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远久是个行尸走肉般的高中生。
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也没有马上去死的理由,只是在送别对他来说如同缓慢走向死亡的余生一般的青春。
学校午休时间。教室里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有关附近新开的奶茶店的评论、
刊登在周刊杂志上的人气偶像的丑闻、
关于教古典文学的男老师的头发是不是假发的议论——。
同级生发出的噪音在铃响之后停了下来,随后又从老师的嘴里响起了相似的噪音。
对于久远久来说,这一切都无关痛痒。
学校的成绩也好,可以相互倾吐的友人也好,酸酸甜甜的恋爱也好,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不如说自己的人生本来就没有多大的意义和价值。
远在汉谟拉比法典的时代,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就时常为自己的存在价值而烦恼。某个装作很懂的生活顾问是这么说的。
对于这样的烦恼,有种人会在十五岁的某个夜晚骑着偷来的机车驰骋(※出自尾崎丰的成名曲《十五岁的夜》),而另一种人则会把自己关在阴暗的屋子里好几年。
但久远久不一样。
他没有活下去的热量和劲头。
也不存在烦恼和焦躁。
他心无所念地上学,心无所念地放学回家,心无所念地睡觉——只是在那虚度着光阴。
当然,包括他双亲在内、周遭的大人们都察觉到了久的异常状况。不过知晓其中缘由的大人们,并没有以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对他进行好心办坏事的说教。
行尸走肉般度过每一天。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好几年。
久远久成为了高中二年级生。
然后,他遇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
那是一个星期三的放课后。
久正在保健准备室里等待他的生活顾问。
每周接受一次二十分钟的心理咨询并得到盖章,这是久的义务。
学校的心理咨询项目原本只是为了有这种需要的人开设的。
但据他所知,进行心理咨询的人非常少。
虽然世间有烦恼者众多,但愿意将烦恼倾吐给他人的人却很少。为了一些无聊之事而或喜或忧的同级生们就更是如此了。
对于一些自我意识过剩的人来说,接受心理咨询这事本身就比在学校里大便更让人感到羞耻吧。在青涩的羞耻感面前,保守秘密起不到丝毫作用。
为了改善这种状况,大人们会将一些貌似是问题学生的人强制送去心理咨询。
这似乎仅仅是他们为了留下「这只是让问题儿去接受心理咨询哦」这一证据而逃避责任的做法。
不管怎样,这对久来说都无关痛痒。
在保健准备室的沙发里坐上二十分钟,然后得到盖章,仅此而已。
久看向墙壁上的挂钟。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生活顾问还没有来。
到去年为止,生活顾问一直是一个中年男性。从四月份开始,一个年轻女性接了他的班。她有一张经常会被误认为是学生的童颜,却同时拥有一对和童颜极不相称的巨乳。以上就是新来的女性生活顾问的特征。
在生活顾问还是男性的时候,对于他说的那些「少年哟胸怀大志吧」之类的老生常谈,久一直当做耳旁风。但换成女性之后,反倒变成是久在听那个女人讲述烦恼了。
但即便如此,久也不会对她的烦恼作出任何解答,依然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对于久来说,这同样是在沙发里坐上二十分钟然后得到盖章罢了。
背后传来了开门声。
「咦?老师没有来吗?」
走进保健准备室的人不是生活顾问,而是一名女生。
「——还没有来」
「是嘛。那就等等吧」
女生像是理所当然一般坐进了久对面的沙发里。那里通常是生活顾问的位置。
久和对面的女生目光相交。
她是一个黑长直美人。该说是——充满诱惑力吗,她的瞳孔中闪烁着妖艳的色气,比新来的生活顾问看上去更加成熟。她将那如同酸甜浆果般饱满的嘴唇轻启,浮现出娇媚的浅笑。
「我知道你。——久远久对吧」
