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个或许很唐突,但亨利讨厌穷晃。对这个行为本身也是,对这么做的人也是。
要说为什么,因为这是自己心烦的时候会有的坏毛病,平时都极力小心不要表现出来。因为『穷晃』不是最差劲的么?就算晃也晃不出什么名堂。既然要晃,就做个有钱人。
所以,亨利讨厌穷晃。所以今天,亨利从一大早就一直沉浸在自我厌恶之中。
「……那两个家伙,现在已经到伊斯了?」
亨利坐在宿舍中自己房间的椅子上,忙不迭地穷晃着腿,地板敲得砰砰直响。她看看钟,只见时间才10点刚过,难得的假日心情却一落千丈。亨利今天本打算乘谢尔瓦到附近的高地上去观察昆虫的。带上慧太郎,给他做一堆他喜欢吃的东西放进便当里,怀着野餐的心情。
「可那家伙却……!什么叫抱歉,什么叫不行!?啊、气死我啦!」
不,仅仅是邀请被拒平时也不会这么恼火的。毕竟在问慧太郎意向的时候,他已经有约在先,所以这也无可奈何吧。
问题在于,那有约在先的对象。
正因如此,亨利才会像现在这样坐立不安。
「……」
亨利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次在房间里打起转来。现在出发还为时不晚,要追上他们么?亨利好几次这样想过,可每次都摇摇头。
不可能。不可理喻。这完全不是勾搭,而是倒贴的行为吧。这是自己的自尊所不容的行为。静下来吧,亨雷特·法布尔。
「~~~」
接着她在床上跳了起来。她又是裹着床单滚来滚去,又是发失心疯一般对喜欢的枕头一顿痛揍,而她做着这类事情的时候,顿时又觉得空虚,坐回到了椅子上。
真是像个傻瓜一样。
亨利不知怎的忽然平静下来,打算今天一整天都泡在工房的后院呵护虫儿们,再次准备起身。而就在此刻,一个出乎意料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窗外。
「?玛尔缇娜?」
她那幼儿体型就算隔着老远还是没可能看错,正晃着呆呆的脑袋穿过宿舍的中庭横。她身上的衣服虽然朴实,却是用于外出的。腿脚很懒的她很少在假日离开学校。亨利不由感到好奇,拿出了平时溜出宿舍时所用的绳梯,顺利地爬到二楼的窗户,然后落地。
「玛尔缇娜!」
亨利跑了过去,从背后向她呼喊,她随即向她转去冷冷冰冰的视线。三天前在大浴场不知为何与慧太郎聊起天来,行动难以捉摸的她,今天穿着一件缀有荷叶边的黑色的连衣裙。亨利心想,平时穿着的制服就是黑色的,穿便装的时候哪怕换换颜色也好。
「什么?」
「咦?啊、那个……我看到你的人,不经意就叫住你了。你上哪儿去?」
「伊斯」
「怎么又去?」
「我有想要的东西」
「诶,这可更稀奇了呢。东西在学园内基本应有尽有的呢」
亨利嘴上一边附和,心里一边「这件事或许能利用」动起歪脑筋。
「玛尔缇娜玛尔缇娜,要不要我用谢尔瓦,嗖地载你到伊斯去?你瞧,虽然距离不算太远,但你不喜欢走路——」
「你目的何在?」
太敏锐了——亨利只觉背脊发凉。接着,亨利急忙给出这样的理由。
「没、没什么啊,反正我今天也很闲,所以我就想,陪你一起去也不要紧啦~」
不行么?——此言一出,玛尔缇娜似乎犹豫了一阵,但不久后微微颔首。不过她的样子看上去很不情愿。
「尽管你很碍事,但谢尔瓦是个好东西」
「……哎呀,再怎么说这也太口无遮拦了吧」
「顾不上那么多了,这里只好妥协」
「听人说话啊,小豆丁」
可玛尔缇娜用沉默挡回了亨利的控诉,向谢尔瓦的机库走去。真是个令人头痛的家伙,可一想到自己的计划顺利实现了,也就不生气了。
「~♪」
如此一来便师出有名,不用怕人说三道四了。
〇
对于生来就是剑术家的慧太郎来说,这里是个梦境般的场所。
「哇,真厉害……」
假日。慧太郎按照约定随克洛伊来到位于伊斯贫民区附近某个小巷的目的地,刚走进铁匠铺内,立刻不禁感慨。
相当宽敞的店内,所有墙壁、所有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刀具绽放着钝重的光辉。典礼用、实战用的武器自不用说,就连菜刀之类的杂货到锹和锄头一类的农具都应有尽有。从外面看去,店背后有一个气派的锻造所,心想品种一定很丰富,可不知竟如此一应俱全。
「呵呵,挺不错吧?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站在身旁的克洛伊开心地说道。今天的她穿着大尺度露出肩膀的豪华礼服。或许该说不愧是贵族子弟的服饰,不论材质还是设计感觉都非常高档,如今将这身衣服穿在身上,克洛伊的美难以言喻,让人联想到童话世界中的公主。
「虽然经常到这一带来,但我完全不知道竟还有这样的店啊」
「这也难怪,毕竟此处地形稍显复杂。虽然来过数次,但若是少了慧的陪伴,我可能还是会迷路的。——啊,M.里夏尔」
话说到一半,克洛伊朝着柜台里正在看店的青年——不对,朝着店后面坐在椅子上的男性喊了过去。那一定就是这个铁匠铺的主人吧。他戴着沾满煤灰的围裙,诚然是一位体格壮硕的壮年男子。他看来现在正在休息。
「哦,这不是小姑娘么。感觉今天特别花枝招展呢」
里夏尔在他胡子拉碴的彪悍面庞上露出粗野的笑容。慧太郎随克洛伊走入柜台,接着里夏尔认识到了慧太郎的存在,转为露出一张通达的表情。
「哈哈,两位正在约会啊。慨、小鬼竟有如此独特的魅力」
「不、不是的!M.里夏尔请看清楚!慧是女性!」
克洛伊向慧太郎指去,里夏尔似乎非常意外,瞪大了眼睛。
「……真的啊。我的天呐。要说是男人,这也美过头了呢。不过,你怎么这种奇特的打扮?难道是演戏的么」
「不、这么嘛……是我个人的兴趣」
里夏尔之所以会露出诧异的表情,自然是因为慧太郎此时穿的是男装。慧太郎最近了解到,只要解开头发,就算穿上男式裤子还是会被当成女人。穿上便于活动的服装外出的确不错,但穿着弄成这副打扮还得自己来作践自己,也是一把双刃剑。
「……请问,我看上去果然像个男人么?」
「?远远看去挺帅气的吧?但不仔细一瞅实在算不上呢」
「慧是充满魔性的女人哦。不惜专程化装成男性来诓骗我」
里夏尔的感想让慧太郎很受打击,克洛伊的发言更是莫名其妙。不管怎样,慧太郎十分失落。自己差不多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作为男人的素质这一事实了。
「那么小姑娘,今天过来有什么事?没和那个傻丫头一起么?」
「米杰特前辈如今正返乡省亲。我此次是来取我之前所托之剑的」
「哦,那个啊!已经完工了哦,稍等。我放在锻造所了」
「啊,那我过去吧。握感也需要做微调整呢」
说完,克洛伊告诉慧太郎「抱歉,我去去就来」,长长的裙子随风飘舞,走出店外。里夏尔本人留在了此处,足见他对刀具养护这类重要工作信心十足。慧太郎想趁这个时候在店内到处看看,不经意地转动脑袋,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东西。
「日本刀……?」
在墙壁上的一块区域挂着的,如假包换是自己故乡的兵器种类。不仅有刀,还有长枪和长刀。在其他的西洋风格商品的映衬下,它们在店内大放异彩。
「先生,请问您莫非还锻造日本刀么?」
「嗯?不,那只是单纯拿来卖的进口货。我对异国同行打造的大砍刀很感兴趣呢。脑袋一发热就进了一些。——噢,话说回来,看你像东洋人啊,难道是从日本来的?」
是啊——慧太郎顾及自己不便透露的真实身份,暧昧的点点头,将背在背上的刀袋放了下来。慧太郎觉得一直背着板球收纳盒实在不太好,于是前些天购买了市场上抛售的刀带。慧太郎解开袋口,取出收入鞘中的爱刀。
「如果您对日本刀有造诣的,我可以拜托您帮我养护它么?」
「昂?让我看看——喂、喂喂喂!什么啊这是!」
慧太郎将无垢娘矩安放在柜台上,刚刚按住刀柄,便见从后面赶过来的里夏尔神色大变。看店的青年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接着,人高马大的店长如同呻吟一般说道
「……厉害啊。太令人震惊了。这是你的兵器么?」
「是,这是师傅传给我的。您果然识货么?」
「不、这个嘛……我家店里打过不少兵器,可它的风格显然不同哦?」
里夏尔不住的摇头。他战战兢兢地举起无垢娘矩安,又是伸到窗户下反射阳光,又是用指甲去弹刀身确认声音,没过多久,他用颤抖的声音稳重地说道
「听说你是小姑娘的熟人,本以为你们只是在一个社团相亲相爱地小打小闹……但这怎么看也不寻常啊。最近和相当难缠的家伙交过手吧?」
慧太郎大吃一惊。慧太郎几乎能肯定里夏尔所说的『难缠的家伙』就是指约瑟夫。可由于他是,身体组织已经化石化,不会在无垢娘矩安上留下痕迹才对。里夏尔似乎仅凭刀身的磨损情况就判断出了慧太郎与某人进行过激烈的交锋,甚至还在某种程度上判断出了对方的实力。原来如此,他确实是一位能工巧匠。
「是啊,这一点我也很担心。目前倒还好,可今后要是一直超负荷使用的话,不管怎样还是保养的。先生有办法么?」
啥?——里夏尔惊得下巴掉了下来。可是他立刻将刀收入刀鞘,推了回去。
「蠢、蠢货!办不到,我办不到!这怎么可能啊!」
「……果然不行么」
「那还用说!别让我这个半瓢水把这么厉害的宝刀拿到火上烤啊!我顶多只能修修柄啦锷啦之类的小地方啊!」
他的回答有一半不出慧太郎所料。慧太郎也几乎是明知不行却硬是试着拜托对方的。里夏尔作为职人虽然牙痒,但还是应付不了薄薄的日本刀吧。
