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往往会超出公式。而且往往会朝着不好的方向。
所以亨利张大眼睛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抱怨了起来。
「——有时我心想,整天都这么倒霉的话,差不多得是把装了大把钱的钱包掉路上的那种运气呢,真是蠢死了」
「醒来第一句话就说这个么。你可真是胸襟开阔啊」
从不远处有个呆呆的声音作出回应。
果然在附近么——亨利想着这些,直起身子,面部因背部的疼痛颦蹙起来。
周围一片漆黑。这不知是在哪里,有学园的讲堂那么宽敞。因为没有窗户所以说不上确定,但太阳应该已经落山了。根据充当午饭和玛尔缇娜一起在伊斯吃的甜甜圈在胃里消化的情况,能够推测所经过的较为准确的时间。
壁上挂着照明用具——这个年代竟然还用火把——发出昏暗的光,照亮的室内完全不具备作为居住空间的机能。四面全都由石砖砌成,感觉到处都伤痕累累。但令人不可思议,地面上几乎没有积灰。
从这粗糙的样子可能够察觉到,自己应该是被带到了城寨之类的地方。非尼斯泰尔省为了抵御蛮夷,从前建造了很多这类建筑。
亨利和慧太郎不一样,走到哪儿就能睡到哪儿。她只用短短几秒掌握情况之后,接着从自己之前睡过的类似祭坛的台面上下到了地上。这个房间应该是为士兵们设置的礼拜设施之类的东西吧。由于手脚并没有被束缚,亨利想到了什么,蹭了蹭大腿,结果不出所料,裙子下面传来了不可靠的触感。
「……你这个人糟透了。竟然偷窥女孩子的裙底」
「我想一般的『女孩子』的定义,像你这种充满火药味的小姑娘并不受用」
贝诺瓦冷淡地说道。他正插着双手靠在右侧的墙壁上。他还是老样子披着雨衣,用兜帽遮住了面容。在他的脚下散落着原本藏在亨利裙子下面的武器与魔法道具。他果然谨慎地对亨利做过了身体检查。
「你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么?」
贝诺瓦直截了当的问道。亨利露出敌意,作出回答
「勉勉强强吧,在你揍我肚子之后就不记得了。……不过从这个情况来看,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我似乎遇到了三流小说中女主角的情况呢」
「你说的不错。不好意思,你现在是我的人质」
贝诺瓦漠然相告,亨利浑身冒起鸡皮疙瘩。亨利尽管表面上故作镇定,但与已经身负多条人命的杀人魔在不明不白的废墟密室中两人独处,不可能不害怕。当然,亨利靠着意志没有将丢人的感情形之于色。
「这里是什么地方?感觉这建筑似乎有些年头了」
「这里是崔斯坦岛的丰塔内尔堡」
「……啊,所以才定期做过打扫的样子啊。毕竟是景点呢」
伊斯以东15km的圣米歇尔湾,相隔大约5、60m的海岸,有一座名叫崔斯坦岛的小岛。这座丰塔内尔堡,自古以来就建在落潮时从海湾能够徒步到达的这座小岛上。它的名称由来于十六世纪后半叶以宗教改革为开端发生的法国内战——『胡格诺战争』中天主教神圣联盟的一位将军的名字,而命名的诱因是那位将军的军队曾有段时间将崔斯坦岛设为据点。
「那么,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来?」
「我有几件事想问你。另外就是为了交涉」
原来如此。盘算着用我来交换魔书和阿鲁诺么——亨利露出如噘黄莲的表情,但对于贝诺瓦所说的「想问的事」,亨利立刻开始逼问。关于这件事,反倒是自己有更多的问题想问。
「……那个果真是么?」
「啊」
贝诺瓦点点头,抓住自己的衣襟。接着,他将胸口一带的裂缝用手敞开,让重点部位清晰地袒露给亨利看。
的确存在。果然没有看错。
因为太暗看不清细节,但在贝诺瓦与心脏几乎相同的位置上埋着一颗好像琥珀的宝石。与慧太郎的左眼比起来要大上两圈,封在里面的虫子好像是螳螂,但品种无法断定。
「——这东西,你认识吧?而且还见过实物。没错吧?」
应该是从亨利的反应中感觉到了吧,贝诺瓦带着一些兴奋诘问道。
亨利苦恼了一会儿,点点头。毕竟贸然违逆他将他惹恼完全没好处。
「可是,我看到的和你的这个感觉有些不一样。你的是以完全能够分辨为琥珀的状态同化的,而且部位在胸部……而且,感觉色泽是不是有些偏白?」
「………………」
贝诺瓦似乎在深思着什么,沉默下来。亨利趁此机会,接着问出了心里惦记的事情。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什么来头?怎么对魔书的事那么清楚,还有,为什么你的身体里有?」
「……你一个人质连立场都分不清楚,向抓自己的人提问么」
「没关系吧?看你游刃有余的样子,距离交易似乎还有段时间。既然你有问题想问我,那就先由着我让我容易松口吧」
贝诺瓦再次失望地沉默下去。但是,这次他立刻给出了答复。他霍地原地坐了下去,用石磨一般的沙哑声音应了句「……也罢」,收颌说道
「这些事情不重要,说起来也不长。就当排解无聊吧」
「那就说说吧。首先——」
「我和魔书是一样的」
听到突然相告的台词,亨利眉宇间阴沉起来。她不明白所言何意。
可是,贝诺瓦没有理会,接着说起来。他的视线落向了埋于自己胸口的,迷雾重重的石头。
「这是仿制品。梵蒂冈想要再现『预言中讲述的四骑士』进行反复试验,造成了众多的牺牲,而最终得到了一个成果——那就是我」
〇
时间为晚间八时许。如今太阳完全西沉,天空落下夜幕。
窗外是伊斯的街景。白天发生的骚乱也化为日常的喧嚣为人们所接受,法国最大的港湾都市接下来将开始展现缤纷绚丽的夜景。但是,慧太郎眼中没有这幕景色。这一切都与如今正要身赴战场的秋津慧太郎毫不相干。
「………………」
灯也不点在宿舍房间的地板上正坐的慧太郎,将无垢娘矩安置于膝前,一直默然冥想。他在细细回味脑海中浮现的万千思绪,静静统驭精神,提升感知。
亨利·法布尔被拐走了。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死神下的手。
慧太郎当然对此心急如焚。无比的懊悔在他心头肆虐,痛恨白天交锋之际没有超度他。他恨不得立刻就赶到既是自己重要的朋友,也是自己恩人的她身边。
可是某人曾经说过,仅凭意气用事埋头猛冲乃愚蠢之举。
既然要十全十美的将亨利救出来,就不容丝毫的闪失。慧太郎一边慎重地让呼啸的心之狂涛平息下来,一边在皓洁月光普照之下的房间内执起爱刀。
然后,他从容不迫的对着拔出一半刀身,一时凝视着上面映出的自己的脸。
自己的脸上——已没有迷茫。
只有那张下定决心之人特有的坚定面庞,正用稍稍灌注力量的眼神回望着自己。
这不仅仅是因为敌人是杀人魔(贝诺瓦),也是对无从抗争的『难偿所愿』得出了某种答案。虽然并非靠着一己之力找出的答案,尽管并不是很光彩的事情,但现在可以不用逞强坦率承认,这也是自己的风格。
诱因也在于先前承蒙忠告的同一人,玛尔缇娜·罗塞里尼。
她毫无预兆的,对在那之后从维多克口中得知事情梗概后,已然被无力感所摧垮的慧太郎说了一句话。
那就好像用冰冰冷冷的口气,吹出无孔不入的风。
——呐、你到头来,是第二个死神么?
〇
「……你说什么?」
旅馆四楼,刚刚做完登记的维多克的房间里,只顾茫然地坐在椅子上的慧太郎,听到在他身旁的玛尔缇娜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眉头紧锁。
由于维多克现在正在询问阿鲁诺,和阿鲁诺一起窝在了隔壁房间。
对亨利被掳走感到自责,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悔恨不已的克洛伊,因为在一段时间中与阿鲁诺共同行动,也本着想让阿鲁诺平静的想法,随维多克一起参与了询问。
其他警官正在旅馆各处进行布控,罗格朗被分开带到别的房间,正受到监视。所以这个洒满夕阳余晖的房间里,如今只有慧太郎与玛尔缇娜两个人。而这个时候,她说出了奇妙的话。
「我、成为第二个贝诺瓦……?」
『正确的来说,我问的是「你和他不是同一种人么?」』
玛尔缇娜接着用拉丁语说出来的话,让慧太郎不禁哑口无言。面对这项完全逾越失礼已然可谓蛮不讲理的质问,慧太郎甚至没能立刻涌起怒火。信奉武士道尊重人命的自己,竟然会被人和杀人魔一概而论。
慧太郎有过处决人命的经历。他承认这一点,也不打算逃避身犯杀人的事实。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无法忍受与贝诺瓦混为一谈。
『 、少开玩笑!为什么非把我和那种人混为一谈!?