女生用低沉而又严肃的声音说道。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你每周都在我之前预约。所以我对你多少有点感兴趣」
「——兴趣?」
「没错」
女生死死地盯着久的脸看。这让久感到有点不自在。
虽然自己没有权利对别人说三道四,但从每周都接受心理咨询这点上来看,她这人似乎存在着一些问题。
久看了下墙上的挂钟,预约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了。如果再等十分钟的话,算不算得上是履行完义务了呢。
「听说你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这是真的吗?久远久」
女生提出了问题。
这让久感到有点可疑。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嘛,我对你有兴趣」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事的」
「我看过心理咨询的资料了。小惠她在资料保管方面是个马大哈呢」
女生妖艳地微笑道。
她口中的小惠,就是涩泽惠——新任生活顾问的名字。
久叹了口气。关于自己的经历,他一次都没有和涩泽惠提起过,那些资料都是她的前任生活顾问通过问东问西搜集过来的。
「回答我久远久。那份资料上写的东西,是真的吗?」
「——这和你没关系吧」
「有关系。因为我对你有兴趣」
「真麻烦。别管我」
女生站了起来。
本以为她要走出保健准备室了,没想到她却在久的旁边坐下,一股甘甜的香味飘了过来。
「——你有,性欲吗?」
她在耳旁呢喃道,身体也朝着久靠了过来,肩膀和大腿贴到了一起。
久闻言挪了挪腰拉开距离。
女生再次靠近,把身体紧紧贴了过来。然后,她居然用手摸了久的股间。
被白皙而又纤细的女人的手指拂过股间,有一种毫无防备的感觉——久立马将女生的手推开。
「你干嘛」
「我还想问你咧」
「我只是想确认下你是不是阳痿而已」
「——你脑子不正常?」
「可能你没有理解,那我就说明一下好了,所谓阳痿就是勃起功能不全。男性在受到性刺激之后阴茎不充血、勃起不充分——」
「这我知道,不用你解释」
「那就好说了。让我摸你的下体」
「我拒绝」
「没关系啊,又不会少块肉」
女生把身子前探,靠近久的脸。简直就像是在向恋人索吻一样。
「——你是变态吗?」
「我不是变态,而是探求者」
「随你怎么说。心理咨询,要下一个才轮到你吧,能不能先到走廊上去呢。我的工作不是和你对话」
「小惠她今天不来哦」
「——哈?」
「为了和你独处,我刚才把她关在女厕所里了」
「——你疯了?」
久的心理咨询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就算涩泽惠现在赶来,她也属于上课缺席了。
女生带着妖艳的微笑凝视着久的脸。
「不妨来个交换条件吧?作为我触摸你下体的代价,你可以摸我的胸。这样谁都没有损失,是双赢」
「住手」
女生抓住久的手就想往自己胸部上按,久急忙把手缩回去。
「为什么要如此抗拒我。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有没有勃起而已」
「确认了又怎样」
「如果勃起了的话,我对你的兴趣就会减退。要是正常高中男生的话,只要稍微给他点性方面的刺激,他就会像欣喜若狂的小型犬一般让阴茎充血。那样就很普通了。我对普通人没有兴趣」
「——要是没有勃起呢?」
「那我对你兴趣就会呈几何式增长。因为这就意味着你和普通人不一样」
女生以亲吻之势将脸靠了过来。与此同时,她的手指再次迫近久的股间。
「住手啊喂」
就在久语气变得激烈的时候——
嘎啦嘎啦嘎啦。
——保健准备室的门打开了。
「抱歉啊久远同学。不知为何厕所的锁坏了、——咦?」
开门的是涩泽惠。
她滴溜溜地转着眼睛,不可思议般望着保健准备室沙发里紧贴在一起的两人。
「对、对不起。难不成、妨碍到你们了?」
「不没有妨碍,你来得正好」
久说着站了起来,然后听到了迷之女生咂舌的声音。
久的心理咨询很快就结束了。
深感抱歉的涩泽惠想要延长咨询的时间,但由于久并不是心甘情愿接受咨询的,所以只得作罢。只要得到盖章就万事大吉了。
在朝着沾有朱红色印泥的印章上吹了口气之后,涩泽惠小心翼翼地在受诊证明书上盖了章。
「久远同学,给」
涩泽惠带着宛如孩童般纯真的笑颜将纸递给了久。