「抱歉,说了些让先生为难的话。我还是另谋出路试试吧」
「……错不在你啊。啊,对了。既然如此,要不要我帮你向工会介绍一下?说不定在镇上能找到可以搞定这家伙的人哦」
「真、真的么?如果您不麻烦,还请务必帮这个忙!」
出乎意料的提议让慧太郎充满信心,「包在我身上」里夏尔也痛快答应。没过多久,克洛伊打开店门,回来了。
「我回来了。慧,让你久等十分抱歉——哎呀,这是怎么了,M.里夏尔?竟然愁眉苦脸的」
「没什么,只是痛彻的感受到自己技艺不精罢了。不说这个了,那东西完成得怎么样?」
「啊,是。不好意思。您的手艺十分精湛,令人佩服」
克洛伊微笑着举起手中的长方形收纳盒示意了一下。慧太郎眉头微蹙。因为要把一柄剑收纳其中的话,这个收纳盒稍显大了一些。也可能是将油和柄带等零零碎碎的东西一起了进去。
「不过这还真巧啊。最近都没多少伙计来买实战用的剑,迷宫学园的小姑娘们还真是勇猛啊。感觉你们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不知是不是得到了老主顾的肯定取回了一些自信,里夏尔恢复了此前的油腔滑调,说笑似的说道。克洛伊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眼睛不知往哪儿放。
「说、说说说说说什么傻话!再重申一次,慧是女性!被同性做各种各样羞耻的事情飘飘欲仙什么的,这种……这种好像湿漉漉的雌蕊一样的关系,我是断然不会接受的!」
「冷静下来,克洛伊!你的表述太生动了,我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啊!」
慧太郎勉强让恨不得立刻从收纳盒里抽出剑来的克洛伊平静下来。唯独里夏尔一个人在哪儿很开心似的这么说道。
「索性现在就去诛讨那个大街小巷闹得沸沸扬扬的连环杀人犯,赚个一举成名吧。你们出了名,我家生意说不定也能蒸蒸日上呢」
连环杀人犯。杀人魔——也就是,死神。
然后,是在街头巷陌随处都能听到的另一传闻,魔书。
里夏尔的话成为诱因,慧太郎一边架住克洛伊,一边脑中忽然反刍起亨利告知的事情概要。这要追朔到差不多三天以前。
〇
「虽然都是传言,但这两则有着决定性的差别哦」
在大浴场的角落,亨利与慧太郎背对背泡在水里,用这样一句话开场。
「死神的传言是基于真实事件产生了。已经出现了许多被害者,国家警察也正卖力地搜查。然后,魔书的传言则恰恰相反,完全无凭无据,只是单纯杜撰出来的」
「?可你不是说过,都是很没意思的事么?」
虽说加了一句「特别是后者」,但既然出现了实际损害,死神的传言果然不可轻视。
「啊,不是的不是的。我说的没意思只是事件发生后所产生的那些讹传,并不是在嘲笑事件本身哦?你想,死神这个通称,从早期便在民间扎根了,根据少数目击者的证言描述,凶手似乎带着长得荒唐的『镰刀』呢」
「镰刀?也就是大镰刀么?那可真是少有啊……」
提到死神,或许就会想到大镰刀。可是在慧太郎看来,那是不伦不类的兵器,将长柄武器本就不多的优势破坏得荡然无存。
「最初的事件发生在你漂流到海岸上之前——我想想,大概是两个月之前吧?是在普鲁士王国的偏远地区发生的,过路杀人剥皮事件」
「普鲁士?那么,这原本是国外的事件?」
「是啊。然后在国内也发生过几次相同的事件,而每一起事件所用的手法都很相似,在『某个特征』被发现之后,才正式认定那是连环杀人事件。犯人顺势穿越国境侵入法国后,各地纷纷出现被害者,而最近蔓延到了巴黎。维多克似乎也对这件事跟踪了一段时间。据说活动范围正不断向西延伸」
既然如此,也有来非尼斯泰尔省的可能性么。原来如此,所以才会在女孩子们之间闹得沸沸扬扬啊。
「那么,『某个特征』指什么?」
「指凶器不明。据说,只知道凶器似乎是刀具」
「什么?不、等一下。你刚才不是说凶手拿着大镰刀……」
「所以说,那只是讹传啦。就目前来看,感觉很可能是目击者看错了。只不过,如果杀人魔用了那种故弄玄虚的凶器会造成会社轰动,这样只会让报纸上出现类似『死神惊现!』之类吸引眼球的字眼来煽动民众。首先试想一下吧,如果杀人魔用的是这么明目张胆的凶器,早就该被逮到了吧?」
「……体积却是太大了些。就算是可分解的构造也存在极限呢」
就算用什么东西收纳起来携带,终究无法像慧太郎的爱刀一般轻易伪装。最近春意烂漫艳阳高照,就算想要藏到衣服下面也会因为衣物厚实反而引人注目。
「还有,受害者的伤口非常平整哦?据说几乎是瞄准胸口或脖子等要害一击毙命。连骨头的切口也干脆利落,很难想象是用普通刀具作案的。然后,现场几乎没有争斗过的痕迹。现已被确认的就有十七人遇害呢」
「十、十七人?短短两个月,十七个人!?」
「对。节律非常惊人对吧?平均三天杀一人——喂、别看这边!让我说几次啊你!?」
「对、对不起。我太吃惊了,不经意就……绝对不是故意的……」
「还是说你想看么?趁姐姐我集中精力的时候蹬鼻子上脸?你心安理得?」
慧太郎感觉到强烈的轻蔑之息。此刻慧太郎直观的感觉到,「刚才你和克洛伊吵架的时候,已经连带着她全看到了哦。非常漂亮,特别是腿部的线条」如果像这样自白的话,必将小命难保。
「可是,是这样啊。已经有十七个人遇害了啊……太残酷了,简直是恶魔的行径」
慧太郎感到义愤填膺,小声嘟嚷起来,而亨利顿时转为焦急的语气,说道
「等、等一下等一下!你该不会又再想什么蠢事吧!?」
「咦?不会的,我当然不会有那种把杀人魔铲除掉的想法啊」
不论背后有着怎样的内情,慧太郎都不能容忍杀人的行径。慧太郎已经斩杀过一位,虽说当时状况错综复杂,可还是对这样的自己无法释怀。话是这么说,但慧太郎也十分清楚,对方是个身负十七条人命却依旧能够不断摆脱警方追捕的周密之人,不是运气好就能对上的。
事情正因为离自己很远,所以才叫做传言。虽然不是完全没有感到惋惜,但果真就如玛尔缇娜所说,不是主动介入的那种事。
「那么魔书呢?你说无凭无据的那个」
「那件事真的很荒唐哦。毕竟内容讲的是『读过就能成为魔女的书』那种殊属可疑的玩意呢」
慧太郎怀疑起自己的耳朵。读过就能成为魔女?也就是说——
「能、能够变得可以使用魔法么!?这可非同小可啊!」
「变不成哦。要是那么简单就能成为魔女,我的生意不就没法做了么。——我说啊,慧太郎。你大概是忘了吧。魔法可是『用血行使』的哦?」
「……啊」
慧太郎发出木讷的声音。因为这是众所周知的魔法的大原则。
「咦?奇怪。那这其实……?」
「没错。只是单纯的讹传。就是那种逗大家一乐的玩意。和前不久流行的降灵术一样,人只要看到了可怕的东西,就立刻想让超自然现象发生在自己身边。再说,读完书成为魔女就去『开启第二人生』『改变眼中的世界』,这听上去完全就像小孩子一样。魔法可不是那么童话的东西啊」
可能是深知魔法的危险性,年轻的魔女才会表现得有些愤慨。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出处,但传言基本上是以年轻的小姑娘们为中心流传的。实物明明完全没出现过,却有一大
堆打着魔书名号的欺诈书籍出版,这或许是某家出版社制定的经营策略呢。总之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不过如此」
亨利随便地进行了总结。因此,慧太郎也松了口气,但另一股疑念又立刻涌了上来。——既然如此,为何玛尔缇娜会说出那番意味深长的话呢?
玛尔缇娜·罗塞里尼。在某种意义上,她才是最难解的谜。
「哎~,话说慧太郎。不好意思,突然换个话题」
「嗯。——啊、咦?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哦。就是、那个……你,这个周末……有空么?」
慧太郎后来在想,那时的自己意识基本都被玛尔缇娜带走了,所以完全没能察觉到亨利期待的眼神。
如果察觉到了,虽然还是会拒绝,但至少应该会斟酌一下遣词。
〇
「……亨利还在生我的气么。一定还在生气吧」
抱歉,不行,我和克洛伊有约——殊不知如此冷淡的回绝之后,亨利的心情急转直下,在那之后就一直没跟慧太郎说什么话。慧太郎知道她和克洛伊素来不和,觉得应该稍稍顾虑一下。虽然为时已晚,慧太郎还是追悔莫及。
「怎么了,慧?颜色不太好啊。啊,难道晕车了?」
「不、不是,我没关系。我完全没事」
为了不让身旁抓着吊环的克洛伊担心,慧太郎勉强回以笑容。现在,慧太郎与克洛伊正乘着路面蒸汽机车,向街道中心移动的途中。在克洛伊办完事的时间点上,今天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可是时刻未过正午,留下了大把闲余。毕竟克洛伊难得来到伊斯,于是两人准备稍稍逛一逛。当前首先是吃午饭。
「中心区有一家雅致的咖啡厅。味道也不赖」
「是么?真令人期待啊。啊,可是太贵的话……」
「呵呵,不必担心。我对拘于形式的店也不感兴趣」
慧太郎松了口气。本来这种情况应该由男性请女性才对,但很不巧,慧太郎囊中羞涩无力为之。虽然亨利给了当助手的一部分委托金,但那实在算不上多。
顺带一提,慧太郎当初拒绝接受这份报酬。只要能帮自己的恩人亨利,慧太郎就算做白工也毫不在意,而且就算不分给慧太郎,她所得到的报酬大多也会用来添补本家。慧太郎觉得受之不起。不过亨利言辞严厉,慧太郎也就从命了。
——笨蛋!做白工可是贱卖自己哦!?这种行为不只是看不起你自己,也是看不起认同你的人啊!知道么!?