』
『是么?可是在我眼中,现在的你与他没什么差别』
『什么意思!?你听到克洛伊说的话了吧!那家伙为了维护自己的想法,声称要给无辜的人们带来「救赎」。就以这样的歪理将17……搞不好还杀害了更多的人啊!把我那种卑鄙小人——』
『能够主张你「不同」的,终归只有你行动的结果哦』
玛尔缇娜的表情,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她将冷彻的黑眸对着甚至忘记对方是一介女流,放纵激情大呼小叫的慧太郎。
『你是保护生命。死神是夺走生命。可是,你们的行动原理都是「救人」。最根本的部分是相通的。尽管如此,你们仍存在「不同」的话,那就是你们个人所怀的感情之间的差别吧,我说的不对么?』
玛尔缇娜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稍稍露出思考的样子,不久缓缓摇了摇头。
『不、不对。至少对于身边的人来说,重要的就是「这些」』
『……玛尔缇娜。你想说什么?』
玛尔缇娜爱兜圈子,说出的话太过模棱两可。于是慧太郎控制语气的问道。
可玛尔缇娜接下来的提问截然不同,非常直接。
『你真的想救亚尼克·阿鲁诺么?还是说,你和死神一样,只是想救自己?』
『什……!?』
慧太郎如鲠在喉。即便采取了质问的形式,但这句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痛彻地指出了盘踞在慧太郎内心深处的苦恼本身便是个严重的错误。
慧太郎动弹不得,玛尔缇娜不作停顿,接着问道
『我并不是让你不图回报。从拯救他人中找出某些意义,就算有些扭曲也不是错事。可是现在让你迷茫的,是「无法得救的人,也能救么?」的疑问,对吧?』
『…………是啊』
『你所烦恼的,是即便所有人眼中都显然已经没『救』,在无力回天的不幸已然落下判决之锤的状况下,是否仍存在力所能及的事情,没错吧?』
玛尔缇娜纠缠不休的重复着。然后,慧太郎在这一次重重的点点头。
她想给自己的启示,慧太郎已经明白了。所以她为了避免让慧太郎弄错她所告之言背后的真意,接着说道
『说实在的,我认为死神的说法也是一种正确答案。既然被迫变成,寿命被夺走,死后还得连累身边的人,干脆在这一切发生前让他轻松地结束余生——将这种行为批判为「逃避」,那是能够理所当然去展望明天的那些人的傲慢。难过的话,逃就逃吧。毕竟那是自己的性命』
这是简单的死。这是痛苦来临前的结束。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是最为慈悲的『救赎』。
这是慧太郎无法理解的理论。慧太郎觉得,这一定有什么弄错了。可是,至于是什么弄错了,现在的自己也无法很好的讲出来。这令人心急如焚。
不过慧太郎也注意到,玛尔缇娜所述的论点并不在此。
『不过说极端一点,我的这种思维也好,死神那种偏颇的歪理也好,你的信念也好,对于亚尼克·阿努诺全都无关紧要,对么?』
『……你说得对』
没错,说得太对了。这正是最应当重视的地方。
『不论心中怀着怎样的正义,只要不去理会当事人的感情,一言以蔽之,那都是单纯的「独善其身」。所以——我再问你一次,慧太郎。你是第二个死神么?你「只是」想要自己得救么?无法容忍残酷的现实,为了逃避这份煎熬,你会摸索别的出路么?』
若要说有什么不同。
『你究竟打算在这种鬼地方偷懒到什么时候?』
『————』
慧太郎站了起来。毕竟他已然坐立不安。
慧太郎从未对自己的愚蠢如此失望过。就连挥剑之时最根本的冲动都抛在了脑后,这算什么「尊重人命的自己的武士道」。
与约瑟夫那一战。不惜杀死也要阻止的男人。然而仍未改变的,举目皆是的的惨状。险些被卖到海外的让。其他的孩子们。冷冰冰的社会。遥遥无期的『有朝一日』——
短短一个月。短短一个月就迷失了自己与亨利共同高举的理想。泾渭不分的社会现实摆在面前,渐渐遗忘了与结果相去甚远的重要东西。
乐园(荒石园)。
遥不可见的荒野尽头。当放眼展望的遥远目的地。
为此,慧太郎决定了正确之所。所以,他发誓一定要冲到最后。
他相信,伸出手,手拉起手的轮环中间,正是幸福的荒石园。
可是,被正义之名所蒙蔽,将利己的价值观强加于身……自己竟然重蹈覆辙。自己应该已经学到了才对,即便想要以这种做法来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也必须践踏蹂躏因此而不利的那些人,『拯救』他们。
「玛尔缇娜」
「什么?」
「谢谢你。托你的福,我清醒了」
在慧太郎留下这句话准备走出房间的前一刻,玛尔缇娜的嘟嚷从背后跟了上来
「……没什么。我只是帮不在这里的人代言罢了」
不必说她所说的那个人是谁。慧太郎浅浅地扬起嘴角。
目标自然是隔壁的房间,阿鲁诺的身边。
打开门走进房间后,看到不太宽敞的起居室内,阿鲁诺正坐在床上,克洛伊陪在他身旁,维多克一脸颦蹙的站在墙边。
阿鲁诺对走进房间的慧太郎毫无反应。克洛伊和维多克分别说道
「慧……?怎么了?」「哦,难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不过,慧太郎用手打断了两人,接着向维多克简单的赔了礼
「维多克先生,不好意思打断你们谈话。请让我和他稍微说几句」
「?哦,这倒没问题……可是这位老爷基本什么都不说哦?我们束手无策,正愁不知如何是好呢」
果然是这样啊。得知自己死期将至,这也无可厚非。
即便如此,慧太郎还是站在了阿鲁诺的面前。他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对他讲的那些话,脚无法克制的颤抖起来,为了不让对方知道自己在动摇,忍耐起来非常辛苦。
说不定自己这么做,远比贝诺瓦更加残酷。只是用自己的个人主义将已经无法挽回的悲剧翻掘出来,感觉或许真的应该按照死神的主张尽快执行介错(注3),让阿鲁诺轻松地逝去。这样的不安将会在之后涌上来。寻找正确之所在的声音在脑海中飞来飞去。
但是,将这些放在一切已成定局的台面上,无非只是硬逼着自己去听自己的抱怨。
※注3:介错为指为剖腹之人断头,免去其痛苦。这里单纯指免去其痛苦,早些为他了断。
需要确认,不管怎样也要确认阿鲁诺的意思。所以——
「M.阿鲁诺,您今后打算怎么办?」
「……!」
阿鲁诺的反应非常剧烈。犹如避讳着自己,在屋内依旧披着床单的阿鲁诺,注意力被明确的引向了慧太郎。慧太郎能感觉到身后的克洛伊和维多克颇为震惊。
不久,阿鲁诺用疲惫不堪的声音呢喃起来。
「你也……」
「?」
「你也要说那个男人一样的话吧。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去决定。我已经没有『今后』了,还谈什么打算……」
「不,您还有时间」
阿鲁诺在床单下面垂着的脸,霍地抬了起来。慧太郎泰然地接着说道
「虽然,那或许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间」
「你、你……」
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慧太郎明白,阿鲁诺的怒气徐徐膨胀起来。
「你让我用这么一丁点去做什么!?你说我能做什么!?什么都不可能做得了啊!只有几天啊!我连正常的样子都失去了!」
「如果变成这件事对您造成困难的话,我会将它排除。不,我会在一切方面尽力遵循您的意愿。……只是,对『能做什么』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大概,能够决定这件事的,只有您自己」
这说的是什么话。连慧太郎自己都这么觉得。能问的问完之后扔下一句「随你便」,这完全不是一个拥有正常判断力的人所给出的回答。可如果这时用了克洛伊所讲过的贝诺瓦那种口吻,做出对他向『慧太郎所期望的回答』进行诱导的行为,最后留下的结果一定会令所有人后悔。慧太郎要想听到的,是真正意义上阿鲁诺本人的心愿。
「只有几天……只有短短几天啊!」
「这是短暂的光阴,还是无可取代的光阴,全凭您自己定夺」
「我反正都要死啊!我就快死了啊!」
「所以您在接下来,只是等死么,在贝诺瓦手中了结么,还是挣扎到最后呢」
「这三者有什么区别!?等待我的都只有痛苦不是么!」
「对。可是,要得到哪种痛苦,由您来选择」
「这种事……这种事,你怎么让我选!!!!」
阿鲁诺一边哭诉一边抓住慧太郎。身后的克洛伊和维多克忍不下去准备行动,可是慧太郎头也不回,只是伸手阻拦了他们。
慧太
郎一动不动,直直地盯着抓住自己衣领的阿鲁诺。
「即便如此,也请您做出选择」
「!?」
「请不要不做选择……请不要不作任何决定,只是放任一切结束掉。时间也好,死神也罢,请不要屈服于任何事情,做出自己最重要的选择。这,是我任性的请求」
每说一句话都令慧太郎心如刀绞。仿佛有好几把铁锤扔进了他的下腹,痛苦与悲伤以及无力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如果能在真正的意义上拯救阿鲁诺,那该有多好。如果能够由着性子引发奇迹颠覆他死亡命运,自己也能体会到得救的感觉,一切都能够达成圆满,这样的世界该会是多么幸福。慧太郎也禁不住心中唱起这种堕落的戏言。
可是,此刻最最痛苦的阿鲁诺就在眼前,所以慧太郎不容丝毫动摇。他咬紧牙关,不断将涌上来的感情尘封下去。
没过多久,阿鲁诺的手放松了下来。接着,犹如挤出来的一般,就像已有好几年没开过口的老人一样,用及其沙哑的声音说道
「内子……」
「是」
「我想,向内子道歉」
他说了出来。他松开了慧太郎的领口,犹如忏悔一般,说了出来。
「一句,就好。我只想见内子,只想为给她添的麻烦……还有仅仅因为一次失败就自暴自弃,向她撒气的事情……由衷的向她道声歉」
「这就是您的愿望么?」
「……啊。不过我这幅模样见到她,她可能会把我当成怪物,看不起我呢」
兜帽之下传出「呵」地一声漏气的声音。或许是阿鲁诺微微地笑了出来吧。
「原本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我对内子的思念之情。她离家出走后,我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深刻的反省……然而我在那之后,无法凭自己的力量振作起来,听信了那帮可疑家伙的鬼话。我当时觉得,只要成为能够使用魔法人,只要能用那份力量拯救和我一样受苦的人,我就能挺起胸膛,将内子接回来。……哈哈,我可真傻」
拯救。又是拯救。所有人都被『拯救』耍得团团转。
解救别人也想要自己得救。然而这个小小的心愿终是无法实现的。
这是个无药可救,难偿所愿的世界。是个诸事都唯独不幸独占鳌头的时代。
即便如此,慧太郎还是决定。在那『有朝一日』到来之前,自己要与一切蛮横无理战斗下去。
「……M.阿鲁诺。我救不了你」
慧太郎攥紧拳头。说出这句话,承认这句话需要更为莫大的勇气。
「既然不只是贝诺瓦,就连梵蒂冈的圣骑士都一口咬定,我认为读过魔书的人真的终将难逃一死。非常遗憾,我没有能力能够为您效劳」
「…………啊。是这样啊」
「即便如此——」
「?」
「即便如此,您还是可以依赖我么?」
慧太郎的台词自相矛盾。阿鲁诺不知该如何接受。短暂的空白之后,阿鲁诺将垂下的双手再一次举了起来,颤抖着向慧太郎伸了过去。
慧太郎执起他的手。执起布满虫的特征,会被大多数人毅然挥开的异形之手。
「让我,见到我的内子」
虽然结结巴巴,虽然呜咽令他一次次的噎了回去,他还是明确地说道
「保护我不被死神杀掉。保护我不被梵蒂冈杀掉。等我向内子道完歉就好。为此,我甘愿忍受我的决定所带来的痛苦。所以,请一定『拯救』无法得救的我……!」
热情从牵起的手传了过来。
慧太郎将不久之后终将失去的,他生命的证明,铭刻在自己全身每一个角落。
不久,慧太郎对明知无法得救却依然相信着『救赎』的他,以自己祖国的礼数,深深地鞠了一躬。他即便被身后的克洛伊听到也不在乎,强而有力的告以自己的本名。
「谨遵您的吩咐。不肖秋津慧太郎,当尽绵薄之力助您一臂之力」
慧太郎感觉自己心中不断摇摆的剑尖,终于指向了确定的方向。
于是——
〇
于是,克洛伊如今这样想到——究竟是为什么呢。
回想起不久前慧与阿鲁诺的对话,克洛伊站在自己房间的镜子前面,无数次的怀起相同的疑问。回到学园之后,脑子里一直都被这些塞得满满当当。
为什么她会在那个时候,摆出那般毅然决然的态度呢?
为什么能够不惜说出犹如将阿鲁诺打入深渊一般的话,也要做出真正正确的事呢?
