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恳求的不死少女」 “Our birth(new)”
*
燃烧般的热。遭到无数羽蚁啃噬般的剧痛。冷汗。不快感。锥霞低头瞥向下半身——目前已经生长到右边膝盖。虽不晓得衣服是将形状记忆在何处,但无论是膝盖的形状还是肉的厚度,无疑都是自己的脚。可憎到蠢毙了的地步。
锥霞正身在似乎是某座森林的地方。双手被牢牢绑在身后,无法动弹。当然,「黑河可怜」也被夺走了。下半身更是不用说,正在长出被砍断的双脚。连动也动不了。
「为什么——要掳走我?」
思列芙就站在眼前,手中拿着锥霞没能成功夺走的那把「长枪」,低头看着她,不发一语。由于护目罩般的头盔,也看不见表情。无从看出对方的意图。
「我先声明,我会锁定那把长枪,只是因为和暗曲拍明做了交易。所以就算问我目的,我也无法回答你。不过我对研究室长国没有任何情义,所以除此之外的事情,倒是都可以告诉你。」
对方会将自己带走,是为了获得资讯吧?锥霞如此推测而这么说了。也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但是——
「我知道,你是上野锥霞。『基美史托兰提之爱』的持有者。」
独白般地说完,思列芙朝她的身体伸来长枪枪尖。刀刃冰冷的触感让背脊本能地颤抖——但是,枪尖没有刺进肉里,而是贴在肌肤上。思列芙划开衣服后,再以枪尖掀起布料,紧盯着底下的黑色皮革紧身衣瞧——
「真是丑陋又教人不快的祸具。厌恶得想吐。不死之身根本不该存在于这世上。」
锥霞咬住嘴唇。她知道。这种事情,自己最清楚。所以,她才想设法解决。
啊啊,但是,结果却变成了这样。她错了吗?不该受到拍明恶魔般的诱惑,以为他能解决,而是该和从前一样,接受这项事实,然后跨越难关往前进吗——可是,但是,夜知他——
就在思考快要偏离正题时,思列芙说的话语将她猛然拉回现实。
「没错,你可憎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但是,这样子正好。」
「什么……?」
锥霞纳闷地抬头——然后是热意。
在内部。在胸口。冰冷的东西融入温度之中,爆炸开来。坚硬的异物侵犯着自己,触碰到敏感的肉的深处、深处、深处、再深处,传来椎心刺骨的剧痛。
「!……啊啊,啊啊啊啊啊!」
思列芙手中握着的长枪枪尖,贯穿了她的胸口。
即使想忍耐,也忍耐不了。身体不停打滚。眼泪迳自滚下。氧气、氧气、氧气。好痛。冷静下来。这种事她早就习惯了。但是,敌人知道自己,知道这件衣服。糟了。如果只是小伤那倒也罢,但要是对方有意彻底撕裂这件衣服——这件衣服在被破坏的同时,诅咒就会发动吧。
也就是说,自己,真的——
会死。
「嘎!啊,哈……!」
必须移动才行。必须逃跑才行。必须战斗才行。
但是,视野里只映照出了从自己胸口溢出的鲜血,滴滴答答地染红地面的光景。不知怎么回事,思列芙似乎也正从头盔底下静静地注视这一幕。
赌上自己人生的焦躁感。
然而,下一瞬间——像在嘲笑锥霞的感情般,思列芙很干脆地——
拔起长枪,让锥霞的血肉从枪尖解脱。
伤口的空白感。敞开的大洞。光是碰到空气就疼痛难当。长枪被拔出后,伤口更是大量出血。滴答滴答滴答。脚边的血泊。思列芙依然看着这一幕。
「不死者也无妨,这点已调查完毕……那就让你派上用场吧……」
怎么回事?锥霞一头雾水。
由于大量出血的缘故,视野一股作气变暗。大脑的思考回路一段段熄灭。最起码,她知道了对方无意现在破坏掉「基美史托兰提之爱」。虽不晓得对方想做什么,但看样子自己暂时还不会命丧黄泉。
(哈……那么,她到底是想做什么……?蠢……毙了……)
锥霞抱着有些自暴自弃的心情,这么想道。
同时和往常一样死去。
*
「——以上就是至今发生的事情,报告这样的报告。有问题吗?」
起居室里弥漫着沉默。春亮、菲雅、此叶、黑绘都望着桌子,肃穆地眯着双眼。唯独虎彻带着中立的表情聆听说明,但也同样默不吭声。
恩·尹柔依环视了一圈众人的脸庞,确认没有问题后——
「那么,关于今后的发展,我还得跟室长商量。」
她起身迈步。这时,菲雅再也按捺不了般地抬起头来:
「慢着!我还有话要说!明明……明明有你这么厉害的高手在那里,为什么锥霞还会——!」
「菲雅!别再说了!」
春亮简短说道,以视线督促她看向恩·尹柔依。菲雅也在看见她的模样后,「呣咕」地噤声。春亮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语气说:
「抱歉,没事。」
「……那么失礼了,表示这样的失礼。」
一度停下脚步的恩·尹柔依,头也不回地再度迈开步伐,走出起居室——以一跛一跛,有些护着其中一只脚的走路方式。
她也不是毫发无伤。这就表示,思列芙超出预期的强大。总不能责怪恩·尹柔依吧。但是,尽管如此——
「为什么啊……班长……」
「她说是与暗曲拍明进行了交易——是和上野同学受诅咒的衣服有关的消息,表示她真的很想知道吧?」
「嗯,尽管平常看起来并不在意,但对小锥锥来说,这果然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我想她一直都放在心上哟。」
菲雅板着脸孔交叉手臂,嘀咕道:
「话虽如此,明明锥霞给人的感觉,像在说她已经不会再相信那家伙了啊……竟然会答应进行交易。她的心境到底产生了什么变化?」
「唉,谁知道呢。我们不是上野同学,也无从得知。」
此叶说得没错。但是,春亮还是忍不住心想,自己是不是有责任?是不是自己的行动成了某种导火线,才会动摇了锥霞的原则?
若说头绪的话——有。所以,虽不晓得真相为何,他还是悲痛欲绝。
(班长……我……)
春亮在桌子底下握紧拳头,虽感觉到了此叶她们的视线,但装作没有发现。
「你们相信刚才那个小麦色女人说的话吗?不才的记忆若是没错,那家伙是暗曲拍明的心腹吧?」
虎彻一面瞥向起居室的门口一面说道。春亮闻言抬起头说:
「那家伙——也是我们的同班同学,我想她没有说谎。」
「嗯哼。那么,要怎么办?」
春亮不自觉在回答的声音中用力。太过当然的,回答。
「当然是去救班长,这还用问嘛!」
「没错,必须去找她才行!」
菲雅也一脸干劲十足地说,紧握着拳头站起身。但是,与她呈现对比,此叶非常冷静的嗓音传了过来。
「请等一下,我有一些想法。」
「什么想法?说说看吧,乳牛女。」
「首先,我认为不能忘了,我们完全不晓得对方的目的。那个叫作思列芙,隶属于骑士领的人究竟在想什么?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展开行动?只要不厘清这些事情,我们的行动也该小心谨慎。」
「你说得……是没错啦。」
「此外不单是骑士领,这次也和暗曲拍明有关。他的动静也是不明。」
「诚然,那个男人的行动难以预料。虽然很遗憾。」
虎彻闭着双眼颔首,「嗯嗯」地附和此叶,声音中声音了真切。
「还有——现在龙岛/龙头师团的船队还在海面上。即使现在安静不动,但也不知道他们今后会有什么行动。」
「……很遗憾地,这点不才也同意。」
边听着虎彻的附和,此叶边目不转睛地注视春亮。春亮只能反问:
「所以……?此叶,你想说什么……?」
「正如我刚才说的,我们应该小心谨慎。慎重一点绝对不是坏事。听好了,只要不明白骑士领有什么企图——好比说,也有可能这一切,目的都是为了引出春亮。」
「那是……」
「所以!」
此叶厉声打断春亮,带着真挚的目光接着说道:
「春亮不可以离开这个家,上野同学就由我去找。」
「等……等一下!为什么?我也——」
「理由就和我刚才说的一样。骑士领、研究室长国、龙岛/龙头师团,我不能让春亮前往这三种混沌混杂在一起的地方。绝对!」
此叶说着,同时起身。
她依然注视着春亮,眼神真挚——不,不只是真挚。那并非是自己至今一直以来看见的,有如守护着他的姊姊般,带有着保护他的暖意视线。在她的眼神里,绽放着更加强烈,仿佛处在自己伸手无法触及的地方,闪亮耀眼的坚定意志光芒。春亮被她的眼神震慑住,仍是说:
「等
……等一下,这样子太强势了——」
「我知道。就算你无法接受,我也不在乎。但是,我会倾尽全力让你遵从。因为这是为了春亮好。」
「哼,虽然觉得有些强势,但确实有道理。的确,同时有三方不晓得要做什么的人马在,真是教人不舒服。小心再小心也是一件好事。」
「是吗?我忘记说了,请你也不要离开屋子,菲雅。在这里保护春亮,是你和黑绘的任务。」
「你……你说什么!我现在可是满心都想去救锥霞喔!」
「哎呀,嗯,我倒是无所谓哟。」
「此叶,我知道会很危险,但我也想救班长啊。况且,人手愈多愈好吧……」
春亮这么说着直起腰时,此叶之外还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天经地义般地。
「不才会去。」
「是的,有虎彻一个人就够了。他对血的气味很敏感,也和我一样长年都待在战场上,所以搜寻气息也相当擅长吧。」
虎彻一派「包在不才身上」般点点头。见状,此叶续道:
「春亮一到外面,危险性就会增加。在充满了不确定因素的现状下,就算让菲雅她们留在你身边当作保镖,优点与缺点,优势与劣势之间的平衡,还是完全无法掌握。所以当然最好让你留在家里,以安全为最优先考量。」
此叶说得不容置喙。是这样吗?也许是吧。道理他明白。但尽管如此,心情上实在无法接受。
「可……可是!」
「对啊,给我等一下!」
「我会定期联络,这样子可以了吧?请不要擅自离开屋子。要是走出去,我不会原谅你们,到时就绝交。」
此叶单方面地结束对话,转身背对他们抗议的话声,悠然自若地走出起居室。虎彻也跟在她身后。春亮既没有理论,也没有力量能留住两人的脚步。
就这样,春亮三人被留在起居室里。菲雅环抱双臂,满脸不悦地用力坐下。
「真是的……竟然一个人擅自决定!可恶的乳牛女,到底想做什么!」
「菲雅,怎么办……?」
春亮求助地问。菲雅好一会儿闭上眼睛思索,接着微睁开一只眼睛,看向春亮,嘟着嘴唇搔了搔头,最后发出叹息。
「刚才我也说过了,虽然无法接受,但那家伙说的话有道理。带着你在外走来走去很危险,的确是事实。总之,只能先听她的话了。」
「是……吗……」
「嗯,这也无可奈何呢。往好的方面想吧。用不着我们出马,说不定光靠他们两人的超级调查能力,一下子就能找到小锥锥了哟。」
「哼!不这样的话我可会很困扰。而且,等找到所在地后,我也不打算再客气。如果真需要打倒思列芙才能救出锥霞,到时候我可要卯起来消除压力!」
听着菲雅两人的话声,春亮茫然地注视着此叶走出去的起居室门口,回想着她的眼神。
有种至今从未感受过的,被她撇下的感觉。
感觉得出不再是从前那个,总是无条件纵容自己的此叶。也不再是带着姊姊般的感觉,与他接触的此叶。
她变了。
对了,她说过想要改变。所以才这么做吗?这个变化起因于当时的事情——与知道她嘴唇的温度同个时候——和她的心意吗?
