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污水中趟行的贝诺瓦突然停下脚步。
刚才某处传来了向神求救的声音。
贝诺瓦化已有五年,不仅得到了各种各样的新能力,先天的感觉也大部分得到了强化,新的状态已维持很久。来自远方的悲痛叫喊,毫无疑问是属于那个人的。
「…………太迟了、么」
贝诺瓦对自己的无力咬牙切齿般呢喃起来,一时将背靠在了附近的墙壁上。
这里是一处老旧的下水道内。沿海小镇伊斯的街上,这种水路管网不论地上地上到处都有不少。像自己这种被人追的人,这正是最合适的移动路径,同时也是藏身之所。贝诺尔将这个下水道当做据点,不仅像这样用于逃脱刚才的骚乱现场,也作入侵街道之用。
贝诺瓦让疲劳过度的身体稍作休息,在脑海中再度确认自己的使命。
如此一来,那个可怜的牺牲者——读过魔术的男人,就永远失去了『一半救赎』了。
本想尽可能在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之前让一切结束,可还是未能如愿。殊不知那帮冒充神罚之代行者的家伙埋下伏兵横加干涉,导致那个男人的灵魂被玷污得体无完肤。如今已无人能让他单纯作为一个人终其天年。
事已至此,当前要做的事就是两个。
一是处理魔书。然后另一件事,就是向他施以剩下的『一半救赎』。
「没时、间了……没时间了……!」
在难以拂去的焦躁感的催促下,贝诺瓦的背摇摇晃晃的地靠墙壁。
此时,跟在他身后的巨大黑影——断头螳螂鲁多鲁夫如同宽慰重磅压身的贝诺瓦,将与生俱来的巨大身躯蹭了过去。贝诺瓦一惊,视线落向自己胸口,从那里透过衣服漏出某种淡淡的光。
「……」
那是令人厌恶的存在。看来是对自己激动的情绪起了反应。
「欸!你这着粘我的小虫!」
贝诺瓦感到烦躁不堪,带着撒气的味道向蹭着自己肩膀的鲁多鲁夫的脑袋一拳挥下。看到区区一只令人作呕的竟然像被吼的小狗小猫一样,寂寞而沮丧地退了回去,贝诺瓦内心的狂涛便愈演愈烈。
「见鬼、见鬼……丑陋的怪物!害虫!你……还有我,都是这个世界所不需要的垃圾渣滓!要拯救、要拯救!一定要拯救……!」
没时间了。贝诺瓦一边发出支离破碎的叫喊,一边死心眼地在脑海中重复。
在自己完全丧失理智之前。在魔书的读者丧失最后的救赎之前。
真的,已容不得片刻耽搁。
〇
真是的,事情变得奇怪了。
当前,正勉强挤在路上的行人们中间穿行的慧太郎,越来越困惑。
「……呐、玛尔缇娜,这究竟是去哪儿?」
「跟过来就知道了」
这样的对答不知是第几次。但是,走在不远前方的娇小背影从未回头。玛尔缇娜从刚才起一直是这个样子,按自己的步调向北区的大路一路前行。尽管她的步履间看不到迷茫,但慧太郎还是希望她告诉自己所行的目的地。
「…………哎」
真是的,事情变得奇怪了。慧太郎跟在步幅不及常人的玛尔缇娜身后,悄悄地叹了声气。这样虽有唠叨之嫌,却也没有其他可说的。
事情的开端,恐怕在大约一小时之前。在横跨大尤河的那座桥上,手持魔书讲完其真正的危险性之后,玛尔缇娜接着提出了一个奇妙的提案。而诱因正是这个提案。
——问你,你接下来想不想陪陪我?
——亨雷特她们与持有魔书的男人。然后是死神以及。不论要找谁,都免不了要在镇上跑来跑去,而运气可不是那么容易碰到的。
——既然如此,现在就来帮我一把吧。不会亏待你的。
玛尔缇娜只讲了这些,立刻走了起来。在那之后,不论慧太郎问什么,她都只是随口应付。慧太郎的确没有与亨利或克洛伊汇合的方法,而且她似乎对情况了若指掌,于是便勉为其难的跟到了这里,不过自然有无数问号在慧太郎脑袋上乱飞。
阿尔提娜·罗塞里尼。她身上不解之谜浩如星海。
为什么对魔书了解得如此详尽?不,『让人类变成的书』真的存在么?应该是寄生虫型的西梅拉所引发的怪异。就算退一百步姑且当它真有其事,她又为何想要那种书呢?虽然她说情报来自可靠渠道,终究想象不出那会是什么正经『渠道』。
想问的问题堆积如山,但慧太郎通过这几十分钟的对话已经体会到,就算将这些疑问直截了当地抛过去也会只像之前那样,不会得到满意的回答。
玛尔缇娜基本不理会慧太郎,慧太郎偶尔跟她说话,得到的回应也只有「哦」「不知道」「闭嘴」之类的话。
走到现在这一步,其实慧太郎怀疑这样跟着玛尔缇娜,也许是在大把的浪费时间。慧太郎心想,现在还不算晚,就算乱打乱撞也无所谓,总之先要去寻找亨利和克洛伊的行踪。
『我不拦你,你不想跟来就别跟来』
不过,走在前面的玛尔缇娜仿佛看穿了慧太郎的心思,在绝妙的时机打上了预防针。她用的依旧是拉丁语,不过还是头也不回。
『我的忠告没有价值,你已经趟进了这淌浑水。不论你愿不愿意,都已经摆脱不了呢。连情况都搞不清楚,仅凭意气用事埋头猛冲,乃愚蠢之举』
『……既然这么想,能不能再多告诉我一些情况?我的脑子还很乱』
『我说过,我不拦你对吧?不愿意就随你便好了』
言外之意就是「问了也不会回答你」。玛尔缇娜留下话后,继续逆着人潮走去。她娇小的身影,很容易就会跟丢,慧太郎感到心急,加快脚步。
『你好像有什么误会,我就丑话说在前头吧。我并不想得到你的协助。那句「想不想跟我来?」终归只是对你做出的让步哦』
『对、对我做出的……让、让步?』
『是啊。既然你已经扯上了,那就无法从这件事上抽身而退了对吧?』
玛尔缇娜的口吻,听起来就像很了解慧太郎的性格一般。可是被相视还没多久的她指出这一点,慧太郎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哎呀,这位宅心仁厚的武士大人,莫非生气了?不对的话就反驳好了』
『 、你……!』
「走这边」
慧太郎在推开黑压压的人群先前挺进的时候,中途手被柔软的触感紧紧包住,拉了过去。慧太郎遵循引导摆脱停滞的行人,来到了面朝大路的一家花店的招牌下面,这才总算松了口气。因为玛尔缇娜就站在眼前。
「磨磨蹭蹭的。已经有两个人迷路了,你是想找人却反被人找么?」
「惭、惭愧……不、可是,你走起来也不怎么快,所以……」
「是想说我小吧」
不是的,不,虽然也没错。不过,慧太郎没想过要说这些。
「走吧。太阳快落山了」
玛尔缇娜没有表现任何感触,如此陈述后,若无其事的继续走了起来。只不过,她依旧握着慧太郎的手。慧太郎被娇小的女孩拉着手走,难为情的感觉不断向他侵袭,他想要委婉的松开手,可不知为何,玛尔缇娜就是不放。
如果又跟丢可就麻烦了。玛尔缇娜或许是这么想的。
就在慧太郎这样想的时候。
「一手的汗,真恶心」
「那你松手啊!现在就松!用不着担心,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是么,害羞了呢。不只是大号的和中号的,小号的也照单全收呢」
「听人说话啊!另外,总感觉你刚才擅自想通了很失礼的事情啊!」
「——话说,我有一个问题」
玛尔缇娜突然止步,久违的从正面看向慧太郎。慧太郎心想,问题已然堆积如山,如今也不在乎多那么一两个,于是带着轻松的心情平息自己的愤怒,反问道
「……什么事?」
「迷路了」
「迷路了!?」
这可是个大问题。慧太郎再次丧失从容,急不暇择地向她诘问
「等、等一下!你刚才还信心十足的——」
「信心是有的。只是没根据」
「这是无能之辈的强词夺理吧!」
「因为平时我不怎么到镇上来」
听她若无其事的样子,慧太郎无助地仰对长空。孰料在前带路的领路人,实则早已迷失方向。结果至此所耗费的时间,全都归于枉然。
这山穷水复的状况,在某种含义上已然与恐惧无异。
「可恶!既然如此,那现在就去找亨利她们……!」
「呐、我在找北区最老的教堂。你知道地方么?」
「、你闹够了没有,玛尔缇娜。这种事我哪儿知——」
「嗯,我知道。就在前方不远处吧?就是那个破得要命的教堂吧」
只闻身后传来不清不楚的声音。
慧太郎明白玛尔缇娜询问的对象似乎不是自己,转过身去。在听到声音的时间点上已经有所察觉,回头一看,
果不其然。
「……让?」
「你好呀,慧姐姐!在这种地方干嘛呢?」
尽管他朝气蓬勃,但他头上就披着一块破布,个子很小。不过,少年完全没把慧太郎他们在这太阳下山也到不了目的地的糟糕处境当一回事,神采奕奕地打起招呼。
听说,让今天也在心无旁骛寻找寻找残羹剩饭。这是他每日必行的功课。
「你瞧,最近同伴突然增加了不是么?所以现在就试着向平时不会踏入的地方开拓了一番。多亏我眼光长远,大丰收哦」
让晃了晃装了今天成果的麻袋,一边吃着慧太郎给他买的炸面包,一边在破烂衣衫下面笑起来。尽管他笑得无拘无束,走在身旁的慧太郎还是觉得揪心。这样的孩子为了维持日常的生计,竟然从大白天就要向人讨要残羹冷炙,在街上彷徨,这实在是天理难容。虽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情况,但慧太郎无法释怀。
「……同伴突然增加,是指那时在海港发生的那件事么?」
「嗯。反正大家也都无处可去,所以就在伊斯南区安顿下了。他们缠着让我把慧姐姐介绍给他们,这该怎么办?」
「这样啊,我知道了。下次带我去见见他们吧」
慧太郎藏起心头之痛,投以微笑。相处虽短却很黏慧太郎的让,开心地点点头。接着开口的,是喜欢触慧太郎逆鳞的玛尔缇娜。
「于是,那个『破得要命的教堂』呢?」
「已经快了。感觉真是马上就要塌掉的样子——啊、看到了。那边那边」
让缓慢地举起手。慧太郎向所指的方向转过脸去,只见连成一排的建筑物那边确实能看到一个类似教堂的建造物的影子。慧太郎姑且用视线试着向玛尔缇娜确认了一下。
「黑色的屋顶,没有钟的钟楼……没错,就是这儿」
看样子就是目的地。于是慧太郎又将脸转向让,说道
「让,谢谢你帮忙。你还是先回去吧」
「欸!难得把你们带来了,结果只把我排除在外么!?」
「有危险啊。你上次不才被人抓过么」
现在与死神以及异端审问官发生了瓜葛,怎么能让这孩子被卷进来。可让完全不懂慧太郎的良苦用心,死乞白赖的纠缠起来。
虽然有些可怜,但这个时候还是应该说些狠话。慧太郎想到这里的时候——玛尔缇娜抢先嗖地站到了让的面前。
「……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想和你尽量最喜欢的姐姐多呆一会儿对吧」
玛尔缇娜说着半蹲下去,视线配合让的高度,隔着破烂衣衫将手放在了他的头上。然后,玛尔缇娜一边缓缓的抚摸他,一边用温柔的声音接着说道
「可这么做是为了你好。好孩子可要听话哦?」
「什……?」
让呆呆的注视玛尔缇娜。慧太郎也发自心底的感到吃惊。
玛尔缇娜在极近的距离与让面对面,照理说,破烂衣服下面的脸已经暴露无遗。然而,玛尔缇娜对尚无法完全使用拟态的少年,却全然没有表现出避讳的样子。让在真身被发现的时候,基本上会被对方诉诸暴力,被初次见面的人摸头的经历,必定不曾有过。他把瞬间红透的脸抬了起来。
「小、小个子姐姐,你叫什么?」
「玛尔缇娜。玛尔缇娜·罗塞里尼」
「……我、我知道了。那么玛尔缇娜姐姐也、也是我的……那个,新娘候补」
让做出极为早熟的发言。让渴望他人的爱,刚才的身体接触,似乎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冲击力。可是,玛尔缇娜对此却很罕见的,淡淡地绽放微笑。
「荣幸之至。我会满怀期待等着你的」
「~~~!」
估计是忍耐冲破了极限,让害羞地重新将破烂衣服深深盖住头,突然向大路冲了过去。他中途停了一次,喊了声「那、那我走了!慧姐姐,还有玛尔缇娜姐姐!」然后头也不回,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见他现在的样子,今天应该会直接回家吧。如此判断的慧太郎,向起身的玛尔缇娜看去。慧太郎不由觉得,必须要对她另眼相看。
「……你对小孩子这么体贴啊?」