自己是办不到的。那样的举动,终究不可能办到。如果换成自己站在那样的状况下,一定会同情他,「别放弃。不要舍弃希望。总会有办法的」用空洞的话来安慰他。一心为了自己能够轻松,撒些好听的慌。
明明自己真的很讨厌和。明明对他们怀着接近逆怨的感情。
明明是那个曾背叛同志们的,被逼的『杀虫者』的后裔。
太不纯洁了。自己并没有别人评价的那么正直,也无法像慧那样将自己的信念贯彻到底,只是一直对自己内里不利的部分视而不见。
「……慧」
克洛伊迄今为止一直觉得自己和她很像。
顽固、笨拙、诸事令人为难的性格,唯独只有剑术这一项长处,所以相反会在无法认定当斩之物的状况下手足无措——这就是克洛伊·埃马纽埃尔·德·拉·罗什雅克兰。然后,自己还妄自笃定秋津慧也一定是这样。所以在相见之初对她萌生出了同类意识,无缘无故地被她所吸引。
可是错了。她的强大,远远超乎了自己的预想。
她那让人胸口发紧的纯洁,甚至令人闪过一抹恐惧。
在起居室与阿鲁诺进行对话时,或许因为从克洛伊的角度只能看到慧的背影,所以克洛伊感到害怕,甚至产生了慧将会一去不返的错觉。
克洛伊不知为何能够感觉到,她要走的路是一条一去就不可能回头的路。
「……或许应该有人去拦住她」
克洛伊并不正确。她大概无法像秋津慧那样。她今天一整天都痛彻的感受着这件事。
可是,克洛伊就算没有她那么正确,但仍会贯彻应当贯彻的自我矜持。正如亨雷特所说,即便是那不值钱的尊严,只要长期朝夕相伴,那就是自己的一部分。
「看守脱队的麻烦学生,果然是我这个班长的职责呢」
然后,将迷路的同级生找到并带回来,也是班长的工作。
保护平民是骑士的使命,奔赴战场与同伴并肩奋战,这是朋友的性情。
当然,受的气要加倍奉还。这大概是克洛伊与生俱来的骨气。
「——好」
片刻之后,克洛伊重重地点点头,将收入爱剑的收纳盒背在背上,离开了房间。
时钟的指针指向临近晚上八时,差不多要到时间了。
由于夜间私自外出还是头一次,纵然不谨慎,心中还是有些雀跃。由于距离熄灯时间尚早,走廊上时有人来往,克洛伊避开同学们与舍监的目光从一楼的窗户来到屋外,花了好大一番功夫。
于是克洛伊离开学生宿舍,登上环绕学园的高墙,来到校园之外走了一阵,不久发现夜晚的街道上停着一辆蒸汽卡车。在卡车的载货台上放着一件披着床单的大型行李。不过,克洛伊基本猜到了。
在卡车前攀谈的两人目光留意到了克洛伊,露出些许惊讶之色。
本不该在碰头地点出现的克洛伊像这样出现了,这也是必然的反应吧。
不过,两人之中的一人——慧似乎预料到了这样的发展,双眸立刻严厉的眯紧。她和白天一样穿着男装,不过现在将长长的黑发在后面扎了起来,看上去就像真正的男士。克洛伊胸口有些悸动,另一方面,从她严肃的面孔也感到了超凡的迫力。
克洛伊心想,说不定要被吼了。自己的做法不算光明磊落,在旅馆偷听了她和维多克屏退左右之后私下商量的内容,未经同意自行来到了这里。就算被责怪也怨不得别人。
不过自己将错就错,已经把借口还有参战理由都想好了。
于是,克洛伊在她张开薄薄的双唇准备说出什么瞬间,施展了得意的反击。
「克洛伊,你究竟想——」
「我自然希望我们两个携手作战,从死神手中将亨雷特夺回来」
慧的嘴翕动起来。可是,她似乎立刻调整好了心态,再次开口
「不行,你去太……」
「担心我实力不足?白天你在路口陷入危机的时候,可是由我出手相救的哦?」
慧的嘴翕动起来。这一次她没能立刻接上。
噗、克洛伊忍俊不禁,轻轻地笑了出来。不过说起来,这还真是可笑。
因为,刚才还蠢兮兮地担心她会「一去不回」,结果此时的她,还是平时的秋津慧。
〇
真是服了她了——这是慧太郎最初产生的感想。
虽然怀疑过克洛伊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但没想到竟然会遭到对方如此凌厉的正论攻击。虽说自己的确被意料之外的
攻击方式以及其实质耍得晕头转向,但既然一度被贝诺瓦击退的事实被摆上台面,的确有些招架不住。
而此刻,忽然从身旁传来的痛快的哄笑声。是随同救援亨雷特,雇了蒸汽卡车司机的维多克。
「小姐的强势让人跌破眼镜啊。这家伙被你驳倒了啊,喂」
「 、维多克先生!」
「死心吧。一看表情就明白了,就算你拿棍子撬,也敲不动这位小姑娘的决心哦」
维多克说得对,克洛伊的表情充满了凌冽的霸气。亨利被抓这件事让她一时间乱了方寸,之后意志消沉了一阵子,然后在慧太郎与阿鲁诺交谈之后,突然间超脱迷津一般,眼睛里恢复了光辉。
再加上她的战备已准备万全,伫立在夜路上的她,行头也有模有样。
本以为她会一定会穿上那身酷似骑马装打扮出现,却穿着下摆很长类似男式外套,衣服感觉很结实,而且在身体各处配上了轻甲。当然,背后背着装入兵器的长方形收纳盒,正可谓是全副武装的风采。
我无意留下,定要前去——即便不开口,那份气魄也传了过来。
「可是克洛伊,到了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无法保证生命……」
「那我反倒要问,人手充足么?」
俨然是后发制人。慧太郎感觉被戳到了痛处。
「警方基本不会出动吧?」
「……啊,抱歉。被梵蒂冈的家伙看到了实在不妙,上面施加压力,监视变严了。我可没脸对他们说『做好辞职的觉悟帮我一把!』。行动自由的伙计们都去担当M.阿鲁诺的护卫了,现在正潜伏在伊斯各处」
如此回答的维多克,以他个人的想法还是很想为慧太郎提供协助的。克洛伊也一样,她对亨利被掳一事的自责怕也不轻。
「而且出现的可能性也很高呢」
「……恐怕说的没错」
慧太郎只好答应。在旅馆的一间房里,维多克说过。因为死神告知交易地点的时候,在那条巷子里的其他众警官也听到了。虽然不想怀疑他们,但也要想到他们会被监察官威胁,将一切和盘托出的情况。
「可是,的闯入只会带来不利因素」
「因为会打破死神提出的交易条件吧?」
「与其说打破,不如说从一开始就不成立。毕竟有一件东西根本就不在我们手里」
维多克说的没错。魔书已经交给瓦莱里奥等人了。现在能要回来的概率恐怕低得堪比天文数字吧。当然,把阿鲁诺带到贝诺瓦身边这件事也不遑多论,绝对不能服从贝诺瓦。既然如此,要做的事情必定就决定好了。
「……并非交换,而是单方面的将亨利救出来,夺回来。恐怕会引发混乱,我们要加以利用。我们就只有这一招了」
「只凭两个人么?」
话题又回到了原点,慧太郎不由显得萎缩。维多克再次用他那破锣嗓子笑了起来。
「……我说克洛伊,你真的不改变主意了?我还是希望你尽量不要去」
「慧,你可真是呶呶不休啊」
她傲然地说道。感觉她的语调少有的坚定。
「白天的时候我就在想,你自己受伤都无动于衷,然而却有极端不愿让别人受伤的倾向。无力战斗之人不遑多论,但我是骑士,也是你的『自家人』才对。为什么就不能对我说上一句,『让我们共同负伤』呢?」
「 、这种话怎么轻易说得——」
「因为你是利己主义者哦」
在慧太郎语气不经意间变得粗暴的时候,第三者的台词插入对话。
这个敷衍的语气,让慧太郎立刻判断出闯入者的身份。正因为判断出来了,所以慧太郎更加吃惊,朝克洛伊背后看去。穿着一身仿佛与黑暗同化的漆黑连衣裙,玛尔缇娜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伫立在那里。
「玛尔缇娜!?连你也来了!?」
慧太郎禁不住用近似责难的语气问了过去。身上佩戴着一些奇妙装饰品的玛尔缇娜仿佛要把颈骨折断一般,重重的点点头。
「是的。我很担心亨雷特。担心到食不下咽的程度」
「不、那个……你右手拿着的那堆是什么?」
「杏仁饼」
玛尔缇娜一边回答,一边将绝对是从宿舍食堂顺手牵羊的西式点心一块接一块地送进嘴里。言犹在耳便又自相矛盾。
「我也是当事人之一。跟过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这不是奇怪不奇怪的问题!我是说,这很危险啊!」
「没事。我的安全我自己来保护。我有信心」
「……顺便问问,根据呢?」
天知道——玛尔缇娜无动于衷地微微倾首。她的装傻功力已登峰造极。
现在这么说也只会觉得为时已晚,但慧太郎痛彻的感受到,她真的是个摸不清底细的少女。
讨厌白费功夫,讨厌与人接触,喜欢神神秘秘。但对小孩子很体贴,见到不仁之事会边笑边发火。有时会赠予助言,并且会为搭救朋友挺身而出。
与其说不知底细,不如说是纯粹的不可思议。在慧太郎眼中,她就像一团矛盾的聚合体,然而之所以感觉不到错位,应该是因为她一直都有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吧。
『——用不着担心,我这么做是有确切意义的。如果觉得白费功夫,我是不会来的』
玛尔缇娜从脸色读出了慧太郎的疑问,于擦肩而过的时候用拉丁语这样嘟嚷起来。然后,她擅自乘上了蒸汽卡车的副驾驶座,显然说什么她都不会听进去。接着,站在对面的克洛伊对慧太郎说道
「她大概意外的真心实意在替亨雷特担心吧」
「……我并不是怀疑她的心。虽然那个样子,但她应该很重情义的那类人」
让本人听到的话,肯定又会唱反调吧,白天在旅馆前面得知亨利处境的时候,从玛尔缇娜的样子看得出她心里非常乱。那应该不是演技。
只是不知为何,玛尔缇娜对梵蒂冈四处奔走进行掩盖的魔书的秘密,以及与之相关联的以死神为首的诸多事情了如指掌。慧太郎推测,这种情况她顺水推舟地掺上一脚,不只是为了亨利,还暗藏着别的念头。
因为也有让那件事以及那些建言,慧太郎想尽可能的想去相信她。
「……克洛伊果然也在担心亨利呢?」
「这是自然。另外,还有我身为班长对同窗的义务感,扔下亨雷特逃走的那份窝囊等诸多其他理由」
不过——她稍作停顿。
「最重要的,果然还是因为我跟她还在吵架吧」
「?吵架?」
什么意思?——慧太郎皱紧眉头。此时克洛伊又忍俊不禁地扑哧一笑。
「没错,是场一生一世都要吵个没完的架。擅自说完擅自想通,还不等我反驳就想擅自消失,不觉得这样实在太赖皮了么?」
「不、这个嘛,我听得一头雾水……」
「所以」
克洛伊郑重其事地陈述。她如同要做某种重要的表态一般,将手置于丰满的胸部中央。
「所以,我想将那些不吐不快的话说个够。为了让我们还未开始的关系,能够在这时隔一年,难得的向前一步」
看到她灿烂而又充满力量的笑容,慧太郎犹如醍醐灌顶。
维多克是正确的。就算用棍子撬也撬不动她的决心吧。而且也没有太多时间了。慧太郎也该做好觉悟了。做好携珍视之友,共赴战场的觉悟。
「——我明白了,克洛伊。你也来为朋友而受伤吧」
「是。尽管如此,我从前也淘气得很,受些小伤轻伤是我的拿手绝活。请包在我身上吧」
克洛伊爽快地答应,走向蒸汽卡车。她一边走去,一边向慧太郎回头。
「而且,有些事情希望在路上能让慧知道。另外,有些事情也想请教一下」
「讲给我听?」
「是的。为了将前者说出来需要鼓起些勇气,但请务必了解罗什雅克兰家的逸闻,以及我充满谎言的骑士道」
「那么,想问我的事情是指……」