慧太郎明白了,认为她的话十分在理。道理必定总是站在她那边。
「?你怎么一个人在那儿点头?」
「诶?啊、啊啊、~呃……哇,快看!那只狗毛茸茸的啊!」
「那是博美犬。顺带一提,这个话题刚才已经聊过了」
摇晃的车内,坐在座位上的老妇人的腿上,一只博美犬叫了一声。装模作样指向那只狗的慧太郎僵住了,然后身旁的克洛伊鼓起脸。
「……反正你心里惦记着亨雷特吧?」
太敏锐了。慧太郎无所适从地放开手,语无伦次的开始辩解
「没、没那回事。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这种借口,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我可不是有眼无珠」
慧太郎也觉得克洛伊言之有理。可是亨利很固执,既然不肯挑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慧太郎也不可能率先开口。
「……抱歉克洛伊。我并没有瞧不起你」
「咦?啊,不用放在心上。可想而知,一定是亨雷特不让你说的吧?毕竟她对贵族的厌恶可是货真价实的呢」
即便在贵族制度已经沦为形式的现在,克洛伊依旧行骑士举止,展现贵族风范,这样的她果真对亨利的偏见耿耿于怀吧。慧太郎嘴上露出苦笑。
「克洛伊,你真的没办法喜欢上她么?」
「……算不上吧。我对她的印象大概没有从前那么糟。虽然她还是老样子缺乏协调性,而且总是跟我对着干,但我最近和她吵得很愉快」
「吵得很愉快?」
「是啊,毕竟直到不久前,我对她的成见还根深蒂固。现在的她一遇到你的事立刻就会当真,现在总是挑些浅显易懂的小毛病,毋宁觉得有些可爱」
原来如此,感觉稍稍能够理解。那种时候的亨利,就算吵起架来也奇妙地不会让人觉得太可怕。尽管像现在这样惹她真正生气,被她不理不睬会很难过就是了。
「是这样啊。克洛伊想和亨雷特,更加和睦的相处么?」
「被、被你重复这么问实在有些难为情,但我不否认……」
克洛伊伤脑筋地挠了挠脸,可是接下来「只~不~过!」她改变了语气
「不管我对亨雷特怎么看,在约会中途想别的女人可是违反礼节的哦?慧」
「约、约会?你难道把里夏尔先生的话当真了?」
此言一出,克洛伊的手立刻松开了吊环,插在腰际,以前屈的姿势直直地俯视慧太郎。她少有的露出了充满稚气的表情,慧太郎不明就里地感到体温急剧上升。
「哎呀,你今天不是弄成这幅打扮了么。这是『想像绅士一样成为我的护花使者』的意思吧?既然如此,请务必让我接受这份关怀」
「不、不是不是!我并没有那种意思!」
「……三天前。练剑之时。左边的羞处」
「唔」慧太郎退怯了。没错,今天陪她外出也是为了向她赔罪。
「哎,我知道了啊。在下诚心诚意愿意成为您的护花使者,女士」
「是。您的坦率难能可贵,M.——」
正要接着说「慧」的时候,路面蒸汽机车开始急转,手离吊环的克洛伊无法维持姿势。慧太郎霎时间抱住了她的身体。站得近真的非常幸运。
「「………………」」
于是,殊不知两人在车中央成了相拥之态,彼此在极近的距离下相顾无言。只闻周围的客人小声议论着什么。「妈妈,那两人在做不知羞耻的事情」「喂、不能看!」「哎呀哎呀,都是女孩子呢」「真糜烂啊」「……那家伙,看我待会儿不收拾他!」「真是丑陋的嫉妒呢」诸如此类的话漫天飞舞。总感觉从窗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言归正传,慧太郎和克洛伊彼此放开了对方,为了掩饰害羞,相互开始了不自然的对话
「那那那、那个,话说!其实有一件事情还想向你请教!」
「什、什什什么事,克洛伊!不必客气,尽管问吧!」
「…………三天前也好,刚才也好,用那种不由让人发出娇声的感觉捏住我羞处的招数,难道是『示现流』的必杀技?」
「你一脸严肃的在说什么啊!怎么可能啊!?」
慧太郎羞耻万分,快要哭出来。
〇
「……那家伙,看我待会儿不收拾他!」
「真是丑陋的嫉妒呢」
亨利将车内的事从头到尾看得一清二楚。她现在人在尾随路面蒸汽机车的双人马车的座位上。在蒸汽汽车引导主流之后,这种昔日的交通工具旧在穿行在一些狭窄的街道中。上述感想,自然来自玛尔缇娜。
「什么啊,那色眯眯的样子!看不下去了!玛尔缇娜,你看到没!?那家伙竟然趁乱耍流氓哦!?」
「手法娴熟。应该是惯犯」
玛尔缇娜兴致索然地回答亨利。亨利「完全没错!」用力点点头。
顺带一提,亨利和玛尔缇娜坐在罩有遮阳棚的马车座位上,现在为了避免被跟踪对象发现,进行了简单的乔装。亨利今天穿着连衣裙,头上还戴着外檐很宽的帽子,脖子上围着丝巾。可是还戴上有色眼镜实在有些过分了。男车夫不时向她投去怀疑的目光。
玛尔缇娜也硬是被她弄成了相似的打扮,不过戴上不久前在店面上一时冲动买下的黑色迷你礼帽一看,不出所料,样子有些犯规的味道。虽然她很不注重仪表,但她果真是天生的尤物。
「那两人要上哪儿去?——啊,再稍微慢点」
虽说凭借第六感走运发现了慧太郎他们,可要是在这里跟丢,不能保证下次用相同的方法还能奏效。亨利密切注意两人动向,吩咐车夫跟上路面蒸汽机车。
「用餐?购物?呐、玛尔缇娜,你怎么看?」
「趁大白天上旅店来一发」
「噗……!?难、难道是指一举登上大人的阶梯!?」
「当登之时莫迟疑,登上去吧。by 帕拉图(注2)」
「这肯定不是帕拉图说的!再说,如果真的演变成那样的话就……!」
宰了他。除此以外没有其他选项。
「我能走了么?」
「——?咦!?怎、怎么这么突然!?」
「我说过,我有想要的东西。虽然之前都在被你拉着到处跑」
「啊、不,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可是 ,再陪我一下啦!拜托了!」
「……理由呢?」
「理、理由!?呃、这个嘛……你、你瞧!两个人一起偶尔放假的时候侦查侦查,很有意思不是么
!?你说对吧?对吧?很开心吧!?」
※注2:柏拉图是古希腊伟大的哲学家,也是全部西方哲学乃至整个西方文化最伟大的哲学家和思想家之一。
亨利明知道是在强词夺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玛尔缇娜那张似乎很扫兴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没过多久,玛尔缇娜微微叹息,双唇翕动着喃喃私语
『因为要是没了我,被发现的时候借口很难找是吧?毕竟,只是陪我到伊斯来的这个出师之名就没有了呢。……哎,真难伺候』
怎么回事?刚才感到一阵强烈的哀愍。尽管台词听得一头雾水。——亨利心想。
「……好吧。我就再让你折腾一下好了」
「真的么!?Merci(谢谢你),玛尔缇娜!」
可是,亨利高兴了一阵子之后,立刻萌生一股不容忽视的异样感。
「不过,虽然是我主动拜托的,可你竟然会为了这种没意义的事情消磨时间,真少见呢。难道你对慧太郎有什么感觉么?」
既然在大浴场已经见过面了,也说得过去吧——亨利已经告诉过玛尔缇娜自己和慧太郎的关系,一个月前在和慧太郎闹矛盾的时候,也出乎意料地得到了她的助言。玛尔缇娜已经了解到事情约莫的样子。关于用日本的男性名字『慧太郎』来称呼他这一点,亨利主张这是爱称,也姑且让玛尔缇娜相信了。当然,不管怎样也不能向别人挑明慧太郎的真实性别的。
「莫非,你更想看那个不近人情的家伙?可是在圣歌队没见你们说什么话啊」
「——也是。要说在意,两边都有吧」
玛尔缇娜又给出了意外的回答,她居然会这么在意别人。
慧太郎的话,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俩都是黑目黑发,应该能够激发亲近感。可是感觉不到克洛伊有什么能吸引她的要素。
而且她并不像自己,有某种特殊的感情在作祟。
「…………」
说实话,亨利不喜欢克洛伊。在有别于因为她是贵族啦,性格合不来之类原因的其他方面,丝毫感觉不到能靠近她。
原因是有的。尽管克洛伊自身并未理解透彻,但在一年前刚刚入学的时候,亨利就因为那个原因一见面便与她争吵起来。在那之后,两人便动辄发生冲突,势同水火,但一年前发生的事一直留在了亨利心里。
亨利也明白,她拥有吸引慧太郎和其他学生的魅力。毕竟只要还平凡的生活着,她就是一个品行端正气量心胸开阔,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优等生。
但是,自己就不行了,脾气跟她不论怎样也合不来。
感觉,爱虫女孩和那个罗什雅克兰要成为朋友,根本是无稽之谈。
「——哦、不好不好。现在必须专心跟踪」
两人仍未下车,足见两人应该是朝中心区而去。尽管由于一个月前『亚巴顿的玩笑』险些再次上演的骚乱,那一带的大路上还留有许多损毁的建筑,但多亏了复兴的推进,街道已经有模有样了。他们这绝对是去找地方吃午餐,不然就是到百货公司买东西的步调。
「好没情调~。现在剧场可是正在上演『幻灯展』呢」
「那也算规定项目——!?」
玛尔缇娜少有的进行吐槽,可话音未落,她脸色遽然大变。
就像猫把全身的毛一并倒竖起来,从座位上微微起身,凝视着前方的空间。她凝目而视的,是数十米的前方在路一侧建造的小型公寓的四楼附近。
「怎、怎么了?玛尔缇娜?」
「……吃惊。兜了兜圈子,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接着,玛尔缇娜自言自语般说道。她的视线死死的固定在前方,声音里多了几分紧张。
「找到了」
下一刻,爆发出某种尖锐的声音,随后是痛不欲生的惨烈悲鸣。
亨利吃了一惊,视线转向声音的方向,只见玛尔缇娜凝视的那所公寓的四楼玻璃被打碎,一个人影似乎从中飞了出来,在空中苦苦翻滚着逆向朝车道掉下去。不,更正确的说——
「这、不会吧!?」
竟朝着正行驶在不远的前方路面蒸汽机车落去。
〇
就在慧太郎正向克洛伊讲述故乡风俗及土下座精髓的时候,只闻「咚!」地一声沉重无比的声音,某种东西撞到了车顶上。面对突发状况,慧太郎与其他乘客一起抬起头,不知为何,车顶竟向车内夸张的凹陷下来。
