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章

1

这是以前发生的事。

当时的空地会开放让大家进入。

那是块没有铁丝网的宽阔草原空地。当形成住宅区之后,为了隔开早早就耸立于此的高压电线电塔,车站前宽广的住宅区一端便空出了一大块空地。

整片原野的青草高度约到孩童的小腿左右,较茂密之处甚至足以掩盖住幼小的孩童,茂盛的杂草丛有如岛屿般四散在空地各处。为了让小朋友能进去玩耍,附近亲切的农家每年会用除草机除一到两次草。在原野正中央被绿色铁丝网包围的电塔,就像地标性建筑物般耸立。住附近的小孩一定去过那块空地玩耍,那里同时也是大人们公认的绝佳孩童游乐场所。

由于高压电线就在附近,因此电塔周围张设了铁丝网严加戒备,也禁止放风筝等。即使如此,宽阔的原野就座落于住家附近,根本不愁没有游戏可玩,这里因而顺理成章地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放学后,几乎都会看到好几名国小生在空地玩耍。男孩子到处奔跑,女孩子聚在一起,大伙都在那儿嬉戏。当时还是国小生的茧等人也独占了包围著电塔的铁丝网周边,她们常常聚集在那里,当作专属的游乐场。

她们自从懂事后就这样在空地玩耍。

就连装在铁丝网上的「危险」看板,茧她们也只认为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景色,大家总是很平常地在附近玩耍。

她们从小就在那玩跳橡皮筋之类的游戏,或是把漫画带来分享。

以及……就只是单纯地坐在那边聊天。她们几乎在那块空地玩遍了女孩子聚在一起时会玩的所有游戏。

她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在懂事前她们已彼此认识,像是姊妹一样,打从一开始彼此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理所当然,也就不曾怀疑过。

最重要的是,透过了「公主」,让她们的情谊更加坚固。

塔下小姬是个年纪与大家相仿,却娇小且稚气未脱的「公主」。公主并不是团体内的领导者,但她的个性开朗直率,总是顾虑他人多过于自己,让大家把她当作可爱的妹妹疼爱,而公主也把大家当作亲姊姊仰慕。

她们并不全都是性情温驯的人。

大家曾经多方争吵过,彼此对立过。但总是协助居中调停,时而为争吵的双方四处奔走的人,就是公主。

仔细想想,最把这个团体当作家人看待的人,应该就是公主吧。她是个好人,拥有打从心底不会怀疑家人情谊的善心,她老早就将善心呈现在懂事前便腻在一起的茧等人面前。当大家因为各自想法不同而争吵时,公主也会打从心底悲伤。为了不要看到公主悲伤的神情,不管发生什么事,大家也都能付之流水。

她们并不会因此感到不快。

因为有公主,她们才会是群好人。

因为有公主,才能造就这样的她们。

「如果自出生以来就在一起的大家吵架了,我会很难受。看到大家吵架,我觉得自己的心好像都碎了。」

说出这句话的公主是她们的朋友,以及她们正是公主说出这句话的对象,这件事让茧她们打从心底感到自豪。

她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大家从懂事以前就在一起了。

她们在这块空地一起嬉闹,已数不清有多少次了。就像是大多数的乡镇小孩一样,不对,她们是孩童中最特别的一群人,在空地共享了最重要的时光。

就在那块空地──国小三年级的茧,杀了公主。

那是三年级课程结束,隔天即将迎接结业式的日子。

也正好是三年级的生活即将结束,距离茧搬家还剩一个礼拜的日子。她们从国小放学回家后,又再次跑出门到空地集合。当先抵达空地的三个人聊天到一半时发现了茧之后,似乎转换成某种诡异的神情。

「……」

「啊……」

那三个人是公主、优子还有芽以。

当时的优子还在模仿巫美子的大小姐装扮,芽以也从那时开始就模仿公主的可爱风格。这两个人一同看见茧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表情忽然僵硬了起来。公主摆出不知所措的神情看著这两个人和茧,不过当下的气氛也没办法让她直接向茧示好打招呼。

「……咦,怎么了?」

茧对那股气氛感到不解,不禁开口询问。

茧即将要搬家,不久前,她向大家报告这个决定时,所有人都悲伤地哭了,她还一边掉泪一边约好以后一定要回来。离别之日将近,这几天茧感受到周遭的大家不舍又强打著精神的氛围。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茧再度询问优子和芽以。

好僵硬,两人彷佛都在瞪她。茧怎么想都想不透,她们为什么要摆出这种表情。

所以她出声询问。

静默片刻,优子和芽以互相看了一眼后,眼睛向上瞄的芽以开口说:

「……我看到了。」

「啊?」

「你从椚同学的手中收下礼物。」

「!」

听到芽以回答的瞬间,茧完全懂了,她不禁暂停呼吸。

她一开始表现出摸不著头绪的模样,其实是骗人的。只是因为她不认为会有人撞见那个场面,才以为不可能造成问题。这个答案虽然有稍微浮现在脑海中,但没过多久就被她排除了。

不过,在她稍微想到缘由后,答案也呼之欲出。

她早该想到了。原本平静的心脏突然用力跳动,她知道自己的脸变僵硬。

「你明明知道小公主喜欢椚同学。」

「……!」

就是这么一回事。

椚秋贵。

班上的男同学。

是一位擅长运动、脸蛋帅气、开朗活泼、在男女生之间都大受欢迎的男生。而茧她们全都心知肚明,公主暗恋著他。

那样的男生──却送了礼物给茧。

下课回家前,对方出声叫住茧,并送了礼物给她。那是送给即将搬离这个乡镇的茧的饯别礼。

「……这是饯别礼,是我选的。如果你又回来这里的话,记得联络我。」

他说完后,交给茧一个小纸袋,里面装著像是擅长运动的他会选用的运动型手帕。茧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他那么要好,虽然惊讶,但也很开心。

茧将手帕连同内心那股温暖一起放进口袋里。

她真的很开心。

不过,她也的确认为自己没有跟对方那么亲密。

他们根本不可能要好。其中一个理由是,国小三年级的男女之间有很深的鸿沟,和异性要好是很尴尬的事情。而且不论如何,对茧来说,既然知道公主喜欢他,她就更不可能亲近对方了。

毕竟她不可以抢走公主的东西。

但是,这只不过是普通的饯别礼罢了,只是因为茧要搬家,对方才买来当礼物。只不过是这样的小东西而已。

不论是茧,还是椚同学,都不会有更深一层的企图。

大概吧。可是,优子和芽以盯著茧的视线,怎么看都不可能接受那样的说辞。更重要的是,当时茧觉得开心的心情、正放在口袋里的温暖,以及偷偷藏在心底那股些许对他的爱意──全都被掏出来盘问。这让茧的内心剧烈动摇,无法佯装不知。

所以,茧这么说:

