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想这座古老的城堡哪里是居住区域,原来主要的房间在地底下呀。”
“嗯……因为能防阳光。”
“啊,说得也是,您是吸血鬼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嗯……”
戈达勋爵与真打津轻沿着通往地底下的石造阶梯往下走。与津轻的狎昵呈现对比,城主反应是心不在焉。他还没将视线自青发男人手里拿着的鸟笼移开。
细致的纯白蕾丝,上头有着长春藤的薄刺绣。下缘缀了荷叶边,那布仿佛是马戏团入口的帘幕,在鸟笼的正面交叠在一起。但,终究看不见那交叠处缝隙的深处。听到轮堂鸦夜第二次的自我介绍时,戈达勋爵终于发现了。发出声音的并非那个叫做静句的女仆。因为她站的位置是津轻的右后方,只是自己擅自误会了。声音的主人——真正的“专查怪物的侦探”,是位在鸟笼里面的什么。在这蕾丝罩子的另一侧,有什么存在着。
名叫轮堂鸦夜的,什么。
一时之间发愣了好久。再度听到“请带我们去案发现场”的催促时,戈达勋爵只能回以“哦”的走神回应,一旁的库洛托不发一语,精悍的五官乱了,直接回起居室去了。这个鸟笼是侦探。这个鸟笼,能找到杀死妻子的凶手?就算开玩笑也太超现实了,不过看样子对方是认真的。无所谓啦。鸟笼说人话,这也没什么。
问题在于,里面是什么。
单就整体的形状,或是从蕾丝罩子边缘窥见的部分,鸟笼是极为标准的吊钟状。从套上圈状物的顶端呈现放射状伸展出圆弧状的栏栅,接合到圆形基座形成笼子的样貌。
材质应该是黄铜。基座的直径最多三十公分左右,高度大概四十公分。再怎么娇小的人类也不可能进入如此的空间。
所以,是妖精吗?虽说北欧那边现在也几乎找不到了。或者,果然是鹦哥或鹦鹉?不然就是……
“您很在意吗?”
津轻突然这么问。戈达勋爵拿着提灯映照出来的津轻的笑容,加上了阴影变得愈来愈奇怪。
“我是不介意让您看,不过重点是师父很害羞。”
“你不要擅自决定我的属性,”鸟笼中传来鸦夜这么说的声音。“戈达勋爵,请您见谅。虽然在这里拿掉这罩子也无妨,但有的人看到我的样子后就觉得诡异,接着什么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为了让搜查迅速进行,维持现状比较好办事。”
“好、好的。”
鸦夜似乎是为了不让人心生恐惧而费心。对自己就是异形吸血鬼的戈达勋爵而言,获得对方如此的费心还是活了一百八十年来头一遭。
忍不住好奇,他对津轻低语:
“请告诉我一件事情就好……她到底是什么?是人类吗?”
“师父呀,是个绝世美少女。”
津轻的答案完全不能当成任何参考。
“玩笑话就讲到这里,我们来谈案件吧。这座城,住了几个人呢?”
鸦夜再度突然转换话题。戈达勋爵干咳了几声。
“家人除了内人之外是四个。我,长子库洛托、次子拉乌尔,还有幺女夏洛特。刚才在大厅两位已经见过库洛托了吧?”
“拉乌尔小弟应该也见过了。”
津轻轻快地说道。
“拉乌尔应该没有露面呀……其他,还有两位人类的佣人。”
“两位?听说您很富有,没想到佣人这么少。”
“因为没有几个人类想在吸血鬼的家工作。”
“哦,日夜颠倒确实是难过。”
“我认为不只有这个原因。”鸦夜说道。“那么,佣人叫什么名字?”
“女仆叫做吉赛儿,刚刚跟我在一起的管家叫做阿尔弗雷特。吉赛儿负责照顾小女,还有大部分的家事。阿尔弗雷特主要的工作是整理城内还有处理和我工作相关的业务。他已经在我身边工作二十年以上了。”
“听说遭到杀害的汉娜夫人,以前是人类?”
“是的。她和我订婚后才成为吸血鬼……两位知道变成吸血鬼的方法吗?”
“应该是注入吸血鬼的血到体内吧。”
津轻回答。恐怕这是到这里来后他第一次说出的正经答案。不愧是“专查怪物的侦探”,看样子具备某种程度的知识。
“一点都没错。搞错以为被吸血就会变成吸血鬼的人也满多的。”
“我本来也是那种搞错的人,不过不久前我也去参与过吸血鬼的案子。那个时候,我从研究吸血鬼的人学到正确的知识了。那又是一个怪人。”
津轻突然变成个眼皮微肿的老人的口吻,似乎和某个看不见的对象在交谈。
“‘对,意思就是,如果将吸血鬼的血某种程度混入体内,那个人类就会变成吸血鬼喔。’
‘是这样呀?我还以为一定是被吸血就会变了。’
‘不会,不可能有那种事的。因为吸血鬼的血强过人类的血,所以混到人类体内的话人类就会变成吸血鬼。反过来说,因为人类的血比吸血鬼的血弱,嗯,所以吸血鬼吸了身体也不会有异状,就是这样。说起来呀,假如人类只是被吸血就会一个个变成吸血鬼,这个世界吸血鬼早就多到满出来了啦。’
‘这么一说,嗯嗯,也是啦。那么,意思就是那些家伙要制造同伴时,并不会吸血啰?’
‘没错。’
‘什么呀,我一直以来都搞错了。讨厌,为什么不早一点跟我说啦你人也很坏。’
‘是呀。所以,我现在跟你道歉了。’”
“……”
“……”
“……”
结冰般的沉默流逝。
“这个人,刚刚在说什么?听起来像是东洋的话语。”
“请您别放在心上。这家伙的兴趣就是花工夫和时间讲无聊事。”
“无聊事这种讲法太过分了呀,师父。我可是竭尽所能思考想要让戈达勋爵露出笑容的。”
“就算你用日语说应该也传达不了吧。”
“不用日语说就传达不了吗?”
“要让我露出笑容?轮堂小姐,他在说什么?可以麻烦您翻译吗?”
“就别管他了,对心理健康不好。对了,房间还没到吗?”