「什……?」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外部撞到了车顶。这让慧太郎迅速察觉到更本质的情况。
可是,就算是砖块偶然从建筑物脱落坠下,也不至于造成如此夸张的隆起。慧太郎被不祥的预感所驱策,向正前方的男性乘客道了声歉钻了过去,然后将脚踏在了在他背后事先敞开的窗户窗框上。接着,慧太郎一鼓作气探出身体,用手抓住车顶边缘,将身体拉了上去,急忙确认问题所在。
是人。
浑身是血的男人以形同坠亡尸体的状态倒伏在车顶上。
胡乱撒开的四肢纹丝不动,由于身体面朝下,不知是否还有呼吸。但只看男人周围形成的夸张血泊,即使外行人也能看出男人的状态相当危险。
慧太郎不禁对可谓意料之中的结果咋舌,接着向车内的克洛伊喊去
「克洛伊!让司机停车!是人!」
「…… 、我知道了!」
克洛伊一句话便掌握了情况,推开乘客向司机走去。幸好乘客们还未知晓状况,没有人开始闹。趁这个时候,慧太郎蹬起窗框翻上了行驶中的蒸汽机车的车顶。穿着便于行动的男装外出,在此刻发挥了功能。然后他接近倒伏的男子,准备仔细调查是否还有脉搏。
然而,在此前一刻——
「!?」
忽然从某处响起了口哨一样的声音。
慧太郎惊愕地将视线转向身后,只见刚才路面蒸汽机车驶过的位置,建立在车道一侧的公寓四楼,有一个穿着灰色的好像雨衣一样东西的人影。
神秘人影深深戴着兜帽,从车顶上连他是男是女都无法分辨。只不过,他的一只手正放在嘴边,恐怕吹口哨的就是那个人影。六层楼的公寓唯独那里的窗户被打碎,玻璃碎片散落在下面的步道上。
「难道,是被那家伙推下来的!?」
从情况上看,这几乎不容置疑。
然而,不等慧太郎纵容义愤,离奇之事进一步升级。突然,从那所公寓的屋顶上出现了某种庞然大物。
那是熟悉的轮廓,只不过,全长若非五六米的话。
体型细长,有六只足。唯独两只前肢平缓弯曲,相当巨大。头部呈倒三角状,有触须与复眼,背上的薄薄翅膀正激烈的震动着。有种立刻就要飞过来的迹象。
「螳螂型的!?」
正式名称不明。可是,除去细微的不同点,那只与慧太郎也熟知的昆虫螳螂如出一辙。螳螂是外观拥有鲜明特征的昆虫,不可能会看错。
螳螂型的轻盈地离开了公寓楼顶。半是悬停地在空中翩翩舞动,不久后在四楼的床旁停了下来。随即,那个人影不再吹口哨,在他若无其事的跃上的胴体之时,慧太郎也忍不住大吃一惊。
定睛一看,只见那只巨大的螳螂身上装配着酷似鞍子和缰绳的器具。人影使用那些东西,宛如策马一般跨到了的背上。
男人正如意地使役——这一幕只能让人如此认定,不作他想。
接着,螳螂载着人影开始急遽下降。下降到几乎擦到车道的高度,惊险地从鸣响喇叭的蒸汽汽车之间穿过,势不可挡地朝慧太郎冲去。
「慧,情况我已经向司机说明了!蒸汽机马上就能停——」
「不行,克洛伊!快提速!」
从下面听到克洛伊的报告后,慧太郎也明白自己的要求有多么蛮不讲理。毕竟指示她停车的不是别人,正是慧太郎自己。而克洛伊没有对此进行任何反驳,想必是因为她也立刻注意到了那个一边发出骇人的振翅声一边朝路面整机汽车后方追赶的威容,以及意识到了最糟糕的瞬间不到几秒间便会来临吧。
现在的距离,不论停车或加速都来不及了。慧太郎保护住生死不明的男人,一边防止自己被甩下车向四肢注入力量,一边几欲将喉咙撕碎地纵声狂吼。
「大家,抓好了————!」
随后,今天这个令所有人都觉得漫长的这一天,由最初的轰鸣席卷而来。
〇
亨利此刻已毫无遗漏地目击了事态的全过程。
「什……!?」
背后遭追击的路面蒸汽机车,尾部在冲击之下弹了起来,但机车仍维持原状继续在车道上狂奔。原因在于使用身体撞上的螳螂,并没有停止突进。
铁轨与车轮之间撒出大量的火花,路面蒸汽机车不敌过剩的动量最终脱轨。瞬息之间,侧翻的车体又被按住,一边发出嘎啦嘎啦的怪声,一边如同在开恶劣的玩笑一般开始在石砖地面上侧滑。想要躲闪机车的蒸汽汽车发生连环追尾事故,几辆车打错方向盘冲上了步道,扎进了橱窗里。甚至有车燃起熊熊大火,周围充斥着
困惑逃走的人们的惨叫与怒吼。
恍如噩梦的光景。
前不久还十分祥和的街道,转眼间被降临孳生的灾厄轻而易举的弄得一塌糊涂。
「……!」
面对惨烈的事态一时呆住的亨利认识到路面蒸汽机车被螳螂猛然『搬走』,重拾自我,向反射似的停下马车的男性车夫怒吼过去
「你在干什么,追上去啊!追上机车!快!」
「说、说什么傻话!那可是啊!我可不干!」
这确实是十分正常的反应。亨利咬牙切齿,无奈之下只好自己朝机车后面追赶过去。而她正要起身的时候,忽然发觉身旁的玛尔缇娜不见了。亨利吓了一跳,向周围张望后,看到似乎率先下了车她正站在倒在路上的蒸汽两轮车旁向自己轻轻地招手。亨利连忙下了马车向她冲去。
「这个你会骑么?」
「……会!可原车主呢!?」
「睡着了」
玛尔缇娜淡然地指了过去。亨利朝那边一看,那里的确有一个男人摊着大字翻着白眼。应该是被突然出现的吓得魂飞魄散,直接从单车上滚下来的吧。
亨利当机立断。这辆自动两轮车上配备着好几根蜿蜒起伏的排气管,是酷似竞速赛车的构造。亨利扶起自动两轮车,撕破连衣裙的裙裾,大胆地露出自豪的美腿,跳上了座位。此举在旁人眼中当与趁火打劫无异,但在这非常之时只能暂且拜借。
「出发。快点。还有别摔了」
「好咧,看我的!——喂、你怎么也上来了!?」
听到向自己堂而皇之地下达的命令,亨利向身后一看,只见玛尔缇娜跨上了后座。
「不坐白不坐?」
「这完全算不上理由吧!太危险了,你就在这儿乖乖呆着!」
「不要。别废话了,快出发。情况紧急,请注意安全驾驶」
「这不是给我添乱么!?啊、受不了啦,一个个都这样!」
什么都不用说了。亨利立刻快速转动加速器,打开手边的节流阀。蒸汽自动两轮车潇洒地冲了出去。
蒸汽汽车在路上横七竖八,把路堵得水泄不通,载着两位淑女的机械骏马从车与车之间穿过,引擎扬起嘶鸣,朝着已经拉开数百米距离的路面蒸汽机车一路疾驰。亨利以华丽的驾驶技术纷纷避开障碍物,脑中浮现出方才目睹的的身影,萌生强烈的焦躁,以及些许的感慨。
「那个大得过分的镰刀……!错不了,一定是『断头螳螂』!」
亨利不由自主的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随即在身后抱着亨利腰的玛尔缇娜问道
「那很出名么?」
「不!不如说在螳螂型的之中,『他』属于相当少有!」
亨利也是第一次见到实物。和通常的昆虫比起来,即便出现与否存在不太受风土影响的倾向,但各个种类的主要栖息地带基本是固定的。断头螳螂本应多生在更加炎热的地区,如果当前的情况不是这样,亨利一定会让它成为自己的观察对象。
「断头螳螂是雌雄力量关系颠倒的螳螂!雄性的身体更大更强劲,似乎在雌性产卵后也会将雌性吃掉!」
「大男子主义呢」
「而且『他』是非常残暴的,虽然个体最大不会超过10m,可就连小型的圣蜣似乎都会捕食!」
正因为在大都市的正中央出现那个货真价实的捕食者,所以才棘手。
由于『他』是在法国鲜少能够看到的,所以针对『他』的都市防卫机能似乎等同没有。若是像前日的饕餮飞蝗群那样因为相变异而习性变化的话姑且不论,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不认为是单纯的偶然。
「那只螳螂看起来正被刚才那个穿雨衣的人操纵着」
「……果然只能想到这个原因了、么」
亨利对玛尔缇娜的指摘噬脐莫及。说到能够操纵的人,真面目不言自明。
恐怕对方是。
他们是为了向社会主张自己的权利,不惜进行恐怖活动的的秘密结社。
殊不知仅仅过了短短一个月,竟又被迫与那些家伙发生瓜葛。让相同的对象两次为所欲为,伊斯的面子实在挂不住了吧。亨利对此也气恼不已。
但目前问题最大的是慧太郎。一旦和那帮家伙扯上,他一定会完全丧失冷静。
「那家伙,要是别乱来就……」
「亨雷特,看那个」
亨利话音未落,玛尔缇娜发出稍显迫切的声音。仅从她的态度就能感觉到,事情不止如此。
亨利一边驾驶蒸汽自动两轮车,一边向她所指的方向抬头看去,只见有一群人影在屋顶之上飞跃移动。他们正以超乎常理的速度朝这边过来。
亨利一时怀疑这是的援军,可其实不然。他们身上穿着的显然是弄错时态的法袍,尽管用兜帽蒙着脸这一点与约瑟夫等人一致,但兜帽的颜色是如同主张洁癖的白色。在一些细致的地方进行过金丝刺绣,是富有宗教色彩的服装。
而且那群人分别从怀中取出两柄形同十字架的短剑双手分握,这让亨利背脊窜过一阵寒气。那是『十字短剑』。是被称为『慈悲』,某特殊组织对人进行暗杀或拷问时经常用的东西。既然如此,那帮家伙就是——
「梵蒂冈的,异端审问部!?」
「不仅仅是这样」
亨利的话被玛尔缇娜静静否定。她的声音此刻前所未有的凝滞。
「脖子上挂的珠串有些奇怪」
「?亏你看得出来了啊——等等,珠串有些奇怪?你是说,『角度』!?」
亨利感到背后的玛尔缇娜点了点头。玛尔缇娜没有理会觉得不妙的亨利,直白地将语言带了出来。
「——大概是吧」
〇
被螳螂型的推着侧翻的路面蒸汽机车,车体随着犹如颤抖的骇人声音在地上摩擦,继续在道路上冲刺。慧太郎在即将被摔到空中的瞬间勉强用一只手拉住了机车翻向上方的侧面,将自己和浑身是血的男子拉了上去。
「哈ー、哈ー……可恶!」
男人奇迹般的还活着。尽管还是没有意识,但胸口正小幅地上下起伏。但是,若不马上让医生进行诊断,还是会丧命。此刻慧太郎头一次察觉到,尽管他不省人事,却还是很珍惜似的用双手抱着什么,但慧太郎现在没有闲情去检查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脚下传来乘客们的惨叫,这也在所难免。他们现在挤成了一团,其中或许会出现伤者。慧太郎也担心车内克洛伊的安危。
只是,这一切——都得留到解决眼前这个家伙之后再说。
「……你这家伙」
慧太郎向对方投去尖锐的视线,从刀袋中取出无垢娘矩安。随即拔刀。
敌人近在眼前。如今依旧是灰色雨衣打扮的人影,从如同爬行一般飞行着仍旧推着路面蒸汽机车的螳螂背上跳到了车体的侧面。
虽然体格很小,但应该是个男人。乍看之下手中没有武器,可给人一种十分敏捷的印象。不管怎样,既然对方是,那么这个男人无疑就是。即便对方赤手空拳,也讨不到任何好处。