玛尔缇娜并没有过问什么,慧太郎就没有向她说明让的身份了。不过,从外表应该就能完全判断他是一名流浪儿了。人们一般在这种时候应该会选择回避接触,玛尔缇娜在认识到他是之后依旧如此对待他,更数难得。
「他是孤儿」
「咦?」
「我也是孤儿。所以,不经意就宠起来了」
她以非同寻常的流利语调,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她或许是为了掩饰害羞才这么说的,但她突然透露的内容有些沉重,慧太郎对于该不该往下问犹豫起来。
「……抱歉。理由或者动机都不重要。只是,你是个能够体贴对待儿童的人,这一点让我很开心」
『真单纯呢。就算你对我的好感度突然升了上去,我也只会伤脑筋』
玛尔缇娜讷讷的语调骤然一变,变成了流畅的拉丁语。她刚才对让展露的笑容就如同单纯的心血来潮一般,又恢复了平时的那个面无表情的状态。
『如此轻易地便对我放松警惕,这样没问题么?我在某种程度上了解魔书和死神。揣着明白,却对你只字不提。——你知道为什么么?因为只要激发你的兴趣,对现状一筹莫展的你就能方便被我利用』
「你刚才不是说……更正、『你不是说,不需要我的帮助么?』」
『不需要。但如果有,只要能够提高效率,我都会物尽其用。这是我的处世之道。我讨厌浪费功夫』
玛尔缇娜态度很不友善,就好像自愿被人讨厌一样。
——如果真的要利用我,是用不着说出来的哦。
慧太郎本来很想指出来,最后还是作罢。因为慧太郎觉得,这时如果这么说了,玛尔缇娜定会又找一堆歪理,阻止慧太郎的多愁善感。
『我知道了。那么,我就随你差遣吧。相对的,你也要让我好好利用哦。姑且要遵守最初的约定,「不会亏待我」』
『……呼。看你这表情完全没搞懂呢。你理解事物的方式,还是那么自以为是么?』
或许说的没错。毕竟很难看穿她的性格。她讨厌与人接触,喜欢神神秘秘,慧太郎还无法很好的掌握与她之间的距离感。慧太郎之所以明知肯定将是徒劳无功却执意与她随行,到头来还是因为自己对她抱有某种期待吧。
没错,秋津慧太郎单纯的想要相信她。比起在大尤河的桥上露出妖娆笑容的她,慧太郎更想去相信对让露出温暖笑容的玛尔缇娜·罗塞里尼。
『……糟透了。凭着那股傻劲对人不加区分的亲近,你可真是个利己主义者。竟然自作聪明,妄自给他人强行分类』
『随你怎么说。不信任的话,一切都无从开始』
「而且,你会对飞机场发情。满手是汗恶心死了」
『所以……「这说得也太难听了吧!另外,你连自己也跟着损么!?」』
面对突然变回法语的玛尔缇娜,慧太郎勉强跟上步调,进行反驳。她实在难以相处。慧太郎闭嘴后,她接着立刻又「嗯」了一声,伸出手来。
「……刚才把我说成那样,还要牵我手么?你不是说很恶心么?」
「不然就迷路了」
「才不会。你能替我担心,我很开心,可刚才那样的失态,我不会再重蹈——」
「会迷路的是不熟悉街道的我」
原来是这样。看来她的行为从最开始就不是在关心慧太郎。慧太郎对此心领神会。
因为慧太郎接受了玛尔缇娜的说法,无奈之下只好握住玛尔缇娜的手。
「——然后呢?都到这里来了,你也该告诉我了吧?这种无人问津的教堂里,究竟有什么?」
「元凶。今天骚动的元凶。保证会让你失望哦」
说罢,玛尔缇娜拉起慧太郎的手,走了起来。说到慧太郎,他被看上去完全比自己小的同级生不由分说的牵着走,已经完全无所适从。
「……元凶?失望?」
〇
现实往往会超出公式。这种事情本该十分清楚才对。
可是演变成如此超脱常理的事态,实在无法判断什么才是最合理的解释。亨利胡乱挠了挠头发,下意识的抱怨起来。
「真受不了……这究竟是怎么搞的啊?」
长时间停留在同一的地方会有危险,于是亨利尽量选择不会有人的路线,好不容易来到了东区。可是面对接下来该何去何从,亨利很是苦恼。亨利现在人在一个不太干净的酒馆背后,从这个相隔几个街区,能看到前面的大马路。亨利向身后的两名随行者看去。
「「…………」」
他们两人双双一语不发,而且一看他们的眼睛,他们表情便会黯淡下来。
化的男子——姑且只介绍自己叫做亚尼克·阿鲁诺之后便缄默不语,一动未动。如今他为了掩饰特异的容貌,从垃圾堆里捡了一件发黄的衬衫披在身上,正抱着双膝蹲坐在石板地面上。
克洛伊的精神状
态也不遑多让。一边是要体贴阿鲁诺的骑士道精神,一边又是难以抑制的对的厌恶感,她夹在信念与感情之间,露出苦闷的表情,呆呆的杵在了原地。在她的双眸中,露骨的胆怯与憎恶若隐若现。
这也无可厚非。这位根本无法靠近阿鲁诺的不近人情的贵族身上背负着隐情,对,乃至对所有的都心怀复杂感情。
实际上,亨利也十分动摇。方才目睹的那一幕,她现在都无法现象。
「……没想到,竟然会撞见人变成的场面」
本身便很少有机会能看到,而目击到那变态的瞬间,实例更是少之又少。因为「在感觉到身体的异变进行挣扎的时候,过程已经结束了」的情况非常多,所以重要的部分——西梅拉的寄生途径仍旧是不解之谜。
「归根究底,他真的是因为西梅拉而变成的么?」
西梅拉是谜团重重的。在政府的实验设施中,通过非人道的实验,将的身体活生生的切开,发现了化石化的蜗状寄生虫,西梅拉的存在这才终于昭示于天下。换而言之,尚处于生存状态的西梅拉,目前没人见过。
另外,疑似死神的男子以及对阿鲁诺的性命虎视眈眈这一点。然后,是两者都想得到的另一件物品——神秘的黑皮书。
不论哪一点都留下了疑窦,阿鲁诺可能不能归属于『一般状态形成的』。亨利对他化的关键诱因,好奇得不得了。
说心里话,亨利恨不得立马就对阿鲁诺进行逼问,然而一想到降临到他身上的灾难,又对此心存忌惮。所以亨利无可奈何,走向看不过去的另一个人身旁。
「振作一点,班长。在这种情况下,你怎么能先害怕起来?」
「我、知道……用不着你说。我的话,不要紧……」
「看起来完全不是不要紧的样子哦。就连故作勇敢的从容都没了哦」
亨利试着用挑逗的语气说道,可克洛伊还是没什么反应。克洛伊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只顾盯着阿鲁诺。只是,她即便如此,跟她说话她姑且还是会去回应。
「亨雷特,还是应该把他交给警方——」
「这可不行。刚才已经说过了,警察完全不能信任。而且把M.阿鲁诺交出去,最后肯定会被送进实验设施。被政府的人逮到的会落得怎样的下场,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这……」
「不好意思,我的性格让我不能对有隐情的弃之不顾。我承认你所说的是很正常的做法,但现在我要让你允许我像平常一样我行我素」
话虽如此,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其实亨利也拿不出计划。既然如此,现在索性就把克洛伊和阿鲁诺的安全放在首位,离开街区,这样或许才是上选。想到这些,回眸之前发生的事情,停有谢尔瓦的机场以及飞艇的降落点、驿舍等地方,就算已经遭到监视也不足为奇。毕竟梵蒂冈有政府撑腰,简单的布控已经早已实施。
好了,要怎么办才好呢——正当亨利想到这个问题,克洛伊冷不丁的又向她搭起话来
「亨雷特,你完全不害怕呢」
「?还好吧。基本上不只是,我也不怕」
亨利对她出其不意的问题感到诧异,可还是轻易的承认了。
「被肉食性的袭击的话,危机感我还是会有的哦?不过,随随便便的就害怕无害的对象,这类奇特的兴趣,我可没有哦」
「这是……为什么呢?」
「啥?这、你问我为什么,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毕竟人的好恶千奇百怪,就算天下间有一位不怕虫子还非常喜欢虫子的女孩,又有何不可」
说到这里,短短的停顿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克洛伊支支吾吾地接着说道
「M.阿鲁诺身现异常之后,你还是毫不迟疑的冲到他身边为他做护理。逃到这里的这一路上,也是你一直搀扶着他……然而我却连碰一下他都做不到。本该捍卫人民的骑士,竟然连受伤的人都……」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亨利只觉不出所料,同时也感叹克洛伊终于病入膏肓了。
克洛伊是当今很少有的贵族。她真心实意地以如今已然完全作古的『高贵之人的义务』的训诫要求自己,在固执方面毫不逊于亨利,不愿在他人面前展现出自己的软弱。而亨利偏偏要对她这个平日吵得不可开交的对象坦率地吐露心声,感觉当前的情况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加窘迫。
「——你的内情也很特殊呢。身为『杀虫者罗什雅克兰』,出现在面前无法保持冷静,这也无可厚非吧?」
亨利毫不客气的一说,克洛伊的身体立刻绷紧。这不是想要过于深入的内容,然而两人的关系已经摆在了眼前。亨利感觉到,这是一条逃避下去就走不下去的路。
「你,知道啊……」
「算是吧。即便罗什雅克兰现在是个就算听到了也几乎不会有人想得起来的老土贵族,现在拥护共产主义的人不还是挺多的么。家族在曾经的叛乱中一度支援过反贼却没有灭亡,在这个时间点上就已经很不寻常了,因此摆看不惯罗什雅克兰家的那些人所赐,得到了『吸血贵族』的称呼。要知道还是会知道的哦」
罗什雅克兰侯爵家,曾经在法国大革命时期在往国内引发过大规模内乱,被称作『旺代叛乱』的战争中,有过一段为叛军提供援助的历史。
不,岂止如此,当时的罗什雅克兰侯爵——而且令人烦躁的是,那个侯爵叫『亨利』这个名字——最终还担任了叛军的指挥官。
然而克洛伊的家族犯下了上述叛逆罪行却依旧得以延续,在于亨利·德·拉·罗什雅克兰侯爵在叛乱过程中立下的『某项功绩』,得到了不少不怀好意之人的支持。所以听说没有任何人公开批判罗什雅克兰家。
「记得罗什雅克兰家姑且受到了惩罚,领地几乎全被剥夺了是吧?不过爵位似乎没有削」
「……是的。不过,家族非但落魄还完全丧失了发言力,所以在那之后就没有得到过政治家的拥护。罗什雅克兰完全变成了讨厌鬼」
「听你这说法,『杀虫者』这个绰号的由来似乎不假呢。——亨利·德·拉·罗什雅克兰,最后抛弃了叛军对吧?对宗教自由以及募兵不平等的控诉此消彼长的时候,他身为贵族,也身为指挥官,舍弃了应当保护的农民们」
「 、那是不得已为之!若是没有祖父的决断,旺代地区说不定就被给蹂躏了!当时别无他法!」
克洛伊就好像被说的就是自己一样气急败坏,向亨利瞪过去。可由于她口中的祖父,也就是罗什雅克兰侯爵在叛乱终结后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克洛伊应该没并没有直接见过。
「……被蹂躏、呢」
在当今来看,那次事件疑雾重重。据说叛军屡战屡败,转为颓势,不得已退到了卢瓦尔河周边。在懂行的人之间似乎被称为『卢瓦尔河的噩梦』。
公论上相传单纯只是『死灰复燃的叛军突然以少数兵力攻破了共和国军队』的事情,据说实际上与关系颇深。
「据说,当时叛军似乎将当做兵器来使用」
「……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祖父似乎未及多言便驾鹤西去,父亲告知与我的事情只是一些片段。只是,至少在那个时候,卢瓦尔河不知从哪儿冒出了大量的,而这些被叛军利用了,这件事确实存在」
「可是,那帮叛军在那之后转头便忘记了当初的志向,使用不问对象疯狂进行杀戮。——听说数量庞大的『战车芋虫』被发现,有好几个小集落消失于『他们』的蹂躏之下?」
「是。那时叛军似乎已经不受统率,变成了一帮乌合之众」
战车芋虫是草食性的,很老实的,但与此同时也因为胆小,会组成数量庞大的集群来行动。然后,『他们』一旦因为某种要因陷入恐慌状态,顷刻间便会完全失控开始横冲直撞。当前已经确立了应对方式,在大都市的郊外设置了会释放出『他们』讨厌气味的防卫设备,然而内乱发生的时候,当时完全指望不上那种东西。