吓了一跳往前看,已经走到走廊很深的位置了。
戈达勋爵说了声“在这边”,立刻打开面前的门锁,请侦探与助手进入案发现场。然后加强提灯的照明,好让整个房间能看得清楚。
空间从门开始往右侧深处延伸,长方形的房间。右侧和左侧的墙壁,整面都是延伸到天花板的书架,对向的墙壁则挂着一双剑装饰。虽然那天花板附近有扇为了取光而设的小窗,但对戈达一家来说是没必要的,便以木板钉住封死。室内虽然潮湿,不过打扫很仔细并没有霉味。
房间的深处放有沙发、凳子和矮桌。中间铺有垫子,和钉子与工具类摆在一起、不合场所的尚未完工的五斗柜,四平八稳地镇守在上面。女儿的玩具像积木和玩偶之类散落四处。还有正对着门的那张引人注目的太师椅,和三天前一样背对着这里摆放着。
“真是间好房间。”
不知是奉承还是真心,津轻说道。
“您的兴趣是闲暇时自己做木工吗?看起来像是还没做好的棺材。”
“这不是棺材,这是五斗柜……有这兴趣的不是我,是内人。汉娜喜欢修理骨董的东西。每次从城堡的废墟找到陈年家具,都会搬到这里修缮。以前,整个房子常常回荡着铁锤或木槌的声音……”
戈达勋爵一边放下提灯,一边忧郁地低下头去。以后再也听不到那个声音了,这五斗柜应该也不可能完成了吧。
“门锁,是从案发后就保持原状吗?”鸟笼传来声音问道。
“是的。因为我想保存现场比较好,除了我之外没人能开门。”
“尸体也是原状吗?”
“不是。因为吸血鬼的尸体腐烂得很快,已经下葬了。不过家里有相机,我拍下照片达到保存现场的效果。”
“太棒了。处理得这么漂亮,巴黎市警方也会吓得脸色发白吧。”
“我不是因为喜欢才拍的……虽然不是能拿来自夸的事情,但吸血鬼活得久对这方面的事情也就自然——”
“习惯了?”
“……是的。”
“感觉我可以跟你当好朋友。”
不知为什么,鸦夜开心地这么说。徒弟的态度以及师父的言行,全都莫名其妙。戈达勋爵叹了一口气。接着,一面感受市长送的礼物终于派上用场的讽刺,一面从胸前的口袋拿出洗好的照片。
彻底变了个模样的妻子,被详细地纪录在那上头,简直到残酷的地步。手脚无力下垂的一具尸体。脸部虽平静地宛如安睡,但嘴角挂着一道血迹。贯穿胸口中央的正圆形伤口流出大量的血,变成好几条暗红色的河往下腹部扩散。尸体虽穿着家居服,但由于遭到泼洒圣水,导致胸口以下的肌肤微微透出来。渗入家居服的圣水灼伤了整个下腹部,伤口的缝隙随处可见,更显悲惨。
接过照片的津轻,自己看了一会儿后将其拿到鸟笼面前。看样子蕾丝罩子是为了让里头可以透视外界的设计。
“师父,怎么样?”
“镜子映照不出吸血鬼,照片拍不出吸血鬼,这些也是迷信。”
“我不是在问这种事情。”
“胸前的伤口直径将近十公分。是桩子刺穿的应该无庸置疑。我觉得伤口左方比起右方似乎出血少了一些,为什么?”
“是尸体向右倾斜的缘故吗?”
“照片看来尸体是坐得不偏不倚的……好,这一点先不管。夫人的表情很平静,身体也没有挣扎的样子。戈达勋爵,汉娜夫人当时应该是在睡觉吧?”
“对。她没有发出叫声,应该也是因为是在睡梦中吧。”
没有痛苦就那么死去,好歹算是种幸福——戈达勋爵再度低下头去。
“是当场就死亡吗?”
津轻向鸟笼询问。
“看来也没有因为痛楚而醒来的迹象。应该可以视为几乎是当场死亡……这么一来,凶手一次就将桩子刺入心脏吧。那力气可是大得惊人。”
侦探在蕾丝罩子当中,仿佛自言自语地低声道,接着又说:
“可是,戈达勋爵,吸血鬼的感觉应该比人类更敏锐吧?”
“是的。即使处于睡眠,只要是浅眠的时候都很敏感。汉娜就算在打瞌睡,只要我出声喊她,她便马上醒来。所以假如是趁她熟睡时偷袭,那就是能够消除自己气息的高明猎人干的。”
“高明,呀。”
鸦夜接过戈达勋爵的话语,像是在思考什么。
“可能是先让汉娜夫人吃了安眠药。”津轻说。
“那类药品对吸血鬼没有效果。”
“啊,是这样呀……说到药品,圣水是什么情况?是杀害后洒上去的吗?”
“大概是吧。要不然应该会因为灼伤的疼痛而醒过来才对。但是虽说是杀害后,但死亡经过一段时间后,吸血鬼的细胞便会失去力量,即使泼洒圣水也不会灼伤。因此,泼洒的时间可推断是才刚死亡没多久。”
鸦夜对吸血鬼肉体相关的分析,正确得连戈达勋爵也忍不住点头。
“桩子加上净化过的圣水,真是有趣的凶手呀。”
“也有种做得过火的感觉吧……对了,戈达勋爵,尸体的手或脚有伤吗?”
“没有。手脚很干净。除了照片拍到的部分,都没有外伤。”
“好像有大衣之类的遗留物到目前还保留原状,您没有碰过吗?”
“对。城堡里的人没有任何人碰过……连警方都没有想拿走的意思。”
戈达勋爵的内心,前几天对少女记者发泄的相同怒火醒了过来。市警和法官都无意帮助身为异形的吸血鬼。就这一点来说,眼前的侦探至少还有想要认真调查的样子。虽然还不晓得他们能否信赖。
“那么,可以请您告诉我们发现尸体的经过吗?”
“报纸应该刊载过了。”
“请您再说一次。就您想得起来的部分仔细地说。”
“虽然应该是您不太愿意想起的记忆吧。”
无可奈何,戈达勋爵从想要返回城堡开始说起。和次男拉乌尔在森林里,打死了一头鹿。回到玄关大厅后发现仓库的锁遭到破坏,找到被血沾湿的银桩。确认过家人是否平安,最后进到这个房间面对的却是汉娜的尸体。
“虽说很习惯尸体了,但家人被那么残忍的手法杀害还是第一次。我看到以后内心大为震撼,发出吶喊……”
“当时除了您之外还有谁进入这房间?”