「立刻让停下来!车中可是载着大量的乘客啊!」
「……少年?不、少女么」
对方从隐藏容貌的兜帽下面漏出似乎在推测慧太郎身份的呢喃之声。可是,慧太郎当即将这些事情抛在一边。男人举起手,示意慧太郎背后。
「我的目标是躺在你身后的那个男人。把他交给我,我立刻就走」
慧太郎维持着警戒,向身后生命垂危的男人一瞥。
「……你打算把他怎样?」
「拯救他」
回答得毫不犹豫。慧太郎原本笃定眼前的男人就是将背后的男人推落公寓的罪魁祸首,如今呆住了。可接下来的台词轻易的抹消了慧太郎的困惑。
「将他送到主的身边,使其灵魂获得永恒的拯救」
「 、这不就是『杀』的意思么!?」
「我别无他法。除此之外他无法得救。他已经『为时已晚』了」
简直莫名其妙。这个男人从遣词到气场,本就给人一种十分含糊的印象,而且不知该说他整个人模棱两可,还是该说他情绪波动极大。
不,现在不用去想这些,救人高于一切。
「——我不会把他交给你的。给我立刻让这辆车停下」
慧太郎摆好蜻蜓的架势后,想必对方也明白了慧太郎一心交战。男人微微沉下重心。
「……可悲。你实在很可悲」
「?」
「你的方法错了。这样是……这样是、救不了他的!」
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破了忍耐的极限,男人骚然地发出狂吼,立刻以脱离人类范畴的神速冲上前去。他挥出右臂,然而仍看不到手中有何类似兵器的东西。
莫非是手刀!?——慧太郎之所以如此怀疑却仍旧毫不松懈地转为守势,自然是考虑到了对手是的情况——结果,这个判断是正确的。
「!?」
铿!迸发出终究无法认为是空手击打时所发出的硬质声音。
男人劈下
右臂的瞬间,某种锐利的东西削到了无垢娘矩安的刀身。
慧太郎虽然没有看穿其真面目,还是间不容发的施以前踢,将突然转为急迫神态的男人强行推开。瞬息间被逼退的男人在兜帽之下明确地表露出惊愕。毕竟常人无法完全应对的攻击被轻而易举地防住,这自当不遑多论,而且男人被接踵而至的踢击命中腹部视线下伏的毫厘之间,更是完全跟丢了慧太郎的身影。
慧太郎在男人的正上方。施展前踢之后,慧太郎即刻未经助跑,毅然一跃而起。
看到这一幕,只要是拥有正常思考能力的人,无疑会不约而同的大叫「愚蠢」。在行驶速度与蒸汽汽车不相伯仲的路面蒸汽机车之上,哪怕短短瞬间,放弃立足点都无异于自杀行为。
「……库」
时机的掌握稍有偏差便将殒身石板,瞬间丧命。慧太郎高高地在空中翻滚,将重心运向作为回旋支点的胸部附近,又在空中调整姿势,让重心迅速移向落地的脚。划出抛物线的物体竟在中途突然开始以直角急速下落,这在旁人看来想必是荒谬绝伦的一幕。
慧太郎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并非雨衣男子。是故,慧太郎从他头上一蹴而过,如今朝着不断推行路面蒸汽机车的螳螂型的而去。
「疾!」
慧太郎将近乎令空气颤动的气魄迸发出来,以下落的姿态由大上段一击而下。螳螂镰刀状的左前足被斩断,一边撒着体液,一边发出凄惨的鸣叫。
慧太郎在机车的尾端的边缘着地之后,之前存在于眼前的压力骤然消散。或许因为突遭痛击十分吃惊,螳螂型的振起翅膀退到了空中。
路面蒸汽机车在惯性的作用下前进了一段时间,不久在一个宽阔的路口停了下来。失去一只镰刀的螳螂摇摇晃晃地在较低的高度维持滞空,渐渐不知所措一般在车道上下落,站起来。而此时,慧太郎听到背后传来声音。
「竟然躲过了我的攻击,还伤到了鲁多鲁夫……?」
鲁多鲁夫,是那只的名字么。慧太郎重新架起爱刀,转向身后,再次与雨衣男子对峙。从位置关系上,敌人现在离掉下公寓生命垂危的男人更近。可是,在如此距离背对对手转而攻击目标是多么愚蠢的行为,想必男人应该明白。男人疑心重重地问道
「你,是人类么?」
「我是人类。而且你也一样」
男人沉默。慧太郎在刚才的一次交锋中,对他是的怀疑转为确信。
「我也有一事想问。你果真是的人么?」
这本该只是单纯的确认。可不知为何,男人犹如被戳中软肋,一时战栗起来。
「——放屁!我是那种恐怖组织的同伙!?拯救苍生的我么!?」
「什……?不、不是么?」
「废话!这对我可是奇耻大辱!」
男人唾沫横飞大叫起来,他的口吻中隐约流露出憎恶,看上去完全不像信口雌黄。完全看不出男人的身份,而且由于对方是,也无法随便手下留情,慧太郎站在停下来的路面蒸汽机车上,无从决断。
由于情况险峻,过路的人和车辆争先恐后地逃跑,这个路口陡然化为空白地带。可就在此时,一群人不请自来地扑了过来。
慧太郎仅用视线进行确认,只见隐匿容姿的十余人的白衣集团从各处的死角与建筑物的上层出现。他们双手握着叫做十字短剑的短剑。
他们俨然释放着一股威慑力,至少看上去并不友善。慧太郎恰如其分的向他们投以警惕,没多久,一个男人从众白衣人之间走上前来。
他的装扮与其他人基本相同,可不知为何,唯独这个男人的武装有所不同。他右手随随便便地握着一柄犹如将十字短剑照原样放大后的长剑。
「——真是让我好找啊,贝诺瓦先生」
长剑男子愉快地对伫立在慧太郎眼前的男子说道。似乎叫做贝诺瓦的男子尤为不悦地睥睨众白衣人。
「……假借神威的俗物们,你们的鼻子是怎么嗅到这儿来的?」
「你也知道,我们的看家本领就是人海战术。布下天罗地网不在话下呢」
「哼,真是辛苦你了。洁身自好的梵蒂冈,想要抹消我这个污点么」
「 、梵蒂冈!?」
慧太郎对贝诺瓦口中脱出的话终究无法置若罔闻,不由惊呼。此刻长剑男子方才头一次从兜帽之下将视线移向慧太郎。
「啊,你是刚才那位。哎呀哎呀,刚才有幸拜见到了你和贝诺瓦先生的精彩交锋。你一介女流年纪轻轻,身手竟如此了得。——啊,我也该露出真容相对才是呢」
或许是觉得在女性面前有失礼数,男人用空着的手抓住了兜帽。其他众白衣人焦急地想要制止,可长剑男子坦荡地将自己的真容暴露出来。
男子远比声音中给人感觉的印象更加年轻,似乎只有二十出头。金色的蓬发,锐利的三白眼,右脸到鼻子有一道深深的伤痕。他嘴上总是皮笑肉不笑,粗草的敬语与问候不太像一位圣职者。
「我叫瓦莱里奥·贝卢斯科尼。还远远不够成熟的我,姑且受命指挥这队人马。与那边那位贝诺瓦先生虽是初次见面,不过有些渊源吧」
「……少开玩笑了。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异端审问官还是什么?」
包括自称瓦莱里奥的男人在内,众白衣人似乎是来找贝诺瓦的,这一点从刚才的对话中也隐约能够察觉到。虽说是梵蒂冈的人,可他们竟能在光天化日堂堂正正地拔出剑来,浑身散发着一股久经战场之人的独特气息,显然不是修道士。
「我们是什么人?哼哼,真是个哲学问题啊。那么,是回答呢,还是不回答呢——」
「慧!他们恐怕是!」
正当瓦莱里奥准备再度蒙人的时候,慧太郎当做立足点的路面蒸汽机车,侧门忽然打开,背着一个长方形收纳盒的克洛伊出现了。她的位置大概在贝诺瓦身后3m,就在倒伏不动浑身是血的男子跟前。
身着礼服的她熟练地登上车体,在极近的距离上一边戒备贝诺瓦,一边接着说下去
「抱歉,我来晚了。被乘客们挤来挤去,出来花了些功夫。我简单的看了看,应该没人伤得太重」
「……这样啊,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慧太郎松了口气。乘客中无人丧生固然是好,不过最重要是看到克洛伊生龙活虎,慧太郎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她在肉体上和精神上似乎都很坚韧。
「那么克洛伊,你快点回车内——」
「让我恬不知耻的藏起来?别说笑了。眼下如此,我身为骑士,岂能不去成为人民的盾牌。而且,抢先迎击敌人的你,现在可没资格对我说教哦,慧」
回答不出所料。慧太郎被蕴藏着坚强意志的两只碧眼震慑住,有气无力的应了声「……我明白了,但不要乱来」就此作罢。
「然后,你说他们是?」
「千真万确。他们身上佩戴的那串奇异珠串便是证据」
克洛伊如此相告,慧太郎这才注意到。挂在众白衣男子胸口的珠串全都绽放着银光,经人点醒后,感觉确实有些奇怪。
「歪的……?」
不是形状,是角度。
白衣人的珠串,作用似乎是用来扣住外套,可不知为何,十字架的位置向右倾斜了45°。就像一个扭曲的叉记号。
「——『支十字』。据说,圣人将自己绑在十字架,送上刑场的过程被象征化之后的产物,就是它。记得含义是『一手承担一切之污秽』」
「这是,的徽章?」
「不,只对了一部分。他们可谓是梵蒂冈,暗部中的暗部」
慧太郎对的认识,充其量仅停留在他们是近年由教皇厅设立,对抗的专职武装组织这个层面上。如今听克洛伊说,他们是被交予肮脏工作的一群人,慧太郎只觉晴天霹雳。
「诶?这位小姑娘,你似乎对我们的事很了解呢」
瓦莱里奥以佩服的口吻说道,克洛伊眼睛里射出强力的视线。
「M.瓦莱里奥,希望你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虽说你们是梵蒂冈的人,但竟然在他国领土展开战斗行为……政府的许可呢!?」
「当然拿到了哦?只不过,那不能透露的约定呢」
瓦莱里奥耸耸肩,对克洛伊的怒气不屑一顾,接着用略带威胁的口吻说道
「……对。即便我们没有拿到正式许可,也已经得到了法兰西王国权贵的认可。根据情况,将碍事之人封口也不成问题呢」
「什!?」
「所以呢,这位可爱的小姑娘。总之还是能别太多管闲事,让我们完成目的如何?这样一来,你们也能早点回去休息呢」
听瓦莱里奥口出狂言,克洛伊动摇起来。慧太郎思考起对方所言的真伪。
毕竟对方大动干戈,还把脸也露出了出来,与法国政府间签订过密约的那番话,未必是信口开河。
「……你们的目的是他么?」
慧太郎瞥了眼从刚才起一直不吭声的贝诺瓦,问道。瓦莱里奥理所当然般点点头。
「另外,那边浑身是血正在睡大觉的人
也是。他手中的『书』也是」
又是那个男人么?——慧太郎颦蹙起来。贝诺瓦也好梵蒂冈也好,都对某一个人如此执着么?还有书?难道说,就是男人十分珍惜地抱着的那本书?刚才没有能够好好确认,不过贝诺瓦的目标也是他手中的书?