心理咨询的受诊证明书是一张像集点卡一样的东西。只要在这张纸上盖满印章的话,就算学生发起了枪击事件,学校的老师也能将责任推给生活顾问。这是久对这张纸的理解。
「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什么?久远同学居然会主动问问题,真是不多见呢」
涩泽惠很开心似的微笑道。
以俯视的角度来看,尽管不太情愿但还是能窥见她丰满胸部之间的事业线。
「——刚才在这里的那个女的,她到底是谁?」
「诶?你是说幸德吗?原来你们不是在交往?那个——看你们关系很亲密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们有一腿呢」
「亲密个毛线。我们今天是初次见面。——那人好像对我知根知底的样子呢」
久漫不经心地将目光移向桌上的心理咨询资料。
这是下一个咨询人的资料么。封面上写着「幸德秋良 女 二年级生」。二年级的话和久是同级。
「——难不成、一见钟情了?毕竟幸德她很可爱呢」
「没这回事」
「你又来了~不用害羞嘛。我好歹也是个生活顾问啊,任何事都可以找我商量哦」
「你别产生奇怪的误解」
虽然自己的猜想被久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但涩泽惠还是很开心似的在那儿呜忽忽地笑。
「那啥,幸德秋良是什么症状呢?」
久指着桌子上的心理咨询资料问道。
「不、不可以哦」
涩泽惠慌忙将资料藏了起来。
「我是不会把谈话人的隐私透露给你的。因为我有保守秘密的义务」
「保守秘密的义务啊——」
久的心理咨询资料貌似已经被幸德秋良看过了,但这个蠢萌的生活顾问察觉到了吗。
「啊,但是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虽然经常会被人误解,但接受心理咨询并不是意味着自己和常人不一样。我只是尽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来帮助普通人解决普通的烦恼,这才是生活顾问该做的事。如果非要说点什么的话,我只是想说幸德她是个很可爱的、普通的女孩子」
「普通——?我可不认为她是个普通人」
「是呢。陷入恋爱之中的女孩子或许不能说是普通呢」
涩泽惠意味深长地笑了。
「下一个就是幸德了,我会不露声色地把你的心意传达给她的」
「算我求你了,别做多余的事」
「呜忽忽。可是我好开心呀——」
「哈?」
「——或许还是第一次能像这样和久远同学对话呢」
涩泽惠笑了,带着天真无邪的童颜。
走出保健准备室的久和幸德秋良目光相交。
她先是用细长的眼睛注视着久,然后莞尔一笑。
如果以常人的标准来衡量的话,她毫无疑问是个美女,而且十分出众。但不知为何,她身上散发着一种莫名的阴森感。
「我对你有兴趣」
幸德秋良在擦身而过的时候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走进了保健准备室。
第二天。
课间休息时分的教室。和往常一样的是,久独自一人等待着时间的流逝。和往常不一样的是,有道令人不快的视线正在粘着他。
幸德秋良正在走廊上死死地盯着久。
进出教室的学生们都用可疑的目光看着她,但她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一心一意地凝望着久。
久也不为所动,他闭上眼睛等待下一节课。
铃声响了。
午休时间。就在久从包里拿出便当的时候——桌前出现了一双女人的脚。
抬头一看,幸德秋良正在俯视着自己。
「我想和你独处」
「我拒绝。我还要吃饭」
「那我在这里等你吃完」
「——随你的便」
久毫不顾忌地开始吃便当。
他总是一个人在教室里吃便当。
这世上存在着因独自一人吃便当产生了自卑感从而躲到厕所单间里去吃的人。久认为那种人比自己更具有社会性。
因孤独而产生自卑感的人,反过来说就是渴求与人交流的人。
但久不一样。
不管是午休还是午饭时间,他都没有想过要和别人对话。所以在充斥着噪音的午休时分的教室里一个人吃便当并不会让他感觉不舒坦。
可是,现在面前有个直立不动的女人正在俯视自己吃便当的样子,这让久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麻烦的是,他五分钟不到就把便当吃完了。
「——吃完了呢。走吧,有个地方可以让我们独处」