不明白,感觉好像两相矛盾,又好像没有。
(什……什么啊……班长现在明明身陷险境,我却在这种地方……)
春亮脸庞低垂,紧紧地握着拳头。
一如往常地——更甚于往常地。
非常冰冷的无力感,让他的背部不停打颤。
*
两个人走在深夜的街道上。
「——好的。那么,如果有任何消息就再麻烦您了。」
讲完电话,此叶「呼」地吐一口气。通话的对象是理事长。在他的协助下,一旦警方接到街上出现可疑人士的通报,届时也会再通知她。因为虽说掳走了锥霞,思列芙不一定就会停止随机伤人的行为。
「……完全不知道对方有什么目的,果然很让人头痛呢……」
「村正大人。」
「怎么了吗?」
回过头,在一步后方走着的虎彻,正一本正经地望着她。
「这样子好吗?那个——强行逼那个小鬼……」
「这也没办法啊,我现在仍然认为自己是对的喔。这时由我们两人全力搜索,才是正确行动。若要大家一边保护春亮一边找人,想两边兼顾也该有限度。」
「是。诚然,这点不才也同意。」
「你是想说,我的态度不会太强势吗?」
只见虎彻的脑袋纵向地轻点了一下。用不着思考,此叶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数天前,在房里说过的话。侵入春亮被窝的理由。真不知该不该说他很温柔呢。此叶仅在心里苦笑。
「……因为我在想啊,如果一直都站在类似姊姊的立场与他接触,这也不是办法。」
她有自觉。并没有那么自恋。虽然告白了,强吻了他,但是——对他而言,自己还是从前那个村正此叶吧。只是一直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身分类似姊姊,就读高中后才总算设定上与他同年。
那样一来——就无法前进。一定。
「我不要再像姊弟一样,单方面过度保护地顾虑他了。今后必须让两人的立场平起平坐。所以,即使他不愿意,我也要以对等的过度保护,做我认为对的事情。就算春亮因此生气或不高兴也无所谓,因为这才是所谓的对等。」
「是……虽然不才听不太懂……」
眼前人行道的信号灯变作红色。此叶停下脚步,叹气。
「呼~呜呜呜,可是……」
「可是?」
「会寂寞的事情,还是会寂寞呢——!」
她脱口说出了真心话,用力地低垂下头。
「……我也想一直和春亮在一起啊,也想和他一起行动。就只是不能这么做而已。呼~啊啊啊,呜啊——」
「村……村正大人……请小心。那个,青蛙的头可能会被您扯下来……」
猛然回神,自己正啪啪啪地拍打着身旁青蛙人偶的头部。那似乎是这间药局的装饰品。幸好没有流泻出刀气。她可不想弄坏后付钱赔偿。
自己要振作一点!她提振起精神。见信号灯变绿,最后摸了一下青蛙人偶之后,她迈出了步伐。
「……那么,提起干劲来搜索吧。视情况,或许也需要分头行动。你要好好记住街道的构造,至少不要迷路。」
「是!」
她慢慢让注意力变得敏锐。以日本刀的纤细,查探四周的气息。有异常变化吗?有人散发着杀气吗?
绝对要找到锥霞。这是大前提。也是自己千真万确的真心话。
只由自己和虎彻两人去找是最佳做法——既已如此判断,就必须竭尽全力证明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否则的话,就会变成她不过是为了自己与春亮的关系,而利用了锥霞。那是耻辱,是屈辱。她会无法原谅自己吧。
这时她忽然想到。
(来救待在妮露夏琪身边的我的时候……上野同学是什么心情呢……)
最后,她想应该差不多是同样的心情吧。自己和她,都拥有着必须笔直前进的意志,和不能逃跑的觉悟。
这一定——
就是陷入情网少女的,武士道。
「这就是所谓的……蠢毙了……吗?」
此叶模仿她的口头禅咕哝后,为了重振精神,在眼上用力。让全身变作一个感觉器官,开始为了唯一一个目的全速运转。
「请再……忍耐一下吧……上野同学……」
不自觉间,她脱口说出了近乎祈祷的话语。
*
「哈……咕,哈,啊……!」
锥霞在泥土地上扭过身子,脸颊上传来小石子的触感,同时掌握周遭的状况。现在是晚上,地点似乎是树林。还在市内吧,远处可见路灯的亮光。是公园深处的树林吗?虽然不晓得是哪座公园。
奴噗,胸口传来拔起某种东西的触感。用不着看也知道。是那把长枪。
「咕,哈啊……哈,哈哈……简直……就像尸体一样,被塞进行李箱里,然后一被放出来,就是这个吗……已经第三次了喔?」
就像尸体一样。真是蠢毙了的台词。锥霞一边如此心想,一边极尽所能地语带挖苦,朝眼前的思列芙勾起嘴角。手脚依然被绑起来,无法动弹。
头盔底下的表情没有产生变化。锥霞在内心咂嘴,同时又说了:
「真想要一点变化呢。虽说不会死,但还是会痛。虽然蠢毙了,但连我也开始腻了。啊,如果你是想观察伤口痊愈,那差不多别再用枪……」
「闭嘴。」
「我的乐趣也就只有说话了。其实你对我的祸具兴致勃勃吧?大可以老实一点。」
「侮辱、屈辱、污辱!谁兴致勃勃了!」
「咿……呀,咿哈啊——!」
思列芙突然将手指刺进胸前的伤口。血肉滋滋滋地蠢动着,正在痊愈的裂缝中刺
入了异物。她粗暴地来回搅动,重复刺进刺出。弯曲手指,搔抓内部的入侵者。汁液噗溜地四溅。电灯明灭闪烁般的刺激让自己的身体前后晃动。口水擅自淌下。她不停翻滚。
「咿……哈、啊、啊、啊、啊!」
「真是可憎的祸具……!这样吗、这样吗、这样吗!就算这样子,还是会痊愈吗!」
「嗯咿!啊——咿叽,嘎哈!」
「你穿在身上的,是丑陋又难看,连偷瞄也不想的邪恶!别自不量力!」
「哈,哈啊……但是……」
锥霞像要逃开痛苦般扭过身子,像要啃着地面般,张开颤抖的嘴唇说了:
「我可是……终于知道了喔。因为我……这个的关系——你才会抓走我……伤害我。会这么做,是因为我对你有用处。比起像随机伤人歹徒一样……伤害其他一般民众要好……哈哈,哈。」
锥霞抱着自虐的心情这么说了。
可以听见思列芙「呣」地发出低吟。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大概是厌倦了玩弄她的伤口,思列芙总算拨出手指。血肉蠢动的感觉再度复活。锥霞倒在地上,失神地望着自己累积在地面凹陷处里的鲜血。
「没错——我也发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你说说看。」
喉咙比较滋润一点了。锥霞咽下有着血味的液体,说:
「就是你的目的。至今……从第一次随机伤人开始,又把我……放进行李箱里,带着跑来跑去,再拉到外头用长枪贯穿了三次。如果你在其他地方随机伤了人,那么在那里也一样吧?因为这是必要的,也就是说,这是条件。」
思列芙毫无反应。锥霞早料到会如此。一个濒死的不死女人就算说了一些话,怎么可能就能戏剧性地扭转事态。所以,这些话单纯只是讥讽。只是想向她表示:我知道你不肯说出来的秘密喔,活该!