「…………也对,我丢掉吧。」

「小茧!」

茧说完后,立刻取出紧握在口袋里的手帕,公主不禁慌张了起来。

「不用啦!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不,对不起,公主。我也没那个意思,别担心。」

茧面无表情并冷淡地说给自己听,之后像是要丢出东西似的,她把握著手帕的手高举到头上。

优子和芽以面无表情地看著茧的一举一动,茧也不露出任何神情。

现场只有公主越来越慌张,试图要阻止,于是她扑向茧高举的手腕。

「放开我,公主。」

「别这样,我才不介意这种事!」

即使公主的身高完全构不到手帕的位置,她依然伸手紧抓住茧,呈现出悬吊在茧的手腕上的模样。

「放开我!」

「住手!」

两人争执不下,公主虽拚了命地阻止,但茧也很固执。

固执、倔强。优子和芽以紧迫逼人的视线迫使茧这么做,她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这是踏绘(注),再加上她也意识到自己碰触了禁忌,自觉有罪。(注:江户时代因禁止基督教,政府下令基督徒藉由踩踏耶稣像或圣母玛利亚像,以示背弃其信仰,若违令就会处以极刑。)

即使只有一点点,即使只在心里想著而已,但只要碰触公主的所有物,就是有罪。

茧怀抱著不慎碰触到公主所有物的罪恶意识,如果她不当场在这里丢弃手帕,舍弃自己偷藏在心底的不正当情感,就不能再和大家做朋友了。

不能做公主的朋友。

不能再和大家在一起。她认真地这么想。

因为被撞见了。

正因为被撞见,就算变得固执、倔强、拚命,也非得立即舍弃不可。她必须表现出自

己不想要这种东西,表现出自己不想被同伴排挤,所以她得立刻舍弃这东西。

但是──

「放开我!」

「!」

那股拚命却扣下了悲剧的扳机。

拚命的茧试图挥走拚命缠著她的公主,娇小的公主不小心被高个子的茧甩开,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地面上跌去。

「啊!」

连惨叫的时间都没有。落地的声音并不大,却听起来很沉重。后脑杓坠地的公主,因为甩开的力道加上落地的高度与全身的重量,头部受到了重击,撞上地面的冲击让脖子弯曲成恐怖的角度。在场所有人都亲眼目睹那种活人无法承受的坠落方式。

咚。

在草地上。

绵软无力的人体被抛了出去。

一看就知道是不寻常的虚脱无力的人体。公主和方才活泼的模样截然不同,她的四肢像玩具一样被拋出去,身体朝著空地的地面上摔,光看一眼就没来由地觉得恐怖。

跌落。

动也不动。

公主保持著惊愕的神情,情感和生气却似乎已经从脸上消失了,她往上盯著日落的天空,眼睛眨也不眨。

只是静静地,仰视。

空泛的眼球表面映照著空泛的天空。

「…………………………」

空气冻结。

所有人咽了一口气。没有人发出呼吸声,也没有人说话,只有风玩弄草丛的沙沙声嘈杂地流逝。

在沉默之中,还没抵达的另外两人也终于来了。

巫美子和小舞应该远远地就看见事情的经过了吧,她们走到一半突然加快步伐奔跑,一发现这里诡异的气氛后,又慢慢减缓速度,最后转而怅然地走了过来。不久,她们在茧三人的旁边停下脚步,一语不发地俯视著横躺在地的公主。

「啊…………」

在恐怖的沉默后,芽以终究还是吐露出声音。

然后──

「噫、呀啊──唔!」

芽以高亢的尖叫声如溃堤般流泻而出,一瞬间,巫美子敏捷地紧抱住她,并用力掩住她的嘴。

「!」

在惊愕的同时,原先静止的时间也开始流动。所有人几乎都还搞不清楚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唯一知道,这里有一具尸体。

还有犯人与目击者。

「小公主……?」

小舞垂落的辫子就像她动摇的心一样摇来晃去,她呢喃说著话,试图伸手碰触一动也不动的公主。但她的脚却宛如抗拒眼前的现实般,一步也不敢靠近。

「小茧把……公、公主给……」

优子睁大双眼盯著茧不放,像是要逃跑似地后退。

「不、不是……」

茧说道。对方明明没有说错,她却不禁开口反驳。

茧想要找点理由,但眼下根本不可能有误会或搪塞的余地。即使如此,她非得否定不可,非得否定眼前的现实不可。

「………………!」

现场充斥著准备爆发恐慌的气氛。

她几乎可以预见,下一个瞬间,大家将会发出爆炸般的恐怖尖叫声,所有人都会责备她、埋怨她,然后逃离现场,找来父母和警察,最后逮捕她,把她当作杀人犯谴责,她马上就会失去一切。

太恐怖了。

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她没办法呼吸,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然后──

就在破灭即将拍打茧的肩膀。

就在恐慌的理智线准备断裂、迫在眉睫之时。

「……大家听我说。」

「!」

一直掩住芽以嘴巴的巫美子,突然以沉重的神情开口说道。那句话让情绪即将爆发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全往巫美子的方向看去。

「听我说。」

巫美子站在所有人的面前,俯视著一动也不动的公主说:

「我们当作没看见这件事吧。」

「!」

令人惊愕的发言。巫美子说的话,让包含茧在内的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

「咦……?」

「什么?为什么?小公主她死了耶!」

小舞和试图挣脱巫美子的芽以各自发出疑问,而优子虽然无言以对,但也一脸惊讶地看著巫美子。茧什么也没说,虽然这起事件是她造成的,但听到巫美子的发言,也抱持著和大家相同的疑问。

「小公主……被小茧给……!」

「别说了。」

芽以的手指著茧,用颤抖的声音试图断定茧的罪行,这令她感到畏惧,但巫美子立刻以严厉的口吻制止。

「为什么……!」

即使巫美子被芽以质问,被所有人投以怀疑的眼神,也依然不打算退让,她再度开口询问大家:

「我问你们,小公主最讨厌的事情是什么?」

「咦……」

一瞬间,大家彷佛被巫美子的话趁虚而入,无法回答。

在一片沉默中,巫美子冷淡地抬起头,环视所有人后,自己说出答案:

「就是讨厌我们吵架啊。」

「!」

「小公主最不愿看见我们交恶对吧?我们大可直接在这里责备小茧,但如果这么做,一切就无法挽回了。小茧大概会被警察抓走,我们几个将再也见不到她,更不可能继续做朋友了。」

巫美子面对默不作声的大家继续说:

「现在的情况的确非常不妙……可是,如果因为我们的关系,变得要和小茧绝交,小公主她一定会非常、非常受伤。」

巫美子又再度环视大家。

「我认为,如果是小公主,她一定会原谅小茧。所以,我们如果不原谅她的话,小公主会很悲伤。」

「…………」

「我不希望小公主悲伤。」

然后,巫美子说:

「所以──我觉得,我们就当作这件事情没发生过吧。」

这是提议,也是宣示。

在茧这群好友之中,最疼爱公主的就是巫美子。对于这样的巫美子说出口的宣示,没有人能够理解这样的异常并装作若无其事,她们只是说不出话来。

沙──

周遭只剩下风的声音,沉重无语的静默笼罩四周。

茧等人站在草丛正中央沉默不语,内心就像压著一块巨石,全世界也似乎失去了色彩,没有人开口说话。

现场持续著异常漫长的沉默。

无法言语的公主在这股沉默的中心,静静地横躺在地上。

不久,小舞开口说:

「……要怎么做才能当作这件事情没发生过?」

「!」

茧大吃一惊。小舞说的话既冷静又蕴含决心,同时也代表她同意巫美子方才要求大家的宣示,将茧杀了公主一事当作没发生过。

「我们就地解散,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巫美子回答。

「只要说我们就像平常一样聊天玩耍,然后道别回家就好了。只要说刚好都没有人看见事情的经过,这样绝对不会被拆穿。还好现在空地一个人也没有,真的非常幸运,我想一定是公主让我们如此幸运。」

现场笼罩著决定隐瞒事实的氛围。但是,最让茧感到惊讶的,是在场所有人竟然都没有异议。

大家全都安静地听著巫美子和小舞说的话。

不久后,大家盯著公主的尸体,以意志坚定的神情静静地互相点头示意。

「说得也是……小公主很讨厌我们吵架。」

「嗯,这都是为了公主。」

就连原本即将崩溃的芽以,以及因为茧的举动而吓得后退的优子,也都像是被巫美子所说的话附身,一个个都同意了。当大家神情诡异,互相点头示意时,巫美子蹲在横躺在地的公主旁边,轻轻地阖上公主睁大的双眼。

「……晚安,公主。你不小心在这样的地方睡著了。」

随后她这样说道。

说完后,巫美子站了起来,重新看向大家。

「既然公主睡著了,我们回家吧?」

「…………」

诡异的气氛。

这是什么感觉?笼罩在现场的奇妙气氛就像整片无底的草丛,而茧和其他人彷佛被吞噬在其中。她们只是点点头就回家了,之后,大家就像忘了一切似的,完全闭口不谈当时在空地发生的事。

事后当然引起了骚动。

茧和其他人被大人们问话了好几次。

但她们就像巫美子决定的一样,口径一致地反覆说著:「当时我们已经道别了,什么也不知道。」

后来举办了丧礼,大家也都出席了。

然后,茧搬家的日子即将到来,没有警察来阻止她离开,得以顺利地搬家,离开了这个乡镇。

接下来──

茧始终怀抱著胆怯过日子,一头埋入新生活中,试图忘了一切。等她注意到时,已经过了四年多,而现在,茧正站在这里。

她回来了,杀害公主的犯人回来了。

她明明一点也不想回来,却没有任

何立场反对,毫无选择的余地。即使过了四年多,她回来这个乡镇,依旧没有忘记公主的死。

然后──公主曾在这里。

公主确实曾在那块空地中。

除了茧她们以外,没有人知道白色手帕具有什么意义。茧看到手帕迎风飘舞的当下怎么样都无法乐观地相信一切只是偶然。

公主还在空地中。

白色手帕是一切的开端。茧会看到和那起事件一样的白色手帕,只让她认为这是一个预兆,像是亡灵为了逐知她而给的暗示,告诉她:「我还在这里,被你杀害的我还在这里。」

「…………!」

茧从那个地方连滚带爬地逃回家,一想到自己往后的未来,全身颤抖不停。

她回到家,关在自己还没整理完的房间,害怕窗外那从空地一路绵延而来的广阔黑夜,整个人被今后针对自己的不安击溃。

2

……茧发现自己正看著茂密的草丛。

咦?

沙沙。眼前出现的是被带刺铁丝网包围的宽阔空地。

在绵延覆盖整片空地的厚重杂草之海中,远处可见高耸的电塔。

冰冷的钢筋几何排列,高压电线爬满空中,高高耸立的无生命电塔看起来好像是为了某种栖息于此的非人类生物,而打造出来的城堡上的尖塔。

咦?

不知道为什么,茧正站在空地前,盯著这幅景象。

草丛被风吹拂,像波浪一样不停地涌来。

她看过这幅景象一次。但她不知道、搞不清楚状况,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这里。只是有一件令她在意的事,就是眼前的这块空地中,多了一个和自己印象中的画面不一样的东西。

草丛之间,开了一条路。

眼前那个生锈、缠著藤蔓、拦住杂草之海的带刺铁丝网中,出现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破洞。以破洞为起点,杂草被左右拨开,直直地延伸出一条通往远方电塔的路。

简直就像是为了让茧通往电塔而开辟的道路。

打开的破洞彷佛吸引著茧走进去,往前延伸的道路似乎要把她一口吞没。

咦……

茧凝视著道路。

光是盯著通往电塔的路,就让她的内心涌起言语无法说明的不安。

这条路像是在等待茧的到来,不停地往前绵延而去。

朝向电塔的周围一路延伸下去。

不能过去,也不想过去。

茧这样想著。她的内心充斥著不安。

隐约冒出的不安与厌恶感在心中扩散,呆立不动的她,手脚已经没了感觉。

四肢好像无力萎缩般麻痹。

她的四肢失去知觉,动弹不得。不过,对现在的茧来说,这样也好。

因为她不想过去。

她不想踏入空地,不想踏入草丛中的道路,不想往电塔迈进。

即使不过去,她也知道,公主一定躺在道路的前方。恐惧掩埋了她的内心,一股不愉快的感受揪著她的心脏、肺,和胸腔内部。

她感觉自己正流著黏汗,凝视著草丛与在草丛中开辟的道路。

她站在原处动弹不得,注视著道路前方耸立的威武电塔。

她有预感,公主一定就在电塔下方;她有预感,死去的公主一定躺在那块地方。如果自己真的沿著道路前进,抵达电塔下方的话,一定会撞见公主。

她动弹不得,紧盯电塔不放。

时间分秒流逝。

她无法前进或离开,始终站在那紧盯电塔不放。

毫无作为,只有草丛不停摇曳。

……突然。

她看到某个东西。

在持续注视著的电塔下方,她看到的不是草丛,而是某个东西。

白色的、摇晃著。

她一边感觉压迫著心脏与肺部的恐惧挤入胸口,并逐渐增加密度,一边聚焦凝视著那个东西。

是手。

是白色的手。死人肤色的手从草丛中隐约可见的高度向上伸出,然后那只手完全不同于草丛的摆动,面对自己,正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动作缓缓招手。

看吧!

她颤抖个不停。

在心中惨叫。

看吧!果然在那里!

