太小看你了啊」
这口气简直就像在说「我还没拿出真本事」。发自便宜的自尊心的发言,让头脑越来越热。好吧,那就彻底挫败你的锐气。
慧太郎再次摆出蜻蜓的架势,准备向前踏出。然而在此之前,男人突然转向莫名其妙的方向抬头望去,被太过露骨的破绽挫伤锋芒,下意识错失了机会。
「啧、『虫报』这快就来了么」
「?……怎么回事?」
「是军队。布雷斯特——就算这么说你也听不懂吧。看样子,军属魔法师马上就要从菲尼斯泰尔省的海军最大军港都市赶过来了」
慧太郎瞪大了双眼。虽然对于对方为何会知晓这种事情感到吃惊,但更令他惊讶的是男人的面貌。男人重新转向自己之时,面貌已在不住不觉间骤然一变。
已经不再是直到数秒以前的那副异相,而是一个随处可见,金发碧眼神情苦痛的白人男性。年龄大概三十后页,令人联想到经历蹉跎半生,拥有着具备异样光彩的眼神。
「难道是,拟态么!?」
「嚯?你知道这个啊」
最大的特征就是『拟态』。被寄生虫型的感染的生物,是狗就能变成狗,是人就能变成人,得到轻易将形体转变为自身肉体原本形态的能力。寄生后的稀有的生存能力能令宿主融入群体,适应社会。如同证明其顽强的生命力一样,慧太郎方才造成的伤已经愈合。
「如果不这样模仿人类,俯仰之间我们便会被以『善良的人类』自居的团体所驱逐。举起正义盾牌的人类,根本不会手下留情。你不觉得么?」
「……说的就好像自己不是人类一样」
「当然。我反倒要问你,刚才的我在你眼中是人类了么?」
男人揶揄般说道。然而,此时断然感受不到「自己是远超人类的存在」这样的优越感。只是凝聚着微微令人发寒的感情注视着自己。
接着,男人斜眼瞧了瞧短枪一端的切口。
「令人惊讶。区区铁剑竟能斩断用圣蜣的甲壳制造的枪」
此言令慧太郎皱起眉头。用王的甲壳制造的?按理说绝无可能。一死便会完全化成化石,被切除的组织也会被认定『死亡』,没有例外。将的甲壳加工成为武器的技术应该并不存在。
「最初的攻防亦是如此。虽说下面是气囊,但从那个高度落下放出斩击,而且还在瞬息间放出第二击。简直太可怕了」
「……别兜圈子了。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问,你知道你自己的那些动作已经远远超出人类范畴了么?」
继续呆站在原地接受对方的胡言乱语,没打算上前一步的慧太郎,脸上突然感受到男人强烈的视线。不对,正确来说,应该是对方正盯着自己的左眼么?
「——果然啊。真是侥幸。这样一来,我就有面目面对委与我重任的『御三方』了」
男人讲出满含喜悦的谜样话语。但是,他随后采取的行动更加匪夷所思。男人突然向背后猛地一跃,若无其事的从气囊上跳向空中。
慧太郎连忙向突然的投身下去的男人冲过去,可是本应朝着地面坠落下去的男人,在数秒之后再次飘上了视野之中。这令慧太郎哑然失色。
非也,他并非飘了起来。男人将饕餮飞蝗的一部分召唤在自己脚下,将『铺满天空』,以此为立足点伫立于空中。
慧太郎开始心急。因为他读出了男人的下一步行动。
「慢着,你上哪儿去!?」
「回去重整旗鼓。如果被大量的军属魔法师包围,就算是我也没信心能够抽身。虽然目的没有达成,但也有所收获。急流勇退方为上选」
「开什么玩笑!你想临阵脱逃么!?来和我堂堂正正的决一胜负!」
「别喊了小子。你对我还有价值。让我们不久之后再相见吧」
男人扔下这番话,渐行渐远。大家的仇,归国的机会,全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一瞬间,慧太郎做好半自杀的觉悟,想要向男人搭乘的饕餮飞蝗群跳去。但抢在慧太郎采取行动之前制止住他的,是接近气囊的红色谢尔瓦——亨利的怒吼声。
「慧太郎,饕餮飞蝗群开始一并撤退了!大概是军队采取行动了!我们也赶快撤退!」