「啊,这个很简单。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用『亨利』这个男性姓名来称呼亨雷特,这是爱称之类的称呼么?我未曾耳闻。还有,我记得在旅馆你对M.阿鲁诺用了『慧太郎』称呼自己……」
慧太郎吓得微微后仰。由于最近总是失言,慧太郎心想这些总有天会被戳穿的,但没想到会是此刻。要是能够找到不错的借口就好了。
「好嘞,所有人都上来了?上来了就应一声。参加派对要是迟到可不得了哦,小姐们」
慧太郎对维多克装模作样的腔调苦笑起来,但还是和克洛伊一起「Oui(是)!」大声回应。当然,玛尔缇娜一言不发。随后,蒸汽卡车沉重地驱动起来,开始进发。
在犹如夜雾般喷射出烟雾的街道上全力奔驰的卡车上,慧太郎将手放在插在腰际的爱刀·无垢娘矩安的柄头之上,感觉在那里寄宿着尤为沉重的东西。
今宵,我又要斩杀人了。
且不论能够周旋的瓦莱里奥等人,但若遇到贝诺瓦
,不舍弃不杀之念是阻止不了的。为了救出亨利,为了实现与阿鲁诺立下的约定,自己接下来将再次依赖名为暴力的过错。其中含义,哪怕短短瞬间也不想忘记。
慧太郎敛目,稍作深呼吸。然后,他用所有人都听不到的声音,悄然道出决意之言。
「——出发吧,矩安。为了有朝一日能将你离手」
慧太郎开眼,在那一头,是用来点缀血腥之夜尤为不搭的漫天繁星。
〇
「……仿制品?预言中的、骑士?」
昏暗的丰塔内尔堡的一所房间里,蹲坐在墙根的贝诺瓦所说出的台词令亨利的思考俄然开始高速运转。亨利想了很多,最先想到的就是接下来的事情。
「我就觉得你胸口的有些偏白,难道是用合成树脂之类的东西将昆虫尸体塞进去制成的人工虫珀?」
「真聪明。你说的没错」
贝诺瓦敞开胸襟,一边将那件东西展示给亨利看,一边说道
「里面的虫并非『起源虫』。而是用作魔法的触媒,经诅咒漫长浸泡的虫与真货比起来,在年代以及咒力浓度上都有着云泥之别」
「为什么梵蒂冈要制造这种东西……?」
「不是说过么。他们要再现预言中的那四位骑士」
亨利沉默了片刻,感觉只有自己站着有些说不过去,在取代床铺所使用的祭坛上坐下。接下来要提的问题,不得不斟酌语言。
「我说,那四骑士是不是和有什么关系?」
「……原来如此。这件事也知道啊」
慧太郎曾经说过,那个约瑟夫生前曾用『不可思议的达达尼昂』来称呼过他。身为一个法国人,听到这个名字首先在头脑中乍现的就是文学作品。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模仿大仲马著的小说。不过,实质上掌管运作的领袖的确每一代都是三个,身居职位之人近年来在组织内部似乎称他们为」
——的领袖,接下来会与他们有所牵扯吧,对于亨利和慧太郎来说,他们恐怕是最大的敌人。
亨利叨咕着这个词汇,可又急忙插嘴
「等等!你说近年来是什么意思?言外之意,以前有过别的叫法么?可是是最近才出现的吧?」
「是最近才出现在表面舞台上。可是从梵蒂冈那伙人的口气听来,他们在很久以前就多次改名换姓改头换面,在时代的背后暗中活动」
「? ???」
亨利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因为,是由组成的秘密结社,而毕竟是在十九世纪之后才被世人所认知的。当然,以『热沃当怪兽』事件为例,也并非没有目击的情况,毫无疑问在那之前便已出世,可即便如此,误差充其量也不会超过一个世纪才对。但听贝诺瓦的口气,显然隐约透露出他们早在更久远的时代便已存在。
「梵蒂冈所使用的名称自古以来都是一致的。他们习惯将包括以及终有一天将会出现的最后一人——『达达尼昂』在内的四个人,称作『终焉四骑士』」
「……终焉四骑士」
事情顿时变得十分可疑,亨利的脸不由激烈地颦蹙起来。
「难道是《启示录(约翰默示录)》中出现的那个?于世界末日出现的四骑士?难道你说的『预言』是启示录中的内容?」
启示录。记载在圣经新约最后,确实是非常残酷的预言。可是,当中登场的四骑士的名称,若要叩在实际存在的的三位首领以及慧太郎头上的话,终归只是和这个名称性质相同,旨在通过名字上下功夫来让人信以为真吧。这诚然是十字教风格的小题大做。
「从M.阿鲁诺口中得知魔书的事情时,我还期待上面说不定记载着逼近秘密的重要内容……没想到引用的是启示录啊。那么文章的内容本身,果真全都是一派胡言么」
「你不相信?」
「那当然。怎么会把和启示录联系起来思考——」
「不过,梵蒂冈相信。至少看上去,他们是真心实意想让终焉四骑士在自己手中诞生出来。身在此处的我就是活生生的证人。至于他们为什么想要重现启示录,我就不知道了」
被贝诺瓦如此相告,亨利实在无言以对。贝诺瓦叹了口气,随后接着说道
「我原本是梵蒂冈的修道士。可是某一天,突然有人向我传达『有重要的工作安排给你』把我喊到了教皇厅,到了那里之后,我被剥夺自由,绑上了试验台。在教皇厅的隐藏设施中,是和我一样不走运被选中的信徒与圣职者,然后最关键的是,那里有大量的魔书」
「魔书?」
「没错。那是为了迅速确保用于实验的而生产出来的。他们的主张是,小白鼠数量不够的话,索性自己来造好了」
亨利面色愁苦。当今这个时代,不论哪个国家都暗藏有与相关的研究设施,所以知道梵蒂冈也不例外,可没想到竟然做到了如此地步。
「……你也是通过魔书变成的吧?那么,为什么你能活到现在?」
「我曾一度在生死边缘彷徨过。可是在那之后,我奇迹般的复活了。和我一样,与这个残次的相适应的被试验者中,似乎有少数人长存下来了。所以,就是这么回事吧」
亨利经过短暂的思考理解了。由于如今对的功效一无所知而无法断定,但看到慧太郎的那个异常的恢复力,感觉这种事或许是有可能实现的。
「魔书是怎样将人变成的,这一点你也已经理解了么?」
「嗯。关键的是文章的韵律吧?」
魔术之源是血,但也存在例外。也是,然后也是。
慧太郎得到之后,关键时刻能够发挥出魔法性质的力量,但像那一类能够代替术者之血的咒物,恐怕旷世少有。令常人也能发挥极强力量的那些东西,大概都不是藉由人工,而是在自然界生成的。
「可我从没听过韵律与节拍本身具有魔力。而且『读了魔书谁都可以化』也就是指,不用专程从嘴里咏唱出来,只用刻进脑子里就能实现吧。这可真够乱来的」
「并不尽然。魔书中记载的是『原始之诗』,正是它唤醒了沉睡在人腹中的『黄泉之虫』的眷属。由于是为了让没有『咏唱者』也能发挥效果而通过长年的解析制造出来的复制品,所以觉醒并不完全,会给当事人的肉体带来过大的负担」
原始之诗?黄泉之虫?其眷属?沉睡在人的体内?咏唱者?
情报量飞涨——而且大半都是搞不懂的东西——亨利不禁头脑混乱。
「等、等一下等一下!让我捋一捋吧?你说,那个魔书是某种东西的复制品。……有抄本应该就有原典吧?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的确是抄本,但并非正确的抄。我也没见过原物,但不管怎样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文章本身虽然有启示,但没有力量。就算与关键的韵律相结合,毕竟著书的那个时代也没有乐谱和音符——」
「我是问你,那个原物是什么东西!?说结论啊,结论!」
亨利焦急万分,催促贝诺瓦接着说下去,贝诺瓦一阵沉默,但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
随后,他开口说道。用尤为严肃的声音。
「——是圣经」
「?圣……经?」
「是圣经中未公开的部分。那就是魔书的原典」
此刻,亨利清晰地听到了空气冻结的声音。
这次的沉默十分漫长。贝诺瓦一直等待着亨利的回音,亨利光是咀嚼、斟酌、反刍着那句话的含义便已使尽浑身解数。她的头脑正逐渐趋于饱和。
圣经?未公开的部分?记得圣经在过去有一段时期是被教会禁止自由阅读的。可是,现在应该已经将其全部内容对大众公开了。
然而,仍然存在未公开的部分?而且还是魔书的原典?
「等、等等……等一下啊。这种事……怎么可能……」
「梵蒂冈为何病态地相信着四骑士的出现,这样你就明白了吧?」
亨利还没决定好要说的话却还是开口说道,贝诺瓦将她开口当做信号,说道
「关于人类与起源的原始之诗,再加上包含几则预言的,启示录末尾的数节神谕,那帮家伙确信能化终焉为现实」
从贝诺瓦的口吻能够听出来,那段未公开的部分似乎与启示录有关。但当前的问题并非这些琐碎之事。
亨利霍地从祭坛上站起来,本着立志成为生物学者的这份意志,放声大吼
「……开什么玩笑!你的意思是,并非只是单纯的那群狂信者将圣经的一部分内容变成了现实,而且这项将人变成的有害技术,早在远古的文献中就有记载么!?这种荒谬绝伦的事情,怎么可能存在!和的也都是近代才发现的生物啊!如果你所言属实,那么……!」
将会对至今所进行的关于的研究从根干上造成巨大的冲击。
怎么可能承认。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断然不能够承认。
「但这是事实。实际上,梵蒂冈经过研究解开了原始之诗的一部分秘密,虽然不完全,但是,他们让人为将黄泉之虫的眷属唤醒的古老秘仪复活了。恐怕在当今,天下间唯独梵蒂冈能够造
就如此伟业吧。我认为,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贝诺瓦振振有辞地说道,也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他慢慢向亨利靠过去。亨利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危机感,一边后退,却还是一边向对方质问
「那、那么,那个黄泉之虫究竟是什么!?」
「黄泉之虫就是黄泉之虫。梵蒂冈称,那是冥府之王哈迪斯。相似的逸闻在世界各地的神话以及传说中不胜枚举。就连最近打开门户的东洋岛国似乎在古老文献中也有『常世虫(注4)』的记载。那是一切生物的始祖」
又是莫名其妙的解说。一切生物的始祖?这究竟是哪个时代的故事。
※注4:常世虫为常世神的御神体。常世神为日本宗教神道教中的神灵之一。《日本书记》中传说她可以使老者还童,贫者致富。此虫者,常生于橘树或曼椒,长四寸余,大如指头。色绿而有黑点,貌似蚕。
「那么,眷属又是什么意思!?这就是让人类变成的原因对吧!?」
「……你不明白么?」
贝诺瓦吃惊似的呼了口气。但是,解答瞬息既至。
「就是指被世人误会为寄生虫的,那个叫西梅拉的」
他极为明确的如此告知亨利。
这一次,亨利的思考不折不扣地变得一片空白。
无法理解。真的完全无法理解。虽然一瞬间想到贝诺瓦或许已经再次丧失理性,然而他投向自己的视线毋宁说极为平静。
西梅拉?西梅拉是那个叫做黄泉之虫的那什么东西的,眷属?并非从外部寄生人体,而是从一开始便沉睡于人体内?它会被魔书唤醒?
「…………什、么…………」
在说什么?
这个男人究竟在说什么?