「只要有效地吓唬战车芋虫,之后他们就会自行开始横冲直撞。就算不使用大规模魔法也能给予敌人沉痛打击。……真受不了,开什么玩笑」
连续进行大量刺激的话,战车芋虫可是会因为过度恐慌一直奔跑到死的。所以才说没知识的家伙让人头痛。
「所以,你的祖父认清了事态严重性——」
「……是。祖父忍断肠之痛互通共和国军,协力从内部将叛军与消灭了。这姑且就是旺代叛乱的结局」
「哦。那就和我所知道的基本一样呢。单从结果来看,只是自己熄灭了自己点燃的火,可当时的法国因为亚巴顿的玩笑变得对的问题非常敏感,不得不承认将战车芋虫的长期失控防患于未然的功绩」
杀虫者,说起这个绰号,真是激烈的讽刺。不只是,那个男人还视若虫豸地将共同奋战过的人民以及其他贵族消灭掉,那个绰号似乎也包含了这样的含义在里面。
「那么,那个『侯爵的下场』呢?」
「是真的」
克洛伊回答得毫不犹豫。她的语调前所未有的尖刻,继续注视着阿鲁诺
。
「祖父在旺代叛乱平定后,没过多久就被暗杀了。有一些能证明此事的证据留了下来」
「………………」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毕竟从她对阿鲁诺的反应就能看出来。
「下毒手的人至今尚未绳之以法。这是见风使舵的报应,祖父惹来很多人的憎恨。不论谁下的手,都不足为奇」
「——所以,这个报应现在仍在延续呢。有人会将你们家族视为眼中钉,自然就会将拿那段不光彩的经历做文章,在政治上加以利用。所以你言谈举止更加不得不表现得像一名骑士,饰演出色的贵族,又不能去憎恨那些已经不在的人,所以也将愤怒的矛头指向了和」
「……」
似乎传来了咬牙切齿的声音。克洛伊又向亨利回去锐减的目光。
可是,亨利继续说了下去。因为她觉得,这是应该事先声明的事情。
「嗯,基本上和我所想的一样。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呢」
「?此话怎讲……」
「班长。我觉得啊,我们之间果然不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
克洛伊缄默,她恐怕立刻就察觉到了亨利的言下之意。随即,克洛伊展开攻击性的态势,潜藏躁动,剩下的只有那双不安中摇曳的眼眸。
「亨雷特,你对的知识似乎相当渊博,大概并不仅仅是刚才所说的『非常喜欢』吧。莫非,你讨厌我,与此事有某种——」
「一年前的事,你还记得么?」
克洛伊说到一半,被一个问题打断,克洛伊瞪大眼睛。亨利毫不在意,接着说道
「那是入学的时候。那时我顶撞了你,还记得么?现在回想起来可真是稀奇啊。我居然会主动找别人吵架」
「……啊、是这样啊…………那时候,我记得是……」
大概是记忆立刻就对上了。克洛伊茫然地呢喃起来。相反,亨利苦笑起来。至今为止,克洛伊每次出现在自己面前,那时候的事情总会在脑海的某个角落浮现出来,可她却从未在意。
诱因已经不记得了,本来话就没有听到一半。感觉,那应该是在休息的时候。同班的女生们不知怎么的聊起了的话题,声音从右边传到了亨利所在的左边座位。克洛伊理所当然的位于圈子的中心,忽然有人向她抛出疑问,而她接下来这样回答。
——觉得怎么样,是么?
——这个嘛。不妨直言的话……我觉得非常恶心。本来我就应付不来一般的昆虫。
——所以,如果有人喜欢的话,我想,我一定也会觉得那个人很恶心吧。因为我完全无法理解那种嗜好。
随后,亨利站了起来。接着,她怒火中烧地对克罗伊说「哼,不愧是贵族小姐呢。说起话来就是看不起人啊」。
「……对吧?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哦。我们之间的不和,已经可以说是宿命了」
「且、且慢,亨雷特!我那时根本未及细想!」
克洛伊面色苍白。最初本想激励对方,可反而被对方逼得走投无路,这样的恐惧,可以说从未有过。
「在那之后,我就对你进行了一系列的调查,于是我弄清楚了罗什雅克兰家的事,也理解你的苦衷,毕竟那也无可奈何。可是,我还是觉得,我和你根本合不来」
「亨雷、特……」
「班长无法饶恕我最珍爱的东西,不过这是家族的原因,『这』是无法退让的。我也不可能去迎合你,去讨厌和。——你瞧是吧?答案这不是显而易见么」
亨利空泛地一笑。她认为,这样至少能让克洛伊也轻松一些。
「被身边的人说三道四,所以硬着头皮坚持自我,你这一点我反而挺中意的呢。你也有和我相像的部分。……不过,如今我们自身的重要组成部分,却是彼此完全排斥的部分。所以我们没办法和睦相处啦」
所以,即便克洛伊每次出于关心发些牢骚,想让亨利融入班级而不懈努力,亨利的回答仍旧是「不」。
跟她没交情,也跟她不熟。扯上之后,自己的意志便是铁板一块,所以对班上的那帮人大半都看不顺眼,然后与克洛伊的关系,早在一年前就做出定论。
「这没办法啦,就是这个道理。就算是不值钱的尊严,只要长期朝夕相伴,那就是『自己的一部分』哦。如今班长也不会退让对吧?」
「……我……」
无法填补的鸿沟摆在面前,克洛伊日暮穷途一般,肩膀颤抖起来。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是魔书」
克洛伊遽然合上薄薄的嘴唇,亨利也将微阖的双眸转了过去。直至刚才一直魂不附体的阿鲁诺,冷不丁的说起话来
「是魔书……都是魔书害得。所以,我才会这么凄惨……」
阿鲁诺蹲在地上,依旧垂着头,接着开始叽里咕噜地念叨起来。亨利判断,既然他有精力说话,应该向他问取最低限度的情况。亨利小心不刺激到他,静静地向他靠近。
「M.阿鲁诺,知道我是谁么?」
「……啊,知道。当然知道。刚才一直扶着我的那个温柔的小姑娘」
没问题,意识清晰,简单的对答似乎不成问题。
「呐、先生,您刚才好像说了很有意思的事情呢。您说的魔书,是指您刚才带在身上的那本黑皮书么?如果方便,能具体的跟我讲讲它的事么?」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讲的?我都变成这样了……」
「即便如此,说不定我也能帮您哦。虽然不太能打包票就是了」
亨利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讲道。因为没有任何能够取得对方信任的资本,所以只能真挚地,跟他对话时不能另有居心。最后,阿鲁诺轻轻的点了点头。
「……啊,你说的没错。那就是魔书。那是我布施了很多很多钱好不容易到手的。然后……本来应该能将一切重来的」
「布施?等一等,您说得到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鲁诺表现出些许的逡巡,但似乎立刻又想到,如今隐瞒也毫无意义吧。他露出心灰意冷的表情,说道
「——那是我得到的。作为达到一定位阶的证明,『教祖』给的」
〇
这一天,吉罗·罗格朗的心情非常好。
就算谈不上是人生最棒的日子,感觉也能算上第二第三。最近又捞了一大笔钱,而且昨天玩纸牌赢得一塌糊涂,这便是罗格朗心情舒畅的主要原因。
「庐卡斯那家伙,竟然把以前赢我的钱全吐出来了,那张哭脸真是杰作啊」
又涌起的一阵笑意,罗格朗哼着歌自言自语。罗格朗昨晚庆祝胜利喝了很多酒,整个人到了第二天都醉醺醺的,他舒舒服服的睡完一觉,起来一看,只见太阳已经几乎落山了。罗格朗只觉这样不妙,连忙换了身衣服,拿起铁锹准备上工,正离开小屋。
罗格朗是守墓人,受雇于伊斯北区的教堂,干着不名一文的工作。
眼前的墓地十分寒酸,地面荒芜杂草丛生,可是墓碑的数量却多得吓人。这种破落的教堂竟然也会——不对,可能正是这样的教堂才能包容尸体。今天接下来,又得开两个新墓穴了。
「哎~,完全睡过头了。毕竟闹了一整晚呢」
罗格朗虽然嘴上发着牢骚,但完全不感到焦急。常言道,穷人一周七天忙,可实际上这句话对现在的罗格朗完全不适用。毕竟他的口袋非常滋润。酒友们最近对他的飞黄腾达感到不可思议,他之所以继续干着这个守墓人的工作,也只是出于惰性以及一丁点的留恋,然后就是避免因为突然提高生活水平惹身边的人起疑。
「呵呵,这可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那种莫名其妙的书竟然也会有人挥金如土地去弄,没想到天下间的白痴竟然这么多」
「——原来如此,把那些白痴当冤大头的你,想必很机灵呢」
殊不知有人插嘴进来。罗格朗忽然向背后传来的声音转过身去。
一帮白衣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不知不觉间站在了那里。他们有五个人,身上统一穿着法袍模样的服装,戴着兜帽蒙住了面相。他们的出现,实在突然。
「你、你们怎么回事?」
被听到的内容很糟糕,而且对方的行头很古怪,罗格朗有些紧张,用僵硬的声音作出回应。而回答他的,是五人组中间的人物。
「我们是执行报应的人,这么说你应该心中有数吧?M.罗格朗」
「你、你们——」
「啊,免了。『你们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对么?这种昭然若揭的装傻只会浪费时间,还是免了吧。我们也有很多原因,没时间耗下去,麻烦就省了,配合我们一下吧」
中间的男人一派轻松地说出这番话来的瞬间,余下的四个人就像弹起来似的一齐扑了上去。
罗格朗完全一头雾水,连思考的余暇都没有便被猎犬一般敏捷逼近的四个人影架住,脸被按在了红褐色的土壤上。
「喂、搞什么啊、见鬼……放开我!你们知道你们招惹的是谁么!?」
「哎呀,当然知
道了,冒牌的『教祖』大人」
白衣人给出目中无人的回答,同时,一道银光落到了罗格朗的脸旁。似乎是首领的那个人从外套里取出一把长剑,随随便便往哪里插了下去。
「噫……」
「真是个不得了的奸商呢。——不过,毕竟现在就是这样的时代,在这个信仰之风得天独厚的地方取代权威衰落的十字教『传播新兴宗教』的点子,我感觉并不坏呢」
男人一边说,一边将插在地上的剑一点点的向罗格朗滑过去。
「可你对那些不依靠这种可疑宗教就活不下去的那帮人索取那种高得能把人眼珠子吓出来的天价布施,良心一点也不痛么?把假冒的魔导书当成圣典交给他们,对他们宣讲『来吧,这即是救赎!』,这算什么行为呢?」
「你、你们……难道是梵蒂冈的人?对不起!我绝对不是抢各位生意,这并不是那么严重的事情……!」
来自锐利钢铁的冰冷触感,抚过脸上一层薄皮,罗格朗无所适从,闭上了嘴。在兜帽之下露出残酷笑容的男人,细致入微地编织语言
「我说啊,我可没空没工夫陪你这种下贱的欺诈师耗下去。我们的目标是你配发给信徒的圣典。我们怀疑有些不容放过的『真正异端之物』混在里面」
「真、真正的?异端!?等、等等!请等一下!绝对没有那种——」
「我们也注意到你可能对此一无所知。不过以防万一,还请让我们问问你的身体吧。我们可不会再继续错下去了」
白衣人扶额,向手中施力。剩下的四人纷纷从怀中取出形似十字架的短剑。
明白了接下来将要接受证明自己对不知道的事情『真的不知道』的拷问,罗格朗不顾羞耻地开始大声叫唤。
但是,就在凶器正要挥下的前一刻,束缚身体的压力忽然消失了。
原因立刻就弄明白了。那群白衣男人,突然间留下罗格朗向后跳开了。有什么人突然插了进来,将他们逼散了。
「什……?」
站在呈匍匐的姿势趴在地上的罗格朗面前的,是一位身着男装黑发黑目的少女。她手中握着剑一样的东西,维持着拔剑挥出的姿势。然后还有一位少女也从她身旁的小屋后面现身。她何止眼睛和头发,连衣服也是黑色的。
「真是沉不住气呢。明明多躲藏一会儿就能听到更多东西了」