当她在心中惨叫时,眼前的景象和意识也同时慢慢地远去、模糊,只残留了心底的惨叫声──茧在棉被中,发现自己正睁开双眼,冒了一堆冷汗。

「………………!」

扑通、扑通、扑通。她在棉被中听见自己高声鸣叫的心跳声。

她躺在床上。等到全身五感越来越清晰后,才发现自己正停止呼吸,便吐出一口气。空气全淤塞在肺里了。

原来是梦,令人讨厌的梦。即使梦里看见的景象已随著睁开双眼而模糊、消失,但在梦里感受到的害怕与焦躁依然清晰地残留在胸口。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朦胧地照射著房间。

还没塞入东西、空无一物的书柜,还没打开的瓦愣纸箱,以及用衣架挂在墙上的全新水手服。

今天开始就要展开新的生活了。

心情好沉重。剧烈的心跳虽然渐趋稳定,沉重感却取而代之进驻在胸口。

「……唉。」

茧叹了一口气,在棉被里翻了个身。

房内形成灰色调的光线,看起来好像已经清晨了。现在几点了?她想确认时间,便在枕头附近摸索,终于抓到智慧型手机。

「……」

有简讯传来。

昨天晚上,茧关在房间被不安折磨不已,用手机打了一篇现在看来简直是支离破碎的文章。内容写著她去看了空地,整个人感到焦躁不安。原来收到信的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寄送回覆给她了。

大家都很担心,各自回覆写著『还好吗?』等内容。

她们比想像中还要温柔。没有人责备茧的行为,全都很平常地表达出担心。看著如同以往的简讯文字,茧察觉似乎只有自己过度担忧,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还好吗?』

『冷静点!深呼吸!深呼吸!』

茧不断看著那些短短的简讯,贪婪地不停按著下一页。最后,她终于翻到最先寄送回覆的巫美子打的简讯,并直接打开来看。

『不要那么介意幽灵的传闻。』

巫美子激励她。

「……嗯。」

茧点点头,她感受到那句话带来的强大力量。为了让巫美子的回覆带给自己更多力量,她紧接著阅读接下来的内容,没想到却不经意地看到了某句话。

『不可能会有幽灵出没,因为公主只是睡著罢了。』

「…………」

看完的瞬间,她全身僵硬。

有一股不协调感。胸口冷不防地点亮了一道小小的不安之光。

那是她自己也无法理解、出自于本能的微小不安。她僵直不动,盯著简讯一会儿,思考片刻后──

「啊。」

口中不禁泄漏出细小的声音。

茧察觉了。

她不小心察觉了。察觉巫美子和大家对因为过去而狼狈不堪的茧所说的话,并不是跨越了过去才会说出的激励强心话。

她察觉了。

大家只不过是──

持续说著当时的欺瞒谎话罢了。

公主的死,依然没有在这个乡镇中风化。所以,身为当事者的她们,自四年前的那起事件以来便暂停了时光,维持当时的状况停滞不前。

或许她们只能这么做吧。

大家和茧不一样,必须继续生活在这个乡镇中。即使她们知道那是谎言,也早就无路可退,只能继续延续著当时决定划下的休止符。

「真是的,你突然在晚上传简讯来,吓死我了!」

「嗯嗯。」

「……抱歉。」

到了早上,茧向因为担心她而来到她家门前迎接的大家道歉。

包括茧在内,大家都穿著国中制服。她们以前就读的国小虽然并不是穿水手服,却仍是规定穿制服上学。因此,茧和这些成员穿著新制服结伴走在通学的路上,就像重现了以前的画面,令人感到新鲜又怀念。

茧先向大家道了歉。

姑且不论其他事,现在只能像这样和大家道歉了。

为了她在夜里精神状态混乱之下传出的简讯,掀起骚动而道歉。只是,虽然从表面上、言语上都看得出她是在为此道歉,但是其实在她的内心,这句道歉还隐含了其他方面的歉意。

收到大家的简讯、让大家来接送她、大家又重新聚在一起聊天。

茧马上就察觉到了,所有人都打算今后也像当时决定的一样,继续保密。

公主不小心睡著了。

后来的事,大家都不知道。

当时还是国小生的大家杀害了公主,她们为了保护茧而捏造那个「谎言」。巫美子等人若是提到与公主有关的话题时──不过毕竟这是她们尽可能想回避的话题,所以很少开口聊起──她们会以保护那个「谎言」为前提,矢口不提公主的「死亡」,选择以其他话语隐喻。

「公主不是在那里睡著了吗?」

巫美子对试图委婉试探大家心底想法的茧这么说。

「小茧,你不也知道吗?」

「……」

巫美子笑著问,她没有怀抱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说出确认的问句,其他人也只是点点头。茧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在确认什么事,也无法判断什么是正确的,不过她也能够充分想像得出来。

当时,突然在大家之间决定好的那个「谎言」。

大家在混乱之中诞生的谎言,等同于是在逃避现实的幼稚谎言。她们和之后马上离开乡镇四年多的茧不一样,她们一直与事件一同生活,为了保护曾经靠著撒谎而得救的自己,往后的日子也必须永远靠著谎言来保护。

说了一次「我不知道」,就顺利蒙骗了其他人。

此后,大家再也无法反悔了。

如果坦白,就会有与在一开始就说出真相时完全无法比拟的质问和斥责等著她们。妈妈会盘问她们、爸爸会盘问她们、老师会盘问她们,甚至连警察都会过来审讯她们。已经无法坦白说出大家其实都在「撒谎」。就连当时马上要搬家的茧都这么认为,一直住在乡镇里的大家一定更会这么想吧。

而且,这不只是为了明哲保身而已。

与茧最要好的大家也同样因为公主的死而悲伤。包括茧在内的所有人,大家都和公主非常要好,都把公主放在团体的中心看待。

太悲伤、太痛苦了。不蒙骗这心情不行。

就连过了四年才回乡的茧,重新和大家相处的时候,都会意识到公主的存在。其他人与藉由搬家、一个人展开新生活并忙碌于填满时间的茧不一样,她们永远、永远都不能逃避,非得持续正面面对恒久失去公主的事实,以及持续在周遭进展的「公主的死亡」这项真实事件。

况且──

受到这个「谎言」保护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茧。

只有杀害公主的自己逃跑了,虽然那非本人的意愿,但她还是逃跑了。以结论来说,她杀了大家心爱的公主,不过大家让她脱逃,保护著她,但茧之后却又再度逃离,与大家断绝来往。

……抱歉。她只能这么说。

到头来,她恬不知耻地在过了四年后回到乡镇,马上就践踏了大家为了封印那起事件而做的努力,传送「幽灵出现了」这种胆怯的简讯给大家。

「抱歉……」

除此之外她无话可说。

真要仔细说明的话,她有太多、太多必须道歉的事。

她必须向大家、向公主道歉。就连无法言喻的事,她都必须开口致歉。

所以,她除此之外无话可说。就像巫美子开口询问茧的问题中隐含著确认一样,就只能这样说而已。

「没关系啦,我们只是吓了一跳而已。对吧?」

芽以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大家也随之同意。

「就是说啊。」

「嗯……」

「比起这个,你看起来有精神就好了。」

大家纷纷开口说道。

「……谢谢。」

茧稍微低著头,让大家看到些许笑容后说道。

感到安心的同时,心中也浮现出自卑感。那是对于说出不该说的事感到自卑。她没料到自己会逃跑,以及不知不觉中被人庇护到现在。她深深了解,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权利去提起那件事了。