「好了,闲聊到此为止」
「!」
被对方如此宣告,当亨利从忘我的状态恢复过来之时,贝诺瓦已近在眼前。亨利对自己愚蠢的举动咋舌,连忙制止打算终止话题的贝诺瓦。
「等、等等!我还有一大堆的问题没——」
「不好意思,我没办法陪你闹。一帮不速之客似乎成群结队的过来了」
不速之客?——亨利产生疑问的同时,贝诺瓦突然扬起手,掐住了亨利的喉咙。亨利承受不住冲击咳嗽不止,对方毫不顾忌亨利的感受,冷冷冰冰地接着说道
「白天因为太闹听漏了那群警察的脚步声。可是在这个寂静的地方响起那么多弄错时代的铁鞋之声,就算还有一段距离也不可能感觉不到敌人正在接近」
「 、……!」
「你可真走运。如果声音是那群警察发出来的话,交易就告吹了」
亨利被提到半空中,背部被摁在了后面的祭坛上。她十分痛苦,不住喘息。
「接下来我要去迎击那帮家伙。可是在此之前你要信守承诺,回答我的问题。——我想问两件事。第一,你是咏唱者的后裔么?」
「咏、唱……?什么、意思啊!你刚才、也说过、这究竟……!」
「不知道么。算了,那就代表你『不是』了」
你是个高明的魔女,而且知道,本以为你或许可能会是呢——贝诺瓦的独白微微的零落出来。不过,他立刻转换心态,问道
「那么第二个问题。你究竟在哪里看到的?」
「……」
就是这个。这是尽可能想要回避的问题。
亨利不想将那名少年的任何情报,一丁点的透露给贝诺瓦。贝诺瓦是被梵蒂冈玩弄肉身制造出来的『冒牌货』,而慧太郎虽说是被命运所捉弄,但恐怕是『真货』。亨利心想,让他们两个相遇,实在太危险了。
「你似乎目睹过货真价实的。你并非遇到过像我这样从梵蒂冈的秘密设施中逃脱出来的其他被试验的人。我说的没错吧?」
「谁、谁会告诉你这种人……」
「然后是,你之前的表现足见你对他们一无所知。既然如此,答案就只有一个。你认识第四人。我说的没错吧?」
亨利被重复提问,坚持沉默,但随后,贝诺瓦终于爆发了。
「回答我!这件事非常重要!」
「咕……!」
「如果第四名骑士诞生的话,启示录中所讲述的七个封印就已经解开四个了!这就代表终焉的号角鸣响的那一刻,已经进入倒计时了!我的救赎之路也终于能够看到尽头——……?」
贝诺瓦就像白天一样突然间激动起来。但是,亨利虽然在祭坛上被对方按在下面,如今快要窒息,可还是以毅然的眼神拒绝回答。见状,贝诺瓦忽然转为一副狐疑的表情。不,就连他的神态也迅速改变了。随后在他脸上浮现的,是通达的表情。
「——是这样啊。第四人就在那个路口上碰到过的三个女孩里面对吧?」
「!你、你……!?」
「原来如此,说中了么。所以才这么坚持么。既然如此,也能推测对方是谁了」
贝诺瓦的手从亨利的脖子上松开。亨利激烈的咳嗽,从祭坛上滑了下去,跪在了冰冷的石地面上。贝诺瓦对她流眄一瞥,一边向房间的门口走去,一边斩钉截铁的说道
「错不了,是那个男装少女。她果然不是人类,而是么」
错了。慧太郎不是。于此亨利既已大致的理解到,并非的人与同化这件事似乎属于脱离常理的现象。从梵蒂冈将贝诺瓦等接受实验的人统统化这件事,以及约瑟夫对他使用的『不可思议的达达尼昂』这个称呼中也看出了相关的情况。
但是,此时亨利终归没能指明贝诺瓦所犯的错误。慧太郎的存在已经暴露了。两人之间的冲突无法避免,就算眼下的事情处理好,依旧后患无穷。
「可恶……!」
贝诺瓦没有理会面对最糟糕的发展痛骂起来的亨利,手放在了结实的木制房门上。他推开门离开房间的前一刻,心不在焉地呢喃出来的台词,奇妙的萦绕在亨利的耳畔。
「真让人期待。说不定我现在正在亲临启示录的序幕呢」
〇
附近的涛声不绝于耳。夜风的劲头超乎想象。
沐浴在皓月的璀璨光辉中,坐落在崔斯坦岛这块弹丸之地西侧的丰塔内尔堡,展现着它饱经风霜即将腐朽的模样。
生着苔藓的城墙四处都有崩塌,当初想必十分气派的正门,如今也褪了色,仿佛一推就倒。可即便已是半毁的状态,这里曾经也是天主教神圣联盟当做城根的要塞。它矗立的雄姿,仿佛主张它仍未失去那份坚固,彰显出某种古老强者的风格。在黑夜中来看,甚至存在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从这样的丰塔内尔堡延伸出一条凹凸不平岩石裸露的路,竖在路两侧供观光客参阅的招牌忽然大幅摇晃,发出寂寥的倾轧之声。
这不是风吹的。不,这么说并不完全错。
有几个影子以阵风之速穿过招牌旁边,直捣城寨而去。
那是一群保持极度前倾的姿势,或许因为准备偷袭而没有聚集在一起,不时发出酷似犬只远吠的怪声,一边相互传达信息一边推进的白衣人。
是——被投入崔斯坦岛的部队中,接受担任指挥官的瓦莱里奥所下达的指示,撕裂寂静的夜色疾驰而去的第二分队。
「——……喔喔喔喔喔喔喔」
分队长确认已逼近了目标设施,略微改变声调向部下们送去备战的指示。他也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两柄十字短剑,左手分握,疾驰而去。然而,分队长立刻察觉异样,兜帽下面的脸阴沉起来。
没有回应。
受过训练,不论何时必当立即回复信号的部下们,不知为何竟全无回音。几十秒前他们明明还从四面八方迅速发出过声音才对。
难道是听漏了?想到这里,分队长再次发声,可结果没有改变。
有蹊跷。在黑暗中战斗,而且对方还是那个神出鬼没的死神,最首要的就是警惕埋伏,以分散状态向岛上推进。他们将阵型完全打散,利用以前留下废墟作掩护,慎之又慎的发动进攻。当然,为了避免同伴之前相互跟丢,应该严令过相互之间要用暗号联络才对。
然而,全都中断的,这就表示——
「……不可能」
分队长暴出恶语,停下脚步。他朝近在眼前,以前似乎是民宅的废墟残垣靠过去,一边隐藏起来,一边再三向部下们发送信号。他一次又一次,执着地重复着。
但是,依然全无反应。只有自己的声音混在涛声之中回响在这片空洞的区域。
他感到周围黑暗密度急遽增加,背脊无缘无故地颤抖起来。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太荒谬了。
规定过在受到袭击时要用紧急联络时的咆哮。不留下发信的时间,而且还将以自己为中心分散在四个方位的四名部下在极短的时间内逐个击破,这种事不是人类能够做到的。即便对方是,也不可能如此脱离常轨——
「Bonsoir(晚上好)」
在背后令人惊吃的近距离传来声音。难以分辨是男是女,是个极为中性的声音。
在这个时间点上,分队长摒弃所有
疑问,遵从常年培养出的战斗直觉,压低身体,飞速转身用十字短剑向身后释放一击。这一击毫不留情,以最快速度向颈动脉割去。不论对方是何许人也,遑论回避,就连防御不可能来得及。
但是,充满绝对的自信放出的这一击,竟然挥空了。
不仅如此。
「!?」
咚,挥出的十字短剑尖端施加上了微小的重量。
有人在瞬息之间『跳上了』十字短剑的剑身——理解到这一情况的瞬间,分队长竟然忘掉了自己的一大把岁数,像个新兵一样混乱起来,打算没头没脑的胡乱挥剑。而他之所以没能将想法转为现实,只因随后从后脑传来的轻轻的冲击。
意识立刻远去。力量从膝盖丧失,身体无能为力的逼近地面。
即便如此,他仍在即将昏迷之前向背后望去。分队长心想,至少要在最后瞻仰这位,不曾一度被发觉便全灭第二分队的无影的袭击者。
但是,他勉强残存的意识碎片,在那里捕捉到了意想不到东西。
那是在凝滞的浓密黑暗中霍然飘忽的琥珀色幽火。
不久,幽火急速离开现场,而此时,分队长也已完全不省人事。
〇
可恶,怎么搞的?——丰塔内尔堡以南不远处的废弃小屋里,暗中待机的第三分队队长为了不让身后部下们发觉,小声咂舌。
按照预定进行的话,当前第二分队应该已经入侵城寨了。
可与此同时,由他们进行的城门爆破,不论等上多久都完全没有音信。以爆炸声为信号,首先就是自己的第三分队攻进去,接着其他分队按顺序攻入城寨,就是这样的计划。然而遇到这样的情况,无异于刚出师就碰壁。
发生了什么不测的事态么?——不,这一点错不了,问题在于程度。
信号只是来得稍晚一些倒还好。只是,第二分队若是陷入无法继续完成作战的状态,那么就应该按照当初所协商的,立刻向那边移动。可是,分队长难以定夺。因为周围安静过头了。几乎不引起骚动便将一个分队无力化,这种状况超乎了他的常识,所以没有考虑进去。
该怎么办——就在他迷茫的时候,突然不知哪儿传来怪声。
不是爆炸声。咚、咚、咚,是令下腹震动的断断续续的重低音。与此同时,犹如无数金属相互摩擦,非常刺耳的声音也传进耳朵。此事必定非同小可。
「你们先散开!感觉固守这里会很不妙——」
话音未落,他们所藏身的废物墙壁被击破,某种巨大的东西出现了。敌人出其不意的登场,众人始料未及,没能立刻做出反应的两名部下被一击轰飞,直接撞到了室内另一侧的墙壁上。随其余两名部下当即退开的分队长仰望伫立在眼前高度可及天花板的庞然大物大喊起来。
「自、自动甲胄!?」
是自动甲胄。而且明显不是民用装备。自动甲胄的身躯各处装备着焕发黑光的武装,胖墩墩的体型也充分诠释了质朴刚健这个词。而且这台自动甲胄也完全不存在重机中普遍存在的会造成搭乘者裸露在外的疏忽。这无疑是为作战斗之用制造的机体。
这也难怪。这台自动甲胄是加尼叶公司制造的军用机。由于型号有些老,法军主力机已经完成世代交替,但仍旧分配给了少数警察,如今依然处于现役。话虽如此,但在首都巴黎以外的地方几乎没有机会能够看到。
「这怎么可能!?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分队长惨叫起来。——开什么玩笑。这算怎么回事。我们是专门对付的部队。要解决用于战斗的自动甲胄,必须具备对用的大型装备。
或许分队长慌张的样子正中对方下怀,自动甲胄的搭乘者通过扬声器大笑起来。
『啊ー哈、哈、哈!哎呀,我也觉得用用上这东西有些耍赖呢!』
说着,自动甲胄射出装备在双臂上两只小型线锚。这是在无所遁形的小屋内,在极近的距离发动的攻击。铠甲不可能防御质量堪比炮弹高速逼近的线锚,站在两侧的两名部下不费吹灰之力便被扫倒在地。对方可能是有心避开,部下没有遭受直击,承受冲击的余波而晕了过去。若非如此,部下的身体必当早已面目全非。
『由于之前的蝗灾事件受到了击打的损害,上面立足于此,决定实验性质的给伊斯警察投入了几台自动甲胄呢!我托人帮忙,把昨天刚运进仓库的这家伙偷偷拜借出来了!只能算你们太倒霉了!』
「什……!?」
『所以对不住了,卑鄙至上!我今晚不想动脑子推理,拳头正痒着呢!』
随着莫名其妙的宣言,自动甲胄的右拳突然挥来。分队长勉强伏倒在地躲过这一击——看上去是这样,可是下一瞬间,刚才射出的线锚随着甲胄的动作而绷紧,突角部分经过时间差从后方飞来,分队长实在无法躲过。
背部受到了出乎意料的冲击,身体与意识被双双吹飞,氧气从肺部被连根剥夺。分队长几乎陷进地面,失去意识。随后,让原本便凌乱不堪的废屋变得更加乱七八糟的钢铁巨人,在跟前的墙壁创造出一个新的出口,离开了房子。
『好了,抱着顺道讨点脚力钱的心态把他们全解决了,不过这样可行呢。梵蒂冈的一伙人就交给年轻人,我还是去找那只大得过分的螳螂吧』
金属的合唱与搭乘者粗野的声音,吵吵闹闹的离开了这里。
〇
「 、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第三分队那边么?」
在五人组领头的骑士如此大喊的时候,贝诺瓦已经与敌集团展开肉搏。
维持着大叫着的姿势喉咙被撕开的男人,应该是他们的队长。他血沫飞溅,连声音都没发出来便倒了下去。剩下的四个人躁动起来,纷纷亮出武器,然而为时已晚。贝诺瓦随后挥出双臂上的镰刀,又添四具遗骸,周围再次回归沉寂。
「哼,太弱了。既然失去冷静,这也是理所当然结果」
贝诺瓦挥掉附着在镰刀上的血肉,喃喃私语。看上去似乎发生了出乎意料的异常事态。刚才确实有某种复杂的疑似机械的嘈杂声音顺着夜晚的空气传到了这里。可能是蒸汽战车或者自动甲胄,总之是第三势力。
「军队,不对呢。实在想不出军队会有所行动。那么是国家警察么?」
说到警察,应该是那个彪形大汉指使的。这是想表示他不会答应交易。这样一来,贝诺瓦又得靠自己去寻找阿鲁诺以及魔书的下落。
「……真费事,也罢」
对方违反了约定,但实际上,贝诺瓦并不想把抓做人质的那个小姑娘怎么样。这并非出于同情,只是单纯觉得无所谓。虽然白天为了达成交易动辄要杀地放出狠话,但既然从本人口中打听到了需要的情报,剩下的就与自己无关了。
贝诺瓦在乎的,只有的性命。而且现在的状态更是把范围限定在了因魔书而变形的人。
因为他们是贝诺瓦的罪证本身。
因为魔书的牺牲者们生不如死的痛苦姿态,会直接转化成贝诺瓦的痛苦。
如今一阖眼,一切都会立刻在眼前清晰重现。
过去的情景,梵蒂冈的设施,被绑在台面上的被试验的人们,沾满鲜血的墙壁和地板,悲鸣、悲鸣、悲鸣的链锁——还有,因为某种原因失误松掉的拘束,踢飞那群研究者逃出去的自己,以及身后缠上来的无数哀求。
救救我,救救我。
快把我从痛苦中解放出来。
就算逃走,我们也无法像你那样久活下去。
那么索性就在这里——
「……!」
思考烧却。风景溶解。如闪光一般从转瞬之间的短暂回想中晃过神来,面前依旧是没有一盏路灯的开阔平地。只不过,倒在脚下的尸体,增加到了10具。