之后出现的少女淡然地发起牢骚。可是,男装少女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她的话,垂下剑,痛斥那群白衣人。
「瓦莱里奥,你做得太过火了!不要草菅人命!」
「……哎呀哎呀,我们可真是有缘啊。而且这次似乎不是凑巧呢」
〇
先看看事态的发展吧——看到在到达墓地的时间点上已经开始动粗的以及守墓人,提出这个方案的,自然是玛尔缇娜。
慧太郎也姑且同意了这个做法,虽然对事情的古怪发展感到焦虑,起初还是躲着偷听两者间的对话。但是,私底下竟然进行如此残忍的拷问,是可忍孰不可忍。事已至此,慧太郎无法再继续坐视不理,回过神来,已经意气用事地冲了出去。
「看你这样子,事情基本听到了呢」
瓦莱里奥摘掉兜帽,露出颦蹙的面孔。相比几小时前在路口的时候,在这荒凉的墓地一角对峙的梵蒂冈圣骑士显然少了几分从容。
「既然如此,这位自称教祖的家伙都做了些什么,想必也基本清楚了吧?这种男人,值得你去保护么」
「少开玩笑了!就算对方是恶棍,你们梵蒂冈也无权随意处置无力反抗的人!应该通过正当的途径,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
慧太郎高举无垢娘矩安作蜻蜓之架势回答,瓦莱里奥面露愁容。
「……你说的很对。那就换个话题吧,既然你们到这里来了,想必已经了解魔书的事情了吧?那是『让人变成的书』」
「、」
慧太郎感觉心脏的悸动骤然加快。虽说这是玛尔缇娜已经讲过的事情,但由于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慧太郎如今仍是将信将疑。可是从盯上魔书的异端审问官口中听到同样的话,可信度就截然不同了。
让人变成的书——如今慧太郎感到发粘冷汗浸透了后背。
「通晓实情的应该是那位戴眼镜的小姐吧?毕竟那时候也奋不顾身的想要将书回收呢。莫非魔书现在在你手里?」
「不告诉你」
玛尔缇娜短促地回答。看到她这个样子,瓦莱里奥的眼睛弯成弓形,露出阴鸷的笑意。他仿佛用视线在问,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慧太郎瞥了一眼现仍旧倒在身后的那个名叫罗格朗的守墓人,慎重地问道
「被贝诺瓦袭击的那名男性所持有的那本魔书,就是这个人给的么」
「应该算吧。持有魔书的那个男人名叫亚尼克·阿鲁诺。以罗格朗先生为首的数名人员组成的欺诈团伙在这个小镇上鼓吹可疑的宗教,最近许多多人痴迷其中并深受其害。他们崇拜恶魔……呃、名字是什么来着?」
「……崇拜恶魔?这搞不好可是会惹上异端的嫌疑吧」
「你瞧,毕竟十字教最近不怎么受欢迎呢」
瓦莱里奥一边表达自己对十字教的信心岌岌可危,一边用手指把弄挂在胸前的珠串。
「看准教堂神父不在的时候私开集会,索取数额惊天的捐助,布教一些无聊之极的论述。信徒似乎增加得相当多哦」
「 、慢着!既然如此,还有其他人读过魔书么!?」
「啊,这一点不必担心。因为刚才的事情,已经在前天向这个团体的负责经营的人打听到了。罗格朗先生得到的魔书——也就是流入这个小镇魔书数量,似乎只有一册。调查队也发来了相同的消息,应该不会错」
听到瓦莱里奥的发言,抱头颤抖的罗格朗犹如遭受晴天霹雳。
「负、负责经营的人……?你们把亚当那家伙怎么了!?」
「所以说,我们向他打听了情况。另外,顺便让天使来接他了」
想必是从这些话中,听出那个叫亚当的男人落得怎样的下场了吧,罗格朗的脸悲怆地扭曲起来。瓦莱里奥笑嘻嘻的接着说道
「不只是M.亚当哦?除你之外的其他三个人,全都被天使接走了。毕竟没人知道你的表面身份,好不容易找出你的藏身之处,又因为接到了发现贝诺瓦先生的报告,到头来最后才能赶往这边呢。没想到出演教祖的人,住的地方竟然就紧挨着集会场所,真是盲点呢」
「……你这家伙!」
被按捺不住的激愤所驱使,慧太郎架着刀向前踏出一步。瓦莱里奥的行径的确无法容忍,可他现在竟然还要故技重施,更让人无法容忍。
瓦莱里奥以乍看之下无比开心的态度,炫耀着自己惨无人道的行为。但是,他眼眸下面暗藏着昏暗的黑影——后悔与自嘲的残渣鲜明的留在里面,难以散去。
这断然不是要对别人进行拷问的人的眼神。慧太郎与他相遇时间尚浅,便已看透他才是对自己的行为疑心最重的人。所以慧太郎才更加恼火。
「你要是个敢作敢当的人,就不要露出那种愤世嫉俗的眼神!」
「等等,慧太郎。我还有事想问」
但是,慧太郎几乎灌入自责之念释放出来的叫喊,却被身后玛尔缇娜犹如冷水的声音打断。不知是不是从亨利口中听到的,她竟然叫出了自己的本名,这让慧太郎有些吃惊。
「——刚才你说过『流入到这个小镇的魔书数量是一册』,可整体有多少册正在世间流通呢?」
玛尔缇娜交换慧太郎,这样问道。瓦莱里奥眉头微蹙。
「你不知道这方面的来龙去脉么?还是装糊涂呢?」
「………………」
「数量的确不多。那本来是维也纳的某地下拍卖会流出的东西。在那个对稀有魔法物品进行非法拍卖的会场,来历不明的魔书被一无所知的古董商拍得,渐渐地散落到了欧洲各地——这是我们掌握的全部内容。既已回收的,目前是40册左右吧」
「既然了解得如此相近,还没有进一步找到源头么?」
玛尔缇娜指出正当的问题,瓦莱里奥用小丑一般的做作举止,露出微微的苦笑。
「谁知道呢?至少我什么也没听说。竞拍者是由其他部队追查的,而且我虽说是圣骑士,却是最底层的人呢」
「那么,M.罗格朗得到魔书是——」
「没错,似乎是偶然。这些事情与其让我来说明,还是让罗格朗先生亲自来讲更有效率吧」
对吧?——瓦莱里奥自然而然的向罗格朗转去。罗格朗一时间低头发抖,但这个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或许是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不堪重压,罗格朗不久,犹如决堤一般,将自己犯下的罪行以及手段,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〇
据阿鲁诺所言,他半年前加入了一个宗教团体,大致情况如下。
一、崇拜恶魔,通过魔性力量实现救赎,是常见的邪教、异教一类。
二、入会自由。只是脱离需要交纳相应的金钱,还要
求定期捐助。
三、信徒中存在『位阶』的概念,只有达到一定的高位阶才能接受相对高深的布教,获得真正的救赎。而要提升位阶,也需要进行高额捐助,达到一定位阶的人,时常能得到记录救济秘诀的名为『圣典』的书籍。
四、信徒当勤于进行公开程度不过高的布教活动,若得到新的入会者,将可以得到该入会者一定比例的捐助,称为『恩惠』。
亨利听到这里,不由长吁了口气。
「……令人吃惊。这不是典型的传销么」
「那么亨雷特,他果然——」
亨利身旁的克洛伊支支吾吾。映出蹲在小巷中的阿鲁诺的那双碧眼中,依旧充满迷茫与严肃,可是现在,不由又多了哀愍的感情并居在一起。
「那还用说,他被骗了啊。你上了那种低级欺诈的当了」
阿鲁诺肩膀颤抖起来,克洛伊也变了脸色,仿佛在说「说得太过火了」投来责备的眼神。可是亨利全然不去理会两人的反应。
「抱歉了呢,M.阿鲁诺。对你的不幸我表示由衷的同情,虽然本想在你说出来之后帮你一把——但我并不喜欢用漂亮话来粉饰事实藉此蒙混过关。你不只是被害者,也是彻头彻尾的加害者」
如果阿鲁诺单纯只是被性质恶劣的宗教诓骗的话,亨利也完全不会责备他。但是,传销的话就另当别论了。既然收取了好处,阿鲁诺所参与的劝诱信徒入会的行为,就不单单能用『因为被骗』这个借口就能说得过去的。
「这里面的蹊跷,你应该也略微的感觉到了吧」
「……啊。可是只要对那些与自己站在相同立场的人『出于好心』而伸出手的话,虽说只有一点点,还是能滋润口袋。由于没有唱反调的理由,我也就不抱疑问了」
「 、为什么啊!虽然能够多少得到一些入会者的捐助,但你自己也捐助了大笔的钱,到头来还是自己吃亏,不是么!?根本划不来啊!」
「花到教团里的钱,终归是『布施』。名目是就是这么回事。由于是自愿援助,就算只能拿回几成,也觉得特别不错。而且……自己也能够得救,还能够解救别人,我感觉这才是最重要的」
亨利扶额。当事者想要互舔伤口,也就不可能去测定得失了。实际上明明就是穷困之人在互扯后腿罢了。
「……说起开端,大概就是逃避吧。我在工作中犯下了重大失误,砸了饭碗……然后沉迷于喝酒赌博,最终连内子也对我伤透了心。明明好不容易才将梦寐以求的她追到手,终于向她求婚,刚结婚还没多久……她离家出走的时候,我感到我失去了一切,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依靠了」
所以,虽然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劲,还是答应了骗钱宗教的劝诱。
对阿鲁诺来说更加不幸的是,本以为已经到头的不幸后面,不幸还在继续。据本人描述,他不久前在自己的公寓里突然被贝诺瓦袭击,那时的他似乎忘我的拿着魔书跳出了窗户,可殊不知死守之物所给他的回报竟如此残酷。阿鲁诺自己看到化为异形的手臂,呼喊起来。
「可是……可是,我怎么落得这幅德性!?这是哪门子的『救赎』!?变成这种怪物的模样……我还有什么脸去接她!」
「——我说,先生。您刚才说那本黑皮书是魔书,也就是说,那就是痛宰你的那帮家伙引以为豪的『圣典』咯?」
亨利也怀着让对方冷静下来的意图这样问道,阿鲁诺降低了几分音量,答道
「……至少教祖大人是这么讲的。他讲过,世间闹得沸沸扬扬的魔书都是冒牌货,只有教团赐予的圣典才是真品。他对我们说,修行魔法抓住幸福」
「原来如此。搭了潮流的顺风车啊。比起用抽象的『救赎』做饵,高举『能够成为魔法师』的商品名称的确更能令愿者上钩呢」
魔法是稀有的技术。所以大多数无知的普通人会自以为是的给魔法加上『无所不能的方便力量』这种模糊的印象。在阿鲁诺这种走投无路的人眼中,魔法就更是能够打破困境的强而有力的『手段』。
「那个,亨雷特。既然如此,先生之所以相貌改变,果然与魔书存在某种关联……?」
克洛伊犹犹豫豫地问了出来。亨利「大概吧」表示肯定。
「传闻会在中途开始不胫而走也很寻常呢。……不过,没想到竟然是『让人变成的书』。这样一来,的确可以无视血统使用魔法」
但是,这种匪夷所思的咒物竟然还不止一件,亨利对此并不知晓。如果唯独魔书是特别的,那么出处就愈发令人好奇了。
「先生,您迄今为止从教团得到了多少本圣典呢?」
「……?三册。从拿到第一册开始,每上升一个位阶就会蒙赐新的圣典」
「那内容呢?主张和文风是不是都惊人的不同呢?」
「啊,确实是这样。只不过,唯独封面全都是统一的黑色」
「……哦,不出所料。大致上就是把普通流通不起来的那种谎话连篇的魔导书装订得整整齐齐然后发给你们的。真正的魔书是偶然混在里面的吧」
真是无药可救。虽然不清楚里面混进了多少本魔书,但恐怕不会很多。运气不好抽中鬼牌的阿鲁诺,真是祸不单行。
「那么,问题是第三册——真正的魔书。他们告诉过你这件事么?」
「不,这个……内容我认为倒没什么。前面得到的前两册讲的是魔法的精神准备与实践方法,记载的内容都非常可怕……但第三册突然就变了个样,非常普通。上面只是用拉丁语记载了『统帅群魔的四骑士改变时代』的故事,文笔很有童话风格哦」
四骑士,这个说法让亨利稍稍想到了什么。慧太郎说过,与他战斗过的某人生前曾经有过类似的发言。感觉符合程度不容忽视。
可是,更让亨利感到在意的是——
「童话风格?这就是说,文章是面向儿童的?」
「不,里面使用的辞藻与表现形式反而非常婉转难解。与其说那是童话风格,或许说它是童谣风格更为贴切。就像英国的鹅妈妈童谣一样,好像在玩音律游戏,非常押韵……对,是非常有韵律的文体」
亨利眯起眼睛。既然书的内容本身乏善可陈,那么应当怀疑的就是『那个』了么?