“为了让我冷静下来,阿尔弗雷特进来过。但是,他没有碰尸体或是房间里的物品。我也吩咐小犬他们不要进来这里,因为我认为他们看了会受到打击。后来我拜托阿尔弗雷特照顾他们,我自己去搜索城内。”
“请等一下。这栋居馆,隔音是不是很差?”
“是呀……应该是这样没错。墙壁也老旧,特别是地底下回音很大。”
“案发当时,您的长子库洛托还有管家阿尔弗雷特先生,都在距离这房间很近的地方吧?”
“对。阿尔弗雷特在里面的办公室,库洛托在隔两间的房间里。”
“可是,在您大喊之前他们都没发现出事了。”
“他们两个都说这房间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原来如此。那么,您有搜索到什么吗?”
“我什么都没找到。我也到外面的森林到处搜寻,但连足迹或气味的痕迹都没发现……所以,两位的搜查或许也得不到成果。”
尽管打算暗示“委托查案要是没成果也算不了什么”这样的意思——
“不过,只是嗅闻味道的话连狗都办得到呢。”
但鸟笼的声音,带着挑战的语气回应。
“人类是会思考的,戈达勋爵。用看的用听的用闻的,然后思考。不知是哪个法国人也说过,说‘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所有尊严就是在于思考’。合乎逻辑的思考是人类能够拥有的第一项武器,同时也是最后的娱乐……不过呀,由我来向您说‘人类’应该要如何如何,说真的还挺无聊好笑呢。”
“……”
“津轻。”
她一喊,助手立刻简短回了句“是”。照片还给戈达勋爵,接着拿起提灯,往太师椅走去。
侦探们的搜查,开始了。
“停——蹲下——放好提灯。”
听从发自鸟笼的声音,津轻在绿色地毯上蹲下。用光照出留在上面的两个物品。
“大衣和瓶子,呀。首先看大衣。”
津轻以左手拿起大衣,然后将右手提着的鸟笼移到大衣面前。
“前面因为沾到血而变得黏黏的,让我看背面……再往上一点,帽子的部分。嗯,尺寸还满大的,布料也厚。稍微拉一下袖子看看……可以了,往下一点。扣子旁边好像沾到了什么,试着拿起来……是小石子呀。口袋里面怎么样?什么都没有?是喔。”
原来如此。这确确实实是个“鸟笼使者”。
望着在大衣面前四处移动鸟笼的男人,戈达勋爵这么想着。“摊开”,“掀开”,“靠近”,“回去”,“看一下”,“把里面翻出来”,“举高”,“往右一点点”,“再过去”,“可以了”。
鸦夜每次发出简洁的指令,津轻便顺从回应。一下子翻出胸口的口袋,一下子掀开领子,为了能够仔细观察,将鸟笼凑上前去。要是有个什么都不晓得的人见了这一幕,应该会觉得侦探是以鸟笼取代放大镜使用吧——严格来说,他并不是使用鸟笼,而是站在为鸟笼所使用的立场。
“布料虽然还很牢固,但针脚到处都有脱线。应该是只有这么一件外套天天都穿吧。先前的主人看样子是个穷人。”
“凶手一文不名吗?”津轻说。
“我的意思不是说凶手,而是这大衣先前的主人。左侧有沙子弄脏的痕迹,右侧有阳光和雨水造成的褪色。口袋里面空空如也,整体而言脏得厉害,两个袖子也有往上翻折而留下的褶痕。先前的主人将大衣扔在某个地方的路边,凶手捡起来,调整成符合自己身高的尺码后暂时拿来使用。为了防止血溅到自己身上。”
冷静地结束观察,鸦夜接着下了指示“到瓶子那边去”。津轻离开大衣,拿起以软木封口的扁平瓶子。
“这瓶子看起来满普通的。只是玻璃有点脏,是灰尘的关系吧。”
“你用袖子擦一擦看看。”
“好的……擦过了。”
“污垢掉了吗?”
“就像是很难笑的笑话那样。”
“你说什么?”
“一点都没有效。”
“你不必每句话都讲得这么巧妙。让我看看盖子……沾到了一点点的血呢。看样子凶手是杀害夫人后才碰这瓶子的。”
“瓶子里应该装了圣水吧。”
“好了,放下吧。”
津轻将瓶子归回原位,重新拿起提灯,再往引人注目的太师椅走去。然后来自鸦夜的指示变得愈来愈多,津轻的动作也愈来愈活跃。几乎要贴到地毯地移动鸟笼,再往书架的方向提高,靠近椅子的扶手部分。无法自行移动的侦探,借助称她为师父的助手的双手移动到所有地方。接二连三,从右到左。才刚听到这指示,又要从上到下。这景象让真实身份不明的鸟笼在进行侦探活动此一事实的异质,化为双眼可见的型态,令戈达勋爵切实感受。他们的一举一动所有一切,都和至今为止戈达勋爵所积累的知识,或是实际经历过的犯罪搜查相差悬殊。让人以为与其说那是搜查,不如说几乎更像是一种仪式。
笑咪咪的青发男人每动一步,大衣下摆便宛如幽灵摇曳。蕾丝罩子的另一侧,也不晓得到底是不是人类的少女,持续发出如歌的声音。
在凶杀案现场昂首阔步的,两头魔物。
“这把剑是仿制品吗?”
调查挂在墙上装饰的剑时,鸦夜对这边说道。戈达勋爵回神过来。
“不,这是真的。本来就是城堡里有的东西,小犬们的房间也装饰了几把……因为我们就算受伤也只要几秒钟就复原,没有必要特别做成仿制品。”
“可以拔出来看看吗?”
“请。”
鸦夜命令津轻轮流拔出两把剑。看样子没有使用过的痕迹。然后他们移动到放在太师椅旁边的小桌子。
“汉娜夫人似乎是在读书的时候睡着了。烛台旁边有维永的诗集。”
戈达勋爵回应“正是如此”。
“内人午餐过后,习惯坐在那张椅子上看书,常常就那样直接打起瞌睡。我想凶手也是挑那时机动手的。”
津轻不解地歪头。
“所以凶手是特别锁定那个时间吗?没有比背对房门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时间,更适合偷袭的好机会了。”
“虽然这着眼点很好,但现在还不晓得怎么样。津轻,让我看看椅子下面……连地毯都沾到血了吗?看来毫无疑问夫人是在这里被杀的。”
“要从这一点开始怀疑吗?”