「——也就是你需要让『血液』流到『泥土地面』上吧?你在刺伤我后,都会仔细地盯着从伤口流出的鲜血。而你至今每次犯案,都是选在鲜血会渗进泥土地面的地方进行。偶然吗?蠢毙了。就算只是刚好选了毫无人烟的场所,不过这座城市可没有偏僻到那种地步。没有人烟的停车场或阴暗小路,要多少有多少。但是,既然每次都是泥土地面,就表示是因为有这个必要——」
「原来如此。真亏你猜得到。这是奖励。」
「叽,啊啊啊!」
这次思列芙扭转着枪尖刺进大腿。不仅如此,她还直接贯穿大腿,形同将锥霞钉在地面上一般。
「在同个地方……流两次血……还真是大优待呢……」
「……」
「你的目的……是什么?我虽然不知道,你这项行为,是什么仪式……又是什么诅咒,但我祈祷,你会徒劳无功。因为我流出的鲜血,不是回到体内,就是消失……」
「不必担心。」
思列芙更让身体重心偏往长枪。以大腿为起点,传来了全身几乎要碎成碎片的剧痛。锥霞无声地弓起身躯。
「我需要用长枪的刀刃『让泥土被鲜血弄脏』,就算之后血被擦掉也不成问题——不管鲜血基于反常的理由回到体内或是消失,结果都一样。这点已经证实过了。」
过度的疼痛让视野开始明灭闪烁,锥霞只能重复反问:
「……证实过……?」
「你以为至今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拥有不死之身——疑似不死之身吗?」
因为头盔的缘故,看不见思列芙的表情,但声音毫无起伏又平静。相对地,她又在长枪上使力。以刺着的地面为支撑点,揉捏般前后左右旋转。变得血肉模糊的肌肉织维又被卷进搅拌里,使锥霞发出悲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论你做了什么、或是如何推测,都没有意义。与其每次都在路边找个使其流血的倒楣鬼,再隐密地私下处理掉——带着不管流多少血,都不会耗损的容器走来走去还比较简单,就只是这样而已。闭上嘴,流血吧。你的功用只有这样。」
「啊啊,哈!咿咿咿——!」
思列芙格外用力地扭转了下长枪后,踢向锥霞满是鲜血的大腿,粗鲁地拔出枪尖。宛如故障的乐器般,锥霞的喉咙有节奏地痉挛着,发出喘息声。思列芙挥起长枪甩掉黏糊糊的鲜血后,又再低头看向她那血肉蠢动的伤口。
「简直是秽物。只有不死这个能力的,如脆弱原虫般的女人啊。」
语气中充满了侮蔑与嫌恶。这次思列芙像在对待球般,单纯地起脚踢向锥霞。一而再,再而三。
反覆袭来的疼痛、疼痛、疼痛。体内、体外、内心,全都剧痛不已。大脑的运作速度变慢,意识逐渐被泥土包覆。
这时,锥霞在朦胧的视野里,看见思列芙停止踢她的大腿,转身朝向后方。有人来了。救兵吗?蠢毙了。怎么可能。
「——那里的骑士,你看起来很强。我是龙岛/龙头师团的狗留孙山伊塔克。能在回龙岛(总部)的途中发现你真是幸运。请求和我交手。」
「碍眼的客人。使其永远沉默吧。」
看吧,果然。怎么可能是救兵。只是闯入者罢了。不过,如果真的能救自己,谁也无所谓,但多半不可能吧。
两人开始战斗的光景非常遥远,非常模糊,看来就像在大银幕上播放的电影。
随他们高兴吧。刚才思列芙说的话全是事实,她没有可以否定的言论。自己既无力又肮脏。所以,自己什么也办不到。
(说得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东西……)
一直以来都忘了。明明她很清楚。明明从在研究室长国被当作东西一样反覆进行实验时起,她就承认了。却忘记了。
虽是不死之身,却比任何人都脆弱。只是一个不会死亡的,软弱的怪物。这就是自己。名为上野锥霞的女人。肮脏、不洁、恶心、可憎的存在——
(是啊……没错……)
锥霞侧躺着,眼角感受到了热意。
无法理解那是什么。
因为包覆住她内心,灰暗至极点的情感,此刻——甚至不容许她让「理解」这种积极的意志浮现至大脑表层。
*
虽已决定轮流小睡一下,但不可能睡得很沉。春亮比预定时间还早很多,在日头东升前,天空开始慢慢泛白的时候醒来。来自此叶他们的联络——就只有小睡之前,收到一封写着「定期联络。没有进展,继续寻找中」的简讯而已。他想接到已经找到锥霞的电话。还没吗?快点。
春亮紧握着手机,总之先走向起居室。经过走廊,抵达起居室前头时,他忽然发现起居室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他吃惊地探头看向起居室。
「什么啊……是黑绘吗?」
黑绘正一脸茫然地呆站在里头。她眨了眨眼后,说:
「哇喔,阿春,吓了我一跳。」
「只是因为你在发呆吧?你在做什么?」
一问完,黑绘倏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接着猛然想起了某件事般地说:
「对了!果然我的等级提升了……因为特训的成果,终于完成了新的招式!哎呀,连我自己也没想到能成功呢!这个真的很厉害哟!」
「啊~是是,好厉害好厉害。」
怎么,又跟平常一样吗?春亮虚脱无力地敷衍应声。经她这么一说,刚才的亮光,好像跟黑绘将治愈能力输入头发时,会瞬间发亮的那个光芒很类似。最近黑绘似乎专心一意地在为开发新招式而做特训,今天也只是在特训而已吧……仔细一瞧,她衣服的领口有些微皱,也有些歪掉。真不晓得她有多认真在进行特训。
「呣~你不相信我呢~」撇下有些不满的黑绘,春亮先走向厨房烧开水。期间,他也思考了许多事情。锥霞的事、此叶的事、崩夏的事、刚才黑绘的事。黑绘会一如既往做些稀奇古怪的事,是她特有的体贴,不想让气氛太过沉重吗?春亮心想,可要帮她泡杯好喝的茶。
回到起居室后,春亮将手机当作神像般供奉在桌上,以便随时都能拿到,同时喝着茶,只能等待。为了不吵醒在小睡的菲雅,他打开电视后调低音量。地方新闻节目。有随机伤人的新闻吗?没有。
磨磨蹭蹭期间,太阳升起。这个时间,菲雅也差不多要起床了。
什么时候都可以。准备已经就绪。此叶、虎彻,还没吗?还没有消息吗——
然后——
「……!」
在手机「嘟」地响了第一声的瞬间,春亮就接起电话。
「喂!」
『喂~哈啰~?』
眼前突然一阵发黑。由于慌慌张张,他根本没有时间察看荧幕显示——打来的人不是此叶,而是重要程度只有亿分之一不到的人。只让他产生了焦躁的人。
是说有事要办,从昨晚起就不在家的,自己的父亲。
『事情小加已经告诉我了,现在好像很不得了呢。』
「知道的话……就不要打来啦。我很忙。」
由于有插拨功能,即使像这样和崩夏说话,也不用担心
漏接此叶他们打来的电话。但是,春亮才没有那个心情与这个通话对象开心谈天。
『是是,我接下来也会去找锥霞喔,只是想先和你说一声。我在这个镇上认识不少人,总之打算先向熟人打听消息。』
这算——一件好事吧。现在的情况,能多一个人帮忙当然最好。绝对要救出锥霞。但是,他无法坦率地道谢。
这时,崩夏突然改变话题。
『对了——我送的礼物怎么样?用了吗?』
一瞬间,春亮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慢了半拍后,才惊觉他说的是昨天的生日礼物,顿时间大动肝火。都这种时候了,他在说什么!
「现在哪有那种闲工夫!我甚至还没打开!」
『……哦,这样啊……』
崩夏回应的声音,既非失望,也非生气,更非疑惑。不知怎地——他的话声变得平静又严肃,甚至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我劝你最好打开喔。抑或者……可能就是现在才更应该要打开。也许该看看里头,然后思考。』
「啥……?」
『——打开礼物,看看里头吧,春亮。我也留了纸条吧?要怎么使用礼物,都全权交给你决定。』
语气并不强硬,甚至让人觉得温柔。但是,当中却存有着某种无法抵抗的真实感。就像贤者宣扬真理时说的话一般,有着绝对的确信。
像在等待自己的话语渗入春亮内心,崩夏静默了好一会儿。
紧接着,他的气息突然变得柔和,说道:
『我会再找个适当的时机回去。拜啦。』
「啊……」
春亮还来不及说些什么,通话便单方面地宣告结束。单方面地。总是这样。这点他也不喜欢。
「……搞什么啊……」
「阿春?」
「没事,是老爸打来的。」
春亮简短回答了歪过脑袋瓜发问的黑绘,阖上手机。
但是,心头还是闷闷不乐。他知道原因。
(可恶……老是说些意味深长、莫名其妙的话……)
春亮仅犹豫了几秒钟。
随即留下黑绘,走出起居室,回到自己房间。那个放去哪里了?对了,记得就一直放在桌上。
走近桌子一看,那个盒子确实在那里。保持着春亮带着近乎拒绝接受的心情时,推开后的模样。
「真的……到底是怎样啊?」
春亮一度咬住嘴唇后,粗鲁地解开缎带,再拆开包装纸。然后,他拿起盒子的盖子——倒抽口气。
「骗人……的吧……?」
这时,背后传来「喀答」的声响。
春亮回过头,眼前站着似乎是刚小睡醒来的菲雅。
「春亮,那……是……」
她一脸呆然,注视着自己的手边。
也就是放在生日礼物盒子里的——
多达十张以上的,免罪符机关。
*
简直莫名其妙。为什么崩夏会有这种东西?但是,是真品,错不了。
在春亮房间,菲雅紧盯着排在榻榻米上的那些免罪符机关。
「可恶……不接电话,那个臭老爸……」
春亮将无人接听的手机贴在耳上,皱起脸庞。菲雅瞟了他一眼后,又转回脸庞看向免罪符机关。
一直想要的东西。寻求的东西。想收集的东西。为了抑制自己的黑暗,所需要的东西。
那样东西,现在就摆在自己眼前——但不知道为什么。
心里只浮现出了,连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的感觉。
那是,迷惘。也可以说是挣扎。
「菲雅……怎么办……?」
「先……等一下……」
「我当然会等,因为我知道这是你一直想要的东西。不用担心,照你所想的去做就好了,我会帮忙。」
「嗯,这是我一直想要的东酉。数过以后,这里的张数足以封印起我现在残存的几乎所有机关,只会剩下一两个吧。可是——」
菲雅紧紧握起放在榻榻米上的拳头。
抬头看向春亮,说道:
「可是!『现在』装了免罪符机关的话——我在真正要为了救锥霞而出面战斗的时候,就会几乎无法使用力量。也就是说,几乎无法战斗!要是因此没办法救出锥霞的话……!」
「啊……」
春亮的眼神出现动摇,但他立刻放柔表情。
「那么,也就是要等到救出班长以后吧?」
她就在想春亮会这么说。但是,不对。根本上的问题并未解决。
菲雅摇了摇头。在眼角余光中摇晃的银色。
「没有确切的……证据……」
「咦?」
「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今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菲雅缓缓地吸一口气,接着说了:
「我忍不住想,假设我救了锥霞,再装上免罪符机关。再假设我所有的机关都几乎被封印起来。以后,要是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呢?下次说不定是你被掳走,也说不定是黑绘!免罪符机关一旦装上了,就无法再拆下来。我没有办法再恢复力量!要是因为,真的导致了无可挽回事态的话——我一定,无法原谅自己吧!」
光是想像,心跳就开始加快。语气瞬间变得强硬。
「喂,春亮,我——我真的……!」
但是,尽管如此。
她还是只能呢喃般地说出那个问题。
因为她觉得那是如肥皂泡泡般脆弱,也是非常重要的话语。
「失去战斗的力量……也没关系吗……?」
至今她也思考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得出了答案。应该是这样没错。
但是——现在,解决的手段正实际带着明确的形体出现在眼前。带着截然不同的重量,带着仿佛要将自己吞噬殆尽的残暴,变作一个至今完全无法比拟的,极为迫切的问题,压在自己身上。
真奇怪。她老实地心想。
这明明是自己一直渴求的东西。一直以为只要得到它,就能获得幸福。为什么——
「总之,先暂时保留……不行吗……」
头上出现了「砰」的触感。不用看也知道。
是春亮手的触感。
自己在免罪符机关前蹲下,脸庞低垂。春亮走到她身旁,将手搭在她的脑袋瓜上,轻轻地当场坐下。他朝着相反的方向,让两人保持着右肩互相触碰的位置关系。
「……我甚至不晓得,是否可以暂时保留。」
「说得也是,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暂时保留呢……我也是……」
春亮以想起了什么般的口吻说。
由于若要看他的表情,就涌现像是害臊,又像不甘,又像苦闷的心情——
菲雅继续坐着,窸窸窣窣地移动身子,让后背撞上春亮。春亮也扭过身子——自然地,变作了两人的背部互相靠在一起。
现在,她认为这样就好了。从彼此碰着的背部,从互相支撑的背部,感受他的体温。
「该想的事情太多了……完全……理不清头绪呢。」
「嗯……」
菲雅仰头看向天花板,懒洋洋地吐了口气。耳侧感觉到了春亮头发的触感,她想,春亮肯定也和她一样吧。
虽然心底很清楚,不可能永远都像现在这样。
但是——如果时间能再流逝得慢一点就好了。
怀抱着复数的理由,菲雅如此心想。
*
她至今一直都是东西,所以当然。
现在也还是东西。从今而后,大概也是吧。
痛苦。但是,那份疼痛现在有些遥远。锥霞有些事不关己,望着名为自己的肉袋破裂后,红色液体咕嘟嘟地涌出。
对方起脚踢向她后,顺势拔出枪尖。锥霞对此不感到安心,也不感到生气。只是心想:拔出来了呢。反正过了一段时间后,又会回到自己体内。对于离别依依不舍也没有意义。
「……真乏味,让人提不起劲。被丑陋祸具诅咒的东西,就该丑陋地求饶才适合。」
锥霞仰头看向没有表情的头盔,真的是久违地开了口。虽然不开口也无所谓。
「抱歉啊……无法回应你的期待……」
「你最多就只能冷嘲热讽吗?没有下贱的悲鸣吗?没有值得嘲笑的丑态吗?」
没有。倘若眼前的骑士殿下心怀期待,更是不会有。由于这个回答真的没有必要说出口,所以锥霞保持沉默。思列芙小声咂嘴。
「——充满诅咒的存在,就该有与其相称的末路。怀抱着潇洒的死心和觉悟而结束,不是受诅咒罪人可以选择的下场。」
如此嘀咕完,思列芙若有所思似地将头盔朝向地面。但是,不久过后——
「……还差一点。无妨,就告诉你吧。」
闻言,锥霞不得不跟着反问。在因贫血而昏暗的视野中,锥霞拚命抬起头,回望向思列芙的头盔。
「告诉我……什么……?」
「即是我是为了什么才做这些事,而你的鲜血又将用在什么地方。」
然后,思列芙将嘴巴凑至锥
霞的耳边。
轻声地——说出了答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理解了她话语涵义的瞬间起。
锥霞便止不住地颤抖。全身的温度仿佛一股作气下降。好冷。好暗。好可怕。没错,可怕——太可怕了!
