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布斯塔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所以?」
「换句话说,我这是在劝降。再赌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而且我也不打算当上仪典长。只要能让我安全地离开城镇,然后让这些家伙──也就是朱莉安娜和芳妮过上安全的生活,那要我就此抽手也行。」
「上一局,拉撒禄以七张权状下了注」。
由于赢了赌局,他手上的权状数量变成了二十三张,威布斯塔手上的权状变为六张。就算威布斯塔打算赌命,得到的利益也仅有七张。六加七仍不足以构著过半的数量。这过于低落的回报不值得赌上性命。
这里是最后的谈判点。若是在这里结束对决,那便会以最理想的方式收场。
威布斯塔的回答极为单纯──他垂视著自己的手边,以粗鲁的动作将六张权状塞入怀中。这也宣告了赌局的结束。
「满足吗,愚蠢的女儿啊。接下来不管要花上多少时间,老夫都一定要杀了你。」
「啊哈,那真是太美妙了。父亲大人竟然愿意一直看人家,竟然愿意思考人家的事。在人家的人生之中,这就是父亲大人最爱人家的时刻呢!」
「…………真是的,明明是老夫的女儿,怎么会这么不听人话。」
在留下这句话后,威布斯塔便离开了。拉撒禄耸了耸肩说道:
「纳许,你接下来会变得很忙,最好做足心理准备啊。」
「…………啊?咦?」
「既然朱莉安娜和芳妮都这么露骨地表示敌意了,你觉得她们还能在这镇上平安度日吗?况且现在来到你手边的权状可是有二十三张之多啊。」
拉撒禄推著纳许的背,将他推向了芳妮。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城镇了。哎,你就想办法撑过去吧。对我来说无所谓就是了。」
「说什么无所谓,你也太不负责任了…………说起来,芳妮小姐突然被人这么擅自决定去处,应该会感到很头痛吧?你应该很伤脑筋对吧?」
「啊,不,那个,我…………」
被推了一把的纳许贴上了芳妮,两人的脸庞同时红了起来。两人看起来不像是育有一女的母亲和花花公子,而旁边则是站著接收了父亲敌意而神采飞扬的朱莉安娜。
看著这幅光景,拉撒禄不禁摇著手指哈哈大笑。
在醒来的瞬间,他便理解到刚刚看到的全是一场梦。
拉撒禄缓缓地拖起了身体。这是看不见月亮的深夜──也就是结束了巴斯风波的当天夜晚。身旁的莉拉正发出健康的鼾息。
(那个时候…………)
在威布斯塔拿出所有权状下注的前一局。拉撒禄手上握著十六张的权状,然后以六张为注。
尽管他很清楚当时该赌的是七张才对。
只要下注七张并获胜,威布斯塔的手边就会减少为六张,在那样的状况下,威布斯塔就算赌上自己的性命,也没办法在一次的对决之中取得过半的数量。既然状况会随著赌局对拉撒禄愈来愈有利,那面对无法在一次的胜利中过半的状况下,威布斯塔选择停手的可能性──是有的。应该是有的。
那么,自己为什么会以六张下注呢?
(要是败北的话。没错,要是败北的话…………?)
在今天的赌局之中,「赌本至少要有八张」代表著相当重要的意义。因为这能让人构到张数过半的条件。反过来说,若不是在绝对必胜的对决之中,那赌金的上限就应该是「手边的总数扣掉八张」才对。
要是赌了六张却输掉的话?
届时,拉撒禄的手边会剩下十张,威布斯塔的手边会变成十九张。十九减八,威布斯塔在下一局便会推出十一张作为赌金。
换句话说,只要下一局再次败北,那失去的就会是拉撒禄手边的十张权状,以及朱莉安娜的性命。
要是以七张下注却输掉的话?
届时拉撒禄的手边会剩下九张,威布斯塔的手边会变成二十张。二十减八,威布斯塔在下一局便会推出十二张作为赌金。
换句话说,只要下一局再次败北,那失去的就会是所有的权状以及朱莉安娜的性命,甚至连拉撒禄的命都有可能赔上。
想到这里,他用力握紧了拳头。
(这是多么愚蠢……………………)
在参加这场对决时,他就做好有可能会丧命的心理准备了。
当时的状况对拉撒禄极为有利,他也很清楚自己胜利的机率相当高。
话又说回来,要是没能在对决中胜出,他想必就会在离开赌局、走出城镇之前遭到杀害了。
即使如此,拉撒禄还是为赌上性命一事感到害怕。自身的价值基准已经狠狠地受到动摇了。在感情的阻绊下,他没能踏出那一步。
那是迄今的拉撒禄绝对不会发生的状况。
「……………………啊,妈的。」
他也很清楚理由何在。
拉撒禄下了床,走向一回房间就随意扔置的衣服,伸出右手从衣服的内袋取出手枪。这是他向温斯顿借来,用来射杀威布斯塔,就这么带回旅馆的手枪。
他看著床上的少女。
与她的相识,让拉撒禄有了改变。那应该算是往好的方向改变。
他变得比以前更有人味、比以前更为温柔,甚至也变得能喜欢上别人。
若是有人在一旁观看,肯定会为这样的变化发出喝采。这就是一个人的正向变化。
(然而……………………)
他不出声地走到床旁,站到了少女身旁,举起右手。
他将枪口对准了少女的头颅。
他不得不承认。
名为拉撒禄•凯因德的赌博师变弱了。
以前做得到的事,现在变得做不到,原本屹立不摇的价值观也变钝了许多。
这是多么懦弱。
这是多么堕落。
即使理解了这一点,拉撒禄甚至还是无法扣下扳机。这肯定也是过去做得到,但现在已经做不到的事情之一吧。
「……………………妈的!」
他将枪口从少女身上挪开,朝著隔壁的枕头塞了进去。
他扣下了扳机。
喀──回荡在房里的就只有一声清脆声响。
没有子弹被击发出来。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这把枪从一开始就只装了一颗子弹。由于是在击发后带回来的,因此这把枪现在不过就只是根开了洞的铁棒。
「是说,要是连某人的死亡都不能当作玩笑说出口,那就代表───」
拉撒禄茫然地回想起自己对这名少女说过的话语。
像是在祈求原谅,也像是在寻求救赎似的,拉撒禄蹲到了床铺旁边轻声哀号道:
「────已经病入膏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