“地点很重要呀,非常重要。椅背情况如何?毫无伤痕?那么,凶器就是没有贯穿夫人的身体了。”
津轻他们将周围其他的抱枕或是玩偶随手翻过来查看,确认过没有异状。接着绕到沙发那边去,大致看了看桌上和正在修理的五斗柜等等后,终于回到戈达勋爵面前。
“轮堂小姐,您知道些什么了吗?”
“这案子很有意思。”
鸟笼说出完全脱离期待的话语。
“请让我向您确认两件事情。首先,听说原本在仓库的银桩是从猎人身上回收的东西,那个猎人有无将桩子放在盒子之类的东西里?”
“没有,他是直接拿在手里的。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什么大问题。那么另一件事是,您如果碰到银或圣水就会烧伤,但是有方法可以避免吗?例如说,将银制品用布包起来之类的。”
“避免的方法呀,我想多包几层厚一点应该可以……即使如此,我并不想要主动去接触银。即使是在仓库,我也曾经发生过手只要靠近桩子就差点烫伤的事。”
“那种烫伤,吸血鬼的再生能力有办法吗……”
“当然是没用的。那比普通人类的烫伤还要严重,轻者也要花一个星期才能复原。所以,从被打倒的猎人身上回收武器的工作,我也是交给阿尔弗雷特。”
“那位管家先生呀。我记得有仓库钥匙的,只有您和管家先生对吧?”
“对。”
“原来如此。谢谢您的回答。”
“不好意思这样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
戈达勋爵再次询问。鸦夜回以“关于这一点呢”不明确的低语后,说:
“喂,津轻。”
“是的,师父。”
“假设凶手是从外界潜入,你给我说说看犯罪的过程。”
“小事一桩。”
津轻点点头,干咳了几声。然后突然朝气蓬勃,以令人佩服居然不会咬到舌头的气势开始娓娓道来。
“在城附近等待犯案机会的凶手,确认戈达勋爵出城后,潜入玄关大厅破坏仓库的锁拿走里面的银桩。蹑手蹑脚来到这个房间偷看里面,发现夫人的头发披散在椅子上。心想好极了靠近椅子将银桩用力打入心脏!”
自己比出刺进自己胸口的手势。实在是个糟糕的兴趣。
“睡着的可怜汉娜夫人当场死亡,血喷到凶手事先准备好穿着的大衣上。但是残忍的行径还在继续,凶手取出玻璃瓶将圣水咕嘟咕嘟泼洒在夫人身上,进行老套的净化仪式。心想好了工作做完了赶快跑路吧,丢掉大衣和玻璃瓶立刻逃离此处,将沾到血的桩子丢进仓库后出城。听说戈达勋爵他们是在南侧森林,所以凶手应该是逃到延续到闹区的西侧森林,要不然就是迅速逃往瑞士边境的方向,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的报告到此结束。”
“辛苦你了。戈达勋爵,您觉得这说明如何?”
“讲述方式太闹着玩了。”
戈达勋爵瞪了津轻一眼,鸟笼似乎很是愉快,发出嗤嗤的笑声。
“非常抱歉,我晚一点再好好骂他。除此之外您有何看法?”
“犯罪的过程,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
“这样呀。不过对我而言,这犯罪流程我怎么也无法接受。”
“咦?”
“确实这案子,凶手看来是从城外入侵的。实际上,警方和报纸也都下了是吸血鬼猎人做的这样的结论。但是假如真是如此,便会产生好几个疑问。大致区分一下全部共有七个问题。”
“有七个这么多?”
出乎意料的回答,令戈达勋爵直盯着鸟笼。当然蕾丝罩子毫无变化,也不知道里头的鸦夜在想什么。
“津轻,手指竖起来。”
“好的。”
一脸笑容回应,津轻竖起左手一根手指。鸟笼中的鸦夜配合这动作开始说话。
“首先第一个。为何汉娜夫人没有醒过来的样子?她和您或公子们一样都是吸血鬼。虽然是正在睡觉,但对声音或气味的敏感程度可是强过人类数倍,没有发现来自外面的袭击者逐渐靠近实在是很奇怪。”
“这是……因为,对方是个技术高超的猎人吧?”
戈达勋爵心想着“这你不是心知肚明吗?”反驳,鸦夜仿佛是在点头,发出“哦”的一声,接着说道:
“那么第二个。为何凶手不是挑太阳出来的大白天行动,而是特意在夜晚入侵城内?吸血鬼白天时力量会减弱,这是连小孩都知道的常识。技术高明的猎人应当更懂才对。如果想杀汉娜夫人,挑白天下手绝对是更稳妥、更安全吧。尽管如此,为什么还是挑其他吸血鬼正在活动的半夜?”
“白天我们也会彻底紧闭门窗,所以凶手放弃了吧。大门或后门都会锁上好几道的锁……”
“原来如此,意思是凶手没有办法破坏那些锁了。可是凶手不就有办法扭断仓库的锁头?”
“……”
这次反驳不了。
“第三个。”鸦夜继续说道。津轻同时竖起三根手指。
“为何凶手要将装圣水的瓶子放在案发现场。用来防止血溅到自己身上的大衣就算了,瓶子也不是什么会变成负担的东西,既然掉在那种显眼的地方,所以我不觉得是不小心掉的。特别放在那里再离开,让人不得不说十分不自然。
第四个。为何凶手知道仓库里面有银桩?城内并没有凶手四处翻箱倒柜的迹象。因为打从一开始,凶手就猜到银制品和园艺工具与打扫用具一起收在玄关大厅角落,那像是小储藏室的仓库里面。一般来说,会想到那种地方有银制品吗?除此之外,凶手还能准确推测汉娜夫人所在的房间还有她打瞌睡的时间,这我也无法接受。还是说,戈达勋爵您曾经跟什么人滔滔不绝提过城堡内部的各种大小事情?”
“怎么可能!我绝对不会那么做……”
“那么,就很不对劲吧。”
鸦夜冷酷地断定后,说:
“第五个。为何凶手要将刺入夫人身体的桩子拔出来,放回原本的仓库去?凶器就跟其他东西一样,丢在现场直接跑掉应该轻松多了。即使逃走的时候要横越玄关,但是专程回去仓库除了费工夫之外什么都不是。还有这件事情更能强化第三个问题。为何会想把银桩放回原处,自己带的瓶子却丢在现场?”