「别说傻话啊,亨利!凶手就在眼前!还差一点点就够到了!与其逃跑,还是赶快用这架谢尔瓦追上那个家伙——」
「别发牢骚了!如果
在此之前你就被捉到的话,一切都完了啊!」
慧太郎懊悔的咬紧牙关,臼齿几乎要咬碎一般。不过亨利说得对。就算捉到他,也不一定能够成为证明自己清白的确凿证据。
慧太郎向男人的方向仰过头去。对方依旧在那里。所以,慧太郎用尽最大的力气叫喊
「我是秋津……秋津慧太郎!你也报上名来!」
「笨蛋!」亨利发出尖叫。男人从重新戴好的头巾之下,发出冷酷的笑声
「要问别人先亮明自己么。我觉得这种行为只是自掘坟墓哦?」
「…………」
「——我是约瑟夫。尽量保管好你的左眼吧,日本人」
就在下一瞬间,袭击飞艇的所有饕餮飞蝗在慧太郎眼前汇集成黑色的河流,卷起约瑟夫的身影向远方飞流。
依旧掩藏不住焦躁的慧太郎也转过身去,急忙冲向接近至极限的机体。
将男人的名字,在自己心中无数次的重复。
〇
「得、得救了么……?」
大群的消失在天际。那架谢尔瓦也是。瘫软在地板上的博伊文呆呆地眺望着方才的狂乱犹如虚言一般的宁静碧空。
「……得救了么。我、真的……」
尽管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但事实就摆在眼前。飞艇到处发出咯吱咯吱的松脱声,叫人为飞艇会不会就这样立刻坠落而提心吊胆。
博伊文一下子放下心来,重新体会到活着的实感。一度放弃的生命,没想到又再捡回来。又能见到家中等待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了。想到这里,泪水澎湃地流了出来。
「……莫里斯·博伊文『前』外务书记官阁下」
然而,喜悦之情被身旁低沉的声音瞬间冻结了。
科尔亚诺掸着衣摆,鄙睨着身边站着的自己。他那冷淡的眼神自不待言,职务前面带上的那个多余的字,令博伊文的胆寒更胜一层。
「猊、猊下……刚才、您说什么?」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如果有命活下来,到那时候就任凭我向首相通报悉听发落,刚才不是你自己说过的么」
科尔亚诺带着满面笑容好不亲切的这样说道,该说是理所当然,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笑容。
真是不可思议。一旦像这样留住了性命,如今却又对原本抛弃的地位怜惜起来。眼前浮现出回家之后,妻子和女儿当面对自己破口大骂的情景。
「哎呀哎呀,真是气度非凡啊,『前』外务书记官阁下,请务必让我成全你的心愿。哎哟,不好意思,你尚在残存的任期之内,『前』字果然还为时尚早呢,哈哈哈哈」
「不、不是的,请、请等一下,猊下。该、该说是我太过失态,还是该说管不住嘴……等、等一下,科尔亚诺枢机卿猊下!」
看到依旧挂着微笑拂袖而去的科尔亚诺,博伊文流着眼泪上前拉住。正好这时,连接夹板的门打开了,那个多嘴的艇组人员回来了。
「哎呀~,刚才闹得够呛呢。两位没事吧?」
小命第一。但博伊文的人生正在现在进行时,立于断崖之缘。
〇
「你说刚才那艘飞艇上坐着的,是梵蒂冈的枢机卿!?」
「我是说也许。……另外,你能不能小点声啊,亨雷特」
维多克毫不留情地当面指正亨利那震彻山野的惊叫声。
目前,全速逃离了事件发生的那块空域的慧太郎一行,来到了位于5km之外的一户农家仓库叨扰。所幸家中的人都在农忙外出,似乎能够暂时藏到余热过去。
维多克开着汽车途径农户附近的时候,两人正好在用稻草隐藏搬进去的谢尔瓦。他似乎是依照亨利的性格,知道军属魔法师出动之后她会强行在空中逃窜,然后猜到逃走的方向追了上来。名侦探的头衔果然不是摆设啊。慧太郎如此心想。
然后,亨利将事件的来龙去脉向想要知道详情的维多克讲完之后,从他口中冒出了不得了的情报,于是便发生了上面那一幕。