根本不可能会有幽灵。

她在那个地方看到的、感受到的,都只是偶然与心理作用罢了。

就算是为了体谅保护她的大家也好、为了回报大家也好,她都非得这么想不可。如此一来,她就能从在空地撞见的事情中释怀,从之后梦到的梦境中释怀。冷静后仔细回想,其实她只不过是看见被风吹跑的布块罢了。

疑心生暗鬼这种过时的句子,恰好可以用来形容她目前的状况吧。

实在是太愚蠢了。因为太愚蠢,茧感到很对不起大家。

那时的茧很明显缺乏冷静,一定是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情。

像是边烦恼边准备回乡、搬家时的混乱、对今后生活的不安,以及见到了大家、听见幽灵的传言。

这些事情让她一再烦恼、动摇,最后就跑去看空地。

对了。还有──在空地遇见一身黑的「她」。发生太多事情了。

茧认为,包含被野狗包围后见到「她」的这些事情,都彻底搅乱了自己当时保持的冷静。虽然对方无庸置疑地拯救了茧,但是「她」那诡异的身影和诡异的对话,也把茧的精神推至诡异的状态,这点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没错。

茧突然想到。

那块空地的幽灵,指的果然就是「她」吧。

现在重新回想起来,也只能如此断定了。在那个地方见到了丝毫不输给幽灵的诡异少女,虽然对方已经否认,但不管怎么想,在那边看见足以称为幽灵的人,就只有「她」一人而已。

绝对没错。

传言提到的幽灵,一定就是「她」。

这个结论对现在的茧来说非常合情合理,同时也是非常凑巧的结论。

「……我跟你们说。」

茧说道。在上学途中成群结队、聊著其他话题的大家全都往茧的方向看去。

「什么事?小茧。」

「昨天我去空地的时候,看到一个怪人。」

茧像是坦白般稍微低头说道。大家不禁面面相觑。

「怪人?」

「是一名穿著一身黑──哥德萝莉塔装扮的女生。」

「咦……」

「那个人对我说了奇怪的话,害我有点吓到,当时我整个人都变得怪怪的。」

大家摆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听茧说话。

「我猜想,传言中的幽灵指的是不是就是那个人。」

「……」

以芽以和小舞为主,大家纷纷对此做出了「咦──?」的反应。

大家一边做出反应,一边逐渐炒热这个话题时,只有巫美子优雅地把书包摆在身体前方,用双手提著走路,并稍微歪著头询问:

「那是真的吗?」

「……嗯。」

茧点头。

「这样啊。」

「喂、喂!是怎么样的人啊?」

兴致高昂的芽以探出身子询问,茧在其他人好奇的视线驱使下,开始手忙脚乱地回答接踵而来的问题,而巫美子则在一旁静静地边走边听,一句话也不说,沉思著。

然后──茧的新生活开始了。

她和大家一起走在与国小相同的徒步上学路线,往国中校园的方向前进。这是她第一次到这里的国中上学。

运气不好的是,她没有和巫美子她们同班,但对于已经第二次转学的茧来说,不再有任何足以翻搅心灵的不安。她能够马上和座位附近的同学交流,也有曾在国小同班过的同学还记得她,让她能够以此为开端,用可说是很不错的形式展开新的校园生活。

她也和大家约好,每天要一起结伴上学。

虽然公主一事让她多少有点尴尬,但她果断地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发表意见后,便不再接触与其相关的事情,让她又得以在表面上与大家友好。

大家自那天以来也不再提起那个话题。

她不知道大家以前是不是都这么做,还是只是为了顾及她的心情,但至少她确信那是「不可以碰触的话题」,也彻底避免去谈论。

她也不再靠近空地。

就这样展开新生活,顺利地一步步融入班级,再度和大家拉近了距离。

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感觉到自己与大家之间残留著一面看不见的墙壁,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她知道那面墙的真面目正是大家无法侃侃而谈的公主本身,可是,她也不能允许自己因为无法面对而逃避。

她绝不允许自己在过去害死公主的事实面前逃离。

大家都是共犯,都是沉默地保护茧的共犯。

自此以后,她总是害怕那一路绵延到空地的黒夜、窗外的黑夜。她只希冀不要再做恐怖的恶梦。

日子一下子就过去了。

茧在学校的生活非常顺利。

她过著在学校当个国中生,在上学途中和放学后与大家一起玩乐的日子。只是,随著她逐渐融入班级,也逐渐察觉到一件事。

巫美子等人,在学校诡异地陷入孤立状态。

她们没有其他朋友。不如说,即使她们不同班,她们的朋友永远都是同一批人,看起来完全没有交到其他朋友。

彷佛除了原本的交友圈之外,没有交新朋友的必要。

她们好像在害怕著什么似的。

或者说,好像在隐瞒什么似的。

茧没办法针对此事发表意见或询问大家。

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资格。被遗留在这个乡镇的大家,或许只能用这种方式才能生存下去吧。

是茧的错。

全都是茧的错。

她在学校很开心。和大家在一起都是为了赎罪。

日子一下子就过去了。

3

……

整片黑暗的天空下,手电筒的光线一点一点地亮著。

手电筒灯光在毫无街灯的黑暗中,把乡村道路的黑色路面切出一块圆圆的亮面,不停地往前移动。

勉强可看出灯光前进的路是住家逐渐稀疏的住宅区道路,同时也从左摇右晃的光线边缘勉强可看见路肩的模样。灯光就像魂魄一样默默前进,不久便照射到看似非常不吉利的带刺铁丝网,然后停留在被围住的丛生杂草前。

「…………」

沉默。

那里有一道人影。

手电筒的圆形灯光落在一个站在路上的人影脚边。

黑色皮靴、细瘦的脚、蕾丝下襬的黑色华丽裙子。

人影以这身服装静静地看著带刺铁丝网的远端,头看似歪了过去地回转看向照射著自己的手电筒。

突显在黑喑里的白净美貌。

融化在黑暗里的黑色头发。

然后──

「────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人影开口说道。

站在黑暗中的「她」用听起来与一身黑的造型相符、静谧又毫无情感的声调,低声询问拿著手电筒的少女们。

………………

「小茧,我跟你说,我们见到那个你之前说可能是幽灵的人了!」

「咦?」

到了早上,茧和来接她上学的大家会合后,听到芽以用非常兴奋的口气说出这件事,大吃了一惊。

茧几乎一整周都过著不接触和公主、空地相关事物的生活,因为大家都这么做,她自己也认为这样是好事。因此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大家要突然说出那种事?