「跟你实话实说吧,我不想和你有所交流。虽然对象不仅限于你,但我尤其不想和你扯上关系。所以,能不能请你回去呢」
拒绝的话语。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幸德秋良在一瞬间露出了悲伤的表情。和之前给人以成熟的印象不同,那是一张纯洁而又羞怯、仿佛柔弱少女般的脸。
「关于昨天的事,我也在反省了。用那种急功近利的方法是不可能让你变成、我的东西的——」
「你的、东西?」
「如果表达有问题的话我道歉。我这人不善言辞」
幸德秋良说着又开始注视起久的脸来。
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在喧嚣的教室之中等待时间流逝。
「——你想一直就这样子下去?」
「因为我——想要和你独处啊」
午休时间很长。要是她整个午休都面对面注视着自己的话,久也有点受不了。
于是久大大地叹了口气。
「——那么,去哪儿好呢?」
幸德秋良闻言,表情豁然开朗起来。
「这里」
走廊上。久跟在幸德秋良后面走着。
幸德秋良会时不时地回过头来确认久是不是跟着自己,从背影来看,她似乎有点兴奋。
到的地方是图书室——。
但真正的目的地似乎并不是这里。幸德秋良步履匆匆地往图书室里面走去,在穿过书架一直走到底之后,她在一扇破旧木门前停下了脚步。
门上的金属板写着——图书准备室。
推开门一看,墙面上全都是书架。
书堆得和跳起来都够不着的天花板一样高,并且没有窗户。
地面上铺着地板,上面有木片拼花工艺的几何学图案。
屋子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木制的长桌和几张椅子。如果坐在那里读书的时候发生了较为强烈的地震的话,毫无疑问会被从四面八方掉落的书给压死。
超过容量上限的书被强行塞了进来,用「异样」这词来形容这个空间再合适不过了。
「我是图书委员,所以能够自由使用这个屋子」
「说得好像是自己的东西一样,其他委员就不会生气么?」
幸德秋良的声音一下子低沉起来、
「大家都不干了。他们似乎都很讨厌我。一群泛泛之辈」
「——嘛,也不是不能理解呢」
「但也不尽是坏事哦。在那之后我就去找生活顾问面谈,因此才发现了你」
幸德秋良对久露出了微笑。
她那虚幻缥缈般的微笑,真的是非常可爱。
「好了,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人了。你的愿望也实现了吧?」
「是啊,你坐这儿来」
久老老实实地坐到了椅子上。在他的椅子旁边,紧挨着幸德秋良的椅子。
「我想和你一起看这个」
她笑着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
书的封面是裸体幼女的写真。
「——这什么玩意?」
「这是北欧幼女的裸体写真集。我昨天思来想去,觉得你可能是个天生的恋童癖患者。因为我的胸你看都不看一眼,是不?」
「为什么我非得和你一起看这个啊,完全不明白」
「这可是在国内不合法的、非常贵重的写真集哦?」
「我不是萝莉控」
「那就是喜欢熟女咯,真拿你没办法呢」
「慢着,我不是想表达这个意思——」
幸德秋良并没有理会久的制止,开始在书架上物色起其他写真集来。
图书准备室是图书管理员或者图书委员工作的房间,也是资料的保管室。那里保管着尚未放入图书室的书架、或是不适宜自由取阅的书本。
那些不适宜自由取阅的书本——其中就包括了含有下流内容的图书。
「找起来太麻烦了,把这些都一起看了吧」
扑通一声,眼前出现了一座由书堆成的小山。
包含着各种各样嗜好的情色世界就此展现。
幼女的裸体写真集。封面是个乳房大得异常的女人的漫画。被粗绳紧缚的裸女的写真。看
上去有点眼熟的动漫人物被凌辱的同人漫画。看起来有五十几岁的女人的裸照。睦月影郎的官能小说——。
幸德秋良在一边目光炯炯地看着久。
「——你没有对你昨天的痴女行为做出反省么?」
「反省过了。我没有考虑过你是个对同一年龄层女性没有性趣的、拥有特殊性癖的人。也许你对我这样的人无法勃起」
久把目光从那个痴女身上移开,再次回到书本上去。
这里是高校的一个房间。为什么会有如此大量的有害图书保管在这里呢。久抱有非常单纯的一个疑问。
「——一部分的订货是交给图书委员去做的。我就订了自己需要的书。可惜的是没被允许供人自由取阅」
见久正用怀疑的目光注视着黄书堆成的小山,幸德秋良便如此向他说明道。