什么时候又来了一批人呢,什么时候将他们击杀了呢。就连这些都拿不准。现在的自己若是少有松懈,定会瞬间落得与他们相同的下场。贝诺瓦明白,时间正一分一秒地消磨着自己的精神。
濒临极限了。虽然不明白那是什么,但有种预感,它不久将会逼近。埋在自己胸口的残次也正发出非比寻常的强烈热量。
「……啊,我明白了。我不会逃。绝对,绝对不会再逃第二次……」
——所以要得到宽恕。所以要得到救赎。在我生命耗尽之前,从你们手中得到救赎。
贝诺瓦如祈求般细语,随后开始疾驰,因为几个踏过裸露的岩石表面的铁鞋之声正朝这边接近。为了将不思悔改冲过来的乌合之众一扫而光,贝诺瓦轻轻咬住手指,吹响尖锐的口哨。须臾间,振翅之声划破长空。
「鲁多鲁夫!你给我把那边瞎闹腾的杂碎们收拾掉!」
对有些看不顺眼的搭档粗暴地扔下这句话,贝诺瓦借着夜色冲向自己的敌人。
他片刻也停不下来。停不下来。一旦停下,过去便会拍他的肩,没能拯救的同胞便会抓住他的脚。所以要跑起来。是故要拯救。因为自己没有其他的解决方法。
被炙烤意识的强迫观念所驱策,贝诺瓦完全摒弃人性,纵声
雄吼。
〇
受不了了。走投无路了。
在丰塔内尔堡内一个摸不着北的房间里,亨利使劲地胡乱抓挠脑袋。
「啊~受不了了,怎么办才好啊!」
贝诺瓦走后,亨利理所当然的与上了锁的门搏斗了几分钟,得到的结论是,对方岿然不动。亨利虽然对开锁的技术比较拿手,但这扇门牢固得有些荒唐,拿它毫无办法。接着,她发觉贝诺瓦走的时候把亨利的行头留在了刚才坐过的墙根,开开心心的扑了过去,但不出所料,至关重要的弹药与咒物已经一点不剩。短枪和粉笔都无法单独发挥功效。
门打不开。没有火药也没有自制炸药的道具。也无法之用魔法。房间是用厚实的石砖垒成的。
凭自己要想离开这个房间几乎是不可能的,只好放弃。
「~~~、现在明明不是无所事事的时候!」
外面从刚才起就很闹。恐怕战斗已经打响了吧。而且还有爆炸声以及类似机械驱动声的声音混在里面,登岛的势力必定不只有。包括来救自己的人在内,似乎呈三足鼎立的混战态势。
虽然不知是谁来救援,但通常考虑应该不会是单独行动。
然后,慧太郎必定身在其中。这并不是骄傲自满,只是有些难以想象,现实会是他抛下亨利·法布尔不顾的发展。
但正因如此,状况才更加紧迫。
这样下去,慧太郎和贝诺瓦将会发生冲突。的拥有者之间硬碰硬会发生什么,无从得知。即便两人的对决是不可避免的,至少自己也要弥补不足,而且需要在场见证,不是在这种鬼地方束之高阁的时候。
「快思考、快思考啊,亨利!要逃的话,只能趁现在了!」
亨利一边烦躁不堪地捶打鬓角,一边在房间内左右踱步——咣当、镇坐在房间深处的那个祭坛冷不丁的兀自大幅摇晃起来。
「!」
亨利下意识感到不寒而栗,摆好架势。她将没有子弹的短枪指了过去,咽了口唾液,心惊胆战地观望着事态的发展。而这个时候,祭坛继续咣当作响不断摇晃,没过多久,祭坛仿佛在地面上缓缓滑动一般,移向一旁。大概从原来的位置移动到一半的时候,这回有人从下面突然探出脸来。亨利确认出现的人物,惊得下巴掉了下来。
「咦,这是何处?这么黑究竟是……」
「班……班班班长!?」
亨利顿时向对方惊呼,从地面只伸出一颗头的克洛伊,脸上顿时绽放光辉。亨利心想,她那天真无邪好像小狗一般的笑脸,竟然还有对自己展露的一天。
「亨雷特!总算找到你了!」
〇
携爱刀疾驰于月下的慧太郎,感觉到敌人缓缓从混乱中重新振作起来。由于作为的目标贝诺瓦已经来到了城寨之外,的一伙人解除了包围阵型,开始将分散在岛上各处的同伴集中起来。
「嘁、还是感觉到了么……!」
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击溃的,终究只有三个分队。如果为了解决维多克与敌人贝诺瓦而分兵的话,那么的战斗力应该就会削减一半了。
虽然瓦莱里奥尚未现身,而且没有与最大的难关贝诺瓦对上阵让慧太郎心有不甘,但正如在那片遭弃的墓地上所宣言的那样,这次遇到的骑士似乎各个都是动真格的,非常难缠。
「……克洛伊,有没有平安找到亨利呢」
眼下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了。慧太郎等人的计划是,慧太郎和维多克所进行扰敌与佯攻,而克洛伊趁贝诺瓦被骚动引出去的空当潜入丰塔内尔堡。幸好多亏维多克通过政府机关弄到了城寨的平面图,基本确定了可能会监禁亨利的房间。接下来就是跟时间赛跑了。
一边思考着这些,一边在黑暗中飞奔的慧太郎,不久暂时回到了自己一行人的蒸汽船所停靠的岛的背侧。尽管为了让船不易被发现而做了伪装,但万一被发现而被击沉的话可就麻烦了,而且最关键的是,慧太郎担心留守在那里的少女。
在海岸上发现她的身影后,慧太郎立刻松了口气,但还是姑且上前进确认了她的安危。
「玛尔缇娜,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太无聊了」
玛尔缇娜冷冷冰冰地回答了气息有些凌乱的慧太郎。她的背后是浩瀚无垠的黑暗大海,一艘相当大的蒸汽船正藏在礁石后面,孤零零地漂浮着。接着,她有些倦怠地说道
「这只能晒晒月光浴啊」
「……真从容啊。我可是相当费力啊」
「又要走了么?」
「是啊。似乎没空休息了。要麻烦你继续看着船了——」
此刻,慧太郎忽然噤口。因为他感受到了有人接近的气息。
慧太郎的视线当即转向那边,只见的骑士们正一边从海岸那头拖着摇曳的白色残影,一边奔跑。人数为五名。是一个分队。维多克的担忧果然没有落空,他们应该是沿海岸进行地毯式搜索,想要夺走退路的部队吧。
「玛尔缇娜,你先退下,马上就结束了」
「……等等,样子有些蹊跷」
听到玛尔缇娜的话,慧太郎竖起眉毛,可是,他马上明白了她话中的含义。骑士们不久后在几米之外的前方停了下来,五个人给人的感觉都不寻常。
他们的样子,可谓就像受伤的野兽。所有人都翻着白眼,从嘴角流下几条口水,也没有用兜帽隐藏面容。他们手中连武器也没拿,耷拉着双臂,只是沉着腰,从正面跬步向这边靠过来。虽然他们的脚步破绽百出,但这反而让慧太郎提高了警觉。
「……怎么了?他们很不正常啊」
「大概是用了禁药。搞不好,还是要付出生命代价的那种」
禁药!?慧太郎仅用眼神反问,玛尔缇娜流利的用拉丁语接着说道
『他们毕竟是宗教性质的暗杀者,这种事还是做得出来的。对方真的已经不在乎形式了』
『付出生命代价!?太愚蠢了,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别废话,集中精力。服用的如果是魔法药,那么战斗力所提升的档次将——』
玛尔缇娜少有的用强硬的语气说道,然而在她的台词讲完之前,剑风突然直冲慧太郎的喉咙而去。一名骑士毫无预备动作,展现了可怕的近身能力。当然,慧太郎不会让这种程度的突然袭击轻易得逞,然而
「……!?」
无垢娘矩安接下了挥来的十字短剑,却被对方一口气安全压制,慧太郎心骇目眐。本应难以施力的小型兵器竟然能够发挥如此威力,这是超乎想象的怪力。
慧太郎判断与之缠斗会有危险后,击倒剑锷相抵的对手,随后全力向后跳开。瞬息间,另一名骑士的十字短剑从右侧逼近,以毫厘之差驰过慧太郎面前的空间。但是,甚至由不得慧太郎进行反击,因为这次,第三个人又以惊异的速度绕到背后,抱着两败俱伤的觉悟不顾一切地发动突击。
慧太郎即刻沉下上半身,然后犹如陀螺一般扭转身体,将敌人卷入这个回旋之中扔了出去。这是以最小限度的接触将对方投出去的柔术的高等技术。
尘埃落定,骑士轻轻地飞在空中。在飞去的方向上,是接踵而至的第四人与第五人。或许一整个人的体重所带来的冲击,他们实在无法完全承受,三名骑士的铠甲撞出声音,纠缠在一起摔倒下去。
于此,骑士们所有人的第一手就应对完毕了,慧太郎总算摆出了得意的蜻蜓的架势。
敌人再一次急忙缩短被拉开的距离。配合意识也好,战术意识也罢,全都荡然无存。他们又打算将相同的事情重来一次。
不好办啊——慧太郎内心噬脐莫及。攻击本身会被单纯的力量所压制,然而自己擅长的虚实结合对现在的他们并不奏效。或许是痛觉变得迟钝了,摔倒的三个人轻而易举地站了起来。而且现在还要保护玛尔缇娜,实在很难只用刀背了事。
「……没办法了么」
慧太郎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亨利的安全尚未得到保证,恐怕贝诺瓦也依然健在。为了尽早平息事态,不容在这里多费工夫。
是故,斩——慧太郎坚定决意,准备释放必杀云耀,而就在此刻。
「闪开,慧太郎」
突然,背后的玛尔缇娜发出极为平坦的声音,从慧太郎身旁穿过,走上前去。
慧太郎愕然地瞪大了双眼。她的行为实在愚蠢得出奇,以致慧太郎也没能立刻将她拉回来。而这段时间里,玛尔缇娜继续向前,已然到达了骑士们的凶刃瞬间就能伤到她的位置。慧太郎悲怆地惨叫起来
「笨……!」
「笨蛋是你。这是第三次了,你果然是个利己主义者」
可是,玛尔缇娜对慧太郎的焦躁不屑一顾,冷静地接着说道。
「学着稍微依靠一下身边的人,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同时,她将手伸向不知为何唯独今晚佩戴在身上的装饰品的其中之一——在手腕上佩戴的貌似某民族工艺品的木制手镯,拉住从上面伸出的绳状装饰的头,用力扯了下来。然后,她随手将扯下的东西向骑士们抛了出去。
下一瞬间,玛尔缇娜缓缓地让喉咙震动起来。
『————————』
歌——应该是歌。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慧太郎自己也不太明白。
不管怎样,她所发出的『那个』没有音程也没有韵律。既不是法语也不是拉丁语,她用慧太郎全然不知的语言,只将一个音富有穿透力地在高音域释放出来。仅仅用尖叫来描述,或许更为适当。
然而,慧太郎感觉『那个』是『歌』。
异变的发生,紧随其后。刚才玛尔缇娜扔出的装饰品刚一落到地上,立刻在那里展开了巨大的几何学图案。慧太郎这次惊呼起来
「 、魔法阵!?」
不等慧太郎定下惊魂,某种东西以凶猛的势头从魔法阵喷发出来。
是树。无数细小的树干在大地扎根之后迅速增殖,直接汇集形成一根粗壮的树干,最后树枝和树藤继而开始向四面八方伸展,生出碧油油的叶子,最终长得枝繁叶茂。顷刻之间,一颗历经数百年风雨的参天大树屹立于此。
这样的东西在极短的时间内于骑士们脚下爆发,他们被树的生长所波及,五个人全被高高的举上头顶,疯长的树枝化为束缚,封住了他们的行动。尽管保有意识,但看上已经完全被无力化。
没过多久,玛尔缇娜停下了歌声。接着,她有些伤脑筋似的摇摇头。
「……不太成功啊。情景引发过度了」
引发?莫名其妙。不,这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
「玛、玛尔缇娜!你是……魔女么!?」
「嗯。我说过『我的安全我自己来保护』吧」
玛尔缇娜若无其事的作出回答,接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袋,递给慧太郎。
「喏」
「?这、这是什么?」
「是香囊。让上面的骑士们去闻,它有强力的催眠作用」
慧太郎更加傻眼了。不知玛尔缇娜对慧太郎的反应作何理解,她莫名其妙地有些害羞的垂下头,脸颊泛起桃色的红晕,不久补充道
「……我不擅长爬树」
〇
「啥!?玛尔缇娜也来了!?开玩笑的吧,为什么那孩子也——哇!?」
离开了被幽禁的房间,随克洛伊一起在城寨内飞奔的亨利,脑袋险些撞到墙壁上出挑的部分。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刚才克洛伊现身时所走的是连接到礼拜堂祭坛下面的地道,这条地道似乎是用于被敌人攻入时所使用的隐藏通道,通道非常狭窄,漆黑无光。幸好克洛伊将据说从慧太郎手里拿到的全套装备带了过来,于是亨利让仿照萤火虫的人工精灵在逃生通道前面做向导,但这也只能起到安慰作用。真亏她能靠着一盏提灯就走过这条路啊——亨利前不久看到身披铠甲的班长时如此心想。
然后,这是她说过的话。对刚才提问的回答,不知为何完全一副要吵架的架势。
「当然因为玛尔缇娜也很担心你!还有别的理由么!?」
「那孩子担心我?啊~微妙的难以想象来着……」
「不只是她!慧也是,M.维多克也是,还有我也是!大家都为了救你赶到这里来了,亨雷特·法布尔!」
「……我知道啦。我很感激。可你为什么生气?」
刚才再会的时候明明泫然欲泣的抱了上来。
「经过一段时间冷静下来之后,不知不觉越来越生气了!大家都为你了这么拼命,可你却处处瞒着身边的人!」
「什么?隐瞒?」
「你本来的性格,还有你和慧的关系!你是魔女的事情!还有『亨利』这个爱称也是!我可从来不知道,慧会用与我祖父相同的名字来称呼你哦!?」
「……那家伙,全露馅了么?」
想必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然后经不起责问就和盘托出了吧。关于这些方面,慧太郎的本名也可能已经被她知道了。总不会连性别也被知道了吧?