亨利有种指尖触及到魔书秘密冰山一角的感觉。
「那种书,究竟是谁制造的呢……?」
克洛伊摇摇头,念叨着。亨利用手托住下巴,一边整理思绪一边作答
「能想到几种可能。不过,既然魔书是用拉丁语写的,再加上连为其奔走,最有可能的就是——」
「梵蒂冈」
冒领回答的声音,从亨利等人头上遽然降下。
亨利在条件反射之下拔出了裙子下面的短枪,将枪口朝着声音的方向指去。她仰头看去,只见有一个灰色雨衣的身影出现在了身旁建筑物的屋顶上。亨利禁不住咬住下唇。
「 、死神……!」
于是,从双臂生出镰刀的杀人魔贝诺瓦,用阴沉的语调对亨利的话做出订正。
「我可不喜欢这个称呼。我并非带来死亡,而是施以救济之人,小姐」
〇
「——魔书的出处,就是你们梵蒂冈吧?」
抨击来的十分唐突。吉罗·罗格朗坦白了自己做过的坏事之后,玛尔缇娜突然小声说道。慧太郎大吃一惊,猛地转过身去。
玛尔缇娜正浅浅地微笑着。
那是在大尤河的桥上看到过的,不容分说唤起寒气的那个笑容。
「是梵蒂冈,制造的魔书……?等等,玛尔缇娜。这究竟——」
「只是推测哦。但也是最合理的结论」
犹如玻璃工艺品的乌黑眼睛,透过眼镜镜片绽放着冷冽的光辉。从玛尔缇娜眼眸中映出的瓦莱里奥的表情,不知怎的,没有惊愕与愤慨的成分,唯独那与生俱来的冷笑增强了几分。玛尔缇娜接下来的台词,再次换成了拉丁语。
『正在行动也就表示此事非同小可。他们表面上作为「对抗的专职武装组织」昭示世人,不过其驱除对象中也包括了。仅仅想要根绝魔书的话,就算更加大动干戈,异端审问部全体出动也不足为奇,然而只动用了非正规部队,这就是背后有鬼的证明』
「什……?」
慧太郎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因为这个部队的主要任务是暗杀,这件事闻所未闻。克洛伊将他们评价为「梵蒂冈暗部中的暗部」,严格来说指的是这件事么?
『——没错,梵蒂冈不止要将魔书,还想将读过魔书的人暗中处理掉。所以出动了专门的暗杀部队。可是,单纯与作对手,应该不必进行如此过剩的对应。虽说形成方式非比寻常,毕竟化的过程如今依旧谜团颇多。在眼前改变形态,一般不会想到是「书的缘故」。即便发觉到什么异常,也是在研究设施进行详细检查之后了。既然如此,只要事先在各国进行活动,下达缄口令的话,应该就足够了』
玛尔缇娜长篇大论之后,停顿了一下缓了口气,立刻又开始滔滔不绝的论述起来
『然而无视这一情
况,不问生死也要急急忙忙地读过魔书而变成的人处理掉,那就表示这些被害者与通常的之间存在「更加别类的决定性差异」。这种事,就算平常人也能轻易看出来』
慧太郎看向瓦莱里奥。他还是老样子,也不打算否定玛尔缇娜的话。不,恐怕是无法否定。他事先说过「自己是最底层的人」,恐怕他对事情了解的也并不多,但不论怎样,他都是为了上面人的方便被任意使唤的当事人,在一定程度上想必预料到了。这个反应,已然接近无言的肯定。
可即便如此,他的立场也由不得他承认,他好不容易沉重地磨开嘴
『……这些事情我确实略有耳闻。不过,支撑这个说法的证据呢?』
『不。如果只是能给这种说法带来说服力的材料,还能够提出一个』
被同样用拉丁语问道,玛尔缇娜的嘴犹如裂开一般歪起来。
『只需解开历史,一切不言自明。梵蒂冈根深蒂固的问题在于,错总在你们。不对么?』
『…………真猛烈呢。拉丁语也很熟练。我真的开始好奇你的身份了』
瓦莱里奥的视线中汇聚着明确的杀意,可玛尔缇娜一脸冷静无视了他的杀气。慧太郎察觉到了这样的玛尔缇娜的某种异变。尽管她脸上依旧挂着仿佛在嘲笑对方的笑容,但实际上,她的手指和肩膀正以难以辨认的幅度微微颤抖着。
是恐惧,非也。
是愤怒。
慧太郎的意识几乎集中在了她那与平时的面无表情相去甚远的邪恶笑容上,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但玛尔缇娜如今正明确地散发着令身体颤抖的怒气。她知晓梵蒂冈丧尽天良的做法,就如同恶狠狠地扔下一句「瞧吧,这就是世界」。
难道之前也——在那个桥上露出的表情,也是真正的愤怒的流露么?
「玛尔、缇娜……?」
慧太郎诧异地向她呼喊。慧太郎弄不清她的真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疏离感。
可是,玛尔缇娜没有理会,对着瓦莱里奥继续说道。
『我也有还没弄清的事情。梵蒂冈制造魔书的动机,其技术的由来,书流出的原因——这些暂且不提,那个死神究竟是何许人也,完全看不出端倪』
『关于这一点,我无可奉告。贝诺瓦先生就是一个谜呢』
面对他不负责任的说话态度,慧太郎沉吟起来。他是个轻浮的男人,不论怎样都瞧他不顺。
『……矛盾了哦。你不是说过,好像有因缘之类的来着?』
『这倒也是。因为他光顾着到处去杀魔书的持有者呢』
他又突然讲出了已经明确的真相,这一点就算慧太郎也预料到了。毕竟贝诺瓦对魔书以及魔书的所有者——那个叫阿鲁诺的人异常执着。据亨利所说,命丧贝诺瓦之手的牺牲者,已明确的有17人之多,那些都是和魔书扯上关系的人么?这是自然而然便会产生的疑问。事实上,玛尔缇娜也如是说道
『那还用说。从他正被你们追捕也能看出,他无疑与梵蒂冈存在某种争执。我只是说,详细的经过以及本质上的目的并不明朗』
『所以说,我不知道啊。虽然大人物们似乎从一开始就几乎掌握了贝诺瓦先生的全部情况,但除了名字相貌以及能力之外,他们严令我们「不准问」』
『没提意见么?竟然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要夺去目标的性命』
这也是表示不需要回答的意思吧。瓦莱里奥只是耸耸肩。
接着,他缓缓地向玛尔缇娜走了过去。不知是不是终于想要开战了,他的杀气已经强烈到刺痛皮肤的程度。在说话的时候,天空开始染上了夕阳的色泽。
「好了——我们已经特惠大出血把手牌亮明了。你也该乖乖的把知道的全吐出来,然后把罗格朗先生交给我们了吧?」
瓦莱里奥用法语说道。身后的罗格朗收紧喉咙,挤出「噫」的一声惊叫。
「……还说这个干吗。怎么不是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因为很麻烦啊,这不是很正常么。我知道你这个人不合常理,而且我个人并不喜欢对年轻的小姐动粗。……开门见山的说了吧,我其实很讨厌这种任务,讨厌得要命。如果可以,我很想一整天怡然自得地呆在家里。但命令不容违抗,否则我会失去容身之所的」
没有退路的意思么。他似乎也不太被梵蒂冈所器重。
「基本上,消灭目击者是规矩,但考虑到今后的风险,我自作主张放你们一马。因为事情就算被一两个人知道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们意下如何?——被瓦莱里奥问道,慧太郎有些犹豫。对方的提议自然不值得考虑,但现在的状况不是一般的不利。虽然自己一个人的话总有办法杀出重围,可是要一边保护玛尔缇娜与罗格朗同时又与五个人缠斗,很难尽情应战。
瓦莱里奥仿佛对慧太郎与玛尔缇娜的态度感到吃惊,呼出一口气。
「……真固执啊。那我就推你们一把,再亮一张牌好了」
「?你说什么?」
「刚才戴眼镜的小姐说过了,我要说的是『读过魔书的人与一般的差异』。听完之后,你肯定也会觉得保护罗格朗有多么愚蠢」
蕴藏着确信的这句话,让慧太郎的眉宇间印上深深的沟壑。有种不好的预感。
接下来挑明的真相,一定是非常糟糕事情。——不好的预感,就是强烈到了如此地步。
〇
「 、为什么会在这里!?」
亨利懊悔地喊了起来,在同一时间,贝诺瓦从屋顶上一跃而下。仿佛忘却重力一般飘然落于巷道的死神,接着将长出镰刀的手臂轻轻抬起。一只小生物不知从哪儿飞了过来,忽然停在了他伸出的手指上。
是螳螂。不是,而是普通的昆虫,随处可见的昆虫。
接着,相同的螳螂纷纷出现,开始在贝诺瓦身体以及他身边的墙壁上麇集。
「我是用这些玩意把你们找出来的,不过耗费了相应的时间」
「使魔……!你连这种事都做得到!」
亨利觉得失算了。对方的技术足以使役,那么级别更低的驾驭昆虫充当使魔的技术,本该是理所当然能够预料得到的才对。
可与此同时,亨利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异样感。
「……没有浮现魔法阵?你现在是怎么施展魔法的?」
「我压根就没用魔法。鲁多鲁夫也好虫群也好,不过是自行追随我的」
追随?亨利不得其解,眨了眨眼,但由于贝诺瓦继续上前,亨利连忙重新架好短枪。克洛伊也拔出了抱在胸前的两把剑,走上前去。既然对方是杀人魔,克洛伊如今不会显露迷茫。她用尖锐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敌人。
贝诺瓦缓缓靠近过来。披在头上的兜帽下露出的双眼,只注视着害怕的阿鲁诺。不过,他可能姑且还是想和克洛伊与亨利交流一下。
「魔书现在在你们手里么?」
「……不,我们不知道魔书的下落」
「没有撒谎?」
亨利紧张地咽了口唾液,不过还是点点头,不久,贝诺瓦想通了,呼了口气。
「是么。既然如此,那就在你们那两个人朋友其中一个的手里呢」
「等等!那两人怎么可能——」
「除此之外不作他想。魔书已经不在那里了,而且目前也和我一样正四处寻找。我在路上遇到了一名骑士,这些情报是从他嘴里逼出来的」
亨利忍不住咂了下舌。既然如此,那么拿走魔书的就是玛尔缇娜了。
「……你为什么盯上先生的性命还有魔书?」
或许最在意的事情就当属这一件了,克洛伊剑尖指向对方,一边牵制对方上前,一边询问。但贝诺瓦用问题回应问题
「我反倒想问,你们为什么要妨碍我?」
「我们没理由不这么做吧!你没认清自己的身份么!?」
「死神,虽然想这么说,但我刚才也订正过了,这是不正确的称呼。我是救济者,为不被拯救的灵魂提供救济之人。虽为愚者,但并非冷血无情的神」
「歪理,简直莫名其妙……!」
面对如履薄冰的状况,克洛伊不由自主怒火中烧。但亨利勉强控制住自己。
要冷静。与能够伤到慧太郎的正面交锋,实在不容乐观。应该尽可能的拖延对话,趁此空隙溜之大吉。
可是,贝诺瓦看穿了亨利的幻想,接下来的台词毫无迹象地化作白纸。
「——不管怎么说,他的命都不长了」
贝诺瓦严肃的说道。
他的视线已经捕捉着阿鲁诺。
亨利——以亨利为首的三个人没能立刻明白贝诺瓦所告知的内容。
不对,正确来说是不想去理解。此时贝诺瓦的声音,只是让人无计可施地,在变得空空如也的脑袋里一时间空虚地回荡着。
不管怎么说,他的命都不长了。
不管怎么说,他的命都不长了。
不、长了?