久叹了口气。
到这个地方来完全是自己一时大意了。他很后悔会去同情和自己拥有「必须得到生活顾问的盖章」这一相同遭遇的幸德秋良、并稍微对她放松了警惕。可是——
(——嘛,无所谓啦)
他是这么想的。
「我可以和你一起看这些黄书么?」
「对了,在看书的同时,我可以时不时地确认你股间的反应么?」
「——随你的便」
久咂了一下舌头,如此说道。
对于久来说,不管是上课听讲,还是接受心理咨询,亦或是满足脑袋稍微有点不正常的女人的好奇心,都无关痛痒,没有多大区别。
如果在某个时间自己的股间勃起了的话,这个女人也会停止对自己的纠缠了吧。
——可是很快久就发现他的判断存在着巨大的失误。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他们像对亲密的情侣一样靠在一起,一页页地翻动着下流的书籍。
幸德秋良会时不时地玩弄久的股间,当确认到他没有勃起的时候,她会露出愉悦的微笑。
在经过了午休和上课的时间之后,战斗终于结束了。
「——这样你就满意了么?」
在合上睦月影郎的最后一页之后,久问道。
而她的瞳孔有些湿润、
「终于让我遇到你了。——你就是我的理想人选啊」
「喂放开我」
幸德秋良一把抱了过来,久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开。
性欲的洪水完全没有涌向股间,这让久自己也颇感意外。
这几年久确实没有勃起过,但对于此事,他并没有特别在意。要不是这个幸德秋良提出来的话,他甚至都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好几年没有勃起这一事实。
他觉得这一切都无所谓。
对于都不想认真活着的久来说,如同活着的象征一般的「性器勃起」这一生理现象是遥不可及的。
尽管如此,通过这事自己本能的缺陷得到了有力的证明,那也绝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以回去了么?」
「不行」
幸德秋良拉住了久。
「你是我的东西」
「我不是你的东西。也不属于任何人。我只是想向你道谢,从下周开始,我找到和生活顾问谈论的话题了」
久站起身就往出口走,但立马被幸德秋良抓住了袖子。
「——还有什么事?」
久不耐烦地回过头来。
幸德秋良露出了美得可怕的妖艳笑容。
「——说不定你不是阳痿」
「什么?」
半开玩笑似的稍加思索之后,幸德秋良说道。
「——打我」
「哈?」
「你说不定是个虐待狂。所以有必要确认下」
「我不是虐待狂。刚才我不是一脸厌恶地看过SM写真了嘛」
「写真又不能说明什么。当你实际殴打我时体会到那拳拳到骨的感触、并看到我伤痕累累的脸之后,也许你就会激烈地勃起」
久凝视着幸德秋良,她还在笑。
「——请问你是变态吗?」
「放心吧。我不是受虐狂。——如果非要说的话,我还是更加倾向于施虐的一方」
她很骄傲似的说道。
久叹了一口气。
先不说会不会产生性兴奋,久其实并不愿意打这个女的。
不如说,如果换做别人的话,早就把她揍一顿了。这女人的行为已经足够欠揍了。
是她本人要求被打的。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谁都不清楚。
假设打女人会使自己产生性兴奋——虽然在那一瞬间有可能会对自己的性癖产生恐惧感——但至少能确认自己的性功能没有问题。
「——知道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不要手软。要用力打我哦?」
「上了哦——」
啪。
一个巴掌下去,她的黑发在空中飞舞。
打人是不好的,打女人更加恶劣——而久并不具备这如同常识般的伦理观。这种常识是属于活在社会上的人的。
久只是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但在这个图书室里,没有任何目击者。
被扇了一巴掌的幸德秋良的一侧脸颊上泛起了红潮。
但她的表情却略带不满。
「——不行。太轻了。再用点力」
「我可不管了哦」
带着放手一搏的心态,久这次用拳头砸了上去。
嘭——。
强大的反作用力使她的背部狠狠地撞上了书架,所产生的冲击力又使好几本书掉了下来。在散乱的头发之间,可以看到她在妖艳微笑之下上扬着的嘴角。
她嘴唇裂开,有血从嘴里流了下来。