回神过来,戈达勋爵已经对鸦夜的话听得投入。
刚到没多久的侦探,接二连三说出至今为止不曾察觉到的案件怪异之处——不仅如此,尽管淡淡地点出问题所在,看不见里面的说话鸟笼实在离奇。荒诞至极的对象,竟提出周密的分析,此一场面满是矛盾。
这种说明不了的诡异,让身体麻痹。
“好了,我最想关注的是第六个问题……”
“师父,我很伤脑筋。”
“怎么了,津轻。”
“因为我要单手提着师父,已经没有手指可以竖起来了。”
“那就伸舌头出来。”
“嘿的。”
即使如此,徒弟还是听从指示照办。明明身处凶杀案的现场,映入眼帘的男人,身影却愈来愈滑稽可笑。戈达勋爵脸颊紧绷。第六个结束后,第七个会怎么样表示呢?这次打算举起单脚吗?
“那、那么,轮堂小姐,您说的第六个问题是什么?”
“嗯。那就是,极为重要且极为常识层面的事情……”
“爸爸?”
突然,背后传来小孩子的声音。可是那并非鸦夜的声音,而是更年幼、戈达勋爵更耳熟的声音。
回过头去,意图躲藏在门框后头,四岁的女孩探出脸。与母亲同样的金色长发,以及浓缩之后的可爱,和陶瓷娃娃一模一样的外貌。然而因为她也是吸血鬼,所以脸颊没有血色,皮肤也比人偶来得白。她抿着嘴,翡翠色的眼眸忧虑地窥视房内。
“啊,夏洛。”
“这位是千金吗?”鸦夜说。
“是的,这是我的幺女夏洛特。夏洛,这是来调查这次案子的侦探……”
抢在戈达勋爵介绍之前,津轻将身体转向夏洛特。
“啊——!”
和一头青发又刺青、身穿满是补丁的大衣、带着神秘鸟笼,像是要打招呼般竖起五根灰色手指同时笑咪咪地吐出舌头的异样男人……和他视线交会的瞬间,纯真的女孩发出短短一声尖叫,沿着走廊跑远了。
6
挂钟响了十二次,告知瓦克特孚离城深夜零点到了。
尚•度舍•戈达勋爵坐在长桌最里面,最尊贵的上座,啜饮装在汤盘的血液。虽是平常就在喝的鹿血,但今晚就像是沙子无趣乏味。他一边宛如品尝红酒般摇晃动汤匙内的血,看了看为了午餐而聚集在一起的餐桌成员们。
地点是居馆一楼的餐厅。在壁炉亮着表面上的火光中,吸血鬼们喝着赤红液体,除了他们之外的人则是吃着烤鸡和浓汤。展现出一幅着实不相称的景象。
戈达勋爵的右侧座位,坐着的是短发的长子库洛托和穿着毛衣的次子拉乌尔。和哥哥并肩而坐,弟弟的娃娃脸和矮个子看来更明显。拉乌尔再过去的位置则是坐在儿童用高椅上的夏洛特,她一边流下红色的汁液一边将汤匙送进嘴里。
站在夏洛特后面的,是帮忙擦拭洒到外面的血的女仆吉赛儿。她是个粗眉引人注意、流露乡村气息的女人,从烹饪到送餐,准备红茶,还有照顾幺女,一个人包办了餐桌的所有工作。
夏洛特旁边,末座的位置,则是由满脸胡子的车夫马鲁克贪小便宜地坐着。虽然戈达勋爵心想不能让他挨饿而招待他就座,但和吸血鬼们坐在一起显然让自己脸上无光。对面的管家阿尔弗雷特,以似乎是不好惹的消瘦面容咀嚼着莴苣。
环顾所见的成员们,每个看来都很不开心,没有人能专心用餐。库洛托等人搅拌着血汤,马鲁克一边用叉子轻触鸡肉,一边注意力全跑到同席的稀客们身上。
“啊,不好意思,女仆小姐,我可以喝杯茶吗?不,我不要红茶我要绿茶。要热的。咦?没有是吗?那麻烦给我热水。”
大衣和手套都没脱,坐在拉乌尔对面的真打津轻,就他一个人兴高采烈大口吃着鸡肉。坐在他旁边的,是不发一语淡淡地用餐的驰井静句——而在他们两人之间,左右为装着法式长棍面包的容器和烛台,孤单地摆放着的,是真实身份不明的鸟笼。开始用餐之前,侦探已经自我介绍过了。大家好,我是轮堂鸦夜。我是来解决案件的。如各位所见住在鸟笼里所以没办法和各位同席用餐非常抱歉。请各位不必在意我。看样子没有任何一人真的把这话听进去。
“味道怎么样?”
试图打破尴尬,戈达勋爵询问客人。虽然完全是社交辞令,但津轻依然一面啜饮豆子汤一面回答“非常美味”。
“虽然我本来在想您邀我吃饭端出鲜血来的话该怎么办,我还打算遵照我奶奶的遗言就当我不能喝血好了,不过这样的菜单我很欢迎。城堡里也有普通的食物对吧。”
“这是当然。提供给客人或佣人的食物也得准备着。就连我们也是拿来当饮料或点心常吃。”
“主食毕竟还是血吗?”
“是呀。如果不像这样定期摄取,体力就是怎么也持续不了。不过,我们已经不喝人血了。”
“人血与兽血的味道不一样吗?”
鸟笼中传来鸦夜的声音。瞬间,众人移动餐具的声音从餐桌上消失。
“只要习惯野兽的味道,其实没有差太多。而且,兽血即使只有少量,也能产生足够的活力。”
戈达勋爵强装平静,接着问道:
“轮堂小姐,您不用餐没关系吗?”
“请别挂念我。我就算想吃也没办法吃,最近感觉有点发胖呢。”
“噗呵,师父您就别吃了呀,面包不是飞走了吗?”
“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
鸟笼和男人互相笑着。来倒白开水的吉赛儿虽然在那放下茶杯,却是想尽量不靠近而努力伸长手臂。静句在旁边默默地将蔬菜送进口中。
“还有,那里面,是什么东西?”
终于,库洛托指着鸟笼问道。
“喂,库洛托,快住手。太没礼貌了。”
“父亲,没礼貌是什么意思……因为很奇怪呀,鸟笼竟然会说话。我记得,你是真打先生吧?那里面有什么……”
“您听过转失气吗?”