「…………这」
这是在说什么?想要诘问的,究竟是谁呢。
不明白。因
为,不等问题完全放出来,贝诺瓦就先动了起来。
「「!?」」
由于刚才那句话产生了破绽,亨利和克洛伊都没能及时做出反应。
亨利本想即刻射出短枪中装填的魔法弹,可贝诺瓦已经将距离缩得过近,余波会牵连到自己身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亨利不得已只好作罢。
飞身迎击的克洛伊没赶上贝诺瓦的袭击速度,无法与之相争,放出的刺突在速度尚未充分提升便已被打掉,随后,她被手中的武器拖着完全掀到石地板上。即便如此,克洛伊还是扭转身体避免摔倒,但她大吃一惊打算恢复姿势冲回去的时候,贝诺瓦的镰刀伴随着冰冷的恫吓刺了过去。
「别动」
世间万物皆可斩断的锐利刀锋,停在了即将接触克洛伊丰满乳房的位置上。在这个位置,只需稍稍用力便能轻易贯穿她的心脏。
「你们两个都把武器扔掉」
两人落得如此狼狈,无法再抗拒接肘而至的这个要求。亨利不得已松开了短枪,克洛伊也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将双手中的兵器放在地上。
瞬息之间便被将死,亨利任凭腹中的怒火蔓延,粗声大喊
「你可真够狡猾啊!竟然撒下恶劣的谎言吸引注意力!卑鄙!」
「不对。他确实命不久矣」
贝诺瓦封了住克洛伊的行动,可还是有呼必应地作出回答。不用说,被下达如此凄惨判决的,就是话题的当事人阿鲁诺。他的表情犹如灵魂出窍,完全不在意外界发生的事,只是一味地漏出呆呆的呢喃
「……会死?我……用不了多久,会死……?」
「没错,先生。你时日不多了。这是读过魔书的人,无法逃脱的命运」
面对毫不动摇一口咬定的贝诺瓦,克洛伊忘却了逼近胸前的凶器,向前探身。
「这不可能!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通过魔书变成的并不完全。粗劣的仿制品所具备的效果,终归徒具其型。人的肉体无法十全的应对激烈的变化」
「……仿制品?魔书么?」
亨利俄然瞠目,可她认为有一件事现在应该先问出来。
「那么,你所说的『救赎』就是指——」
「将读过魔书的人『作为一个人送到主的身边』。这就是我的使命」
贝诺瓦所寻找的借口听上去极端自以为是。亨利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接着是几乎超过先前数倍的强烈愤怒从心底喷涌上来。
但亨利将感情化为语言之前,此前一直很冷静的贝诺瓦遽然豹变。
「……对。正是使命让我长存下来。可是……可是都怪你们,我没能拯救M.阿鲁诺!你们要怎么赔偿我!?」
贝诺瓦判若两人,激烈的放出怒吼。同时,在他身旁的克洛伊痛苦地发出微弱的呻吟。看来由于贝诺瓦开始用力,镰刀浅浅地挖到了胸口。亨利大惊失色,叫喊起来。
「住手!我们已经扔掉武器了吧!?」
「闭嘴!既然生命已经不可能获得拯救,至少想去解救灵魂,这有什么错!?看着我!我变成了这幅丑态,最后将会被当做化石燃料!无法留下在世间生存过的证明,连尊严都不被容许!这就是!所以我要救济……!」
没有听完亨利和克洛伊的话,贝诺瓦毫无脉络地暴躁起来。兜帽下面的双眼布满血丝,青筋从额头上暴起来。他显然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
可是吼到一半,可能是注意到了克洛伊的礼服胸口染出一小片红,转为如梦初醒的表情,肩膀激烈的上下起伏,做起了深呼吸。不知这么做让他取回了几分冷静,他接下来的台词中,尽管极少但透露着理性。
「……所以,我要『救赎』。因为我自己也『想要得到救赎』」
「…………」
亨利感到战栗,呼吸为之一窒。恐怕克洛伊也是相同的感受。
崩溃非常严重,让人看不下去。不管怎么看,男人的精神状态都令人怀疑,正被重度的救世主情结所侵蚀。而且他自己也有一丝察觉。
「那、那么——」
克洛伊按着胸口,张开嘴唇,视线转向瘫坐在石板上的阿鲁诺,说
「你已经无心加害先生了吧?因为你救不了他」
「……这可难说。这件事由本人来做主」
贝诺瓦低声说道,也转向了阿鲁诺。阿鲁诺依旧处于茫然自失的状态,但被死神所注视,稍稍恢复了正常。他焦点聚合的眼睛里,充满深深地绝望。
「我对已经化的人,必定会问出相同问题。既然失去『一半救赎』,已经无法以人类的姿态逝去,所以接下来我会尊重当事人的意愿。所以,我也要问你——M.阿鲁诺,你接下来想怎么办?」
「我、我……我、不想死……」
「恕难从命。你已经活不长了。这是没有人能够颠覆的事实。问题在于你要『怎么死』」
「……怎么、死……?」
「继续以这样的面目躲躲藏藏然后化石化,你变成的事实将会昭示于世间。这样可是会连累你的家人和朋友的哦?」
阿鲁诺张大双眼。亨利明白了贝诺瓦的意图,强烈的激愤冲昏了头脑。
所受到的迫害的确很残酷。有时就连身边的人也会遭人冷眼,或成为暗地处决的对象。可即便如此,贝诺瓦的做法也是绝不能原谅的。
「开什么玩笑!什么『由本人来做主』啊!这只是单纯的——」
「给我闭嘴!」
贝诺瓦一声恫吓,克洛伊迫于压力喘了起来。刺在胸口的大镰刀翻了上去,停在了她喉咙的位置割破薄薄一层皮。尽管义愤填殷,亨利也只得钳口不语。
阿鲁诺没管只能守望事态发展的两人,以寻求依靠般的眼神看着贝诺瓦。
「这、这样的话……我会伤脑筋的!不行!万一内子有什么三长两短……!」
「这样啊。你有一位正在分居的夫人啊。听说你以前很爱妻子,听你最先提到的就是她的名字,足见你如今仍对自己的伴侣矢志不渝呢」
阿鲁诺轻轻颔首。贝诺瓦对这样的他,以尤为真诚的态度讲述道。他的神态不见半点愧疚。因为这是他的亲身经历过,毫不掺假的事实。
「——虽说时日不多,但毕竟没人能正确知晓『终结的瞬间』会在何时来临。面对无法预料的死亡在害怕之中偷生,哪怕只有短短数日也将是地狱般煎熬吧。而且,即便死后,你的罪孽也得不到原谅。会有无辜之人替你抵债。你能忍受得了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鲁诺苦闷到可悲的地步。贝诺瓦对打破精神平衡了若指掌。
贝诺瓦继续说下去。就像自己所说的话都是绝对的真理一般。
「一句就够了」
「……」
「我答应您,只需您一句话,向我祈愿『给我救赎』便可。如此一来,我将立刻排除您的恐惧,将您的遗骸埋葬在无人触及的地方」
「我、我我、我……我还没给内子……还没给内子任何的偿还」
「不要迷茫。我将带给你『救赎』。然后,你将给我『救赎』」
贝诺瓦无比真切。从第三者的视角来看,甚至令人反胃。
「~~~!」
亨利觉得,如果真的存在令人怒发冲冠的事态,那么俨然就是现在。要不是克洛伊被挟作人质,说不定亨利早就向对方反抗了。
贝诺瓦的行径卑劣之极。就算所说的内容还算有理,但让被逼到悬崖边上的人听这些,无疑就是煽动别人去死的恶魔的呢喃,再无其他。而且他为了加强自己身的正当性,更是旁推侧引充当免罪符。
「你这种人……!」
亨利克制自我,下唇咬得甚至渗出血来,然而克洛伊的怒火率先冲破了极限,让亨利的努力化为泡影。或许这反而是克洛伊那强烈的正义感招来恶果,让她为断然不抱好感的对象——奋不顾身。
「不可以,班长!别冲动!」
亨利喊去,但已经迟了。克洛伊鲁莽地升起反攻的狼烟。她迅速将手伸向自己的剑。可是贝诺瓦并没有放过这个举动。
「……我应该叫你别动了」
贝诺瓦即便处于专注的状态,身旁克洛伊的一举一动依旧完全看在眼里。贝诺瓦浑身充满危险的气息。随后,最糟糕的情景清晰地烙印在亨利眼中。
贝诺瓦手臂横着一挥。鲜血如间歇泉一般从克洛伊被一字切开的颈动脉喷涌而出。于是,从来不曾相互理解的同窗,重重地倒在了石板地上——
就连血沫都清晰幻视到的这一切,本来应该实际发生了才对。
如果那时,没有听到枪响的话。
「!?」
铿!迸出激烈的金属声。恐怕是贝诺瓦用另一只手上的镰刀将飞来的子弹击落时所发出的声音。克洛伊确认到空中飘散出火花,慢了半拍才理解过来。
趁此机会巧妙地成功回收武器的克洛伊,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准备逆袭。
贝诺瓦弹开子弹身体后仰,克洛伊自极近距离释放的极速剑刺间不容发地掠过了他的
侧腹。同时,贝诺瓦以不稳定的姿势挥出的镰刀,被克洛伊举起的强韧的牧马者以剑身阻挡。然后此刻,亨利已经捡起了短枪,再度完成了瞄准。
「班长,闪开!」
克洛伊顺从亨利的话,半无意识地向后跳开。
贝诺瓦看到指向自己的枪口上所展开的魔法阵,在兜帽下面张大了眼睛「魔女!?」惊呼出来。但为时已晚。
「——接招吧!『普罗米修斯偷天之编织,璀璨艺火绽放光芒!』」
亨利简短的咏唱稍稍提升威力,毫不犹豫的放出必杀的魔法弹。
下一瞬间,苍蓝的闪光在巷道中爆开。由于道路狭窄,无法左右闪避,贝诺瓦即便即刻跃上上方,却仍未能逃过爆炸卷起的风暴圈。
贝诺瓦被吹飞,直接轰向了小巷后面。他在空中勉强扭动身体,虽然着地并不困难,但在强烈冲击的推搡下在石板地上滑行后退。魔法弹命中的地方腾起大量的烟尘,彼此之间拉开了相当大的距离。
「魔、魔法!?亨雷特,你究竟……?」
「待会儿再解释!班上,你先保护好M.阿鲁诺!」
直至方才那一刻都不曾知晓亨利是魔女,克洛伊呻吟起来,然而亨利不由分说地吼了回去,嘱托她保护阿鲁诺。亨利取出子弹和器具,迅速进行下一次发射的准备。
相对的,贝诺瓦并没有立刻采取行动。因为他比起收拾掉亨利一行人,更需要确认在最开始横插一脚的不速之客。
「……你是什么人?」
贝诺瓦的语气紧张得临近爆发。贝诺瓦的质问指向了深在巷道另一头的地方,那里有一位举枪的高大男性。男性背后是一群配备武装的警官正严阵以待。
「我?哼哼,尽管些难为情,但既然这么问了,我就当做礼节回答你好了」
男人无畏地笑起来。他晃动如熊一般的身躯,用手指挠起了引以为豪的大胡子。
亨利敢打赌,就算这个人会说出「自报家门有些害羞」这种值得赞许的话,接下来的台词也肯定是已经在镜子前面边摆姿势边练习过无数次的那句话。
「——我是弗朗索瓦·维多克。只是一介名侦探」
〇
读过魔书而化的人无一例外,不出数日将会死亡。
面对挑明的真相,慧太郎的思考久久冻结,有种脚下崩塌掉的感觉。
这个时候,瓦莱里奥耐住性子等待慧太郎的回答,而玛尔缇娜摆出比平时更加缺乏感情的面孔。前者多半是在以自己的形式表达诚实,后者多半应该是因为第一次了解到事情全貌。
——要救赎,一定要给无法得救的他最后的救赎!