她双眼圆瞪,呼吸急促,看向思列芙。她显得有丝心满意足。
「这个,就是这种眼神。」
「你……你……你们……!」
「绝望吧,这才是适合可憎的你们。难看地哭喊吧,这才适合可憎的你们。摇尾乞怜吧,这才适合可憎的你们——」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锥霞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动起被束缚的手脚,想用身体撞向思列芙,想咬碎她的喉咙。但是,在她直起腰的瞬间——
「嘎……!」
长枪再度刺进心脏。比预期要早的,冰冷刀刃的回归。
「但是——愤怒却不应该。这只适合那些被诅咒夺走幸福的人们。」
咕噗,新的鲜血又从口中溢出。这种事怎样都好。太可怕了。她打算做的事情,无可救药地,甚至连「蠢毙了」也说不出口地,无与伦比的恐怖——
恶寒与痛苦交织下,意识几乎要断成碎片。但是,她还是声嘶力竭地呐喊。
为了防止那件事情发生,也只能够呐喊。
「呜啊,啊啊!杀了我!杀了……我吧——!」
「喔?」
「求求你……!与其被迫……参与那种事情,我宁愿一死……!我……我绝对不要因为我……而发生那种事……!」
「就算你死了,也只是和之前一样,拿其他人代替罢了。竟要我增加受害人,真不愧是畜生不如的下贱女人。」
思列芙看好戏般地说:
「丑陋的垂死挣扎,实在可憎。你就一边诅咒自己,一边绝望地呐喊,被我利用到最后一刻吧。这才是正确的末路。」
「……啊啊啊啊……!」
锥霞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这想死又死不了的身躯。
要是可以咬舌自尽,结束一切的话。
那一定是最吸引人的解决办法吧。
*
不知不觉间,身后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对菲雅来说,刚才为止的小睡时间,肯定也只是做做样子吧。
听着她的呼吸声,感受着榻榻米上免罪符机关的存在,诅咒着迟迟不响的手机——春亮思考着许多事情,任由时间流逝。途中,黑绘曾一度过来察看情况,但看见背对背地睡得香甜的菲雅以后,便带着微笑直接离开。
太阳已经升起,窗外很明亮。平常这时间已经去学校了呢——春亮心想。
学校。如常的光景。大家都在的光景。菲雅、此叶、泰造、涡奈……锥霞。
他转过头,看向桌上。那里放有锥霞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的全新围裙。带礼物过来的时候,她抱着何种心情呢?已经与拍明做了交易,决定要采取行动了吗?不惜做到那种地步也想得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明明就知道……自己真是卑鄙……)
望着邢件围裙,胸口深处便涌现了类似苦闷的感觉。身体中心似乎有什么被撼动了。振动的幅度愈来愈大,愈来愈大。
他想到菲雅。免罪符机关。无能为力。变得无能为力。暂时保留的功与过。
他想到此叶。被抛在原地的感觉。不同于以往的变化。逐渐改变的事物,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接受这件事后,她那探问的眼神。
振动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摇晃着身体深处,对他说道:
行动吧。
「……」
春亮轻轻转身,挪开背部,让打着瞌睡的菲雅横躺在榻榻米上。他望着她的睡脸数秒钟后,往上站起,正要踏出步伐时——
「你要去……哪里?」
原本在睡觉的菲雅伸出手来,捉住他的手臂。
她更是坐起身子,立起膝盖,抱住捉着的春亮手臂,用力揽到自己胸前。
「我果然……没办法忍耐。」
「乳牛女会生气喔。」
「嗯……就算此叶和我绝交,那可能也是无可奈何。尽管如此——我现在非做不可。非行动不可。否则的话……」
他咽下口水,接着说道:
「就像你刚才说的一样,我自己……会无法原谅自己……!」
但是,菲雅还是没有松开他的手臂,低垂着头,银色头顶似乎在微微颤抖。
「虽然我昨天那么说了……但老实说,对于乳牛女说不该让你走出屋子这件事,我也有同感。我并不是非不得已地接受了那家伙的意见——而是非常赞同,甚至她没说的话,就会变成是我开口吧。」
「菲雅……」
这时,银发突然飞扬。菲雅仰头看向他。
「我没有根据!但是……就是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一次,总觉得和往常不一样。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只要有个地方做错,好像就会引发无可挽回的事情……!」
「我想在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情之前,就想办法解决啊。而且就算我离开了屋子,也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事啊。」
「问题不是会不会发生什么事!而是一旦发生就太迟了!」
「可是,班长已经被抓走了啊!」
他与眼神认真的菲雅互相对望。他知道这是毫无交集的争论。她打从心底担心自己。自己则照着自己的心情,仅依着冲动想离开屋子。预防没有根据的危险,和满足没有实际利益的一己之私。哪边才是对的?不晓得。即使目不转睛地与菲雅对视,也不知道答案。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啊……」
低喃后,从全然预想不到的地方传来了回覆。
春亮和菲雅倏地感受到气息,看向房门口——
「照着你的心意去做不就好了吗!?」
一边吟吟笑着,「她」——夜知崩夏。
既无嘲讽也无错愕,一派从容自若地提出了这个建议。
崩夏不知何时回来了,边感到稀奇似地左右张望,边走进春亮房间。放生日礼物时,应该也是擅自进来的吧。
「没错,照你想的去做就好了。任由感觉主宰自己也不错哟。」
崩夏以泰然自若又气定神闲的表情和态度这么说道,同时轻巧地坐往春亮的书桌,而非椅子。真是没规矩的父亲。
这时,菲雅恍然回神地站起身,指向摆在榻榻米上的免罪符机关说:
「崩夏!你总算回来了,我要求你对此发表说明!」
「这个是免罪符机关喔,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这么多张你是怎么拿到的?」
「问我怎么拿到……我也只能回答,就是很努力搜集哟。我可是费尽了千辛万苦呢~」
见父亲说得轻松自若,春亮终于再也忍无可忍,近乎怒吼地喊:
「老爸!」
菲雅吓了一跳,但崩夏只是轻扬起浅笑。
「怎么啦~?」
「够了吧?把所有真相……都说出来吧。之前你也没有守约,在理事长那里向我们说明一切。现在该告诉我们了吧!」
「……我就是这么打算才回来的喔。我还真是不被信任呢~」
崩夏噘起嘴说完,叹了口气。废话,他哪还有信任可言。
「刚才我的回答,也不是在敷衍了事喔。关于我是怎么取得免罪符机关……真的就只能说是努力搜集,费尽千辛万苦。像是打听消息,偷偷闯入骑士领的保管库里而取得。或是趁着骑士大人睡觉时,偷偷借走装有免罪符机关的道具而取得。虽然有时历经几番波折,才发现根本是另一个组织的人持有,但基本上就像是这样。也曾经由黑市情报屋和地下拍卖会取得喔。」
忽然间,春亮想起了以前在京都见过的供应商说过的话。「尤其最近这个又比以前更难发现到了」——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还有其他人,在世界各地到处搜集免罪符机关吗?
「难道……将我送来这里以后,你至今都不曾回来是因为……」
「嗯,就是因为我一直四处搜集免罪符机关喔。虽然理由不单是这样啦。毕竟找到你以后,是我将你送来这个家,售后服务也得确实做好才行呢。」
「怎么会……」
春亮总是在想,他至今到底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送菲雅过来以后,父亲比以往间隔了还要久的时间都没回来。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持续寻找吗?从一开始,目的就是搜集免罪符机关吗?
「可……可是……我实在不敢相信。对手可是骑士领,就算还有其他家伙,也都是研究室长国、龙岛/龙头师团、比布利欧家族会……等等还为数不少喔。」
「最近还出现了『腓特烈商业联盟』和『提醒者』等新组织呢,虽然组织规模还小,但今后不晓得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那些我倒是没听过——总之,不论是什么组织,只要与诅咒道具有关,应该都很危险。全都是无法按常理对付的家伙们吧?你都能平安无事吗?」
「啊~嗯,因为我完全不擅长面对面战斗,所以基本上都是偷偷摸摸地展开行动喔。用游戏来比喻的话,我的职业就是小偷、调查员和盗墓者之类的。如果对手完全是武斗派,而且找不到空隙可以下手行窃的话,我从一开始就会放弃,等到以后再说。比方说……对了,像是复仇者纳特。」
那家伙吗?菲雅厌恶地蹙眉。虽说到头来,装在纳特的「痛苦所在点(The paingrapher)」里的免罪符机关,已经放进菲雅体内了。
「嗯,所以说,你至今一直像盗贼一样到处搜刮免罪符机关喽……不,就算是这样,真亏你全身都能完好无缺呢。应该偶尔也曾被发现,演变成战斗吧?」
「那种时候当然是脚底抹油逃跑啊!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逃跑喔。毕竟我的目的不是打倒敌人嘛。啊,不过,如果问我是否直到最后都全身完好无缺……我倒是只能歪过头说:『这就不一定了呢~』。」
崩夏「啊哈哈」地笑了。对照之下,春亮没来由地背脊发凉。
自己在脑海里,开始察觉到某件事情。
但是,崩夏干脆地接着说道: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闯进骑士领的设施偷东西以后,对方也开始认真起来了呢。哎呀~感觉就像是真的变成了附有豪华悬赏金的世界级通缉犯!然后开始不管我醒着还是睡着,都有追兵紧跟在后。最后还被团团围住,进退维谷,完全是大危机!当时甚至很难离开欧洲,不禁担心地想:『啊啊,我该不会再也回不了这个家了吧~』有时会有些消沉,有时倒是还好——」
「然……然后呢?你是怎么逃离包围网——」
说到一半,菲雅倏地停住话声。
双眼愕然地睁大。
同时,春亮也察觉到了。
猜到了「那个答案」。
眼前——父亲正带着不是父亲的脸庞,微笑着。
变作女人模样回到这个家的父亲,正微笑着。
眯起双眼的温柔表情。陈述事实的平静话声。
「从头到脚,毫不留情,包括心态、肉体的模样,全都从头改变……不做到这种地步的话,实在无法逃离那个包围网,也无法回到这个家。」
「怎么……会……」
呻吟声从自己口中流泻而出。身体失去平衡,踉跄蹒跚。
一种整个世界全颠倒过来的晕眩袭来。白与黑。表与里。开始可以看见至今一直看不见的事物。截至目前为止,自己都在看着什么?