「而且……!」
「?」
「最难以饶恕的,是你一年前就开始讨厌我了,却至今都将这个理由瞒着我!为什么你就不能早点告诉我啊!?」
「咦?哎呀,这是因为……」
亨利没有说下去。因为她理屈词穷。克洛伊搬出这件对任何人都应该毫无益处的事情旧话重提,这也让亨利很吃惊。
短暂的沉默将彼此间的缝隙填平。这个时候,亨利和克洛伊穿出了狭窄的路,总算来到了正常的通道。或许由于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离开城寨的地点,克洛伊一边盯着平面图,一边毫不犹豫的在前面前进。亨利跟在她的背后,没过多久呢喃起来
「……因为,我说出来也没用吧。我跟你势同水火,所以不管怎么做最后都会吵起来。既然结果已经注定,告诉你也没有意义啊」
亨利本打算永远瞒下去的。自己讨厌克洛伊这件事从态度上就显而易见了,而且也不想将自己对虫与的热爱告诉她。可是到了最近,因为慧太郎出现了,自己『孤高的面具』被克洛伊识破了,而且在今天的骚动中看到她对阿鲁诺的态度,更是明确的再度认识到了彼此之间的鸿沟之深。明知会出问题却要缩近距离,等待彼此的只能是悲剧。——亨利如此心想。
所以亨利说了出来,将一切说了出来,就算被她期待也无法回应她的事实。
然而——然而克洛伊即便如此还是挑起眼梢,加大声音明确地叫喊起来
「结果已经注定,究竟是谁决定的啊!不要自说自话!」
「什……!?」
「我不知道你有多聪明,但你感觉自己明白一切,在付诸实践之前就对事情死心,这一点我不敢恭维!这等同于你在漠然地轻蔑对方!什么叫做『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就凭你稍微调查了一下罗什雅克兰家,就凭你一年间偶尔吵吵架,你就了解我了么!?太令人吃惊了,亨雷特!这叫做『自作聪明』!你是个无可救药的自恋狂!」
趁着亨利哑然钳口,克洛伊一下子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亨利也实在忍不住火往上涌。
「什、什么啊,怎么突然口无遮拦起来了!因为……这全都是事实吧!我喜欢虫还有,你却对他们讨厌得不得了,无法容忍他们!对由衷爱虫的女孩完全不法理解,觉得恶心——」
「所以,我拜托你『希望你能让我理解』!」
亨利的反驳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她没办法不停下来。这是她第二次失语。
克洛伊向眼睛瞪得滚圆的亨利转头看去。充满强烈意志的碧眼中,却带着微微的笑意。然后,她的气势微微降了下去,接着说道
「亨雷特,你在白天对我说过,我们都有无法退让的部分,是吧。……这不对。我没有能够挺起胸,理直气壮地说出『绝不退让』的信念。因为,这就好像从一开始就将生存方式完全限定一样」
亨利·德·拉·罗什雅克兰虽然不惜令罗什雅克兰家败落也要扛起反叛大旗,却没能将自身的信念贯彻到最后。因为他,从小听着「要做真正的贵族,要做纯粹的骑士」被灌输长大的克洛伊,必定对这样的自己不乏怀疑。——这果真是真正的『自己选择的路』么?
「……想来就觉得羞愧。不论开端怎样,如果确定为此努力过,向前迈进过,就算多拿出点自信,明明也应该不错的……可是我,总是在内心的某处感到怀疑。因为我怀疑,所以我也会不当地去憎恨和」
「可既然如此,那就更加——」
不能退让了才对。没有信念,且不论她的这个评价正确与否,但都有不能退让的『理由』。可是,克洛伊摇摇头。
「错误在于,我认为它应该是正确的。这也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我自己」
「………………」
「我就算没有慧那么纯洁,也还是想成为比现在的自己更为出色的骑士」
「……如此深刻的自我改变,会那么轻松么?」
轻松,这种表述方式或许非常无礼。亨利说出口后察觉到了。可能这样的心情写在了她的脸上,克洛伊「是啊,很困难吧」苦笑起来
「首先,那个,我……不是因为家族或祖父的关系,我本人就很不擅长应付虫子。怎么说呢,那个造型多样的足,实在是……」
「然而,你是说你愿意奉陪我么?因为想要和我走得更近?」
「没错。不过可能会花些时日……你不愿意相信我么?」
真傻啊,当然相信哦。那还用说么?因为,你在白天为了讨厌的战斗过,逃跑的时候还把肩膀借给了他,搀扶他。而且你还为了解救无法理解的爱虫女孩,拼上性命来到了这么危险的地方。这种浑身都是别扭的正直之人,叫人怎么不相信。
可是,亨利没有将这些心情实际的说出来。
因为,她觉得有种被超越的心情。
同样被慧太郎的正直所吸引,可是自己不上不下,成不了那个样子,所以爱憎格外强烈,然而克洛伊却先行一步,想要改变自己。
这、总觉得好不甘心。有种败下阵来的感觉。
于是对抗心
也在后面推了一把,用截然不同的话取代心声,说了出来
「……好吧。那我也勉为其难让你一丁ーー点好了」
「 、等一下,亨雷特!这可不行!我已经听慧说过了!你对昆虫与的研究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
「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关于这件事,我是坚决不会退让的哦!?」
「那、那你说的退让是指……?」
「讨厌贵族还有讨厌有钱人这方面!虽然你是两者并居……但、但这也没办法,所以我就稍稍迁就一下好了!所以现在给我忍耐忍耐吧!」
总感觉一下子害羞起来了,话说到后面一半已经开始支支吾吾了。如今又要对以前见面就吵的人说「我们做朋友吧」,感觉就像不善交际的小孩子一样。不,这一点确实没错就是了。
克洛伊意识露出惊讶的神情,不过隔了一会儿,忍俊不禁地轻轻笑了起来。
「——好的好的。还请手下留情,亨雷特」
「~~~、别、别摆出这样的表情!弄得我浑身痒痒啊!」
「哼哼,害羞了?这种地方还是挺可爱的呢」
「啰、啰嗦!不说这些了,出口还没到么!?」
「快了。穿过这条通道,马上就——」
可是不等回答完,路已经走到了头。亨利专注着交谈,将带路的任务交给了走在前面的克洛伊,不过走到这里,视线豁然开朗,星光闪烁的夜空迎面而来。
到外面了。话虽如此,也仍未脱离城寨,估计是用于从城墙上放箭夹击诱入的敌兵而设置的中庭之类的地方。终于从石壁带来的令人烦躁的压迫感中解放出来,亨利奔跑起来,缓过气来。
「 、亨雷特!」
刹那间,跑在前面的克洛伊突然停下脚步,叫住亨利。
原因很明确。视线的前方,在中庭的中央附近的位置,伫立着三个人影。
「——哎呦,又是你么。总感觉今天走到哪里都能撞见不安分的女孩子呢」
今天是灾难日么?——中间的男子首先开口。他虽然语气轻浮,手中却提着出鞘的长剑。在他两侧的身着白衣的骑士们,也已经拔出了十字短剑。
「……瓦莱里奥·贝卢斯科尼」
「你好。半日不见呢,罗什雅克兰家的小姐」
克洛伊面色紧张地喊出名字,梵蒂冈的圣骑士以飘飘然的态度打了声招呼。亨利只和他说过两三句话,是的指挥官。
「原来是这样。人质小姐被平安无事的救出来了么。被捷足先登了呢」
「M.瓦莱里奥,你怎么会在这里……?」
「哎呀,我们只是作为预备军,为了应付最初派遣的几个潜入班任务失败的情况先行一步而已哦?贝诺瓦先生察觉到了外面的同伴之后,我们会被抢占先机呢。既然如此,于是我觉得,我这位指挥官直接待在安全的城寨中给部队作出指示,这是个好办法呢」
「……那么,能让我们过去么?我们在赶时间啊」
亨利一边从背后抽出燧发枪,一边说道。因为亨利明白,他是不会点头的。「被捷足先登」这句话的意思只要一想就能明白。
「这可不行。我们现在也正在寻找你。不过罗什雅克兰家的小姐也在一起,这让我有些意外」
「哎呀,你找我有何贵干?」
「我有个简单的请求。能麻烦你能让现在在外面胡闹的那位武士小姐,还有那具可怕的军用自动甲胄里面的人立刻投降么?」
不出所料——亨利的嘴弯成了一个へ字。这个男人想把身为贝诺瓦人质被留在城寨内的自己继续当成他的人质来利用。
「一个个都喜欢把人当成物件一样……!我才不是什么被抓走的公主!让我一个人成为大家的包袱,简直蠢死了,这种事我才不干!」
「哎,太遗憾了。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想通过和平交涉解决问题,如意算盘果真打得太响了呢。但不管怎么不情不愿,如果不听我们的,我会很伤脑筋呢——」
或许因为外面的战斗还在继续,瓦莱里奥诚然一副遗憾的表情抱怨起来,随后他敛去表情向前走来。不用说,身旁的两名骑士也效仿指挥官走上前去。
「——总之,请做好失去一两只手脚的觉悟吧?」
「你认为我会允许你那如此无礼的行为么?瓦莱里奥·贝卢斯科尼」
对方的战意极为干脆,但克洛伊充满决意地作出回应。她已经取下了收纳盒,从里面取出了西洋剑与短剑。
「怎么会呢。吸血贵族罗什雅克兰,怎么会识时务呢。鼠目寸光只盯着眼前的正道而最后吃大亏,这可是你们的家风吧?所以你根本不会考虑妥协,即便走到这一步,还是把朋友放在第一位甘愿拼命。这倒是你们的风格哦」
「!」
克洛伊的肩膀激烈摇晃。亨利急忙准备喊「别听这种三流的挑拨!」
可在此之前,克洛伊开口了。而她的话锋不在瓦莱里奥,而是亨利。
「……亨雷特。刚才你说过会为我让步对吧?那么,我能顺便再提一个厚颜无耻的请求么?」
「?你、你突然间说什么啊。你要敢教我先逃的话,有你好看哦?」
「不会说的。是关于称呼」
「称呼?难道你想用『亨利』叫我?」
「啊、不是的,虽然这个称呼也很难割舍,但毕竟会和祖父弄混的。——我所期望的,是你能用名字来称呼我。希望你将它当做这场战斗的报酬」
克洛伊一边让战意静谧地膨胀起来,一边摆好剑,正对走近的瓦莱里奥。必然的,剩下的两人自然要由亨利来牵制了。亨利明白了克洛伊的要求,握紧燧发枪的枪柄,点点头。
「……没问题。现在你还是我看不顺眼的『班长』。如果你赢了那家伙,到时候我就好好的用名字来喊你。相反——你要是输了,就是『丧家犬』哦!」
身旁的克洛伊笑了。就像对无益之事全都忍俊不禁一般,发出有力而悲怆的笑声
「一切尽悉!这傲慢的语气果真是你的风格!干劲顿时涌上来了!」
同时,克洛伊蹬起草地飞奔起来。与此同时,瓦莱里奥挥舞长剑。
另两名骑士无视激烈交锋的两人,准备抓住亨利,犹如放出的猎犬一般向亨利逼近。亨利捕捉敌影,按照设想扣下燧发枪的扳机。
〇
「、刚才什么声音!?」
慧太郎胆战心惊地朝另一头望去。只见城寨的某处腾起夜色依旧无法盖住的潇潇尘土。如果战术顺利进行,按理在城寨内是不会发生战斗的。
「应该是魔法。我看到那边一瞬间闪出了魔法的光芒」