「咦?什么意思……?」

「瞒著你真对不起。昨天晚上,我们几个人一起去空地看了一下,毕竟很在意你说的那个人……」

巫美子看著目瞪口呆回问的茧,用稍微抱歉的神情回答。早上的气温还没从昨晚回升,空气里带著一股凉意。茧很介意自己在这样的天气中感受到大家带来一股兴奋的热度,再加上巫美子的回答,实在让她困惑不已。

她们从一大早就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谈论著此事。

各种混乱的念头在脑内来回转动,总之,最后茧勉强开口问出的话,是一句确认用的问句。

「你们见到那个人了?」

「嗯,没错。」

巫美子点头。

然后──

「不过,以结论来说,那个姊姊和幽灵传言一点关系也没有喔。」

「咦……」

茧的思路没办法跟上巫美子接下来所说的话。

「没错没错,我们听小茧说完后,就特地去确认了喔~!」

情绪亢奋的芽以像是缠著发愣的茧不放似地探出身子,她抬头看著茧,挂著笑容继续说明:

「那个人说她不久前才刚住到亲戚家啦!她很漂亮耶!服装也很美!」

「啊……嗯……」

茧困窘到不知如何回答。

「她就跟你描述得一样耶~!我只在杂志里看过那种造型,觉得好感动喔!小茧小茧,你以前住的都市中,是不是有很多人都穿成那样?」

「咦?不……」

茧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勉强开口回覆说:「我完全没看过……」但是芽以依然夸张地表示钦佩,还频频点头。茧没把芽以说的话听进去,直到现在仍呆愣地试图理解刚刚听见的消息。

────咦?大家特地过去确认?为什么?

她想都没想过。

事情竟然演变成这样。

然后──

────瞒著我过去吗?

她这样想。既然大家会做这种事,就表示她们排除了自己,在别的地方偷偷讨论了吧?自己被排除在同伴之外了。茧表面上觉得无可奈何而放弃争辩,但其实她无法不去意识到自己内心的寂寞。

然后──

────那个人和传闻中的幽灵没有关系?

巫美子说的那句话,对茧来说也是个问题。

茧灵机一动地把「她」当作可能是传言中的「幽灵」,这样的主意虽然的确有点像在找藉口,但她也确实认为这样的联想还算合理。

不过,大家却否定了藉口。

她利用藉口自我辩护,却在不知不觉当中被声称根本没有幽灵出没的大家偷偷地验证、否定。

────为什么?是为了把我逼到绝境吗?为了警告我吗?

她不禁如此臆测。

她一边心生动摇地如此猜测,一边盯著大家。大家毫无顾虑地将过去验证的事情告诉她,不过大家似乎没有恶意。但如果这是她们的演技,那真的恐怖到无可形容了。

大家从没想过要拆穿她的藉口吗?

大家从没想过要把她逼到走投无路吗?

正因如此,大家才会如此在意那个可能是「幽灵」的少女吗?

她重新思考。

原来是这样吗?

说不定真是如此。

对大家来说,就算表面装作否定幽灵的存在,但不可能真的不介意公主的幽灵传言。如果出现了一个可能是幽灵传言的起因,她们应该无法不去确认真伪。

所以──

「……你们过去确认了吗?」

茧询问大家。

「嗯。」

「就是说啊,对吧?」

大家将茧丢在一旁,热烈地讨论昨晚的事,一听到茧的询问,她们便异口同声地答覆并点头肯定。

小舞带著苦笑的口气补充说:

「我们一开始还想说如果发现是恶作剧的话,就要痛骂那个人。」

芽以极度开心地附和说著「对啊对啊」,优子和巫美子也点头同意。

「毕竟我们很在意。」

「……这样啊。」

唉,果真如此。茧这么想。

她稍微安心了。只能安心了,因为自己的臆测是正确的。

茧对于自己没有被纳入同伴圈参与讨论和确认的事实,以及那事实本身已经弄清楚这点感到安心。只是,讨论这件事的大家不仅没有太多顾虑,还看起来既快活又欢乐,这依然让她有点在意。

应该没有理由这么开心才对。

为什么?是自己想太多了吗?

到昨天为止,大家都很正常地过著愉快又热络的日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公主一事的关系,茧总觉得心底某处很空虚。

有一股因为一件无法碰触、非得避免的事而产生的空虚。

类似罪恶感的空虚。或许只是茧太多心,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原本缠绕在大家之间的空虚感,竟然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暗自高昂的诡异气氛正蔓延其中,高昂到似乎都忘记顾虑她心情的程度。

所以,茧如此询问:

「你们──怎么好像很开心?」

她问了。问完后,原本开心说话的大家在一瞬间愣了一下,盯著茧看。

然后──

「因为……对吧?」

「对呀。」

「……」

她们互相看著对方的脸,轻声笑著。

笑完后,又看向茧。

「……因为,小公主差不多该醒过来了。」

芽以像是代表大家发言似地如此说道。

「咦?」

大家笑咪咪的。

就像在隐瞒快乐的事情般,笑咪咪的。

「咦?」

茧不禁又再度表达一次疑问。

大家还是笑咪咪的。一股恶寒突然爬上茧的背脊。

茧无法质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没有资格。而到了夜晚,她又做了相隔好几天的那个恶梦。

4

眼前出现一道道看似不祥的生锈带刺铁丝。

被铁丝网围住的高耸杂草茂密地在宽广的空地中长到几乎看不见地面,而我正站在那块空地前。

远处是如墓碑般耸立的无生命电塔。从电塔周围到被铁丝网隔开的这边,一片宽广绵延的草丛在漩涡般的大气之下,掀起一道道翻腾的波浪。

有一处带刺铁丝网被胡乱地切碎出一块破口。

从破口中笔直延伸出一条像是把草丛之海分成左右两半的细窄道路,朝著远方的电塔而去。

道路像是在呼唤我似地延伸。

像是在引诱我、引导我似地延伸。

不对,其实,我知道它正在呼唤我。我知道、我察觉到、我感觉得到。我确实被这条路的远方呼唤著。

被呼唤的感觉,很恐怖。

我明白。

────这片草丛里,有一具尸体。

我明白。所以我的脚动弹不得。

我站在带刺铁丝网外,感受著被远方呼唤的自己。

我一边害怕那个自己,一边听著心跳与呼吸的声音阔的草丛不放。

…………

又过了好几天。

那天以后,大家虽然不会讨论公主的事,但那股莫名其妙的情绪高昂感,依然可以淡淡地从大家的身上感受到。

虽然大家对待

茧还是一如既往,但她却感觉到,之前朦胧地挡在她们之间的墙壁,似乎变得更厚了。先前的墙壁是空虚与沉默之壁,但现在的大家似乎已经往如高烧般发狂的云雾另一端走去,而她似乎是被大家丢在对岸,令她觉得莫名不安。

大家好像在她不在的地方偷偷谈论与公主相关的话题。

她隐约如此觉得。察觉此行为时,她更确信大家原本同她一样避免碰触公主的话题。从大家的举止、氛围,都可窥见公主的存在。

到目前为止,她们之间存在一股类似忌讳的「虚幻」,正因为茧曾经亲身感受过,所以,对茧来说,她们的变化实在是太明显了。

大家突然在意著公主。

不知道为什么,茧感受到一股厌恶感。

她当然有理由厌恶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同伴之外、厌恶大家谈论与公主有关的话题时的不寻常与不安。不过,还有一个不亚于这些原因的重大理由,那就是原本在沉默之中潜藏著类似罪恶感的情绪,已经从大家的身上消失了。