呼吸困难,心跳急速。
但是,父亲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说:
「像是变性等整形技术,近年来真的是突飞猛进呢~这就是所谓时代的潮流吗?真是救了我一命呢~我也费尽心思,留意着让自己的思考和言行举止都像是女人——仔细想想,就和此叶以前做的改变差不多呢。都已经变成了习惯,反而要我不用女性语气说话,还会觉得不对劲。你们可能会觉得恶心吧,真是不好意思啊~」
春亮在眼角余光中,看见菲雅紧握起拳头。她低着头,咬住嘴唇,咕哝说:
「……我啊,坦白说,一直觉得很奇怪。」
菲雅以银发承接着崩夏的视线、春亮的视线,继续又说:
「打从一开始的敌人——那个名叫佩薇的骑士领女人来了以后。以一个极力想破坏我的组织而言,他们之后的动作……未免太零散了吧?虽然之后曾是蓝子持有者的那名骑士、纳特和莉莉海尔她们也出现过,但人数还是太少了。再想到纳特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我,也许可以说就只有蓝子的持有者一人而已。所以我一直很不安。为什么骑士领对我放任不管?对于极想破坏掉的我,他们为什么没有一再一再地送来更多骑士?」
「哼哼,但一直都很和平,这也不错啊。」
「个中缘由——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一定是因为骑士领根本无暇想到我。因为他们正倾巢出动地猎捕一个更加棘手,赌上门面也要惩治的对象……!」
菲雅缓缓抬起头,从正面注视崩夏的脸庞。
崩夏面带微笑。
菲雅以紧咬着牙关般的声音小声接着说了:
「你也——在战斗呢。至今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
「没有你说得那么帅气啦,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而已。」
当然,这些话语也传进了春亮耳中。
是啊,没错。父亲不在这个家里。那么,他在哪里?在世界各地。基于某种理由,基于某种苦衷,在世界各地来回奔波——而自己的思考在这里就停住了。
一直以为就算去想,也不可能懂。
也以为只要知道父亲一直环游世界各地就好,反正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简直大错特错。父亲一直以来持续寻找着免罪符机关,舍身冒险地搜集,不断逃开心怀怨恨的组织之追捕。这——不正是菲雅所说的战斗吗?
不也算是赌上性命,持续着独自一人的战斗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老爸……」
春亮往前跨出一步质问,崩夏「呵呵」地出声笑了。
「我刚才也说了吧?这是售后服务。我在那座城堡的秘密仓库里,问了菲雅:『你想解开诅咒吗?』因为她回答Yes,我便送她来到这个家——那么,为了达成她的目的,就得尽最大限度协助她才行。在解除诅咒前的这段期间,若有可以抑制力量的道具,那怎么能错过呢~」
似乎构成了回答,又似乎没有。这件事并不是非做不可。不惜牺牲自己也要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他是为了什么这么做——?
那还用说。春亮握紧拳头,垂下脸庞,恍然领悟。
是为了他们。
为了有可能被诅咒吞噬的菲雅,和离她最近的,名为夜知春亮的笨蛋儿子。为了让他们两人能无忧无虑地,安全地过着解开诅咒的每一天——
「你是……笨蛋吧……」
「嗯?」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体……老爸……」
春亮近乎瞪视地让脸庞朝向前方。若不这么做,他就无法直视父亲的睑。
尽管如此,崩夏的表情还是很温柔。坐在桌上,摇晃着双脚。
「因为我觉得……这么做的话,事情的『发展』会比较好呀。」
「呣,你是什么意思?」
菲雅轻偏过脸庞问。
「哎呀,我没说过吗?我……隐~隐约约有种类似可以看见『发展』的力量喔。就是像这样,影像朦朦胧胧的感觉。」
「啥?我是第一次听说。」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春亮和菲雅一同投去追问的视线。崩夏搔了搔脸颊后,说:
「这只能用『发展』来形容呢。就是我可以预见到,这样子做好像比较好,或是再这样下去恐怕大事不妙~之类的。」
「……算是占卜那一类吗?」
「感觉有些类似,但还是不太一样。因为我隐约也能知道,像是那个人身上大概有诅咒的力量……嗯,果然该说是对『发展』这个概念很敏锐吧?直说的话,可能就只是第六感很强,或者可能只是错误的直觉都刚好往好的方向发展。」
歇了一口气后,他又说:
「总之——我一直是照着那种直觉活到现在喔。像是在废弃城堡的地底下感觉到了古老诅咒的『发展』,找到暗门后进去一看,就在里头发现到了一个奇怪的立方体。」
崩夏转向菲雅,眨了一下眼睛。但这个动作还是一样教人反胃。
「然后……我说过『发展』吧?所以我判定光是将立方体送到这个家还不够,若能搜集到免罪符机关,更能让大家得到幸福,所以我收集了。就只是这样。」
崩夏理所当然般地,笑咪咪地这么说道。
虽然不清楚详情,但既然崩夏说他是遵从那个可以看见「发展」的力量活到现在,一定就是真的吧。所以,他才能够从事与受诅咒道具有关的万事通工作。明明理事长每次都失败,仍能够每次都找到受诅咒的道具再带回来。也能够找到此叶、黑绘和菲雅,将她们带回这个家。
(原来……是这样子嘛……)
许许多多的事情,全都说得通了。他一直觉得父亲老做些莫名其妙又难以理解的行为,但现在第一次可以窥看到——其中的理由与逻辑。
喉咙深处突然「咕」地痉挛,就像某种发作一样。但他死命忍了下来。
菲雅用担忧的,同时又放下心来的眼神看着他。
崩夏依旧带着温柔的笑脸。
「话说回来……我想关于我的事情,这下子你们大概都能谅解了吧,所以言归正传。刚才的答案决定了吗?就是要不要去这个问题。」
「呣,这个嘛——」
菲雅目光锐利地看向春亮。春亮也无意退让,回望向她。
见状,崩夏又笑了起来。
「和刚才说的一样,我的建议就是——任由感觉主宰自己也不错哟。所以,春亮,去吧。」
「……!」
「我想,多半会
因此又创造出更好的发展喔。虽然我并不晓得具体而言,哪些事会有什么样的发展。」
「喂!崩夏,你在说什么啊!说得这么轻松!明明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菲雅跨着大步逼近崩夏。崩夏「嗯~」地侧过头,接着突然伸出右手——
「嘿!」
「呣妞!」
他扣住菲雅的脸蛋。逼近他的菲雅不停挣扎扭动。隔着银色脑袋瓜,春亮与崩夏互相对视。崩夏的脸庞苦笑般地皱起。那是至今不曾见过的表情。与他在变成「她」回来之前的表情,有些相似。
「虽然不太搭调,不过我并非不能使用原来的语气说话喔。只有这次,我就变回去吧。春亮。」
「……!」
从喉咙发出的是女人的声音。但是,语调却是某人熟悉的说话方式。
「春亮……你可以再任性一点没关系喔,就像这家伙一样。虽然你在这个家里,必须担任大人的角色……但现在有我在。想说的话就说,想做的事就去做吧。对我来说,菲雅和你都一样是小孩子。就随你高兴去做吧。」
「啊……」
好一会儿,两人就这样互相对望。
最后,崩夏难为情似地别开目光,脸颊泛红。
「啊~唔~咳咳,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呢~」
「一般会觉得用女人口气说话才不好意思吧!总之快点放开我,诅咒你喔!」
「现在就麻烦你,先让我们父子俩再单独相处一下吧。」
春亮品尝着不可思议的心情。
胸口深处有个炙热的硬块,仿佛随时要融解、弹开,扩散至全身。那样一来,自己的身体会前所未有地动起来吧。那是燃料。是被人注入的驱动力。
嗯,真的……很不可思议。
竟然被这种不负责任的父亲,说的不负责任话语推了一把。
但是——必须承认才行。
现在,自己确实觉得背部被人推了一下。感觉得到,自己可以前进,应该前进。
所以,行动吧。远比待在这个家等待要好得多。行动吧。
「呣……呣嗯~……噗哈!啊!可恶的春亮,你那是在想某些坏事的眼神吧!我的意见还是不变,不管这家伙说什么,危险就是危险!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乳牛女不同意,我也——」
逃离了崩夏的魔爪后,菲雅这次逼近春亮大声主张。但是,春亮只是继续回想着刚才崩夏说过的话。
(……随我高兴去做吗?)
也许是吧。也许可以随自己高兴去做。好比说,既然此叶不再像姊姊一样,那自己也可以不用再像弟弟一样。当她生气,也可以不再只是一味畏首瑟缩。可以不用从遵照她的指示开始做起。
胸口涌现一种类似义无反顾的感觉。
他决定要去。所以会去。这点已经不会改变。
那么,出去了以后要怎么做——要是离开屋子,最后真的只是满足一己之私的话,那也无可奈何。
既然父亲奋战过了,自己也战斗吧。就像父亲一样,战斗方法因人各异。自己也许有着只属于自己的战斗方式。
就像崩夏的战斗是变性后一边逃跑,一边独自一人搜集免罪符机关。
自己,夜知春亮能做到的战斗方式又是什么?
为了救出锥霞,继续前进,他可以做到什么——?