慧太郎回忆起在路口刀剑相争之际,贝诺瓦喊出过的话。
无法得救之人。已经救不回来的人。已经确定完全没有一丝曙光的那些人。
魔书的读者在浑然不觉间大折天寿,甚至无法像一般的那样心怀希望,不久便将迎来终结。虽说还有聊胜于无的缓期,但那些当事者直到临终的那一刻,都只能听着死亡的脚步声瑟瑟发抖吧。这不称作绝望,又称作什么呢?
「……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么?」
慧太郎好不容易终于用嘶哑的声音短短地作出了回应,瓦莱里奥也露出诚恳的表情,点了点头。
「千真万确。这就是你刚才所说的『决定性差异』的真相,拥有荒谬的生命力,能够击退一切病魔,大部分的伤也能迅速痊愈。也就是说,的遗体向来没有一目了然的外伤。可是,通过读魔书而变成的人类就不一样了。『没有任何伤口的扭曲的人形化石』这种本不可能存在的物证将会留存于世间。这不容忽视」
他的语调中带着严肃,也有种说不出的置身事外的感觉。是梵蒂冈让魔书流入世间的可能性很高,但瓦莱里奥好歹也是教皇厅的骑士。
但慧太郎也明白,批判只能服从命令的他毫无意义。
「——好了,这样就明白了吧?你们没必要保护罗格朗先生」
瓦莱里奥恢复了几分轻浮的腔调。只不过,他的眼睛里依旧没有笑意,就像看到垃圾一般,望着抱头蹲在地上的吉罗·罗格朗。
「从众多人手中卷走金钱,并且确实地夺走了其中一人的生命。这种人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能原谅的。既然如此,就不要再为这种家伙强出头了,另外我们身为一丘之貉——」
不过,他的话说到这里突然中断了。因为又有一个装束的白衣男子忽然间从墓地门口出现了。那名骑士赶到瓦莱里奥身旁,在他耳旁悄悄地说了几句。随即,瓦莱里奥的表情露骨地阴沉下来。
「……什么?警察就快到了?到这里?」
「是。不是大队人马,但全都是配备武装的便衣」
「喂,怎么搞的?刚才不是应该已经给国家警署派过使者,让他们不要干涉了么?」
「这件事……看上去是一部分独断独行」
两人进行着这样的对话。慧太郎超乎常人的听觉捕捉到只言片语,虽然有所缺漏,但还是勉强掌握到了密谈的内容。于是,慧太郎趁此转向身后,朝不改姿势伫立在那儿的少女呼喊
「玛尔缇娜,我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把魔书给我」
虽然没有说透,但玛尔缇娜想必察觉到了慧太郎的想法。她微微沉默之后说道
「白送你?还是说,等一下会还给我?」
「抱歉,怕是还不了了。我有朝一日会付相应的钱的」
「……真随便呢」
玛尔缇娜嘟嚷了一声,不久从怀中取出魔书,干干脆脆地扔给了慧太郎。慧太郎本以为十有八九会被她拒绝,见她干脆的举动,慧太郎着实非常吃惊。实际上,如果玛尔缇娜拒绝,慧太郎本打算忍痛动粗把书抢过来的。
「这、这样好么?你需要这本书吧?」
「明明是你自己要去的,还好意思这么问。反正就算我不给,你也不会死心吧」
「啊、是的。不、可是……」
「所以你欠我一份大人情。利息一天一个点」
一天一个点?——慧太郎即便一头雾水翻起白眼,还是将接过来的魔书高高举起,「喂!」对瓦莱里奥高呼。重新转过身来的他,面相立刻难看起来。
「啊,果然在你们手里。你想通了啊」
「书我给你。相对的,放过M.罗格朗」
这一刻,很显然瓦莱里奥在脑海中进行了眼花缭乱的权衡。
慧太郎觉得他应该会答应,但还是慎重起见重复了一次
「警察马上就要来了吧?又有人来搅局的话只能无功而返,不如干脆放过多半不知情的M.罗格朗,确确实实的得到魔书,这样才是明智之选」
「……你听到了?真是顺风耳。话说,你还想袒护他啊」
「对方罪无可恕就能够随意发落,现在可不是这种荒唐的歪理能够横行的时代了。如果不答应这项交涉,就算同归于尽我也要阻止你们」
「……哎呀呀,真是位顽固的小姐啊。只因为罗格朗先生全然不知的可能性很高就暗自断定结果,这样可不好呢……」
瓦莱里奥叽叽咕咕地抱怨了一阵子,不过最终还是得出了丢卒保车的结论。玛尔缇娜看起来有些放心不下,可还是点点头。
「算了。这里的警察似乎不受统管,让人有些担心,不过将罗格朗先生交给他们的话,至少情报能够连根封杀」
「这本书已经全部变成白纸了,没关系么?」
「无妨。可能是为了防止内容不必要的扩散,总感觉进行了特殊的加工。只是这种加工会在魔法方面的检测中被检查出来」
这也就是说,梵蒂冈害怕会从魔书中流出对自己不利的证据。为何如此拼命的想要回收读过一次就会变成白纸的魔书,原因也算清楚了。弄明白之后,慧太郎也表示认同,将魔书卷成弓形,朝瓦莱里奥扔去。
「多谢。——嗯,似乎是真品」
瓦莱里奥粗略地检查了一下接过去的魔书,收进怀中。慧太郎看着全过程,说出最后的问题。因为这件事不论如何挣扎,也无法闪烁逃避。
「……那位亚尼克·阿鲁诺,能放过么?」
「这可不行呢。我们要逮捕读过魔书的人,或者回收他们的遗体。这是至高无上的命令之一」
慧太郎鼻筋颦缩,努力克制的瞋恚之炎喷发出来
「既然都这样了,至少给时日不多的当事人自由啊!连这种让步都不认可么?梵蒂冈的气量狭小到了这种地步么!?」
「阿鲁诺氏不日将突然化石化,如果能够保证那个时候周围没有人的话或许倒还好说。如果这样,必须派人全天二十四小时监视他哦?」
慧太郎明白。这并不是现实的方法。只是,万事都毫无天理,无法善终。慧太郎禁不住奢望能有什么精明的方法可以拯救阿鲁诺。
可是,瓦莱里奥似乎看透了慧太郎的内心,转过身去接着说道
「姑且先给你个忠告吧——『下不为例』哦?」
瓦莱里奥的声音很坚定。他背
对着慧太郎,看也不看。
「在路口交谈的时候,我们尽可能手下留情了。刚才我们也答应了你们的要求。这一切都是为了避免麻烦。不过,没有第三次」
「………………」
「今后如果还想继续牵扯进来的话,下次我会动真格的,撕烂你的喉咙。这一点请铭记于心哦」
与其担心阿鲁诺,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留下这样的话,瓦莱里奥等人离去了。
可是,直到他们完全离开的这段时间,他在墓地入口附近停了下来,短短一瞬间回过头来。他露出之前从未有过的焦躁眼神,低声呢喃的台词御风而来,粗略地抚过慧太郎的鼓膜。
「……真的拜托了哦?请不要再给我增加我不愿做的工作了」
他的声音中,莫名的有种接近恳求的音色。
〇
弗朗索瓦·维多克,原国家警署巴黎地区犯罪搜查局的第一任局长,当今世界唯一从事私家侦探这一行的男人。
这些风光的经历的确是有,但都不过是陪赠。
简单说来,他是个极度兴趣至上的人。至少亨利置身事外,对他是这样理解的。所以,出乎意料的援军登场,最先令她感到的就是疲劳感。
「……受不了你,什么叫『只是一介名侦探』啊。自吹自擂?一般谁会这样啊」
偏偏是那个人将自己从困境中救了出来,亨利感到十分羞耻,不经意愤恨的咒骂起来。当然,也是内心从容才会自觉到这种事。
「话说,你怎么在伊斯?你不是早就滚回巴黎了么?」
「喂喂喂,我救了你,你怎么对我恶声恶气?如果这是一台戏,我的登场时机也好,自我介绍也好,全都无懈可击。这时候绝对应该为我拍手喝彩才对吧?」
亨利做好短枪发射准备后问道,隔着贝诺瓦伫立在巷道另一头的维多克叼着烟斗,一副可悲可叹的样子强行扭曲事实。接着,他扔掉射完子弹的枪,一边从怀中取出另一把枪,一边接着说下去。他语气诙谐,但眼神的严肃如假包换。
「这照旧还是工作哦。现在的委托人很会乱使唤人呢,我也很发愁啊」
委托?虽然没有实际说出来,但已经写在他脸上了。维多克耸耸肩。
「直截了当的说吧,内容是『对现在街头巷尾流传的魔书进行调查』。最开始我脚踏实地的在巴黎走访打听,不过……我惊呆了。我调查调查调查,竟然和之前没能逮到尾巴的死神联系起来了。我追踪死神的足迹来到伊斯一看,居然引发了骚乱」
从他口气来看,他似乎刚刚才到伊斯。
「……真亏你这么快就能逮到呢」
「基本的走势我都预见到了。我想你也已经掌握了,这个小镇有个靠发展下线牟取短期利益的黑心宗教团体。与他们有牵连的上层流氓已经在巴黎被绳之以法了。……不过,这个组织本来在前些天因遭到反抗而瓦解了呢。我盘问的是在那里幸存下来并销声匿迹的最下层人物」
「等等、维多克!不对哦!那大概不是反抗——」
「我知道啦。掩盖真相混淆视听,那是梵蒂冈干的好事吧?这我也查到了」
亨利在内心啧啧称奇。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的手腕确实了得。自称·名侦探并非浪得虚名。
「警方高层的行动也很古怪。我把能够信任的家伙全都召集起来,自行展开了行动。托他们的福,勉强赶上了。那个武士小哥……更正、武士小姐也很让人担心呢。容姿那么显眼的两个人在一起,非常轻易就能发现哦」
「那、那么说!?」
「没错,我的同伴这会儿已经保护到她们了吧,大概」
亨利松了口气。背后的克洛伊也是。可是,还有一个人对维多克的话表现出了敏感的反应。是确信慧太郎和玛尔缇娜拿着魔书的贝诺瓦。
「……你知道那两个小姑娘人在哪里!?」
「嗯?哦,算是吧。但这与你无关」
就像在说「你别动哦?」一样,维多克故意晃了晃短枪枪口。虽然他表情严肃,但他语气中的从容,来自于既已确定的形势。
在如此狭窄的道路中被警队用枪指着,就算是所能采取的选项也非常有限。换而言之,或将子弹尽数挡开,不然就是跃向上方。可是,前者需要停步,后者在滞空期间将会变得毫无防备,如此一来,必然就会成为亨利的魔法弹的活靶子。就算想要一口气缩短距离拉入近身战——
「昂?」
但此刻,维多克发出了诧异的声音。因为贝诺瓦突然间以极其自然的动作,将一只手放在了嘴边。
「维多克,开枪!快!」
虽然亨利毫不掩饰紧迫地叫喊起来,但并不了解情况的维多克,终归还是想要活捉死神吧。虽说只犹豫了短短几秒钟,但他错过了开枪的时机。这是致命的失策。
下一瞬间,贝诺瓦气贯长虹的口哨声响彻这一带。
从出乎意料的方向,急袭接肘而至。突然,有种仿佛脚下涌起波浪的错觉,但回过神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黑影粉碎石砖,飞了出来。隔了片刻,警官们的枪口闪起火舌,随后出现的黑影顷刻间化身贝诺瓦的盾牌,挡住子弹。亨利咬牙切齿。
「断头螳螂……!」
是贝诺瓦搭档的那只。本笃定『他』会从空中袭来的,殊不知却从地下出现。从击穿石砖的大洞来看,似乎是从正下方的下水道过来的。要让那个庞然大物在镇上移动,这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路径。
断头螳螂将狭窄的小巷堵得满满当当。维多克和警官们与亨利等人被从中分断。枪声与凶猛的吼叫此起彼伏。贝诺瓦流眄一瞥,二话不说冲了过来。
「……!班长,带M.阿鲁诺快逃!」
亨利向身后叫喊,发射魔法弹。由于预读出对方会跳跃起来,所以亨利完美的配合准心与时机将魔法弹发射出去。可是,贝诺瓦蹬起建筑物的墙面跳了起来,躲开了直击,虽然受到了爆炸气浪的影响,但这反而将敌人强推了一把。