不去碰触那个话题的行为,正是意识到自己有罪的证明。

害死公主的人是茧。但是,所有人藉由保持沉默、藉由不去碰触话题,让茧和大家形成了共犯关系,也因此建立了既细微又坚固的羁绊。

但是,既然那份情绪已经消失无踪的话──

代表只有茧一个人被留了下来。如果大家都舍弃共犯关系,那么,被大家保护的茧──唯一一个不被允许舍弃罪恶感的「犯人」茧,就会成为唯一一名杀人犯。

学校的生活过得很顺利。

但是,和大家在一起感受到的不安却因此显得更清晰。

渐渐地,待在大家身边让她越来越不安。在她的心中,有一股对大家的恐惧,从当时就偷偷藏在心底、至今也难以抹去。

──如果,大家开始责怪茧杀害公主。

她一直偷偷害怕著。

为了成全公主残留的慈悲、成全希望大家好好相处的愿望,从四年前的那时开始,大家从茧本来应当接受的惩罚与毁灭中保护了她。但如果这些行为只是在拖延而已,那么,她们随时都可以把那份「成全」化为乌有。茧一直在偷偷地害怕著。

害怕那个时期的到来。

她本来就该接受惩罚。不管是连她自己都厌恶的狡猾卑鄙想法,还是曾经逃过一次的惩罚,都让茧害怕到无以复加。

她会被大家责怪、被大人责怪、被社会责怪、被当作杀人犯责怪。当时,她逃过了在那瞬间闪过脑中最糟糕的毁灭情况,如今这也成了令茧格外害怕的要素。

好讨厌,如果能忘记就好了。她几乎是这么想著。

说真的,她几乎打从心底希望不要再和大家在一起。

那时,以及现在,大家都温柔地对待茧,彷佛是在固执地守著公主的遗言。说不定她们只是一味地压抑本来就要扔向茧的悲伤和愤怒。表面上保护著茧,心里却藏著秘密,这个事实的冲突也把她们的心消磨到残破不堪。

所以茧很害怕。

总有一天,大家就会放弃继续做那些「努力」吧。她感到很不安。

因此,茧无法背叛握有秘密与生杀大权的她们。即使有多恐惧、有多不安,她就是无法离开她们。

总有一天,她们会弃自己不顾吧。

总有一天,她们会决定要责怪自己吧。

或是以秘密为筹码来威胁她,要求所有她们可能会要求的事,逼她全盘接受吧。

茧很害怕。

正因如此,她害怕大家突如其来的转变。

说不定「那个时期」真的来临了。茧感受到这股猜疑,她好像正用带刺铁丝不停地削著胸腔内侧,怀抱著无法逃离、对大家感到的不安。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茧最近几乎每天都会梦到令人讨厌的梦。

梦到她只在夜晚去过一次的那块「空地」的梦。

她站在被带刺铁丝网隔开的茂密草丛前。她知道草丛中有一具尸体,并为此恐惧到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

虽然梦的细节多少有点不一样,但总是做这种梦。

具体显示出她的不安与罪恶感的恶梦。

不对,或许这样想比较贴切吧。

那个恶梦并不是具体显示出她的不安,而是公主真的在呼唤自己。或许这样思考比较贴切吧。

………………

「小茧。」

这是某天放学后发生的事。

当大家准备如同往常放学一起回家时,巫美子以和平常不太一样的模样,对茧提出个建议:

「我们想去一个地方,你要不要一起去?」

「啊……嗯。」

茧有义务陪伴大家到任何地方。如此考量的她,不论大家提出多么微不足道的提议,她都不可能拒绝。茧点头之后,其他人也似乎早已讨论完毕,芽以马上抓住她的手,开心地说著「我们走吧!」后拉著她往前走。

然后──大家把茧带到了那块「空地」。

当茧被牵著走时,在路途中就已察觉了她们的目的地。可是她没有拒绝的余地,束手无策的她只好以生硬的笑容回应大家,继续走在路上。不久,她又再度不情愿地站在那块空地前。

沙。

在稍微西斜但仍旧耀眼的太阳光线照射下,带刺铁丝网另一端的青翠草丛正迎风一摇一摆著。

在阳光下看见的空地和夜晚不同,少了彷佛在冥府般无法言喻的阴森景色。但是,座落在远方的清晰铁质电塔、似乎能吞噬任何东西且充满混沌生命力的草丛、挡下草丛并浮出锈斑的带刺铁丝网,还有腐朽的「禁止进入」看板,全都释放出另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让人感觉到比站在冥府前更加鲜明的死亡。

────唉。

不想看到、能不看到就好了。

站在空地前的茧在内心如此强烈地想著。虽然她和大家在一起,却只有她一个人站在空地前的道路上。

还不如看夜晚的景色。她这样想。在白天见到的景色,毫无疑问会促使人渐渐回忆起四年前那起事件的景色。那个在记忆中曾因一起玩乐而熟悉不已的场所,呈现出被人类的手活生生勒毙的模样。

那是,那块空地上的尸体。

被弃之不顾而腐烂不堪、朽坏的尸体。尸体被杂乱无章地监禁在其中,然而,根本无法监禁的尸体,几乎要从空地满溢而出,成了无人愿意正视的景象。要举例的话,这空地就是藏著这样的东西吧。

茧伫立不动,看著这鲜活的荒废景象。

她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地无法从空地前迈开步伐往前走,但大家不顾茧的情况,各自像是在检查似地开始触摸带刺铁丝网。

「……!」

在看似开心的她们之中,茧发现优子的手上不知从何时开始握著一把像是大钳子的工具,因而吓得目瞪口呆。此时,她们走到铁丝网最边端的位置,随即找到铁丝网与住家围墙之间的空隙,便互相点头示意,让优子滑入空隙中,并从外侧不显眼的位置,以手上的工具剪断带刺铁丝。

「等、等一下,大家……!」

「小茧,这里!」

茧见状后慌张不已,但大家反而边监视周遭边向她招手,催促著她。她无法理解大家究竟要做什么,也无法再继续旁观,只好慌张地跑到大家的身边。

等她抵达大家所在的位置时,带刺铁丝网已经被剪到人可以直接通过的程度了。从优子开始起头,大家陆续像是把身体塞进去般地通过铁丝网。

「快点,小茧也进来。」

「咦……?」

最后入侵空地的小舞从铁丝网对面朝困惑的茧伸出手来,然后笑著抓住她的手拉扯她进来。

令人困惑。

令人厌恶。

她感觉高到几乎埋住胸口的草丛内好像潜藏著什么,带刺铁丝上的锈斑也看起来像是血迹,再加上从内侧缠绕的藤蔓,让茧光看这块空地的外观就浑身毛骨悚然。

「你怎么了吗?」

「……」

但是,茧依然无法抵抗不停催促她的人。

无可奈何的茧只好勉强跟著大家穿过铁丝网空隙,进入「空地」。

身上流出黏汗。

至今梦见好几次的恶梦,又浮现在脑中。

这里并没有梦中那条草丛之路,带刺铁丝网上也没有明显的破洞,但即使如此,她还是认为这很明显是恶梦的延续。茧呆立不动,盯著脚边的草丛,她在意识的一端听到大家说话的声音,大家热烈地谈论著优子从任职于建筑公司的父亲那里拿来的工具,在此时完全派上了用场。