“转、转失气?”
“一个告诉人们世界上有的东西还是不知道比较有意思的故事。”2
津轻这么说完后,环顾年轻的吸血鬼三兄妹的脸。和夏洛特四目交接时,夏洛特全身僵硬差点从椅子摔下去,拉乌尔赶忙扶住妹妹。
“父亲,真的能交给这些家伙办吗?”
库洛托的疑心愈来愈重,用沾了血的汤匙指着津轻。
“我认为可以交给他们处理。他们确实是有点奇怪,不过搜查本身有条有理。”
即使半信半疑,戈达勋爵始终支持侦探。
先前,因为夏洛特现身而没能听闻推理到最后,不过从房间转移阵地到玄关大厅的仓库后,轮堂鸦夜依然充满精力地活动(不对,实际上行动的是津轻)。坏掉的锁头、引人注目的桩子的大小、沾血的指印等,全面仔细地观察过后,尽管说着“没有什么特别的新发现呢”云云,还是满足地离开仓库。
然而,那满足从何而来?蕾丝的内部在想什么?戈达勋爵毫无头绪……
“岂止是有一点奇怪。”
库洛托到底是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烦躁地摇晃身体。仿佛是进一步追击,拉乌尔低声说着“我也觉得他们不太可信”。
“这些人,来到城堡的时候不就想要骗车夫吗?”
旁边隔了个座位的马鲁克“咦”了一声,缩着身子。
“啊,当时你在场呀?”
“算是吧。因为听到马车的声音,所以我想看看侦探长什么样子就躲起来偷看了。就在……”
“那座快要倒塌的尖塔上面。”
津轻立刻插嘴。原本得意洋洋、嘴角上扬的拉乌尔,吓了一大跳将脸转向正对面的男人。
“你、你看到了吗?你说谎。那距离那么远天色又那么暗……”
“我呀,因为没有老婆所以夜晚看得很清楚。”
津轻指着自己的深蓝色眼睛这么说出口的话语,无人知晓到底是不是认真的。拉乌尔一脸诧异,小声地对兄长说着“这家伙就像是吸血鬼”。餐桌再度为沉默笼罩。戈达勋爵连忙补上“总、总而言之”延续交谈。
“我认为他们是能干的侦探。也没别的人能指望,就交给他们试试看也无妨。”
“能干的侦探呀……”
库洛托以手托腮,瞥了鸟笼一眼。
“硬要说的话,我觉得看起来像是廉价的骗子。”
“哈哈哈,师父,人家说我们是骗子呢。”
“都是你害的呀津轻。因为你干了想要骗车夫先生的事情。”
“全怪到我头上我很伤脑筋呀。师父才是害小八心生恐惧呢。”
“我叫马鲁克!”
大声订正后,车夫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满是胡子的脸问道。
“对了,鸟笼老爷,刚才您怎么会知道娜塔莉的事?我明明什么都没说。”
“老爷……你觉得我看起来像男的吗?”
“您、您看来既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那么鸟笼……小姐?”
“不要用疑问的语气。”
正当鸦夜与马鲁克进行着低血压对话时,另一方面库洛托则是询问弟弟“娜塔莉是谁?”。拉乌尔皱起宛如拖把的厚重浏海下隐约可见的眉毛,向家人们说起亲身经历。
“那个鸟笼,从马车下来的时候跟车夫说了很奇怪的话。什么去酒馆挨太太骂所以在戒酒……”
“要说为什么会知道,我想刚刚我也说过了,就是看你的衣服就知道了。”
津轻配合鸦夜的话语提高鸟笼,挪动让正面对着餐桌的角落。同时戈达勋爵等人的视线,也集中到坐在角落的满脸胡子的男人身上。
“你的背心,腹部的部分褪色了,针脚也粗。因为就只有那个部分时常弄脏,每次都要搓洗。沾到腹部的污渍,原因应该是食物或饮料吧。你常将料理洒到衣服上。长大的成年人会出现这种举动,就只有喝得非常醉的时候。所以你有爱喝酒且喝得很醉的坏习惯。背心对你来说应该是唯一一件工作服,可是你却没有脱下来就去喝酒,意思就是你结束工作后顺道跑去酒馆。你在酒馆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弄脏衣服后返家。然后尊夫人替你洗衣服。没错,想必你是有太太的人。虽然胡子打点得粗糙,但你穿的衬衫领子干净,扣子也有重新缝好的痕迹。因为尊夫人个性一丝不苟,每次都好好地替你烫平皱褶缝补扣子。”
对着嘴巴张得大大的马鲁克,鸦夜继续说道:
“观察背心其他部分的污渍,最后一次清洗应该是大概一个星期前吧,腹部没有沾上新的污渍。也就是说你这一个星期没有喝酒,就是没有到酒馆去的意思。为什么呢?你看起来身强体壮,应当没必要注意身体。那么就是有人强硬地要你别喝酒了。那是谁呢?最有可能的,就是已经厌烦持续帮烂醉的丈夫清洗脏衣服,一丝不苟的太太之类的人。她不是个非常周到的好女人吗?你该好好珍惜。”
听到“我说完了”的声音,马鲁克仿佛松了一口气,重重倒向椅背。
与方才的沉默性质不同的短暂安静,在餐桌上流窜。戈达勋爵听到餐桌四处传出叹息般的声音。阿尔弗雷特用力吞咽唾液,拉乌尔将汤匙送至嘴边的手停了下来。似乎不能完全理解的夏洛特,东张西望家人的模样。
“真厉害。”
可能是终于死心了吧,库洛托摇摇头。
“只是看一眼就能知道这么多讯息……让我想起伦敦著名的侦探。我记得是叫做夏尔尔,不对,是雪洛……”
“夏洛克•福尔摩斯。”
一直保持沉默的静句突然说话,库洛托尴尬地回答“对”。
“和福尔摩斯先生相比,我真是羞愧。”鸦夜说。“我没有他那么天才。”
“你见过他吗?”
“没有,我不曾直接见过他。可以的话我希望一辈子都不要见到他。听说他是个怪胎。”
“没问题的啦,师父。比师父还怪的人,这个世界中就是找不到第二个的。”
“你明明是徒弟,却只会讲让我听了不高兴的话。”鸦夜向津轻抱怨后,说:“好了,如果能让各位判断我们并不是骗子,我也想回到侦探的工作了……戈达勋爵,我有几件事想请教您。”
“什么事?”