虽然早已料到,但久并没有性虐之心。打了女人之后也没有产生性兴奋。当然,更没有勃起。
「干得漂亮。就这样把我推倒吧」
久如幸德秋良所愿将她推倒在地。
说不定这样会勃起。
「——好,棒极了。接下来把我的制服扒掉,不用在意纽扣什么的,像撕扯般强行把衬衫扯开」
如她所愿,把制服扒掉了。
——说不定这样会勃起。
衬衫的纽扣弹飞了好几个,她那如雪般白皙的肌肤露了出来。纤细而性感的锁骨线条、意外孩子气的胸罩、光滑而又纤细的腰肢——。
两人的图书准备室。
只穿着胸罩的幸德秋良,和骑在她身上的久。
两人相互凝视了片刻。
她很美。
在拼花地板上散开的黑色长发,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仿佛透出微光般纯白色的无暇肌肤。隐藏于略带孩子气的胸罩之内的、由柔软曲线所描绘出的形状姣好的乳房——。
像是要勾起对方的嗜虐心一般,幸德秋良带着些许怯懦的表情凝视着久。
当然久没有丝毫的性奋。股间也没有任何动静。
「——懂了吧?我不是虐待狂」
就在这时,原本表情怯懦的幸德秋良嘴角突然狰狞般上扬——变成了可怕的形状。
那是让久无法理解的、令人不快的愉悦笑容。
「你果然单纯是个变态吧——」
久又叹了口气。
「通过捉弄无法勃起的人从而得到快乐,你一定拥有这样的性癖吧。自己身处不会被侵犯这一安全位置,可以恣意嘲笑男人的劣等感,这真是丑陋的兴趣呢。虽然觉得很丑陋,但我并不会去否定。你的这种下贱兴趣,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
但可惜的是,我并不会对无法勃起这事产生任何的劣等感,甚至不会感到焦躁。会不会勃起对我来说怎样都好——真是可惜呐,我的反应无法令你满意」
久松开抓着制服的手站了起来。
「——我不会再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了。别再干涉我。让我一个人静静」
久向图书准备室的出口走去。
「慢着」
只穿着胸罩的幸德秋良赶在久的前面反手把准备室的门给锁上了。
「你想干嘛」
「你逃不掉的」
「让开——」
久想强行冲出去,这时幸德秋良突然把脸靠了过来。
「你已经合格了,不举男——」
在几乎要亲上去的极近距离之下,她如是说道。
「——你拥有成为式神的才能」
「啊?——」
久完全无法理解她所说话的含义。
在成列着包含非法刊物在内的各色各样成人书籍的图书准备室里,一对正值花样年华的男女,在能感受到彼此吐息的距离凝视着对方。
女的衣衫不整,近似半裸。
而横亘在这两人之间的空气,体现不出任何眉目传情的交流、青涩而又酸甜的恋爱感情,或是无法抑制的青春冲动。
在那一瞬间,久心中被怀疑和混乱、以及略微的恐惧所占据。
「——式神?」
「没错,式神。自古以来阴阳师驱使的鬼神」
幸
德秋良郑重其事地说道。
「你就感到高兴吧,不举男。从此以后我将作为你的主人,引导你成为一名优秀的式神」
图书准备室一片寂静。
「——实话实说,我现在处于歇斯底里的边缘。你那所谓式神什么的,和至今为止让我陪你做的各种变态行为究竟有何关联」
「当然大有关联。但我首先要纠正你的一个错误观念」
「错误观念?」
「在神话和传说中登场的那些妖魔鬼怪,其实并不是空想的产物。被象征为魔物的被征服民族——也就是人类,将那些古老的民族征服谭以寓言的方式总结出来,便有了神话和传说」
「——你到底在讲些什么?我听都没听说过。又让我读黄书、又让我使劲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只是在问这个」
「我必须循序渐进地展开说明」
「够了。开门」
久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但幸德秋良还是挡在门前纹丝不动。
「我想说的是,阴阳师所驱使的式神,其实也和我所说的魔物一样,象征着某一种人类」
「无法客观地认识自己——你是得了这种病么?那我姑且先说明一下现在的状况:你穿着胸罩,把一个男学生关在图书准备室里,同时说着不明所以、异想天开的话」
「这不是妄想,而是事实」
「随你怎么说。给我让开」
「成为式神的某种人类“即是人,亦非人”——说的就是你」
她把嘴靠到久的耳边,小声说道。
「我大概明白你想说什么。读了黄书都无法勃起的男人不能算人是吧。——真无聊」