「好了,我们走吧。」

她们偷偷相视而笑,迈步走向草丛深处。

朝著电塔的方向前去。茧终于无法忍耐,面对她们往前走的背影出声说:

「喂……!你们在做什么?」

踏著草丛前进的她们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茧。

然后,小舞露出诡异的温柔笑容,伸起食指抵在嘴唇上,像是要茧闭嘴。

「安静点,会被人发现的。」

后,巫美子用劝说般的口吻说道:

「小茧,你不需要操任何心。」

「什么……?」

茧完全不懂大家在说什么,她露出些许不安和焦躁的情绪,回问巫美子: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感觉很恐怖耶,说明一下啦!」

「嗯……」

听著茧的问题,巫美子摆出有点困扰的表情。

她考虑片刻后,像在选择措辞般对茧说:

「……我跟你说,你完全不用担心,全部交给我们处理就好了。」

她这样说道。

在一旁注视的大家也点点头。茧无话可说,但她怎么可能接受这种说词。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全都是为了小公主喔,也算是为了你。」

突然听见公主的名字,让茧心生动摇。那明明是大家一直回避的禁忌话题,对茧来说同时也是个致命话题。光是听见那个名字,她就无法冷静下来。

即使如此,茧依然勉强挤出话说:

「为、为了公主和我?」

「没错。」

点头。

「你不觉得,公主差不多该醒过来了吗?」、

随后巫美子这么说道。大家也跟著点头。

茧的背部突然扫过一阵寒颤,她完全无法理解大家究竟在说什么。她不禁想著:「大家是不是疯了?」

「咦……大家……?」

但是。

但是。

她根本无法说出口。

如果说出口,就等同于背叛她们。就算她们真的发疯,那也无庸置疑是四年前的茧的罪过。

因为茧杀了公主。

如果她们都没疯,那一定是在制裁她。

或者说,她现在可能正被测试著。不论答案是哪个,当大家说出公主的名字后,接下来不管她们要做什么事,她除了顺从以外,没有其他选项。

她完全没有背叛的资格。

因为一切的起因都是她。

「……」

所以,茧吞下了想要说出的话和恐惧。

片刻之后,她面对大家,留著黏汗,就像被迫在死刑通知单上签名的死囚般点头。

「…………嗯,说得也是。」

「对吧。」

大家和睦地一同微笑。

「我们走吧。」

「……嗯。」

然后,大家一边寻找草原中不太显眼的位置,一边踩踏草丛,往耸立在空地正中央的电塔前进。

茧就像待宰的家畜般,悄悄地跟著大家往前走。

当大家抵达围在电塔周围的护栏时,便像是要在草丛中隐藏身影般蹲了下来,并闲聊了好一会儿。

就像公主还活著的时候一样。

笑著说当时的话题。

茧笑不出来。

大家无视于如坐针毡的茧内心的不安,像是穿越时空般开心地聊了好一阵子,除此之外没做其他事,也没对茧做任何事,便解散道别了。

从此以后。

那个突然开始的回忆聚会,几乎每天都会在放学后举行。

茧完全不懂每天举办聚会的意义何在,她每天都在害怕今天会不会开始做些恐怖的事情,却又不得不持续参加那个只是聊天的痛苦活动。她每天一边在脑海中想著那些几乎要融解胃部的臆测,一边听著大家谈笑风生。不久之后,她开始认为,这该不会是大家真正的目的吧?

这是一场茧无法拒绝、以公主当作挡箭牌的阴险制裁。

她因为这项举动而开始臆测、痛苦,看到如此担忧痛苦的她,会不会正是大家所期望的呢?

她开始这么认为。真是如此的话,效果的确很显著。

她想,惩罚与复仇终于要开始了。

在大家的笑脸与谈笑之中,她逐渐感到疲惫、脆弱。

究竟是谁想出要做这种事情呢?还是说,传言中真正的公主幽灵已经现形,为了要向茧复仇而附在大家的身上呢?

茧每天都在拚命挂在脸上的笑容背后,忍耐那个像是要融解胃部、快要吐出煮沸的浓稠血液的想法,甚至开始产生这些臆测。后来,她终于从大家对话中的细微之处想到──有一个人,可能是让她们的态度如此骤变的幕后黑手。

5

……手电筒照出的黄色光线,把黑暗照出一个圆形的切面。

她的手中拿著沉甸甸的大型手电筒。放在家中储藏室四年多的老旧手电筒大到毫无意义,而在乡村的夜晚,手电筒最主要的亮光部分却显得格外令人心生胆怯。

电灯泡的光线如同眼球般有个清晰可见的歪斜斑点,黯淡灰黄的色调虽然勉强可让脚边的步伐保持安全,但同时也造成某种谁异的阴森感。藉由这道不可靠的光线带路,走在充斥著深邃黑暗的乡村路上,每走一步还会发出手电筒内部零件晃动的微弱声响。

当啷。

当啷。

每走一步,还发出了鞋子踏在粗糙柏油路上的声响。

喀嚓。

喀嚓。

就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听得见。所有微弱的声音都从自己站立的位置中发出,并扩散至远方的高浓度黑暗中,再被遍布于绵延黑暗里的静谧吸收而消逝。

无声之中只有自己造成的声音孤独地回响著。

无声与黑暗缓缓地压迫自己的内心,呼吸时就像浸在水中般感受到奇妙的沉重感。

视线落在用来探路的光线上。

光线在黑暗中照射出黑色的柏油路,她盯著几乎毫无意义的黯淡光线前进。

视野一片黑暗。如果左右摇动光线,应该可以看见其他颜色吧?但自己一点也不想看到左右的景色。在自己的左右侧见到的其他色彩,可能是不该出现之物的颜色,光是想到这点就会连走在路上的勇气都瞬间消失无踪。

只能笔直地看著路面。

只能看著脚边的前方,屏息走路。

不看向左右。

不看向黑暗。

即使脑中清晰浮现出左右的黑暗中排著无数张纯白的死人脸,她也固执地盯著前方靠著意志力压抑住鸡皮疙瘩,默默地往前走。

只听著──

当啷。

当啷。

手电筒内部发出的声音。

然后──

喀嚓。

喀嚓。

倾听自己固执地前进的脚步声,还有被压迫的肺部泄漏出原本憋住的呼吸声。

她拚命地将鲜明浮现在脑海中,且鲜明地在黑暗中以肌肤感受到的无数亡灵赶出意识外。茧默默地僵挺身体,冻结自己的心,一路走到目的地。

然后──

「……幽灵出没了吗?」

不久,有人出声询问。

抵达了目的地。不知道在夜晚的「空地」前伫立多久的「她」,对茧发出和当时一样死寂的声音询问。

茧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她」。

「你对大家──对大家做了什么?」

毅然地,不对,其实是像个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动物般。

茧挡在时槻风乃的面前,挤出强硬的声音,质问对方自己先前的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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