……然后,春亮得出了结论。
听了父亲的话语而涌现出的义无反顾感觉,引导出了答案。只要循着「随自己高兴」这个单纯的方向,意外地方程式的解答就近在身旁。为了救出她,该做的事情。
(……哈哈。)
同时,那份单纯的义无反顾感,也让他在目前为止一直烦恼着的问题上,找出了答案。舍去一切束缚,秉持着中立的状态,彻底无拘无束地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以后——结果,他发现到了,该告诉她的话语只有一句。
拯救她的方法,和救了她之后的事。
一旦找到答案,就只剩下实际执行。
也许他错了。也许这并不正确。但是,这一定——
最像自己的作风。
春亮弯起嘴角,看向用力撇下嘴瞪着自己的菲雅,说道:
「菲雅,既然你说有可能会发生事情,那只要别让事情发生就好了吧?」
「什么?」
接着春亮转动视线。
久违地,真的是久违地——看向父亲,试着说出任性的话。
「老爸在业界的人脉很广吧?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
傍晚,沙滩。
春亮一行人出现在和前天相同的地点。有菲雅、黑绘和崩夏。等了一会儿后,第一批等待的人跨着大步出现。是一脸不悦的此叶,以及虎彻。
「春亮!我明明千交代万交代,要你别离开屋子!」
「抱歉,此叶。可是……因为,我不可能永远是你的弟弟。」
由于单方面地打电话叫她来到这里,春亮已预料到她会勃然大怒。他不想花时间慢慢解释,于是笔直地凝视她的双眼,开门见山说出真心话。
「所以,我要以对等的身分,擅自违反你的指示。」
「……!」
此叶反射性地想说些什么,但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缓缓闭上眼睛,深呼吸似地吸了口气后——
「以对等的身分……吗……?」
「嗯。」
她张开双眼。眼镜底下的眼睛,静静地探问着他。
「从今以后,一直吗?」
春亮点点头。心想:她需要证据吧。证明自己是认真的。
「一起升上高中时,我和你约好了。虽然后来糊里糊涂就打破了约定,但我决定从现在起,真的会遵守约定。我发誓——我不会再称呼你为『此姊姊』。」
「……」
此叶「呼~」地长叹口气。然后——
受不了般,无力地露出微笑。
「唉~……这样子究竟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好像正合我意,又好像不用急着现在改变呢……嗯,好吧。这次我就让步吧。」
「谢谢你,此叶。」
「但是,你有明确的作战计画吧?虽然没有成果的我们没资格说什么。」
「诚然,正是如此。只打一通电话说『想到了作战计画』,就叫不才们来到这里,不才们却一无所知。为何又回到此处?」
虎彻目光凶狠地瞪向春亮说。菲雅疲惫地闭着眼睛回答:
「他会在路上说明吧,虽然不晓得你们能不能接受。」
「嗯~我们倒是已经放弃了呢。」
「……怎么有种不妙的预感……?」
就在此时,「咚叩咚叩」的引擎声传了过来。第二批等待的人,搭着私人的快艇出现在海面上。
「让各位久等了。」
「啊啊……要忍受摇晃真是教人提不起劲~」
「抱歉,好久没发动了,所以准备上花了一点时间。上来吧!」
坐在快艇上的,是戴着防毒面具的理事长、负责驾驶的渐音,还有老早就抓住船缘瘫成一团的铳音。比起是因为快艇摇来晃去,可能更该说是因为她手上的罐装啤酒吧。
所有人走向大海弄湿双脚,搭上快艇。不久随即出发。
快艇的甲板相当宽敞,吹来的风很舒服。春亮边望着快艇前进的方向,边斜眼瞥向身旁的崩夏,试着询问一直很在意的事。
「对了,你为什么之前要装乖?」
「装乖?」
「就是潘德拉刚他们来到别墅的时候,你不是特别安静吗?」
「哎呀~单纯只是因为很可怕嘛。因为小加脱离龙岛/龙头师团时,我也帮了不少忙,才担心对方会不会对我怀恨在心。」
「喂……那这件事没问题吗?」
「联络的时候,对方的感觉不像在说:『你这混帐——!我绝不轻饶,看我杀了你!』回答时很干脆,好像是我想太多了呢。真是令人开心的失算。」
「什么失算……你不是可以预测到发展吗?」
「当然也有预测不了的时候呀。因为那就像是一种模糊的第六感。」
「……万岁~」
「怎么了?此叶,为什么突然带着空虚的笑容大喊万岁?」
身旁的此叶突然做出奇怪言行,春亮吓了一跳问她。此叶半眯起眼,说:
「理由有两个。一个是看到之前隐约保持着距离的春亮和崩夏先生正普通地交谈,真是教人开心,所以万岁~」
「哪……哪有……之前就很普通吧?另一个呢?」
此叶大口吐气,和刚才的铳音一样,无力地抱住船缘。
「听到你们对话的内容,我好像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了。不妙的预感应验后,我只能举双手投降,所以万岁~」
此叶保持着那个姿势,仅抬起头,用死了心的眼神望着在快艇前方等待他们的事物。春亮也跟着抬眼望去。但老实说,即使不刻意去看,那东西从刚才起就一直出现在视野里。
也就是依然停在海面上的巨大船队「龙岛」——龙岛/龙
头师团的根据地。
无数的船首正对着他们,泰然自若地等着这艘快艇慢慢靠近。
那艘船巨大又宽广。
甲板几近是平地。很宽敞。宽敞得吓人。视野内毫无遮蔽物,脚底下整整齐齐地铺满了会发出「叽叽叽」悦耳声响的木板。但仔细观察后,可知是由崭新的木板和伤痕累累的木板拼装在一起。也可看见水渍般的脏污——还是红黑色的。
茶色的甲板,和天空与大海形成的只有蓝色的空间。
两者正中央处,突兀地放有一张白色圆桌和环绕着圆桌的椅子。桌子相当巨大,因此椅子数量也多。在其中一张椅子上——
「欢迎来到『决斗船利维坦』,随便找个位置坐吧。别担心,这里没有那种甲板上会突然开洞,让人连同椅子掉下去的机关喔,哈哈~」
「那是什么?可是,有那种机关好像有点有趣耶,下次做一个吧。每次你性骚扰别人的时候,我就绳子一拉让你咻~地掉下去!」
「真是光是想像,就心痛/愉快到子宫泛疼的处罚。」
潘德拉刚翘起脚放在圆桌上,莉可侧坐在他的大腿上,葛兰欧莉则一如既往眯着双眼,在潘德拉刚身后待命。
「嗯~真是教人感动的命名品味呢。在现今这种时代,一点也不哗众取宠的平凡感反而很棒。对了,决斗船是什么?」
黑绘歪过小脑袋瓜问。
「如各位所见,就是具有竞技场作用的船,算是龙岛附属的一个设施。既宽敞又平坦,方便行动,可以充分发挥出实力。虽然可能到处都有污垢,嗯,但就别在意了。」
「哼,果然这些污渍是血吗……真是教人不寒而栗的地方。」
「我可是为你们设想过了喔。其实大可以带你们前往船后面的后面的超狭窄会议室,但届时你们会担心有陷阱吧?或者担心要是被关起来,那可怎么办。但在这里视野好得不得了,谁也无法做任何事,所以放心吧!」
「姑且先说声,谢谢你多余的贴心吧。」
「总之先坐下吧,各位。现在才紧绷戒备也无济于事。」
听到理事长这么说,春亮战战兢兢地往一张椅子坐下。菲雅老大不客气地用力坐在他旁边,此叶带着紧张的气息坐在另一边。虎彻和黑绘也随意找位子坐下,渐音和铳音没有就坐,站在理事长身后。
「啊,对了,你是夜知崩夏吧?之前我完全没发现呢。」
「哎呀,不好意思,因为你没问我~」
「哈!都说别担心了。我电话上应该也说过了,关于你协助加百列逃走一事,我并没有任何怨恨。但如果是龙老头,我就不敢保证了。」
「那真是太幸运了~今后也请你手下留情~」
崩夏吟吟一笑,也坐在椅子上,轻撩起蓬松的头发,交叠起修长的双腿——「嗯~」潘德拉刚略微往前倾身。
「话说回来……可能是我误会了,但我听说你是个男人……」
「嗯,因为发生了不少事情,现在我可是完完全全的女孩子哟。」
什么女孩子啊!春亮在心里呻吟,紧接着又听到了更不敢置信的话语。
「原来如此……现在是女人吗?说得也是呢。那不是也不错吗?有儿子的话,反而成了有小孩的人妻属性,不管过去如何,对我而言都没有任何不便——」
「葛兰欧莉,我要大洞——!我们果然绝对需要在这家伙的脚边设个会开洞的机关喔——!」
对方依旧吵吵闹闹,但春亮他们一点说笑的心情也没有。带着紧绷的心神,只是等着时间流逝。
然后,数分钟过后——
「嗨嗨,让大家久等了。毕竟我们在海上没有研究窒,花的时间比预期还久呢。趁这个机会,我们是否也该至少建个水上研究室呢?」
菲雅他们肩膀一震,看向来人——也就是最后一个等待的人,暗曲拍明。他的语气依然轻佻,没有半点气势地走来,黑色医师袍的下摆随风飘扬,然后往空着的位子坐下。当然,身后跟着一名小麦肤色少女,她带着一贯的茫然表情朝他们轻轻点头致意。
就坐后,拍明笑嘻嘻地看向一旁。
「嗨,初次见面,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刚。我是暗曲拍明,可说是个微不足道的研究者。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嗯,你的长相我记住了。」
潘德拉刚瞥了一眼拍明后说。「感觉真是个装模作样的家伙耶!」莉可坐在潘德拉刚的大腿上,目不转睛地瞪着拍明。拍明耸了耸肩。
「什么嘛,真冷淡。头一次见面,我还以为会有更多反应呢。」
「虽然有点兴趣,但是至少我从没听说过你很强,所以没那么兴致勃勃。倒是比起你——」
潘德拉刚抖动了下在腹部上交叉的手指。刹那间——
「喔喔!」
一把闪烁着亮光的小刀停在拍明面前。但是,那把刀并非是要攻击他,反而相反。是拍明身后的恩·尹柔依越过他的肩膀伸长小麦色长腿后,刺出夹在脚趾上的小刀。是为了成为盾牌保护他,才从裙子底下抽出的小刀。
拍明只讶叫了一声,随即变回往常的悠然自得态度。被脚趾夹住的小刀刀刃上映照出了拍明的脸孔,他说道:
「嗯,感觉像是崭新的刮胡子方式呢。你腿部的曲线美完全占据了我整个视野,实在教人大饱眼福。」
「是吗?吾之感想,我已知当你做出这种发言时,可以向你要求赔偿,报告这样的报告。是四乃穗木分室长告诉我的。」
恩·尹柔依说着,同时视线仍牢牢地定在潘德拉刚身上,眯起的双眼十分锐利。在对方刚才细微的动作中,她感受到了什么吧。比如说——像是真的细微到了,只有超一流的战士才感觉得到的杀气。
这时,潘德拉刚首度咧嘴露出笑容,刻意地搔了搔头。恩·尹柔依的气息也瞬间缓和下来,缓缓地将脚缩回拍明肩后。
「正如传闻所言,你养着一只好狗呢。」
「还是只求知欲旺盛的高级狗喔,可不能让给你。」
接着,拍明将视线投向春亮一行人。说得更正确一点,是看向崩夏。
「嗨,夜知崩夏先生,你好啊,好久不见了。我想我们见过两三次面吧——咦咦!你什么时候变戍女人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拍明,拙劣的演技就省了吧~会让人很火大。反正你已经全都知道我的事情了吧?」
「哈哈,真是严格。」
春亮没好气地看向父亲,咕哝问道:
「你们认识吗?」
「不算有交情喔,大概就是以前在挖掘现场,我和他的研究团队曾好几次互相争着偷取受诅咒的道具之类的。要是他们能停止人体实验这种不人道的行为,多做一些对人有益的研究就好了呢~」
谈话的内容偏离主题后,潘德拉刚「啪」的拍了下手。
「那么,该到的成员都到了。而且还是些原本不太该齐聚一堂的成员呢。可以开始了吧?」
「是啊,一直闲聊也不是办法。」
理事长也点点头,现场的紧张感因此转眼问更是高涨。
「我们是在名声响亮的万事通——传闻中有祸具的地方,不论何处都会现身,也不论何事都会插上一脚——也就是夜知崩夏的召集下,才聚集在这里。但事实上,关于这次集会上要谈些什么,却没有收到任何通知。没错吧?」
「真是未知呢。」