「你们打算把他们怎么样?杀掉么?」
「如果可以,我们也想捉活的。但要是情况不允许——」
此时贝诺瓦表现出可疑的举动。他应该是判断慧太郎专注于与瓦莱里奥间的交谈,存在破绽吧。贝诺瓦转过身去,想要收拾掉背后的克洛伊,然后一口气结果目标。但慧太郎看穿了他的想法。由于彼此都站在停止在不自然状态下的路面蒸汽机车上,稍一用力就会产生细微的震动,从脚底传过来。
慧太郎以抢在贝诺瓦实施之前的形式冲上前去。接着,慧太郎向晚一步展开行动他的脖子横削过去。贝诺瓦立刻屈身避开,他明白由于脚下不稳无法充分发挥自身的身体能力,接着便沉吟起来,朝路面跳了过去。
「嘁……!过来,鲁多鲁夫!」
贝诺瓦直接跳下车道,但他也不希望被瓦莱里奥包围,便跳向空中,叫来自己的同伴。螳螂型的身体离开石板,一面将重白衣人掀开,一边向主人身边飞翔,在空中漂亮的抓住了主人的身体。螳螂就这样让贝诺瓦骑到背上,又一次在周围悬停下来。慧太郎眉宇微锁。
「……怎么回事?不是用魔法操纵么?」
贝诺瓦刚才没有表现出类似的举动。据亨利说,使用药品让听话的方式存在着极限,似乎只要不是那样施展极为高等的魔法,是不可能自由使唤的。
不、这就算想破脑袋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
「克洛伊,让一下!」
「什、什么?」
慧太郎从目瞪口呆的克洛伊身旁穿过,冲向仰卧的男人身旁,移开了他就像按住自己肚子一般交叉的手,在下面,的确有抱着一本书。
不清楚是什么书。完全被血和脂肪弄脏的黑色封面上,没有标题和著者名。慧太郎二话不说将这本书举了起来,同时向对面大声喊道
「你们想要的是这个吧!?」
「「……!?」」
贝诺瓦与瓦莱里奥脸色大变。慧太郎心想,他们果然都相当重视这本书,既然如此,它能够成为交涉材料。于是慧太郎抱着一丝希望,接着说道
「这本书我给你们!所以放过他吧!拖久了,他真的会丧命的!」
「……不不不,要是能够这样,我们就无需如此劳师动众了哦?」
瓦莱里奥轻佻地回应。可不知为何,他双瞳中充满复杂的颜色。
「很不巧,这办不到。对我等而言,这个人也很重要。半死不活却依旧死不松手……足见他应该已经读过了吧」
「 、既然如此就换个地方!和你们在这里打,会连累乘客的!」
慧太郎也觉得对方根本不会答应这种蛮横的要求。当然,慧太郎不想对男人见死不救。但是,即便自己不表露出反抗的意志,贝诺瓦和瓦莱里奥等人也会围绕着书与生命垂危的男人在这里上演争夺战吧。先不提书,男人已经生命垂危,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究竟该怎么办——正当慧太郎想方设法打破局面的时候。
「……没……了……」
忽然,贝诺瓦如同因缺氧而喘息一般说起话来。他的语气给人感觉他被逼得很紧。
「没时间了……!」
慧太郎毛骨悚然。因为他的气场有着之前所无法比拟某种决定性的差异。其他人大概也发觉到了危险的预兆,都朝贝诺瓦注视过去。
「不把书一本不留的处理掉……将无法挽回遭贬之人的尊严,无法阻止他们的堕落!不论是我还是他们,都没时间了!要救赎,一定要给无法得救的他最后的救赎!」
「 、慢着!」
「所以——……别来妨碍我!!!!!」
贝诺瓦毫无预兆地爆发了。从他所发出的嘶吼听来,只能认为他脑中弦已然尽数崩断。慧太郎不想因为思虑不周而破坏平衡,大声制止,然而终归是白费力气。
激动的贝诺瓦所释放的怒火,螳螂型的感受到,开始向慧太郎发动突进。
于此处迎击必将殃及克洛伊与垂危的男人。深知这一点的慧太郎将书收如怀中,毫不犹豫的地从路面蒸汽机车上纵身投入虚无的空中。然后,他双手握住无垢娘矩安,对准以迅猛的速度逼近的庞然大物白刃一闪。
然而、可是——铿!再次响起了铮铮的神秘金属声。
慧太郎虽然面前穿过螳螂型的挥出的右前足,但近身之后倾注全力释放的一刀,却被贝诺瓦从背上伸下的右臂牢牢接住。
不,正确的说,是从他右臂中伸出来的,某种白色像剑的东西。
「什么!?」
慧太郎惊愕不已,贝诺瓦趁此机会,又令螳螂型的用已被斩断的左前足如挥砍般砸了过去。慧太郎以一寸之隔将其躲开,但身体仍停在空中,强行活动导致姿势严重破坏。接着,贝诺瓦的右臂刺了过来。
这次看到了。刹那间的剑戟相抵,让慧太郎完全认清了它的真面目。
贝诺瓦从雨衣袖子下面伸出的手臂中,陡然裂开一道口子,形似骨骼的东西错综复杂的搅合在一起,从内部飞出,当即展开、伸长。那就好像折叠式的刀一样,目测刀长能达到一米半,化作了长距离兵器。
那是,镰刀。
虽然勾勒出极端的弧形,但与通常的单刃刀尖不同,是曲侧内面具备刀锋的特异兵器。此乃是仅对『割』进行特化的器械。
身披灰色雨衣的男人从手臂中生出如此东西,这其实很容易与人们所尊崇的司掌死亡的偶像结合到一起。三天前亨利说过的台词,俄然在脑海中浮现。
——根据少数目击者的证言描述,凶手似乎带着长得荒唐的『镰刀』呢。
下一刻,慧太郎大叫起来。朝着本以为不会有所牵涉的,传言中的主角。
「你是……死神!?」
「我可不记得自己这么说过!」
随后,从贝诺瓦左臂伸出的大镰刀卷起飓风,逼近慧太郎。交兵正酣时,贝诺瓦在兜帽下面的真容微微露出。在看到手臂变形成镰刀状的时间点上,慧太郎已然心中有数,贝诺瓦的面容果然呈现出浓郁的螳螂的特征。
「库……!」
慧太郎以一纸之隔避开欲将头刺穿的刀尖,虽不完全,但肩头撒出大量的鲜血。这一次,慧太郎致命性地丧失平衡,束手无策地直接向路面坠落下去。
途中,那本书被抛向空中,然而眼睛没有追逐它的余力。
〇
「慧!?」
克洛伊尖叫起来。因为慧在空中向以及操纵的男人放出了一击,却遭到反击坠向车道。即便如此,慧还是在下落途中扭动身体,勉强交换了上下位置,避免头部直接撞上石砖,果然身手不凡。可是,慧没有完全完成受身,在几乎四体伏地的状态着陆后,立刻当场跪了下去。
看准这一刻出动了。
白衣部队兵分两路,一路冲向与一起滞留在低空的贝诺瓦。另一路为瓦莱里奥所率,冲向刚才从慧的怀中掉落在地的那本书,进行回收。慧察觉到这件事,连忙准备起身,但似乎下落的冲击令腿部疼痛难忍,无法如愿。剧痛令她面容扭曲,她现在不是能够奔跑的状态。
「——!」
克洛伊毫不犹豫。在位置上,自己能够先抢到了那本书。如今瓦莱里奥等人若被自己拖着,自当不会盯上身旁这位不省人事浑身是血的男性。
「 、克洛伊!?」
背后传来慧的声音。似乎察觉到克洛伊意图的瓦莱里奥也露出厌恶的表情,然而瓦莱里奥二话不说举剑刺来。克洛伊卸下背上的收纳盒。
「不行,躲开!克洛伊,你应付不了这么多人」
「——慧,有一事我必须向你谢罪」
慧的声音戛然而止。慧应该是没有察觉到我话中的含义吧。——克洛伊打开收纳盒,头也不回的继续说道。瓦莱里奥等人以逼近跟前。
「三天前的早晨,与你交手之时,其实我并未使出真本领」
「什……?」
「啊、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在剑术上远逊于你乃不争之事实。我个人并没有隐藏实力,只是『在情况上无法使出实力』罢了」
克洛伊握起收纳在盒中,刚刚重新打磨好的爱剑。
只不过,数量是左右各一柄——共计两柄。
「只因道具不备哦。由于练习之时基本也用的是真剑,『右』自当不论,而稍稍特殊的『左』在那天早晨,实在无法筹到收刃品」
「二刀、流……?那么,这就是你的……?」
「对。此乃克洛伊·埃马纽埃尔·德·拉·罗什雅克兰本来的风采」
克洛伊边说边举势。右手是一柄外观美丽的西洋剑,罗什雅克兰家的宝剑『吹雪』。然后左手是一柄很小,但剑身厚实,护手形状特别的『牧马人』。然后将两柄剑分别置于规定的角度。
「慧,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本领!」
「你在叽叽咕咕什么!闪开,受伤了我可不管!」
这是瓦莱里奥的说的话。他借飞冲的势头,一记袈裟斩向克洛伊劈下。不过他没有竖起剑刃,故意用了剑背的部分。
克洛伊不禁苦笑,只觉他是个人天真的男人。
所以,克洛伊要将他切实的感受到小看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克洛伊率先举起的,是左手的牧马人。可是指向对方的并非剑尖,而是旨在将剑柄包覆的护手。她先用流线型的那一部分将直扑而来的攻击化解,接着用锯齿状的刀锋缠住对方的长剑,迅速推了过去。随后,她同时充分施展右手的吹雪。
「!?」
眉心、颈动脉、胸部、双肩。西洋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出五段连刺,瓦莱里奥无法用兵器进行防御,大惊失色,向后跳开。接着,另外两名白衣人将他替下冲上前去,然而克洛伊不屑一顾,继续上前。
「呼——」
她锐利地呼出一口气,大幅扭转身体,以半回旋的动作用自己的兵器迎击左右挥来的十字短剑四重击。她的动作,就像在跳芭蕾。裙裾翩然翻飞,迅敏的吹雪滑入一侧之敌近前撕开韧带,坚韧的牧马人以刀柄连带武器一并将另一侧敌人的颜面击碎。
随后,只闻凄惨的叫声,只见倒伏的身躯。然而,克洛伊对此不屑一顾。
她卷起腥风血雨,瞬间将两人无力化,这让瓦莱里奥也犹豫不前。克洛伊对畏缩的他们,无畏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诸位摒弃荣誉的骑士。教皇厅的王牌,将一切对梵蒂冈的不利埋藏于黑暗中的,岂能如此轻易就被吓住?」
「……真是句句戳人痛处啊。西洋剑与短剑并用么」
喔?——克洛伊发出感叹,展示起左手握持的牧马人。
「你一介外国人,知道这个?」
「略知一二而已。毕竟这可是法兰西剑术的王道之最,对吧?听说这原本并非剑的名字,而是流派的名字呢。所以称之为『左腕』」
「正是。左有剑盾,方能充分施展右侧的细剑。少了一方则有偏颇」
与慧交手的时候,虽然想要展现拿手的还击,怎奈少了防御兵刃的短剑,只好认栽。就算用西洋剑代替,构造也太脆弱了些。
「可是啊,小姑娘,这种陈腐的技艺,在当今世上可是吃不开的哦?」
瓦莱里奥放声大叫,接着将握着长剑的手高举起来。克洛伊看到装备在他手上的手甲上浮现出激烈发光的文字,不明就里地眨了眨眼。
发光的文串不久开始在剑上浮现,最终发出耀眼的光芒在剑上收束,立刻在瓦莱里奥面前勾勒出圆形的几何学图案。此时,听到慧从身后发出迫切的声音。
「魔法阵!?克洛伊,快躲开!」
