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章 在我的旗帜之下

雷吉斯正在会议室里看书。

「嗯~……」

「早安!你来得真早。」

走进会议室的阿尔缇娜拿手帕擦着脖子。

「嗨。」雷吉斯打了声招呼。

「……我不晓得这样算早还是晚。」

「难不成你整晚没睡吗?」

「因为有点资料需要调查。」

「是这个吗?」

阿尔缇娜盯着他的手边看。

雷吉斯搔搔头。

「没有啦,资料已经查完了,不过……这本与资料有关的书很有意思呢。」

「你还是老样子耶~那是什么书呀?」

「内容是旗帜与纹章的由来和逸闻。比方说这个……」

他翻到帝国旗那一页。

红色旗面上画着七把剑。

阿尔缇娜走到桌边依靠在雷吉斯身旁,目光落在书本上。

「哦,这个呀。」

会议室里也有挂相同的旗帜。

雷吉斯又翻了一页。上面刊载着以剑搭配白底的图案。

「以前用的是这种旗子呢。」

「好像白旗喔。」

「不过,帝国旗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变更设计的。」

「是喔~」

阿尔缇娜伸出手,啪啦啪啦地翻页。

雷吉斯交互望着书本和她的表情。

「……很有意思对吧?」

「嗯。」

「顺带一提,拜尔修米特边境联队的旗帜,是在杰洛姆将军就任时换成他家的纹章。」

「哦……原来是这样呀。」

挂在帝国旗旁边的,是一面红底配上黑枪及狮子图案的旗帜。

那是拜尔修米特边疆伯爵的贵族旗。

联队挂上司令官的家旗是很常见的情况。雷吉斯之前隶属的部队也是挂堤涅兹侯爵的贵族旗。

「总觉得一片红呢。」

「因为贵族旗习惯仿照帝国旗以红色旗面做设计嘛。教会用的是黑色和紫色,民众则是绿色。」

「是喔……蓝色和黄色呢?」

「蓝色好像跟阶级没有关联……应该说,如果制成蓝旗悬挂,颜色就跟天空或海洋一样了。」

「也对,这样就看不清楚了。」

「不过也有人因此主张那是自由的颜色。」

「原来如此。」

「黄色则是日耳曼尼亚联邦使用的颜色,所以在贝尔加利亚帝国很不受欢迎喔。」

「啊哈哈……那么,红色在联邦那边就不受欢迎啰?」

「他们似乎认为亮红色很粗俗,所以都改用暗褐色。」

「很粗俗喔……」

阿尔缇娜抓起自己的头发皱着眉头。发丝呈现具光泽感的鲜红色。

雷吉斯摇了摇手。

「我不觉得粗俗喔……反而认为……非常漂亮。」

「咦?」

「啊……没事……」

「再说一次、再说一次。」

「没事没事……」

「再说一次、再说一次。」

「没事没事……」

马车在雪花纷飞之际从南门驶出。

看不见西鲁克堡垒后,马车便偏离了公路。

绕远路的途中,一阵强风迎面吹来。

车夫的兜帽滑落下来,原本藏在里面的红发顿时随风飘动。

「呼……」

「阿尔缇娜,你要不要紧?」

雷吉斯问,车夫少女点头回答:

「当然没问题啰!驾驶马车这种小事我也很拿手喔。你应该晓得吧?」

「这点我知道……可是你只有一只手能用嘛。」

女医说痊愈要三个月的时间,想当然她的左手依然用绷带固定住。

值得庆幸的是复原情况良好。

「不管是用单手还是用脚,我说没问题就没问题。」

「……用不着这么赶啦。」

「我不会再搞砸了。」

阿尔缇娜灵活地单靠右手拉着缰绳,调整马儿的步调避免车速过快。

上次马儿扭伤了脚害他们差点遇难,所以今天改搭双头马车。这辆军用马车颇为高级,还设有油灯式车前灯。

偌大的货台上,堆放着粮食和布匹。这些是用于交涉的物资。

他们走的不是公路,而是沿着凹凸不平的斜坡往下跑。

「咿呀!?」

雷吉斯险些摔下车夫座,他赶紧抓住座位旁的把手。

「嗳,你可别掉下去唷。」

「拜托你再慢一点……」

「太阳要下山了!」

「哎呀,相约的地点就快到了啦……咿!?」

「马儿会吓到,你不要一直尖叫啦!」

马车摇晃到屁股都发疼的程度,不久总算看得到目的地了。

那是一座满布枯草和些许积雪的小土山。有棵大树竖立在那里。

阿尔缇娜驾驶的马车靠近后便见到一名男子。稍远处还有四个人左右。众人皆穿着用毛皮和羽毛制成的衣服。

帝国称这些人为蛮族,雷吉斯他们则称之为巴特根海姆人。

站在前头的是狄特哈特。

阿尔缇娜停下马车,从车夫座跳下来。

『让你们久等了!好久不见了呢!』

『嗯。』

雷吉斯费了一番工夫才下了马车。

『你好……不好意思……让你们久候了。』

『啊啊,军师先生,好久不见了。』

狄特哈特的脸颊微微泛红。

阿尔缇娜像是要分开两人似地站在中间。

『货台上放着粮食和布匹喔,不介意的话就拿去用吧。』

『……我想先听完委托内容再收取报酬。』

『那不算是酬金啦。你们就当是伴手礼先收下吧。』

『你的意思是,那些东西跟委托无关吗?』

『嗳呀,如果不需要我们就带回去啰。』

『这样啊……你还是老样子,不好应付呢。我就感谢你们的好意收下了。』

狄特哈特行了个礼后,指示背后的几名男子将货台上的物资搬下来。

在他们搬货的期间,阿尔缇娜打开话题。

『天气很冷,我们就进入正题吧?』

『嗯……』

『我们决定要攻打沃克斯要塞了!』

对方闻言露出严肃的表情。

『…………你疯了吧。』

『如果不执行命令,我们就会被当成逆贼喔。现阶段我们还没办法跟帝国第一军开战。』

『帝国果真腐败了。』

『所以我才在战斗呀……作战计划由雷吉斯来拟订,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狄特哈特用无法置信的眼神望向他。

雷吉斯搔搔头。

『我没有自信……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样啊……有时也是会遇到这种情况哪……你们提起这件事,是要我们也参与攻打要塞的计划吗?』

阿尔缇娜点头说:

『没错。不过,你别误会了。我可没打算要你们以及我的部下去突击满是大炮的要塞。』

狄特哈特不解地侧着头。

说起攻打要塞的战术,一般的做法是以超出对手防卫力的大军发动突击。踏过无数尸体抵达外墙,接着翻墙驱散敌兵,从内侧压制炮台和大门就能获得胜利。

狄特哈特一行人进攻西鲁克堡垒时,基本上也是采相同的做法。他们采取的战略就是趁着暴风雪行动,以便在不受大炮攻击的情况下抵达外墙。

『军师先生,你打算怎么做?』

『我是有想到办法,不过……』

雷吉斯望向正在搬下货物的那群男人。

思考了半晌后说:

『……这项作战计划算是一种奇策……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有必要的话我只能告诉狄特哈特先生一人,这样可以吗?』

这次换狄特哈特沉思。

『你们想拜托我们的任务,需要知道计划的全貌吗?』

『不需要。』

『嗯……那么就不必告诉我了。事到如今,我不认为军师先生会陷害我们。』

『可是任务有危险性喔。』

『我知道。毕竟我们欠你们一份人情。更重要的是……』

「嗯?」

狄特哈特话说到这儿便噤口不语。

接着敦促雷吉斯只要告诉他重点就好。

慎重起见,雷吉斯先征求阿尔缇娜的意见。

「公主殿下。」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办吧。」

「我明白了——」

于是,雷吉斯重新向狄特哈特简短说明情形。那几名搬完货物的男人也在远处观望。

雷吉斯仔细讲解程序。

认真听完后,狄特哈特点头说:

『……我了解了……我们绝对会达成任务的。』

『太感谢了!』

这次,狄特哈特牢牢回握了阿尔缇娜伸出的右手。

雷吉斯也和他握手。

『谢谢你。』

『为报答年轻皇姬的恩情,我以我国的名誉发誓。此外……这也是我对军师先生的爱。』

「那是友爱或亲爱的意思吧!?」

精悍的年轻人笑了一下。

随后,他恢复认真的眼神,向阿尔缇娜行一个礼。

狄特哈特甩动用狮子毛皮制成的斗篷,与同伴一起消失在细雪纷飞的森林里。

日耳曼尼亚联邦相当庞大。

是由二十二个大小王国与公国联合起来组成一个国家。

然而,盟主圣普鲁士的统治难以称得上完美,联邦内部频繁爆发内战。

沃登大公国也隶属这个联邦。

建国以来,领土屡次受到邻近诸国——尤其是贝尔加利亚帝国——的威胁,但在建造沃克斯要塞之后状况便立刻好转。

战争所需的预算大幅减少了。

这里原本就是受惠于铁矿山、资源丰富的土地。无益的支出减少后,便跻身联邦中经济状况良好的国家之列。

沃登大公国运用多余的资金,雇用具备实迹的佣兵,并提供精良的武器以充实军备。

国力的扩大,也反映在开垦蛮族居住的森林这类积极的作为上。

霍格是听闻大公国待遇良好而前来求职的佣兵。

他今年就要二十八岁了。

他是在半年前受雇的。霍格是经验老到的佣兵,但在沃克斯要塞里却只是只菜鸟,因此仍受到跟新兵没两样的待遇。

在白雪飘降的天气中,霍格骑上马背从要塞正门离开。

据说森林里出现数名蛮族,军方在收到开拓者提出的救援请求后,便派兵前往森林制伏敌人。

出动的骑兵约二十名。

只有领头的那一人是沃登大公国的骑士,其余全是佣兵。

人与马的呼气化为白烟飘向后方。雪越下越大。

霍格在心里咒骂。

(真是的……蛮族居然选在这种寒冷的日子惹麻烦……乖乖去冬眠不是很好吗?真讨厌。)

无论对开拓地、沃登大公国或是沃克斯要塞,霍格都没有留恋。

佣兵只为自己而战。

也因此,讨伐跟野兽一样你追我跑的蛮族,对他而言是完全提不起劲的任务。

他们不断往森林深处走去。

二十名骑兵排成一列前进。

枯枝上的积雪,令原本就因云层遮蔽而没有阳光的森林变得更加昏暗。

根据消息,蛮族逃到了这里。领头的骑士应该是在追踪蛮族的足迹。

霍格骑乘的老军马偏离了队伍。

「喂喂喂!」

他拉住缰绳,把耍脾气的老马拉回队伍。

「不要给我增加麻烦!」霍格臭骂马儿,内心突然不安起来。

(会不会太穷追不舍了啊?)

他看向在前头率领部队的骑士。

虽说以自己的立场很难提出意见,他仍思索着要不要拿马儿当借口要求休息,或是让头脑冷静一下。

这时,一枝箭飞了过来。

箭撞到身穿轻装铠甲的骑士肩膀,发出金属声后弹了开来。

有埋伏!?

彷佛以此为信号似的,森林里传来粗吼声。好几个喊声交迭在一块,大地轰鸣,无数脚步声朝他们接近。

人数不止十人或二十人。

领头的骑士赶紧停下马来,发出尖锐的叫声。

「蛮、蛮族!?」

「白痴!!不要停下来!!」

霍格忍不住对着骑士长官怒吼。

因为队伍就排在骑士的后面。就算停下来也没办法后退。现在只能穿过林木之间,绕一个U字折回去了不是吗!

其他佣兵或许也有同样的想法吧,众人各随己意改变马儿的行进方向。队伍散了开来。

他也没义务救助那名白目的骑士。

现在只能逃走了。

听说举白旗对蛮族不管用。人们相信他们是害兽、受憎恶驱使的复仇者、不被神祝福的恶鬼。

还有传闻说,他们会生吃人类,或是把手脚扯断。

霍格的背后流下冷汗。

就连退路的方向也有无数脚步声逼近。

「我们被包围了!」

某人发出近似惨叫的声音。

佣兵们虽然转而逃走,去路却遭到阻断。尽管无人指示,大家仍聚集在一块。

这股不寻常的气氛,就连马儿都不禁屏住气息。

霍格一行人已掉进地狱的底层。

蛮族终于现身了。

他们披着兽皮,拿着斧头和剑,发出怪声威吓。到底是谁报告说人数只有几名的?他们根本是足以包围四周的庞大集团。

其中一名佣兵喊叫:

「听说他们会把人生吞活剥啊……」

「我、我不要被吃掉!」

年纪尚轻的青年拔出短剑,抵住自己的喉咙。他曾自豪地说,那把短剑是前几天度过十八岁生日时,故乡的双亲送给他的礼物。

自尽呀。

或许不错吧……想是这样想,霍格却把手搭在短剑上,阻止青年寻死。

自己没有阻止他的理由。

大家不可能幸存下来。

青年一副「为什么不让我死?」的表情,等待霍格的话语。

自己还是没有阻止他的理由。

该怎么说才好?