「那么,你们的目的是什么?现在可以坦白了吧?希望不是无聊的事情喔,这场集会的主办人——夜知春亮。」
潘德拉刚和拍明,两个组织的领导人同时看向春亮。
压力果然非同小可。但是,他不会退缩,也早已做好觉悟。
「首先,潘德拉刚——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喔?尽管问吧。」
和刚才与此叶的对话一样。既已做好觉悟,决定了要说哪些话,他们就不需要多余的前言。只须纯粹地在眼神中注入真挚,直接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想问你,你们很执着于『强』吧,可是……究竟是诅咒愈深刻会愈强?还是解开诅咒后会更强?」
春亮感受着菲雅、此叶、黑绘和虎彻的视线。
「潘德拉刚,你认为呢?看到在场的我们,有什么想法?」
他,龙岛/龙头师团的师团长——咧嘴一笑。
然后简短回答:
「视情况而定。」
果然吗?春亮静静吁了口气。正如他所预料的。正如他所期待的。
「那么,也就是说,你也承认『诅咒解除后会变强』的可能性。」
他早就知道了。会基于「就近观察菲雅的强大后,也许能够变强」的想法,将绯渡夕铭送过来的他,有别于只会遵循单纯又愚直的行动原理,认为只有战斗、战斗、战斗才是变强方法的其他团员。只有到达了这条道路极致的他,才知道有些事情无法光靠这个做法获得。所以,为了变强,他具有着愿意摸索其他方向的变通性——
春亮继续笔直地注视着潘德拉刚的双眼,接着说了
:
「那么……我们应该有联手的余地吧?」
可以看见此叶无声地叹气,带着死心的表情连连左右摇头。可以看见虎彻带着吃惊的表情看向他。已大致听过说明的菲雅板着小脸环抱双臂,黑绘则依旧一脸茫然。理事长们和崩夏只是注视着他。
「联手?」
「喔喔,喔喔~?你这番发言真是有趣呢。」
潘德拉刚眯起单边眼睛反问,拍明则笑容满面。
「和你也是一样,暗曲拍明。所以才会叫你到这里来。」
「我想也是呢。你的目的是什么?」
春亮倏地眯起双眼。一切都只为了一个目的。为了平安无事地救出锥霞。照着顺序化作言语的话——
「……算是想和你们共同享有资讯吧。你基于某种目的,才唆使了班长去找那家伙,所以不可能就此罢手。还有……我认为你最终应该不会对班长见死不救。」
虽不晓得会因为是他重要的妹妹,还是因为是重要的研究对象,但只能赌了。
拍明只是兴味盎然地挑起眉毛。接着春亮看向潘德拉刚。
「我认为,龙岛/龙头师团应该也无法忽视曾交手过一次的那家伙的强大。应该至少已经有一个人前去攻击她了吧?就表示前往攻击的家伙知道她的下落吧?虽然思列芙可能已经离开原地,但还是能够成为线索。」
「嗯……」
「总之很简单。为了救出班长,我想请你们与我们携手合作。」
潘德拉刚抚着自己的下巴,用兴致勃勃的表情发问。
既简短,又实事求是的,再当然不过的问题。
「回报呢?」
「没有。」
听到春亮立即回答,潘德拉刚的眉毛抽动了下。这件事他也思考过了。这是唯有面对才能前进的回答。不过,当然,并不是真的什么也没有。
「但是,我们家……夜知家会一直是夜知家,这点不会有改变。而这件事,也许能够成为回报。」
「这是什么意思,夜知春亮?」
春亮「呼」地吐一口气,在椅子上挺直腰杆。眼前是武斗派组织的师团长。拥有着远比自己强大、可怕,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夺走他性命的力量的人。
但是——所以,那又怎样?
像要与他对抗,春亮也放缓双颊,咧嘴微笑。
「也就是说,你们可以过来玩。」
「什么?」
潘德拉刚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此叶已是彻底捣住脸庞,身体摇摇晃晃。菲雅表面上洋装平静,但呼吸急促,指尖在盘起的手肘上咚咚咚地快速敲着。
「我是说,你们可以过来玩。只要不做些奇怪的事情,夜知家就不会拒绝你们。只要不做些邪恶的事,或是会对他人造成困扰或危害的事。」
「……」
「只要不做那些事情,我想我们也可以协助你们训练某人变强。并不是互相厮杀,只要订定好规则,也可以和来我们家玩的人举办类似模拟战的活动。像切子就有可能每天都会来呢。」
紧接着,春亮看向依然带着饶富兴味的眼神,听他说话的拍明。
「研究室长国也是——不论你、恩·尹柔依或是阿曼妲都一样。如果来到夜知家,我们至少可以泡杯茶给你们喝,又如果有想知道的事情,只要不做些奇怪的事,我们也可以和你们聊聊天,任由你们进行调查。对了,如果有运动性质的模拟战,恩·尹柔依有空的话也可以来帮忙。」
春亮说话的同时,看向拍明身后的小麦色肌肤少女。她以困惑的眼神瞥向自己上司的后脑杓,说:
「是。嗯……有空的话。若太久没有活动,身体也会变钝。」
「你也不至于会限制这家伙的私人行动吧?」
「呵呵,是啊。当然,底下的研究员若要去朋友家玩,我不能责怪也无法限制喔。就算我是上司。」
拍明嘻嘻笑着。
春亮暂时先整理思绪。面对潘德拉刚和拍明两个人,自己该说的话是什么。向他们寻求协助时,自己一行人该表明的立场是什么。
「也就是说——我认为,夜知家也许是一处思考受诅咒道具与人类之间连结的地方。我想让这样的立场再变得更明确一点。而所谓的连结,可能是指变强,也可能是指解决未知。所以,应该有联手的余地吧?」
「但也有无法联手的余地吧?」
拍明将下巴靠在交握的手指上,带着坏心眼的笑容说。
「的确,我们之间存有不祥的诅咒这个问题。我既想尽可能不让诅咒为他人造成困扰,也坚决地认为诅咒应该解除比较好。」
「是啊。这点我们绝对不会退让。」
菲雅交叉手臂闭着双眼,久违地开了口,说出沉重的话语。
春亮朝菲雅点点头后,说:
「可是——就像此叶对自己施加暗示,只要一看到鲜血就会昏倒一样;就像虎彻靠着喝番茄汁抑止冲动一样;就像身体的刀刃杀了恋人的人偶,破坏刀刃之后只要拥抱就已足够一样……虽然每个人的情况或程度都不一样,但也算是找到了各种捷径吧。研究室长国应该也在调查这方面的事情吧?」
「嗯,我倒不敢说没有呢~」
「也就是说,无法认同的部分就继续无法认同,但至少我们能在可以认同的部分上建立起连结吧?我们家随时都欢迎你们。但如果你们对他人造成危害或是困扰,我们届时仍会竭尽全力阻止你们。」
「以这样子的存在,你们会待在那个家里……就是这个意思吧?哈哈,有着明确的立场,变成拥有定义的一群人,你们希望与我们研究室长国以及龙岛/龙头师团站在对等的地位上。这样子——」
拍明一边说着,一边呵呵地抖动肩膀,看似真的很开心地笑着。让所有人全听见了他的笑声以后,他才开口说:
「就某方面而言,或许可以算是成立了新的组织『夜知家』吧?思考着受诅咒道具与人类之间连结的组织。与之同时,也是想要解开诅咒的组织。不在乎其他组织的立场——但是在不危害到一般人的前提下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啊……」
是……这样子吗?这与之前一直在做的事,和一直在想的事,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化作了言语而已。只是在拍明和潘德拉刚面前,明确宣告了而已。但是,如果这样的行为具有意义,重新定义了他们这群人的话——
也许,确实就是这样子没错。
「战力也很充分,有箱形的恐祸、村正、虎彻……此外只要号召,还能再召集到好几名祸具。资讯收集与活动人员,则有这位宛如是那只知名老鼠的——」(注:指知名卡通《汤姆与杰利》中的老鼠,总是在逃避猫的追捕)
「这意思是指到处逃窜的名人吧?但还真是失礼的绰号呢~哼哼,可别让这绰号就此定型喔!」
拍明瞥了一眼鼓着腮帮子如此抗议的崩夏后,再看向理事长。
「最后还有资金上的后盾。前龙岛/龙头师团的第二名。领袖魅力和人脉都不容小觑。」
「资金以外的部分,我可就不敢苟同了。我既没有领袖魅力也没有人脉,只是个神秘的防毒面具企业家。」
「哈哈哈!嗯,总之呢……」
拍明膜拜似地摩擦双手,望着空中陷入沉思。但是,他仅沉思数秒就得出了某个结论。
「嗯,这件事果然太有意思了!我实在无法无视这个未知的有趣发展,况且现在也是非常时期。我决定了。
「决……决定什么?」
「别让我说出来嘛。锥霞是我可爱的妹妹,我也一样想救她。我就接受你的提议吧。在这件事上,研究室长国会全面协助你们『夜知家』。」
「……如果能照字面相信你的话就好了呢。」
大概是对谈话的发展感到疲惫,此叶非常虚弱无力地呻吟。
「锥霞不回来的话,我也很头疼啊。这点希望你们能相信我。直到救出锥霞以前,我接下来不会打任何歪主意或说谎,我发誓。」
拍明说道,同时摊开双手,往上举成像是投降的动作。老实说,若要完全信任他,心底确实还留有不安,但春亮又觉得唯独在这件事上,他应该还值得信赖。
「那么……你呢?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刚,龙岛/龙头师团的师团长。」
菲雅斜眼睨向潘德拉刚说。他带着无畏的笑容回答:
「去夜知家进行模拟战……吗?的确,软绵子她们可能会很开心吧。但是,说实在话,就我而言根本无所谓,一点好处也没有。」
「……!」
春亮倒抽口气。怎么会?不行吗?他不愿意协助他们吗?菲雅她们的紧张感也缓缓增强。但是——
这时,潘德拉刚忽然转动视线,依序看向坐在圆桌旁的一行人。
「……那家伙不在这里呢?就是戴眼镜,嗓音沙哑的那个姑娘。」
「咦?啊,千早吗?那家伙并不是住在我们家,只是偶尔会过来玩。」
虽不明白他的意图,但春亮姑且回答。潘德拉刚又环视了一圈
。
「嗯,那似乎随时能再见到面呢。还有那群笑咪咪,长相相同的家伙,以及标准身材的美女、有着卷发的少女……以及村正、虎彻、箱形的恐祸……」
「我先预测吧,那我呢?」
黑绘迅速举手问道,潘德拉刚咧嘴一笑,搓着眼前莉可的脑袋答道:
「哈哈~当然,有着漂亮头发和光滑肌肤的你也在我的守备范围内喔!证据就是这家伙!即使身体娇小也没问题,娇小归娇小,但也有各种玩弄的方式。听好喽,首先——」
「喂喂——!你在说什么啊!我看话题好像很严肃,才一直保持沉默耶,真是太轻敌大意了!」
整张小脸涨红的莉可「咚咚咚」地抡起拳头狂敲,但潘德拉刚毫不在意,看向半眯起眼的春亮。
「——竟然聚集了这么多好女人,真是罕见呢。这对我来说是很关键的理由。OK,我就帮你吧。」
「我已经对他决定帮忙的方式感到不安了……真的没问题吗?」
菲雅发出呻吟。
「很遗憾地,他从以前就是这种人。」
「是啊~经过时顺手摸一下胸部根本是家常便饭。」
「诚然,正是如此。不才也不晓得被他摸过几次臀部。」
渐音和铳音,甚至连虎彻也「嗯嗯」地颔首。就这方面而言真教人不安,但个性也算是表里如一吧。
春亮吞了口口水,说:
「那么,也就是说——」
「可以说三方同盟就此成立了吧?请多指教喽,潘德拉刚先生。」
「总之在这件事解决之前,也得先吩咐团员们不准动那边那个小姑娘。因为是可可萝·蓓妲洁莉到最后都无法打败的对手,有不少家伙都很感兴趣呢。不过,我也很久没遇到小麦色肌肤的女人了,就其他方面而言也是兴致高昂。」
听着拍明与潘德拉刚的对话,春亮吁了口气。
总算成功取得了这两人的协助。虽然赌了一把,但春亮原本就认为理论上成功的机率很高——正因如此,他才会重视速度,有些强势地请崩夏安排会面。但因为他是先斩后奏,事后得向此叶她们道歉才行。
总之这下子,可以说是往前进了一步吧。
但是——春亮紧紧握拳。还不能松懈。现在起才算真正开始。
非完成不可,非达成不可的目的,就在前方。
(班长,等等我们,再一下子……!)