玛尔缇娜这样说道。她正非常舒服地被飞奔的慧太郎抱在怀中。考虑到她的魔女之力对于镇压那些用药物强化过的骑士们是必须的,慧太郎无可奈何,只能如此这般将她带了过来。尽管无人照看蒸汽船让人有些担忧,但慧太郎作出判断,最不济就将抢夺瓦莱里奥一行的船列入计划。只不过,慧太郎实在没想到玛尔缇娜会要求公主抱。
言归正传,慧太郎开口。因为玛尔缇娜的话中,表述出了两个可能。
「魔法?换而言之,是瓦莱里奥的魔法?还是说……」
「是亨雷特的魔法。那是典型的简易型近代西洋魔法。可能是仗着素养很高而依靠输出,所以术的构造本身略显粗糙呢。而且还与火药并用,从这习惯一眼便知」
玛尔缇娜以极为自然的语调道出了难以启齿的实情,慧太郎无意间颦蹙起来。
「……你知道亨利是魔女啊。那么,她也知道你的事么?」
「她不知道。她没问,我就没说」
玛尔缇娜若无其事地回答,改用拉丁语接着说道
『她平日里太过依赖魔法了。如果发生什么惨痛的失策,她会用药物操纵他人的认识与记忆,偶尔会让人闻一些独特的气味。能察觉到的自然会察觉到』
『尽管这个问题已经不知道问过多少次了……玛尔缇娜,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真讨厌。竟然想去挖掘别人过去。真没规矩』
果不其然,她没有正经地回答。即便被抱在怀中,她依旧不改我行我素的风格。从手臂上传去的微微震动或许正舒服,她偶尔会露出昏昏欲睡的表情。
『不提这个,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既然亨雷特用了魔法,也就表示她已经拿到了你从宿舍带来的装备。但与此同时,城寨内也发生了战斗』
这一点确实令人苦恼。虽说亨利已经与克洛伊汇合了,但眼下的状况容不得因此掉以轻心。但是,这边的敌人尚未完全铲除,而且也还没有发现贝诺瓦,维多克现在的位置也不清楚。是该按计划行事呢,还是临机应变呢。
想到这里,慧太郎在几米之外的黑暗中发现了五个白影。
「玛尔缇娜!」
玛尔缇娜如响斯应,撤下首饰的一部分弹指抛向对方。下一瞬间,从她双唇间再次编织出那个不似叫喊不似悲鸣的『歌』,落到地面的装饰品的一部分开始迅猛生长。不给敌方发动攻势的机会,散开的根
与枝将敌方吞没。即便如此,与海岸上看到的那株巨树比起来,规模还是小得多。
慧太郎间不容发地将玛尔缇娜暂时放下,冲向行动被封住的骑士们,用交给自己的香囊把他们弄晕。虽然有些费事,但功夫也吝啬不得。
「嗯」
慧太郎完事之后,玛尔缇娜再一次理所当然般地伸出手。慧太郎藏起些许的羞涩,将她娇小的身体抱了起来,立刻再次疾驰起来。
他一边跑一边向后望去,只见长成的植物,叶片不明原理地开始变色,树干和树根也在转眼间变细,这次看起来反而是在逐步枯萎。看来在玛尔缇娜的歌声停止后,树只能支撑很短暂的时间。这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话虽如此,两人已经用同样的手法收拾掉了四支分队。战斗如此轻松,甚至令慧太郎不寒而栗。
『……果然厉害啊。那个叫寄生种子么?也是「简易什么魔法」么?』
『我承认是简易型,但别把我的魔法和过于依赖咒物的近代魔法混为一谈。我是更为正宗的魔女血统。在最近,施展凯尔特魔法的魔法师可是很少有的』
是这样么。——就算告诉慧太郎那是凯尔特魔法,慧太郎还是一头雾水。
『刚才也说过了,我再重申一次,我是魔女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哦?对和我一样是在野魔法师的亨雷特也不能说。知道了么?』
『我知道了啊。这是你助我一臂之力的条件对吧?秘密我会尘封于心的』
『很好。——于是,再问你一次,城寨那边你准备怎么办?』
被玛尔缇娜这么问,慧太郎有些犹豫。不过,他立刻下定决心。的兵力应该有所衰减,而且还有维多克和那具坚韧的自动甲胄,对也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吧。慧太郎此刻在心情,也推着他先赶去亨利和克洛伊那边。
不过就在此刻,城寨那边再次传来了爆炸声。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小,无法确认从里面是否腾起了烟尘。只不过,黑暗的青紫色光辉,一瞬间照耀了夜空。慧太郎脑海中浮现了白天在路口的那一战。
「……刚才的魔法光和亨雷特的不一样。大概是一种十字教系的圣灵魔法」
「 、那么,瓦莱里奥果真在那里么!?可恶……!」
迷茫的理由已荡然无存。慧太郎迅速改变路线,朝自己的朋友们正等候着的丰塔内尔堡而去。玛尔缇娜抬头看向慧太郎的左眼,她的身体在怀中绷紧,但慧太郎此刻已然顾不上这种事情。
〇
银光迸发撕裂夜雾。时而华丽,时而凶猛,片刻不息。
仿佛在空间中勾勒出无数网眼,宛如向侧面降下滂沱大雨。
与那个将重点放在一击之上的黑发少女不同,她所施展的是只针对速度进行特化的剑技。由于原本是类似竞技,在贵族之间决斗时所采用的技法,虽然在厮杀中被纯化得并不完全,有些许花哨的地方,但以攻击次数与剑速紧逼便能够弥补不足。总之非常棘手。
「……真是的,麻烦死了。那边的小姑娘也一样呢」
瓦莱里奥以长剑格开飞来的剑刺却效果不彰,又小步摆动上半身勉强躲过了克洛伊的连击,这时他不忘用眼角掌握自己的两名部下以及那个名叫亨雷特的女孩的战况。部下们显然疲于攻击。毕竟对方非但持有燧发枪,而且还并用榴弹与魔法。两个人或许对付不了她。
「哎呀哎呀,没想到竟然是魔女。今天可真的是灾难日啊」
「你还有功夫耍嘴皮子自作聪明么!」
克洛伊意气勃发,一脸得意地向瓦莱里奥接近。瓦莱里奥犹如搅拌黑暗,身体转了半圈,让稍大幅度的一刺交错而过,在地面踏实,朝着粗略的方向全力一刺。少女勉强以形似盾牌的短剑的护手接住了这一击,可是力气抵挡不住,不稳地向后退开。瓦莱里奥当然没有放过这个破绽,毫不留情的发动攻势。
「喂喂,怎么了啊,小姑娘!被我这种人干掉,你家的威名要流泪了啊!」
「库……!」
克洛伊一边沉吟一边继续后退,正想方设法恢复姿势。瓦莱里奥手指从护具滑向剑身,发动了自己之所以能被赐予圣骑士这个夸张头衔的能力。对方打算向一旁逃走,然而魔力的斩击斜肩飞去,抢下先机。
「、为什么还是这么拘泥于任务!?你们已经没有胜算了!你应该非常清楚!」
「没错,你说得对!不管怎么说,在这里跟你们耗上的时候,外面的同伴大概都死光了!已经没有能力收拾贝诺瓦先生了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战斗!?」
瓦莱里奥向满嘴都是年轻人式正确言论的她斩去。瓦莱里奥的长剑与交错的两柄剑迸出火花,咬在一起,不料形成了剑锷相抵的状态。隔着兵器瞪过来的那双碧眼,正直得令他心烦,瓦雷里奥下意识不忍去直视那双眼睛。
于是瓦莱里奥在这极近的距离对她细语。毕竟这件事用不着特别去隐瞒。
「除了梵蒂冈,我没有栖身之所。像我们这种不知沾染过多少人鲜血的肮脏集团,哪怕经历一次失败都会被处决掉哦。然而现在既然搞砸了,我一定会被当成一个无能的指挥官被处决掉吧」
「什……?」
「——我要是这么说的话,你还是会稍稍动摇吧。这样就能尝到甜头呢」
瓦莱里奥若无其事地翻脸,用膝盖朝对方腹部猛地踢去。这一击非常强烈,要是克洛伊没穿铠甲,后果将不堪设想。身体弯成く字的克洛伊顺势屈身在地上后滚,拉开距离后迅速起身。然而损伤过大,克洛伊似乎无法称心如意。她一边架剑警惕瓦莱里奥,一边喷洒出呕吐物。那张公主一般的脸孔痛苦的扭曲起来,口水与未消化的食物将脸颊弄得乱七八糟,样子十分凄惨。
然而,她看向瓦莱里奥的眼神依旧不屈不挠。瓦莱里奥感到一阵空虚。
「你、你这家伙……刚才是信口开河么!?」
「怎么会。全都是真话哦。我这样的少不更事的家伙竟然能率领部队,从这一点也能察觉到吧?既然要拿去给自己擦屁股,就在与之相应的化粪池里养大吧——这就是上面的方针」
没错,所以才有自己这帮人。所以接受了被抛弃的训练。具备魔法素养的瓦莱里奥还要强一些,其他的部下们所经历的都是惨不忍睹的过去。
「然而,你就唯唯诺诺地对这样的梵蒂冈唯命是从!?」
真烦人啊——瓦莱里奥在内心咒骂,飞奔而起。他与仍未从踢击的损伤中恢复过来的克洛伊展开贴身战,趁机向她左摇右晃摇摆不定的身体使出连击。
「我们不得不从啊!不管怎么说,对方也是世界最大的宗教派阀啊!要敢背叛,下场想都不敢去想!不容逃避,不容犯错!我们所背负的就是这样的命运!怎么样!同情我们么!?」
「一派胡言……!」
克洛伊用有失活力的动作勉强回应了瓦莱里奥的攻击。瓦莱里奥继续口若悬河地说起来
「我最大的误算,就是你们远远比我想象的更不懂事!你们这帮白痴,竟然为了明知没有救,直到最后都要妨碍我们!要是赶快把那交给贝诺瓦先生,你们的朋友说不定也能安然无恙的被放回去!可你们偏偏选择『战斗』!哈,真是杰作!」
瓦莱里奥一边大叫,一边仍趁着交锋的空隙编织出魔法。不容随意接近或者后退。让猎物一味的增加疲劳,在最后一刻露出獠牙,将猎物绞杀。这就是狩猎。
「罗什雅克兰,唯独你,我本想稍微区分对待呢!毕竟你是过去做过那种事情的男人的子孙啊!他被诸多的弱者央求,却只因无法抛弃那些人,最后落得失去一切的下场,是个可悲的小丑!你要是对祖先这样的过错还有那么一丝反省的意识,更加顾全大局的行动就好了啊!然而……!」
然而?然而、怎么了?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愤怒。这个贵族丫头也好,那个东洋少女也好,为什么全都这么让人心烦?
瓦莱里奥进行着一目了然的自问,一边挥剑一边露出自嘲的笑容。
啊啊,真是太麻烦了。真是讨厌的工作。好想早点回家睡觉。不想再折腾下去了。
「我…………我……算你说得对好了……!」
克洛伊的动作开始变得越来越失调。虽然千钧一发地保持着平衡,但身体没有铠甲保护的各个地方已经遭受好几处斩伤。虽然都是轻伤,但她流了血,集中力被大幅削弱。绷紧的弦崩断的那一刻,就是她丧命之时吧。
可就在此时,忽然从克洛伊后方传来巨大的声音。
「刚才说了一大堆漂亮话,结果都高谈阔论放空话么!?丢死人了!」
「亨雷、特……?」
是那个魔女。两名部下在她脚下已经熏黑的地面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了还是单纯的晕了过去,总之现在只剩瓦莱里奥一个人了。
魔女接着说起来。她放任那头枯叶色头发乱七八糟,趾高气昂地像仁王一样站在那里。瓦莱里奥停下了攻击,仿佛看入了神。
「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被决定的吧!没人会知道结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