「你这家伙……!」
亨利开枪的同时从裙子里取出了自制的榴弹,全力朝敌人投掷出去。非杀伤性的武器已经全部耗尽,所以这次是有些危险的对人破碎手榴弹。贝诺瓦终究无法完全躲过伴随爆炸撒出的无数金属片,鲜血在跳跃途中从左半身洒在了路上。亨利趁此空挡再次开始装填短枪。
她手中不停一边向背后瞥去,只见克洛伊和阿鲁诺还没有走。
「你们在干什么!?我让你们赶快逃啊!」
「可、可是!怎么能把你丢下!」
「……你这、笨蛋克洛伊!先给我去好好地完成你那骑士的使命!保护无法战斗的人是你的天职吧!这种时候,自己人就先搁一旁啊!」
「!」
举棋不定的克洛伊听到这样的喝斥,不知为何露出了醍醐灌顶的表情。
随后是短暂的空白,但在那之后,决断仅在瞬息之间。
「——亨雷特,祝你好运!」
不知道克洛伊下了怎样的决心。之前那个迟疑的她就像变了个人,飞快地以半将阿鲁诺扛起的形式冲了起来。亨利有过被她带往大浴场的经历,所以知道她看起来很柔弱,力气却出乎意料的大。没一会儿,他们便不见踪影。
不,更为关键的应该是她搀扶了碰都不能去碰的人这件事么?亨利对这位同窗跨目相看,绽放笑容。
「可恶……可恶!为什么一个个都要妨碍我!?饶不了你们,我决饶不了你们!」
可能是明白阿鲁诺已然遁形,站起来的贝诺瓦奋然乱吼。下落的冲击已经让他的兜帽完全脱离,从暴露出来的螳螂与人类相互融合的面庞与方才一样,丧失了冷静。亨利向双目淤浊的死神尖锐地瞪了过去。
「不好意思,我不会放你过去的。炸弹和魔法弹还多着呢」
这自然是虚张声势。手头的道具已经所剩无几。即便如此,只是争取时间到克洛伊与阿鲁诺瓦全逃掉的话,总会有办法的。
「……?」
可是,此刻亨利目击到了奇妙的东西。
是光。
从贝诺瓦的胸口附近零落出淡淡发黄的光,仿佛转瞬即逝般微弱。
那里应该是承受对人手榴弹攻击时破损的部位。贝诺瓦雨衣连同下面的衣服,前面的一部分大面积被撕破,皮肤裸露出来。亨利想要认清光的真面目,凝目而视。
可是,就在几秒钟后——
「…………怎么可能!?」
亨利明白了『那个』是什么,脑袋在罕事不断的今天一天之中最大级别的冲击下震撼了。
「!?」
「!?」
果真,又轮到贝诺瓦显露出震惊。
你怎么知道这东西!?——这样的疑问俨然写在了贝诺瓦脸上,交混无尽猜疑与强烈困惑的视线,直直地射穿亨利。
只是要辨识这个名称的话应该还没什么。不过,殊不知当即将直接埋入贝诺瓦胸口的,引发绽放光辉这一异常现象的『虫珀』与传说中的宝石联想起来,很难想象会没有见过实物。
没错,亨利的确认识眼前发生的怪现象。
自己的助手秋津慧太郎的那个特异的左眼即是实例。
「你、你为什么……知道……?」
贝诺瓦不出所料的呢喃起来,表情之中膨胀起与此前不同类型的可怕迫力。见状,亨利知道自己同时得到了成功也犯下了失败。
成功是指克洛伊与阿鲁诺应该能够完全逃走。
失败是指贝诺瓦于此刻将首要事项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我改变主意了。我要让你跟我走一趟」
亨利知道这件事或许是极为关键的一道线。贝诺瓦的双眸积聚着酷似愤怒的觉悟,超乎以往的迅猛逼近。
亨利一边发射魔法弹,一边咒骂自己管不住这张臭嘴胡乱说话。
拜其所赐,看来自己无法平安无事的从这里逃出升天了。
〇
「——这、怎么回事!?」
同警官们一起果敢地与敌人应战的维多克,看到忽然遮蔽视野的庞然大物逃向上空,瞠目相对。不、岂止如此,螳螂型的在头上短暂地盘旋了一会儿,直接随随便便的飞走了。
「……怎么搞的?为什么突然撤退了?」
维多克诧异地嘟嚷起来,可他一下子就判明的个中原因。
阻碍行进的消失了,视野恢复如初,能够看到巷道的那头。在刚才应该发生过另一场战斗的地方,如今只有死神还好好地站着。那个好像贵族的金发少女以及亚尼克·阿鲁诺似乎已经逃掉了,不见两人的身影。而问题在于最后一个人。
「亨雷特!?」
维多克所熟识的商业劲敌的少女,竟然落到了杀人魔手中。她完全丧失意识,就像包袱一样被贝诺瓦抱在腋下。
「你这混蛋……!你想把那丫头怎么样!?」
维多克放出怒吼举起枪,然而这样的状况下,子弹会误伤亨雷特的顾虑绊住了他。贝诺瓦正因为深知这一点才悠然地重新戴上兜帽回答维多克
「我只是找她说些话。而且似乎能够充当交易材料」
「……交易?」
「转达逃掉的小姑娘,把M.阿鲁诺和朋友带走的魔书一起带到我这边来,到时候来用两者交换这个小姑娘」
「 、开什么玩笑!你这种单方面的要求,谁会——」
「地点是『崔斯坦岛,丰塔内尔堡』期限为午夜以前」
贝诺瓦对维多克的抗议不屑一顾,郑重地继续叮嘱道
「听好了,我再重申一次,告诉她们,只许带上M.阿鲁诺一个人来。你们这帮国家警察也别耍什么花招。若不守约,我不保证人质的性命」
不要忘了——贝诺瓦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身影忽地从视野中消失了。
不对,他从脚下由那只冲开的大洞下进了下水道。只闻哗啦哗啦踢起污水的声音,脚步声以飞快的速度远去。
警官们连忙冲向洞口,向维多克请求指示,但维多克摇了摇头。对方的行为难以捉摸,虽说劫持了人质,但下水道视野非常糟糕,在那里展开追捕只能算作铤而走险。
「……见鬼!」
维多克冲动地怒吼起来。被可疑的家伙颐指气使,拘泥于生擒目标,结果还让一位少女落入敌手。名侦探竟如此失态,简直要成天下人的笑柄。
〇
慧太郎与玛尔缇娜在几名刑警的护送下走在日暮迟迟的街道上。因为接受维多克的请求出动的刑警们并没有动用警务车辆,所有人都徒步而行。
瓦莱里奥等人离开后没多久,便衣警官们取而代之出现在了墓地。慧太郎与玛尔缇娜遵从了他们的引导,罗格朗也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
——情况我从M.维多克那里听说了。你似乎有着难言之隐,不能寻求警方的保护对吧?接下来带你们去的地方是M.维多克留宿的旅馆,所以大可放心。
由于一名刑警报上了维多克的名字,起初一心想逃的慧太郎也暂且尝试去相信他们。如果被当成重要知情人带到警署的话,自己是男人的事实就会败露,最糟糕的情况可能会因为雷克勒号事件被直接拘捕。慧太郎心想,上个月在诸多事情上照顾过自己的那个名侦探,果然名声在外。
不管怎样,感觉这已经不是仅凭自己这帮人就能够插手的事态了。虽然不清楚维多克为何涉及了这次事件,但慧太郎想赌上这一缕希望去拜托他。
在前往目标旅馆的这一路上,众人基本没有进行过像样的对话。
慧太郎也有过多的烦恼,玛尔缇娜本来也不健谈。至于罗格朗简直判若两人,已经完全丧失精力。
只是,玛尔缇娜如同自言自语般短短的说了一句。
——接下来想怎么办?
她将这最根本的问题抛了过来,硬要说的话,确实令慧太郎影响深刻。
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自己应该怎么做呢。
不知道。这种事,怎么可能知道。
慧太郎有股仿佛动辄断手断脚的虚脱感。他听了瓦莱里奥对魔书进行的详细描述,据他所说,魔书读者会因不完全化,等待他们的只有横死的下场——这个极具冲击力的事实一度侵占慧太郎的大脑,让他近乎站在了混乱的边缘。
唯独愤怒犹如炭火般在他一团乱麻的内心深处摇荡着。
一直都是这样。那个总是会在改头换面的自己面前出现。
看到也装作没看到要更加明智,可是秋津慧太郎断然不会那么做,正因为完全明白这一点,才会毫不留情想将试探这股曾怀揣心中的正义。
这是亨利所说的『难偿所愿』。
但是——
「……」
这个世上,真的存在拯救无法获救之人的方法么?
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呢?仅凭腰间的一把刀,能做什么呢?
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就在慧太郎心不在焉地不知走了多久的时候。
「啊,快到了。那家旅馆——」
「慧!」
走在身旁的刑警正要告知什么事情,忽然从路的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慧太郎遽然转身,只见与刑警所指示的相同方向,伫立在十字路口一角的小小旅馆前面,竟然是之前不知去向的克洛伊。她华丽的连衣裙上污迹斑驳,胸口似乎受了伤,有一些血迹。她的脸上充满了浓浓的憔悴,但那千真万确就是她。
克洛伊肩上正披着男式的夹克,在她身旁是似乎借她上衣的维多克。在维多克身后有几名警官,他们正围着一个用床单从头盖住全身的人。大家全都面带愁容,令人担心,可这种事现在不重要。
「克洛伊!太好了,你没事吧?」
慧太郎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克洛伊也一副支撑不住的一样扑进慧太郎怀中。
慧太郎抱住了她纤细的肩膀,她的肩头可怜的颤抖着。从她胸口的伤上来看,恐怕发什么过什么。即便如此,能够与并无大碍的她再会,慧太郎还是由衷的松了口气。
「慧,我……我!」
「嗯,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冷静下来好么?不用再担心了」
克洛伊泪如雨下,慧太郎安慰着她,抚摸她的脑袋,接着将视线投向了维多克。因为有一事需要确认。
「您受苦了,维多克先生。是您保护了克洛伊吧。不胜感激」
「……哦。真是好久没有被人慰劳过了呢」
「然后,亨——雷特呢?还没找到她么?」
「!」
话音刚落,克洛伊在慧太郎怀中身子一颤。维多克也无言以对,钳口不语。如果只是还没找到亨利,应该一句「还没找到」就足够解释了。
大家的反应很怪。慧太郎感到不解,而此刻依旧在怀中颤抖的克洛伊,开口了
「……对不起、慧!对不起!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
「?克洛伊?」
克洛伊的碧眼丧失了平素的清冽光芒,被繁杂纠葛的感情弄得一团糟。
「她,亨雷特第一次用名字喊了我……而且,还维护了我……所以我心想,我必须回应她的期待!」
「等、等一下,克洛伊。我没搞懂你的话。难道说,她之前和你在一起么?」
「……是的,我和她一路都在一起。本来必须跟她一起行动到最后的……可我却、我却……!」
克洛伊哭得越来越厉害。慧太郎急忙支撑住大喊大叫的她,可是从她的举动也隐约察觉到了事情的情况。慧太郎不忍心让克洛伊继续再说下去,目光转向面色愁苦的维多克。
可是率先发问的,是不知不觉来到背后的玛尔缇娜。
「亨雷特,怎么了?」
平时沉默寡言面色她,在她那澄净的脸上,飘过一抹神经质的焦躁。她用不容抗拒的美声,再次要求当时在场的大人们进行说明。
「……那个人,现在在哪儿?」
慧太郎心想。『难偿所愿』——它随时都会冷酷无情地考验自己,考验所有人。
它全然不顾当事人是否做好心理准备,犹如心血来潮一般突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