「不光如此哦。所谓式神,顾名思义是神的一种形态,为了使自己接近于神,人类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只要将生殖机能、社会的幸福、肉体的快乐,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人类特性悉数奉上之后,才会超脱于凡间,成为神。自古以来,式神都是由那些游离于身份制度以外的妖魔鬼怪来担当的——但在现代,妖魔鬼怪已经不复存在了」
「让开。你需要的不是和我说话,而是心理辅导」
「不行,你具备才能,我不会让你逃的」
幸德秋良始终挡在门前。
「你在想什么和我无关。就算来硬的我也要出去」
「你已经逃不掉了」
「想阻止我的话就放马过来啊,前提是你妄想的什么狗屁神之力真实存在的话」
「——虽然我的确是能够使用神之力的阴阳师,但在此处我无法用那种力量来阻止你。我的腕力比你差,而且无法操纵神通力。可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依赖那种力量——」
不想再听胡言乱语的久把她一把推开,将手伸向房门。
而幸德秋良完全没有想要抵抗的意思,只是在久的耳边小声说了这么一句话。
「——如果就这样离开房间的话,你会变成强奸犯哦」
在那一瞬间,时间停止了。
「——什么?」
久扶着房门,开始整理混乱的思绪。
「我没有强奸,就连想都没想过。这点你自己最清楚不过了吧」
「你把我掳到这个图书准备室里,用暴力逼我就范,用你那血脉贲张的阴茎强行插入我的性器纵情地一次又一次射精——明明我还是个处女」
「胡说八道。是你让我打你的吧」
「嗯嗯,没错,我是在胡说。——但是当看完录像之后,审判官会作何感想呢?」
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在书架的缝隙之中,一个黑漆漆的摄像头闪了一下。
(可恶)
久迅速扒开书架上的书,将摄像机取了出来。他想删掉记录,但发现这不是通常的数码摄像机,而是没有机体的CCD摄像机。
「没用的。记录媒介在其他地方,摄像机也不只这一台」
久认真环顾周围的书架,确实发现了许多类似于摄像头的反光。
「——你算计我?」
「这也是一种自卫的手段。如果你不是阳痿,看到黄书之后像猴子一样兴奋起来的话,我说不定真会被强奸呢」
「就算有好几台摄像机在拍,也只能拍到脱衣服那部分为止啊」
「足够了。接下来就随便演了。你强行撕开我的制服,我试图抵抗结果书掉下来导致录像中断,只剩下我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如此凄惨的证据流到法庭上,坐在被告席的你会沐浴在怎样的视线之中呢?」
「我什么都没做」
「——如果你现在走出这个屋子,我就当场抠破处女膜,一边哭一边冲到医院去做处女膜裂伤诊断,然后向警察出示受害申告书,控告你强奸致伤」
「慢着。如你所言——我没有产生性兴奋,就算被控告我也会这么说的」
「那我可以说你是在强奸了我之后迫于刑事手续产生的心理压力从而变成阳痿的。我有处女膜裂伤诊断书,也有暴行现场的录像,而你该如何证明你是从以前开始就勃起功能不全的呢」
「慢着——」
久深呼吸了一口,稍微考虑了一下。
本以为这女人是个大变态,没想到她是个疯子,设置了个意想不到的巧妙陷阱,还用抠破自己的处女膜作为威胁,简直像是自杀式恐怖袭击。
而久浑浑噩噩一路走来,感觉自己的人生怎样都好,即使现在他也是这么想的。
怎样都好——就算自己被当成是强奸犯或者因为其他恶性犯罪被关进监狱,也没有多大问题。
但这仅限于凭借自己的意志和责任进行犯罪的场合。
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而使人生走向麻烦的境地,这再怎么说也不能坐视不管。
也就是说久现在身处于「很有所谓」的情况之中。
幸德秋良微笑着说道。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是因强奸致伤罪坐牢赎罪呢,还是——和我签订契约,成为式神呢」
「…」
稍微忍耐一下,和这个疯女人展开对话,总之先避免沦落到被审判的境地。在这段时间里,应该能找到消去记录从而打开局面的机会。
「忽忽忽,乖孩子」
在鸦雀无声的图书准备室里。
幸德秋良怜爱地抱紧了茫然伫立的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