「这、等一下,维多克!这个情报是哪里弄来的!?」
「谈不上什么确定的情报源呢。现在官员们之间流传着一个消息。传言爱德华·瓦尔提斯·科尔亚诺枢机卿在不久以前开始在欧洲各地进行巡访」
「科尔亚诺……?等等。这个名字我听过。记得是他是——」
「没错,梵蒂冈的右翼。主张 是魔女,应该视为异端从全世界排除掉的,极度热衷于十字教的复权的盲目的野心家。你认识他,大概因为他是那个恶名昭彰的的鼻祖之一吧」
维多克所口中的这个名字令人有些胆寒。记得那个组织应该是十字教内对抗的专职武装组织。在最初孳生的时候,虽然将视为恶魔降下批判,却完全拿不出有效的解决策略,不久就被自己视作异端的魔女夺去大权,于是十字教的力量在近年来正急遽衰退。听说就是为了取回教会威信,由教皇厅成立的机关。
但是,慧太郎的大脑拒绝自己再想下去。让真凶逃走的懊悔,依旧在内心深处拖着尾巴。慧太郎没办法让自己不去想痛失良机的事。
「可是,巡访欧洲各地……换句话说,也就是微服出巡咯?目的是什么?」
「关于他的情报终归无出风闻的范畴。所以,我不能拍着胸脯保证,不过……不出意外,应该是与各国的重镇们进行私下的秘密会谈,意图将很久以前的『魔女狩猎』故技重施。枢机卿大人所看中的,应该是狩猎」
狩猎?这可不是听过就算的内容。垂下的脸刚一抬起,便看到表情凝固在哑然之上的亨利,双眼积聚的愤怒犹如烈火喷发出来
「怎、怎么可能啊!具备完美的拟态能力啊!如果真想将他们一扫而光的话,知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无辜的人被卷入进来啊……!」
「所以才是『魔女狩猎』啊。简直是疯了」
「为什么啊!就算再没脑子也不可能点头的啊!」
「是啊,所以还听说,其他国家似乎对此拂袖谢绝了。不过,法国究竟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呢?不如说,法国国内发生过『旺代叛乱』这样的大规模内乱。所以到头来,从拿破仑执掌国家主导权开始,又开始恬不知耻的用上帝的光辉抚慰民众了。这么说起来,法国『欠』着十字教的呢」
「而且」维多克准备接着说,叹息的同时抽了口烟斗,随后大口吐出
「法国就有『那伙人』。那些恐怖分子最近热衷于活动,任谁都招架不住吧。会被教会施压也在所难免。于是,或许某些位高权重之人毋宁会抓住这次机遇,为了创造出能够用上这种借口的状况。反正,如果只是单纯的传闻,逗大伙笑一笑就好了呢」
「可是,『那伙人』真的出现了……」
「是啊。因为会议场所在伊斯的某处的说法很有力。我不认为操纵的能够想到这一点,而且袭击小型飞艇的时间点更是倍增蹊跷」
「……枢机卿会谈的对象时?」
「阿道夫·蒂耶尔首相。是个黑色传闻不断的人啊」
亨利的表情增加了几分险峻。虽然完全是些慧太郎跟不上理解的事情,但如今应该关心的并非国是。
「——告诉我,亨利」
「?慧太郎?」
动不动便因懊悔而变得发颤的句尾渐渐隐去,慧太郎慢慢将话挤出来。
「那伙人是谁?刚才袭击飞艇的那个人……弄沉雷克勒号的约瑟夫一行人究竟是何许人?恐怖分子究竟是帮什么家伙?」
「………………」
亨利一时合上嘴,但不久便开始讷讷地讲起来
「……恐怖主义是在法国革命的『九月屠杀事件』中被定义出来的,是指利用武力强行贯彻政治主张的思想及行为。『那伙人』为了贯彻自己的要求,毫不在乎与军队发生正面冲突,在国内所及之处零星地点燃战火。不理会普通群众有无牺牲,用恐怖不断在法国点燃灾祸」
如同雷克勒号。如同刚才的飞艇。有时不惜把当做兵器利用。
亨利说了出来。将慧太郎应当憎恨之敌,应当斩除的那群邪魔之名,用嘶哑的声音,严肃的说了出来
「——。们的秘密结社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