“汉娜夫人遇害那晚的事。”
气氛才刚开始暖起来的餐桌,瞬间恢复鸦雀无声。
戈达勋爵有种在玩具箱内遭到摇晃的感觉。轮堂鸦夜的一句话,就能随意摆布他往东往西。
“尸体发现的时间是一点半过后吧。那一天,各位也是在零点时像这样吃中餐吗?”
“对……城堡里所有人一起吃。”
“所谓所有人,就表示汉娜夫人也在吧。”
“这是当然。”
“午餐大概何时结束?”
“零点半左右吧。”
“就是发现尸体的一个小时前吧。夫人吃完饭后在哪里做了什么事?”
“跟平常一样,她说要回房休息片刻。我到二楼的书房,和库洛托讲话……”
“有哪位在午餐过后见过汉娜夫人的吗?”
机灵的津轻,移动鸟笼转了一圈让鸟笼环顾室内。城堡里的人们只是面面相觑,无人出声回应。
“那么,戈达勋爵,我想请教您本身的事。午餐过后您是和库洛托在一起吗?”
“嗯,是的。我跟他稍微谈了一下城镇的经营管理。夏洛特也跟着我们,在会客室沙发那一区玩。后来因为已经一点了,我就和他们两个一起离开书房,在玄关大厅前面与他们道别。因为每个星期一的那个时间,我都习惯出门打猎。我想顺便试试刚收到的猎枪,于是从仓库拿枪出来……我想我应该和您说过了,当时仓库内没有任何异状。”
“我知道。”
“那么,凶器被拿走,夫人遇袭,都是在那之后的事情了吧。”
单手拿着叉子的津轻补充。
“大概是吧。戈达勋爵,后来您做了些什么?”
“我想想……”
戈达勋爵娓娓道来三天前夜里的行动。
走出城外还不到一分钟,就听到拉乌尔说“我也要去看植物”,一副怕冷的样子追了上来。在森林里父子俩始终一同行动。虽然用枪射击了三发子弹,但皆未打中猎物。
“那是怎样啦,都没打中。”
厌烦地插嘴进来的是库洛托。
“库洛托,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有啦,因为我在房间里的时候听到了枪声。来自森林深处的三次枪响。我还以为父亲应该打中了猎物……”
“你觉得声音听起来是来自森林深处吗?嗯,这还真吸引人。”
是什么让人那么注意呢,鸦夜深思过后——应该是说,像是深思般地让声音含糊不清。
“对了,刚才你好像是说‘我在房间里的时候’,你和父亲分开后做了些什么?”
“因为我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所以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在听到父亲的喊叫之前我都是一个人。”
“没有和令妹在一起吗?”
“夏尔我塞给吉赛儿照顾了。因为她一直要我唱歌烦死了。”
“可以了。那么,接下来我要请问拉乌尔。你从一点开始和父亲出门打猎。吃完中餐后到打猎之间的三十分钟,你在哪里,做了什么?”
“为什么要问这个?”
爱闹瞥扭的次子,没有马上回答的意思。
“观察,打听,思考是我的工作。所以我现在在请教你。”
“意思就是,你在怀疑我们吧?”
语气毫无胆怯,拉乌尔瞪着鸟笼。戈达勋爵吓了一跳抬起脸来。
“轮堂小姐,难道您觉得杀了汉娜的凶手就在我们之中……”
“我现在就是这么想的。”
餐桌气氛再度紧绷。这次的沉默远比先前的任何一次来得沉重强烈。城堡里的人们表情结冻着,只有眼珠动了动彼此互看。自己这些人遭到怀疑?凶手在这群人之中?戈达勋爵忍不住带着苦笑摇头。
“怎、怎么可能?哪有这么愚蠢的事……”
“好了,拉乌尔,可以请你告诉我吗?”
毫不在意,鸦夜重复问题。音质比刚才更多了点压迫感。
“如果你答不出来,我就判断是因为你有不能说的理由。”
“……我和哥哥相反。我直到一点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可是,案发的时间我都和父亲在一起,我不是凶手。”
“但是,戈达勋爵确认过仓库后到你出城去,这当中有一点点的空档。”
“就算吸血鬼动作再怎么迅速,也无法在一分钟内杀人。”
“这是当然。我只是在忠实陈述证词而已。对了,刚才我听戈达勋爵说过,你的房间是在案发现场的正对面。你待在房间的时候,有没有听到对向有什么动静?”
“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
“这样呀。谢谢你的配合。那么,接下来我要请教吉赛儿小姐。”
或许是没料到矛头会指向自己,年轻女仆发出痉挛般的声音。
“什、什,什么事?”
“请问您在零点半午餐结束后,在哪里做了什么事?”
“我、我在午餐过后,独自在厨房收拾善后,一点时到洗衣房去……每天,都是这样。”
“库洛托说他把夏洛特小姐交给您照顾。”
“对、对的。我在去洗衣房的路上遇见他们。夏尔小姐一脸无聊的样子,所以我边洗衣服边唱歌给她听。”
“连我的房间也听得到歌声。”
带着苦笑,库洛托发牢骚。
“你的听觉真是敏锐呀,库洛托。我愈来愈喜欢你了。那么,吉赛儿小姐,所以你从一点到案子被发现的那段时间,一直和大小姐在一起对吧?”
“我记得,我去了一趟厕所。不过,只有一、两分钟。除此之外我一直和大小姐在一起。”
没有把握地回答过后,可能是后悔老老实实地讲了太多话,女仆涨红了脸。鸦夜则只说了句“原来如此”。
“夏洛特大小姐,她说的是真的吗?你在三天前,和库洛托分开之后,就一直和吉赛儿小姐在一起吗?”
无情鸟笼的正面,转向四岁女孩。年幼的吸血鬼似乎一时感到困惑。
“……嗯。我跟吉赛儿,一起唱歌。”
不久后看了看站在后方伺候的女仆,回答了这么一句话。单就她能听懂问题这一点,可说是答得好。
“好,谢谢你的回答。那么,最后是阿尔弗雷特先生。请问您在午餐过后,在哪里做了什么事?”
津轻将鸟笼转向静句左边的座位。连资深管家也有些微不安,无力地回答:“我到地下的办公室去,调整老爷的行程。除此之外,没有做别的事……”
“也就是说,您一直是独自一人吗?”