然后,如果目的成功达成,如果成功平安无事地救回她。
他已不再害怕。
也已经决定——他不会再逃避,要明明白白地将心中的想法传达给她。
并告诉她自己一直拖延的答覆。
自那之后,菲雅大多时候都只是注视着事态不断发展。
「啊,喂?我想问你一件事,回来总部(龙岛)的半路上,有个团员遇到了骑士领的人吧?就是碰巧在路上遇到对方,上前攻击,却被砍断了一只手臂跑回来的那个丢脸家伙。名字很奇怪……叫作狗留孙山?对对对,就是他就是他。」
潘德拉刚打了电话给某人后,不久一艘小船从另一艘船出发,来到这艘决斗船。一名受重伤的年轻团员出现在甲板上,报告自己是在哪里袭击了思列芙,却又被打得落花流水。
「哼哼,这一带吗?大约几点?嗯,原来如此。这样一来——」
拍明动作熟练地将这份消息,标注于摊开在桌上的地图。转笔的动作异常流畅。
标注在地图上的,不只是龙岛/龙头师团的团员贸然攻击后得知的位置,还标明了至今发生过随机伤人案件的地方。此外——
「其实我们也曾发现过血迹,是虎彻感觉到了气味。之前也一直是在那附近搜索——虽然结果还是没能找到更多线索。」
「喔?那些血迹有消失吗?」
「嗯,就在不才看着的时候消失了。」
「那就可以肯定是锥霞的血了。其实我们也发现过几处只找得到血迹的地方——既然当下现场还残留着血迹,就表示『基美史托兰提之爱』还在发挥忌能治愈伤口中。也就是我们擦身而过,真可惜。」
「……你们自己也在寻找吗?」
「我说过她是重要的妹妹了吧?虽然对方可能不这么认为。总之,再加上只发现血迹的那几处地方的话……嗯。」
拍明边转着笔边低头注视地图。春亮一行人也从圆桌旁的各个方位检视着。
「哈~感觉还真是常见的模式呢。」
「真的,太浅显易懂了。」
「但是……这件事毕竟没有大量资讯的话就无法判定,都多亏了你们。」
拍明像在说「就算夸奖也没更多好处喔」,耸了耸肩。
「那么,确认一下目前为止的既知吧。照至今的例子来判断,骑士大人的犯行都是照着一定的规则在进行。其中之一就是『都有泥土地面』。不论是随机伤人、锥霞的血迹,还是团员贸然攻击的时候,都没有例外。另外一点,像这样视觉化后就很简单明了呢——可以推测出她是呈圆形地在这座城市周围移动。」
正是如此。菲雅低头看着的地图上,拍明标注的记号以沙滩上发生的第一起案件为起点,看起来像是在画一个大圆圈。当然,途中也有空着大片间隔的地方,但是——
「这些区块单纯只是我们无法确认吧?此外——倘若这项行为是基于某种企图而进行,对方应该不会突然间就横切进圆圈的中心,或是往反方向移动。」
「也就是说,可以推测对方必定会沿着圆周移动吧?」
理事长在防毒面具下「噗呼~」地吐气,如此说道。拍明点点头,继续不停旋转着笔,如魔术师般夸张地说:
「没错。所以——考虑到犯案的间隔时间和移动距离,可以在极高的准确率下是预测到下个犯案地点。就是这一带。」
然后他将笔尖刺在地图上的一点。
是大海附近。那个地点如果沿着海岸继续前进,就能回到最一开始的沙滩。既然对方是划圆前进,会回到起点也是理所当然。
春亮神色肃穆。
「所以要埋伏吗……!」
「话虽如此,她的行进路线也不是按着完全精准的正圆形。移动距离的间隔也没有那么严谨,都不太一样,所以只能猜测大概会在这一带。」
「我想这样子就够了。毕竟仅限于有泥土地面的地方,应该能缩小至几个地点吧。」
此叶瞪着地图说道,拍明更是移动起笔。
「是啊……最主要是这里,其他也该埋伏的地方有这里和这里……最后就是这里了吧?当然,应该由你们待在最主要的地点集中战力等她吧?其中一个次要的埋伏地点,就由我和恩·尹柔依负责。」
「那么,我、渐音和铳音三个人就负责另一个地点吧。一旦遇到,就边拦下她边联络主要队伍……这样子应该勉强可行吧?」
「真没办法,也派出我这边的几个年轻人吧,同样担任阻拦和联络的角色。但可能也会有那个贸然行动而受伤的家伙喔。」
理事长与潘德拉刚各别说道。看来这下子人手勉强足够了。
春亮紧盯着地图瞧,然后用力点头。
「那马上出发吧。对方犯案的时间间隔可能也有误差。等是没关系,但比她晚到就糟了,必须快点过去……菲雅?你有点恍神,没事吧?」
菲雅猛然回神,摇了摇头。
「不——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我只是在为自己打气。」
「也是呢。那我们走吧!」
春亮一马当先地离开圆桌,开始迈步。此叶等人也跟在他后头。菲雅眯起双眼,走在一行人的最后方,追随春亮的背影。
「唉~一时之间我还担心情况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样子,但现在看来似乎是往好的方向发展,我就不啰嗉了……话说回来,姑且不论这件事,强势执行计画,散发出男子气概的春亮也很不错呢。呵呵呵。」
「喔喔,小此,你重新爱上阿春了吗~?」
「你在说什么啊?不过,正是如此。」
「哼。诚然,那点程度还完全称不上有男子气概……所谓男人,就该像勇大爷那样,更加强而有力、威风凛凛才对……」
此叶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和春亮一同迈步。两把强大的刀。一个温柔的人偶。还有防毒面具男,和遵从他的忠实姊妹。
春亮身旁不只有这些人。因为其他人也同时出动。
「对了,你的脚没事吗?之前受伤了吧?」
「吾之回应,予以没有问题的立即回答。那点程度的小伤,只要涂抹部落里流传的诺毕比,一个晚上就好了。」
「喔喔,那是什么?真是未知的单字,是什么样的东西?」
「是的。不知用这个国家的语言怎么说?虽是未知,但主原料就是磨碎经常可在地板底下和垃圾场里找到的那个东西——」
「停——!我有不好的预感!这种事情请在我们听不见的地方讨论!」
小麦色肌肤的少女,部落的战士,能伸出长腿迅速战斗的人。以及一味渴求知识的研究
室长国室长。
接着,春亮看向另外一边。
「对了,你也要跟我们一起来吗?」
「喂喂,我怎么能不待在主要队伍呢。但我不会出手就是了。」
「既然不会出手,反而更让人想问为什么要跟……」
「当然是因为参观战斗好像很有趣啊。还有内……没事。」
「啊!喂,这家伙刚才绝对是想说『好像也可以隐约看见内裤』喔!」
大概比任何人都强的,龙岛/龙头师团的师团长。和他持有的两名受诅咒道具。
啊啊——菲雅品尝着不可思议的感觉。
多么奇妙的光景。多么奇妙的视野啊。
在自己眼前,春亮周遭有着这么多各式各样的人,和非人的人。
不论春亮,还是自己,都不是孤单一人。
不知怎地,春亮的背影看起来比昨天以前还要巨大。
在胸口蔓延的——是也类似寂寞的安心感。
菲雅带着奇妙的温暖心情,心想。
(是吗?也许……我的力量……真的已经……)
他回过头来,以温柔的脸庞,呼唤走得太慢的自己。
菲雅「呵」地放松脸颊,回以微笑,加快脚步。
追上去,和大家一样,加入环绕着他的圆圈。
尽管如此,自己什么也不会说。安静就好了。只要配合步伐一起前进就好了。自然而然就是这样。
她肯定不需要担心。
单是待在他的身边,他也一定会对她投以微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