克洛伊听从忠告,向侧旁跳开的瞬间,瓦莱里奥放射出青紫色的闪光,方才克洛伊所站的位置被直线切开。没有热量也没有冒烟,路面只留下平整的斩痕。克洛伊立刻理解攻击的真面目,以及对方的身份。
「这是、魔法……?是这样啊,你是魔导骑士——圣骑士!」
「哎呀哎呀,我确实是圣骑士,但我使用的不是魔法,是神威哦?虽然听起来像在撒谎,不过上面的人交代过『总之就用这个说法』,我也只好从命了」
瓦莱里奥不思悔改的放出话来,克洛伊有一半没有听进去。
说到圣骑士,现在专指教皇厅所统帅的魔法师。梵蒂冈从以前起就屡屡为了教义,将自己视作异端的力量单方面的称为神威加以利用,而在大量孳生之后,现在对外法之力使用得更加露骨。圣骑士这个词,可以说最近已经无法用作原本的意义了。
「……既然你们圣骑士出动了,足见此事非同小可。恕我先问一句,梵蒂冈真的得到了法国政府的认可么?」
「关于这一点,我可以对神发誓。……倒是现在这种情况,我也有个问题要问一下。你刚才是不是不经意间报出了罗什雅克兰的名号?」
瓦莱里奥再次举剑,做好随时施放魔法的准备,接着问道
「罗什雅克兰。是那个罗什雅克兰么?一边为旺代的叛军提供帮助,一边靠着显赫的『历史功绩』让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的,那个?」
克洛伊双眸微阖。因为她听到了难以入耳的话。
「……你想说什么」
「哎呀,总觉得这出表演来的太偶然,而且太麻烦了。你其实是装作被牵连进来,实则为了达到政治上的各种目的才出现在这里的吧?」
「怎么可能!?难得正在约会,谁愿意跟你们掺和这种事!」
「啊,果然是我想多了么……咦?约会!?女人和女人!?」
瓦莱里奥仿佛看到了崭新世界的一般,愕然不已。在他气势明显衰减的这一刻,克洛伊准备极力雄辩,正要上前。
但就抢在她前面——咚!巨大的爆炸声突然震彻周围。
克洛伊寻找声音的发生源,发现似乎是某种爆炸物在空中炸开了。视线的前方被一小团黑烟阻塞。随后,一辆整齐自动二轮车停了下面。
坐在坐位上的两名少女,都是克洛伊熟知的人。
「亨雷特!?还有,玛尔缇娜·罗塞里尼!?」
〇
慧太郎站起身来。克洛伊出乎意料的善战为他赢得了时间,刚才着地时受伤的双膝和脚踝,以及被贝诺瓦伤到的肩膀,都已经完全治愈。这也要归功于左眼的力量。
克洛伊的剑技已让慧太郎对自己的眼拙感到惭愧不已。她驾驭起那个叫做短剑的兵器,就连慧太郎也感到不好对付。可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慧太郎连忙向扔出一枚手投式榴弹吸引到所有人注意的少女喊过去
「亨、亨利!?你怎么在这儿!?而且玛尔缇娜怎么也在!」
「等会再说!倒是你们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平时很少见穿着连衣裙的亨利,从自动两轮车上下来。玛尔缇娜也跟着她下到路面上。总觉得两人的打扮都非常厉害。
「警察马上就要来了!那帮白家伙既然在别的国家这样撒野,可能是得到了政府的通融吧!可这对基层的警官也能奏效么!?」
亨利只是随便看了几眼便掌握了大致的情况,对对方深入浅出,一针见血的进行指摘。一干人等稍显胆怯。
「如果我说的没错,那就赶快离开这里吧!你们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的哦!」
「……哎呀哎呀。今天我真是跟勇敢的小姑娘有缘呢」
回答的,仍旧是瓦莱里奥。他毫不大意地与克洛伊相互牵制,说道
「可是,这个要求恕难从命,我们也是公务在身。就不说我们好了,那边的贝诺瓦先生本来就毫不在意周围的目光哦?」
瓦莱里奥用下巴指了指,只见在他所指的方向,跨在螳螂型的上的贝诺瓦仍正与骑士们进行着激烈的战斗,似乎短时间没有罢手的打算。
「亨利!这些人的目的是掉在那里的书,还有在路面蒸汽机车上昏迷,生命垂危的男人!不将两者全部得到,他们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慧太郎如是说明,亨利「……什么?」立刻表示不解。在她身旁的玛尔缇娜留意到了掉在路上的书,不知怎的表情突然绷紧。两人都表现出奇妙的反应,然而玛尔缇娜倒还没问题吧,问题在于亨利接下来的台词。
「嗯,的确有本黑色的书……可生命垂危的男人呢?」
「所以说!在那边侧翻的路面蒸汽——什!?」
慧太郎说着指了过去,可随即全身都凉了半截。克洛伊、贝诺瓦、瓦莱里奥等恐怕也是一样。
消失了。
刚才还倒在血泊中的男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路面蒸汽机车上消失了。
「这……这怎么可能!?」
慧太郎此时的叫声,应该代表了在为在场的几乎所有人心声。
关键的男人消失了都没有注意到,怎么会愚蠢到这个地步——这不过是外人的感想。他确实生命垂危,绝对不可能自己爬起来逃走,这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正因如此,所有人都没有去留意他。
然而,他消失了,真的完全消失了,顶多只留下了斑驳的血迹。
「怎么可能……」
「 、既然这样,至少要把书弄到手!」
克洛伊呆呆的呢喃,被瓦莱里奥的怒吼盖过。接到指挥官下达的指示,愣住的梵蒂冈的骑士们,准备一鼓作气将克洛伊排除,弄到掉落的那本书。慧太郎虽然感到困惑,但还是急忙为她助势。
「嘁、都说不要妨碍我了!」
贝诺瓦的目标似乎只剩下那本书了,可是无法立刻突破骑士们的围堵。慧太郎心一横,朝克洛伊跑去。
「亨利!书你来回收!不要交给这些人!」
「你、你说什么!?你这笨蛋!那种用途不明的书,你就交给那些人啊!当务之急是考虑怎样逃跑——」
「不行!那边骑在上的男人就是传言中的死神!既然那是连环杀人魔盯上的书,说不定比
我们想象中的更加危险!竭尽所能不要把书交给他们!」
亨利愣了一下,向贝诺瓦看去。想必这个实情远远超乎了亨利的预料。
但是,在亨利的思考被漂白的短暂时间里,此处感觉最不会自发行动的人物表出了惊人的决断力,向书冲了过去。
「——行。那本书我拿走了」
「!这、玛尔缇娜!?」
隔了片刻回过神来的亨利惨叫似的叫喊起来,朝玛尔缇娜身后追去。虽然玛尔缇娜的突发行动理由不明,但她肯定不适合参与武斗。无力的她竟然直冲到战场正中央,这让亨利只觉一阵强烈的寒意直袭肝胆。
「笨蛋、玛尔缇娜!你怎么——喂、在那儿别动!」
由于缠住贝诺瓦的一名骑士将玛尔缇娜视作敌人,准备冲过去,亨利扣动了手中短枪的扳机。里面装入的似乎是普通的子弹,敌人的肩膀喷出鲜血,倒了下去。但这个时候,玛尔缇娜与亨利的距离被进一步拉开。
「……欸,没办法了!」
亨利应该是判断在这混乱层层堆叠的混沌状态中,长此以往真的会很危险吧,亨利将手伸进裙子,又拿出了手投式榴弹。只不过,这次的数量是三只。慧太郎从经验判断,那是『会放出至眩烟雾的家伙』。
「你们听好咯!?视野封闭之后,给我分头逃走!明白了么!?」
简短的宣告完后,亨利拉开了榴弹的引线,将三只榴弹全部扔向了路口。随后,密度惊人的烟雾爆炸性地扩散开来,将周围化作暴风雪地带。
即便视野被完全涂成白色,慧太郎依旧凭着方向感朝克洛伊冲去。不论她的剑术如何优秀,要以寡敌众,同时应战以圣骑士瓦莱里奥为首的数名,实在占不到便宜。慧太郎觉得,她已被逼至险境。
「克洛伊!你在哪儿,克洛伊!?」
可好不容易到了那边,却不见克洛伊的人。瓦莱里奥等人也是。
已经逃跑了么?还是被带走了?——不,没有证据证实自己前进的方向就是正确的。虽说如果没有亨利的当机立断,可能会有人丧命,但现在就连书的方位都弄不清楚了,慧太郎实在忍不住咬牙切齿。
不能停。事已至此,自己也不可能乖乖撤退。
但是,在慧太郎如此决定准备转身的时候,衣服的下摆突然被人从后抓住了。
「!?」
慧太郎冲动之下挥开了那只手,与背后的人拉开距离,转过身去,只见烟幕那头伸来一只娇小白皙的手。慧太郎皱紧眉头,正要发问的时候
「可恶,书呢!?找到了么!?」
「找不到,到处都找不到!贝诺瓦好像也已经跑了……」
由于在相当近的位置听到了瓦莱里奥等人的声音,霎时间将提到嗓子眼的话咽了回去,没去犯傻发出动静。幸好他们还没注意到慧太郎,而且,慧太郎知道烟幕那边伸出白皙之手的人影,并不属于贝诺瓦或骑士们。
没有选项了。就连迟疑的时间都没有。
「……」
慧太郎无言地抓起了眼前的手,如脱兔之势离开此处。他竭尽所能地抹消气息,尽管十分遗憾,还是舍弃了武士的风采。
在那之后,感觉跑了相当长的距离。
慧太郎分开萦绕不散的烟雾,由于拉着手的人跟了过来,没有去确认他的真面目,尽量选择大路离开了路口。
在路上跑得越远,周围起哄的声音就越强。即便知道有什么事件发生,众人依旧不惜冒着危险站在高处去观望。众人的脸上,好奇心与警惕心对半交混,正朝腾起烟雾的现场的方向仰望。慧太郎混进人潮继续奔跑。不久后,在达到在街道中央流淌的大尤河河岸时,慧太郎这才松了口气,向身后看去。
「很痛啊。你该放手了吧」
第一声是静静的抗议。声音平坦得可怕。
「……果真是你啊,玛尔缇娜」
慧太郎猜到了一般,果不其然,身后的是一身黑色装束的玛尔缇娜。慧太郎依照吩咐松开手后,玛尔缇娜立刻一边着迷你礼帽的位置,一边讲道
「不是亨雷特或者罗什雅克兰,让你失望了?」
「不会,我当然很当心她们两个,不过看到你平安无事,感觉真是谢天谢地」
不过,克洛伊的安危仍旧令人记挂。虽然亨利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已经习惯了纷争,但克洛伊就不同了。她虽然剑法高超,但事发之时的应对能力就要另当别论了。
「……有没有顺利的从那里逃出来呢,克洛伊」
「大概没事的」
「?怎么说得这么肯定?」
「因为这个在我手里」
玛尔缇娜抬起垂下的手。慧太郎大吃一惊,不由「这、这是!?」大叫起来。原因在于她好像孩子一样的手中,拿着一本黑色的书。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成功坑了其他人一把」
玛尔缇娜若无其事的说道。慧太郎依然噤若寒蝉。
不过,慧太郎也因此基本明白玛尔缇娜为何如此断言。既然书在手里,贝诺瓦和瓦莱里奥等人也失去了在那里纠缠下去的意义。亨利和克洛伊顺利逃脱的可能性非常高。既然如此,下面要在意的,果然就是这个麻烦的东西了。