“正是如此。”
“您在办公室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完全没听到。”
“谢谢您的回答。”
只用声音礼貌地道谢后,对城内成员的询问结束了。
津轻将鸟笼恢复成原本的角度,鸦夜统整结果。
“好了。这样一来,一点过后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就缩小范围到两个人了。一直关在办公室里的阿尔弗雷特先生,以及待在自己房间的库洛托。”
“岂、岂有此理!”
“喂喂喂,饶了我吧……”
“轮堂小姐,请别这样!”
被指名的两个人以各自的方式表达愤慨,戈达勋爵也激烈反驳鸦夜。
“库洛托不可能杀害母亲。而阿尔弗雷特也跟随我这么多年了,他和猎人那样的其他人类不同!”
“戈达勋爵,我刚才应该已经解释过了。这个案子,如果下结论是来自外界的袭击,令人无法接受的地方太多了。”
“那个是……可是,即使如此……”
这时响起“铿”的声音。
那是受不了紧张气氛的夏洛特,放下汤匙的声音。跳下椅子绕过餐桌,幺女一脸烦闷往走廊跑去。
“啊!夏洛特小姐!”吉赛儿卷起围裙,一溜烟地追了上去。自言自语“我受够了”后,库洛托也从座位起身。拉乌尔一动也不动地视线向下看着已经空了的盘子,马鲁克则似乎是觉得难受而缩着身子。
最后替午餐结尾的,乃是津轻“承蒙招待”的轻浮声音。
“刚才的热水真是好。”
“这说法好像是人在泡澡呢。”
“不,我的意思是这热水很好喝。不过和吸血鬼一起围绕餐桌用餐还是第一次呢,虽然是兽血,但是那样装盘感觉就像是高级料理,真是不可思议。说是血厚于水,也许其实味道挺好的。”
“要那样说的话应该是血浓于水吧。”
“浓?鲤鱼我不太吃,毕竟有腥味。3”
“血也一样有腥味呀。”
“对哦,怪不得血比水更腥。”
“只要跟你一开始就没完没了。静句,你说说话呀。”
“请死了去当鲤鱼饲料吧。”
“你、你太冷淡了,而且好无情……”
午餐过后,离开气氛变得极为尴尬的餐厅的侦探一行人,在居馆的走廊步行。拿着鸟笼的津轻,还有背着如长枪的行李的静句。映在墙上的影子只有两道,交谈的声音却是三人份。
“对了,师父。搜查的进展如何?”
“基于事实进行逻辑推理的结果,有两个矛盾的条件互相抵触,目前我正在研究。”
“搞不清楚呀。”
“对,就是搞不清楚。你很懂嘛。”
“可是,刚才师父明明说得那么得意。”
“我说话也有部分的目的是调查不在场证明,不过几乎都是在争取时间。我一直在观察城堡里的人们。结果却出乎预期。”
“……?”
津轻转向静句,露出“怎么回事”的表情。静句似乎也没有头绪,面无表情地歪着头。
“好了,该怎么办呢……总之,静句。”
被喊名字的女仆敏捷地回过头。
“是的,鸦夜小姐。”
“你去监视那两个佣人,特别是那个女仆。”
“要是她意图逃跑呢?”
“我想应该不会,但要是有个万一你就困住她。”
“遵命。”
以简短话语回应并恭敬地鞠躬后,静句转身返回餐厅。一边对她挥手,津轻一边询问提高到胸口附近的鸟笼:
“佣人是凶手吗?”
“现阶段是最有嫌疑和第二有嫌疑的。不论如何,其他人要行凶很难。戈达勋爵和库洛托都是……”
“你说我是什么?”
走廊深处传来声音。
津轻回头,库洛托本人正靠着墙等着。和方才用餐时截然不同,苍白的脸没有浮现任何表情。
“哎呀你好呀。心情如何?”
“侦探,你们错了。”
没有回应招呼,他步步进逼。
“我没有杀母亲。”
“哦。”
“意思就是,我不是凶手。”
“哦哦。”
“你们这是徒劳无功。”
“真不凑巧我还不累身体不痛。”
靠近到鼻尖几乎要相碰的距离的库洛托,瞪着津轻的眼睛。
“那就……现在开始可能会痛吧。”
他揪住津轻的前襟,使劲将津轻压在墙上。
“砰”的一声,沉沉的重低音回荡在整条走廊。突然受到撞击,墙壁的石头产生裂痕,原先积累在缝隙内长达五世纪的尘埃满天飞舞。库洛托按压着对手,接着拖拉摩擦着将那只手往上移动。津轻的双脚离开地面。
“不要得意忘形了。我老爸虽然在宣誓书签名,可是我没放弃当吸血鬼。”
“……”
“我可以轻轻松松折断你的脖子。”
“我会铭记在心的。”
脖子被勒住的津轻,回应虽带着痛苦呻吟之感却毫无畏惧,甚至连嘴角的微笑都没有消失。
似乎是感到扫兴,库洛托一副“我一定会再揍你的”模样松开手,皱着眉头沉默地消失在黑暗中。津轻和刚才送走静句时一样,对着库洛托挥手。
然后一边拍着大衣上的灰尘,一边问道:
“师父,您没事吧?”
“虽然有点晃,不过和来的时候在马车上尝过的地狱相比,还算可爱。”
“哈哈,那个真的是够了。即使如此我们还是被威胁了呀。”
“是被威胁了。”
“他呀,是凶手吗?”
“那么断定的话就不知该说什么了……因为他的手干干净净的。”
听了鸦夜的低语,津轻忍不住看看自己包在手套内的手掌。
“这次开始看手相了呀。这样子就是真的打算不当侦探啰。”
“要不要先买好水晶球呀……用餐时,我一直在注意观察吸血鬼们的双手。但是戈达勋爵、长子、次子,还有那个可爱的幺女,每个人的手都干干净净,没半点伤。”
“然后呢?”
“然后就跟刚才说的一样,‘搞不清楚’。”
“伤脑筋。”
“真的是这样。接下来该怎么行动……”
虽然说着“伤脑筋”,虽然刚刚才受到吸血鬼威胁,但那声音感受不到焦虑。像是大致思考一遍发出轻笑的叹息后,好事的鸟笼决定了搜查方针。
“首先,先去找那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