「这究竟是什么书?如果只是值钱的珍贵书籍,很难想象会让杀人魔以及梵蒂冈如此大动干戈」
「不知道的话就别瞎出手,你是小孩子么?」
慧太郎无意间想要碰书,手背被玛尔缇娜打开了。接着,玛尔缇娜迅速开始查验战利品的内容。她知道慧太郎十分不满,却不以为意。
「……我说,这是不是太狡猾了?你读就行,我竟然连碰一下都不行」
「我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听到这话,慧太郎挑起眉毛。话说回来,玛尔缇娜刚才为了回收这本书行为十分莽撞。这就表示,她是理解这本书的价值,所以才那样行动的么?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周围只有大尤河的潺潺流水,汽轮的汽笛,以及书页翻动的声音。
「……哎。到头来,这书究竟是什么?」
「魔书」
最后,玛尔缇娜将出乎意料的答案脱口而出,干脆得令人扫兴。
〇
「啊、受不了了!为什么我非得和你一起逃走不可啊!」
「原话奉还!既然不愿意,另寻他路不成么!」
亨利之所以语气如此简慢,自然是因为在身旁奔跑的是克洛伊。目前,亨利正和她一起穿插在错综复杂的小道中,全力远离那个路口。
「受不了,我竟然偏偏和你这位贵族大小姐逃向一个方向,我真是昏了头了!跟着你的慧太……留学生怎么样了啊!」
「我不知道!因为你放了烟,我完全没弄清周围的情况,能从那个地方逃出来已经尽我所能了!你才是,跟着你的玛尔缇娜·罗塞里尼呢!?」
「你问我我问谁啊!该不会留下了吧……!」
要是那样那可糟了。慧太郎应该不成问题,可总是呆在图书馆里读书的玛尔缇娜令人十分担心。她很精明,应该不会留在那个地方,可从她不爱活动这一点,运动能力可见一斑,而且她对那本书表现出了异常的执着,这一点也让人很让人放心不下。
「你是在太莽撞了!那种情况为什么要用烟幕!?」
「啥?你那嚣张的态度算什么啊!要不是我灵机应变,你现在早就被梵蒂冈的家伙们弄得稀巴烂了哦!?你不该先对我说声谢谢么!」
「这、这种事不劳你费心!区区虾兵蟹将,我一个人也能应付……」
可能是克洛伊自己也看透了自己在逞强,说到一半,悔恨的色彩溢于言表
「既、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把那辆蒸汽自动两轮车扔下!?有了那个,我们应该早就逃出生天了!」
「燃料不够了!原车主摔倒的时候,燃料箱似乎开了个洞!」
「原、原车主!?那是偷来的么!?这是怎么回事,亨雷特!」
这女人真麻烦——亨利叹了口气。那两个肉袋挂在她那副讨男人喜欢的身体上边跑边摆的样子,让人好不爽,而且说起话来句句在理,也让人好不爽。亨利其实很想赶快跟她分道扬镳,去找玛尔缇娜,然而事与愿违,眼下的情况容不得她那么做。
毕竟克洛伊也是事件的当事人,脸也已经被看到,不能保证那个雨衣男子——据慧太郎说似乎是传言中的死神,但不知真假——不会加害于她,或者被封口。尽管极非情愿,也只好再多陪她一会儿。
「!?等等,亨雷特!」
此时,克洛伊突然迫切的喊道。亨利冲过去了一些,转过身来,只见她在巷道中间的拐角停了下来,目光直直地凝聚在了分岔路的那头。
「不行啊,班长。你可能不知道,那条路是死路——」
「不是的,亨雷特,快看那个」
亨利被僵硬的声音催促着向那边看了看。在大马路上的喧嚣无法传入的寂静小巷的分岔路一头,短短数米之外的地方,只见有人正无力地靠在墙上。
从容貌上看是位普通的中年男性
,没有显著的特征。只不过,他就像一位表演过度的演员,全身都是大量红黑色液体形成的污点。
「?莫非,那就是你们所说的,不知不觉间消失的垂死的男人……?」
「是他!错不了!竟然自己逃到这儿来了!」
说罢,克洛伊冲了出去。亨利紧随其后,心中也赞同她的说法。男人的样子的确很惨。他流了那么多血,任谁看来都不会觉得他还能再动起来。
可是,就在克洛伊关心男子,准备靠过去的前一刻。
「咕、咕咕……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发出了不像尖叫也不像惨叫的,不属于人类的叫声。突然,男人咳着血身体弯曲,倒向了地面。接着,他的手脚就像坏掉的玩具一样乱摆,背骨向后反仰到极限,拼命装闹胸口,酷似断药状态发作的瘾君子,开始表现出惨烈挣扎的样子。
虽说身负重伤,但他的样子显然与因伤痛所苦闷不同。
见他太过痛苦,克洛伊也不敢贸然出手,亨利无奈,准备使用麻醉剂让男人暂时睡下,将手伸向裙子内侧收纳秘密道具的带子。
滋啦——
而就在此刻,响起了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〇
「魔、书?这本书……?」
从片刻的茫然自失中走出来的慧太郎,听到了这个始料未及的回答,呻吟起来。玛尔缇娜翻着书,眼镜下面的眼睛向慧太郎瞥了一眼。
『是的。话虽如此,但不是世间流通的冒牌货』
她的回答用了拉丁语。遇到不得不用长句来表述的复杂内容,她果然还是用拉丁语比较合适。慧太郎也不自觉配合了她的语言。
『那、那么,这是真品么?据说没有人见过真品才对吧?可是,这种事……』
『我能明白。它与关于真品的描述一致。我今天本来就是为了得到这本书才来这条街的。我从可靠渠道获得了有力的情报,所以基本了解魔书的特征』
玛尔缇娜淡然地讲述着神秘的话,将书以打开的状态呈给慧太郎看。
慧太郎傻眼了。因为给他看的书页上,干干净净一片空白。
『这并不是错页。也并非从一开始就是白纸。似乎只要有人读过,书页上的内容就会「消失」。这本书已经全部变成白纸了』
玛尔缇娜脸上没有沮丧之色,将魔书抱在怀里。慧太郎完全陷入了混乱。
『等、等一下,「消失」是什么意思?文章会不翼而飞么?……啊,莫非是用某种特殊的墨水写的?』
『天知道。不过,用完就会没有的东西,并不那么少见』
慧太郎完全听不懂。读过一次就会消耗掉,还有『所有人读过都能使用魔法』这种胡说八道的宣传。杀人魔和梵蒂冈就是围绕着这种只会让人觉得是在浪费纸张的书展开的争斗,导致一名男人险些丧命么?这种事骤耳听来,教人难以置信。
『并不是胡说八道』
『咦?』
『任何人读过魔书都能使用魔法的说法,并不是胡说八道。是真的』
『……不,没有那种事吧?因为魔法是用血——』
『对,是用血行使的。本来是这样呢。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玛尔缇娜从容不迫的走了起来。她走上架在河上的桥,面朝连通北区的对岸。
『事实的一部分被传言扭曲了。魔书的确能赋予万众施展魔法的权利。可是,断然无法让人成为魔女或魔法师。从传言是以年轻的小姑娘们为中心传播开的这一点来看也如你所知,魔女这个神秘的词汇太超前了』
『能使用魔法却不是魔女?……感觉就像哲学命题一样,总之,这就是例外么?』
慧太郎接着追问下去,玛尔缇娜用手扶着桥上的栏杆,转头向慧太郎看去。
『对。正确的来说,魔书是让读者转变为「不用血能施展魔法的存在」的道具。你应该已经知道那种人是怎么被称呼的了』
『???我知道?』
『那当然。因为——』
玛尔缇娜掷地有声地说道。不知为何,她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兴奋。虽说她用拉丁语的时候比平常更加健谈,但说起话来不会这么兜圈子。
最不容忽视的,就是伫立在逆光之中她,脸上露出了莫名妖娆的微笑。
『——因为,你就在刚才还与「那个」战斗过』
在玛尔缇娜如唱歌一般如此相告的瞬间,就如同三天前第一次听她独唱时一样,内里最根源的恐惧在慧太郎全身放射开来。
〇
「滋啦」的怪声连续不断。被迫激发生理性厌恶的粘稠声音以及咯吱咯吱的坚硬物体相互摩擦的声音一并,与男人的惨叫声相互交融,响彻整个小巷。
「噫……」
克洛伊面色铁青向后退缩。到了这个时候,她甚至顾不上骑士的体面,变回了一介娇弱少女,想要与眼前的那个尽可能的拉开距离。
可是,反倒是亨利向前走了过去。她也的确害怕得颤抖起来,尽管一想到自己身上会发生相同的情况就无法冷静,但自负未来将是生物学者的那份坚强意志,让她痴迷地暗示自己,一定要仔细观察这个情景。
「骗人、的吧……?」
在亨利和克洛伊面前,男人的相貌缓缓改变。
不,这种情况,更应该用专业术语『变态』来称呼么。
一部分昆虫在从幼体变为成体的时候,为了完成剧烈的形态变化而所需经历的特殊成长过程。恐怕这是跨越『人』的藩篱而所需的『生命仪式』。
肉撕裂开。骨骼变化。不需要的脏器萎缩,新的器官形成。这些异变在旁人眼中都尤为明显。就像有几只手从内侧推挤男人的身体一般,全身上下凸起扭曲,不间断的蠕动着。可能是不断进行着激烈的新陈代谢,大量的污垢掉了下来。头发和指甲脱落下来,本来的牙齿立刻被拥有其它特征的新牙齿替换,就连手脚的形状和皮肤的质感都开始脱离人类。在身体发生剧变的男人面前,亨利只能茫然地如此沉吟
「……变成、了?」
额头上有一对焕发哑光的复眼。脑门生出了带刺的触角。从化为碎布的衣服缝隙中露出了青绿色的甲壳。男人是斑蝥型的,一目了然。
男人不久完成了变态。响彻周围的惨叫变细,继而消失。本来生命垂危的男人不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对自己突然恢复过来感到万分惊讶,蓦地站了起来。
「!?」
可他的表情在短短一瞬间被安心冲淡之后,一看到自己扶在墙上的手,便再次不幸的冻结了。他的手犹如将人类的手臂搭接昆虫的节足分成两只,男人恐怕无法立刻承认那个东西正长在自己的肩膀上,从口中漏出空泛的声音。
「……这是……什么」
男人向亨利看去。他的脸上凝聚着人类原原本本的一切感情,样子却是非异形一词不足以形容的奇貌。
接着,男人的视线偏向对面的窗户。玻璃映出了他自己蓬头垢面精神恍惚的全态,他头一次毫无遗漏地目睹了自己妖形怪状的模样。
男人的脸就好像包糖果的包装纸一样,猛然扭曲起来。
随后,如同集天下绝望于一身的,悲壮惨烈的痛苦响彻小巷。
Eli, Eli, Lema Sabachthani(神啊,为何你如此待我)——
被异端审问官盯上的男人,竟讽刺地说出了神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