不要放弃?

只要活下去就能打开活路?

不准比老人先死?

每一句都没有含意和重点。自己的脑袋里并无那种体贴的话语。

霍格拔出腰际上的剑。

「跟我来!」

敌人虽多,己方仍有二十名骑兵。只要像一枝枪般冲过去,应该有可能让几名伙伴得救……

这时有个穿着格外花俏的男人,从包围他们的蛮族人墙中走到前面。

男人身上披着狮子毛皮制成的斗篷。

「真是勇敢哪。不过,我先警告你们,这项作战我们投入了一千名兵力,反抗是有勇无谋的行为。」

男人说的是流利的日耳曼尼亚语。

「蛮族居然……」

「我叫狄特哈特。阁下叫什么名字?」

「霍格。你们真的是蛮族吗?还是日耳曼尼亚其他国家的士兵?」

「都不是……我们是以这座森林为领土的国家——巴特根海姆的战士。」

我从没听说过这帮家伙的存在啊!霍格在内心咒骂。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们?跟传闻一样,不用烤直接生吃吗?」

「下马,然后把剑丢掉吧。只要回答我们的问题,两个月后就会释放你们……」

「什……!?」

尽管不明白个中原因,对处于绝望的状况、甚至已有一死觉悟的佣兵而言,这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绝佳提议。

众人面面相觑。

险些自杀的青年率先下马。他把手中的短剑和腰间的长剑放在地上,接着跪下,双手合十仰望天空。

「吾神啊,请垂怜我吧!」

其他佣兵也做出同样的行动,至于霍格,直到最后一刻他都在和狄特哈特互瞪。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最后霍格一行人被蛮族抓了起来。

蛮族将他们一个个隔离开来,接着用锁链绑住手脚,再丢进只放着一块布的小洞穴里。

霍格还以为自己会冷死……

没想到,对方有时会给他们热汤,以及取暖用的烤石头。

看样子蛮族是真的打算让他们活下来。

入夜之后,某个洞穴传来青年的啜泣声。

三天后——

霍格一个人被带到狄特哈特面前。

他的手脚皆用锁链绑住,不用说,佩剑早就被拿走了。

能够保住一命就已是奇迹了。

狄特哈特的旁边,站着一名身着贝尔加利亚帝国军服的青年。

现场还有一名赤瞳少女。少女罩着一件袍子遮住半张脸,所以无法判断她的身份。不过既然得刻意掩饰,就表示对方是颇有地位的人物吧。

霍格于内心吐口水。

(王八蛋……原来贝尔加利亚帝国牵涉其中啊。)

持枪的蛮族战士包围着四周。

那名长相比一般军人和善的青年,请霍格坐到木椅上。

『请坐。』

『哼……要是拒绝就会没命。不管要坐哪里我都会照办。』

霍格与那位帝国军人相对而坐。

彼此之间隔着一张木桌。

青年用夹杂贝尔加利亚口音且不流利的日耳曼尼亚语说了起来。

『我不想杀你。』

『你是要我相信帝国吗?』

『如何选择是你的自由……』

『呿!』

霍格等待对方开口。因为被俘掳时,狄特哈特说过要回答他们的问题。

青年点头说:

『我的名字叫做雷吉斯。』

『我是霍格。』

『那么,霍格先生,请看这张平面图。』

摊开在木桌上的,似乎是建筑物通道的示意图。

那是某座矿场吗?

霍格原以为对方要把自己当成奴隶送到矿场工作,可是他马上就发现自己误会了。

『这是……沃克斯要塞吗!?』

『看你这么认为,就表示结构并没有大幅度的变动。太好了。』

『你是怎么拿到这种东西的……』

『噢!?你懂这份数据的价值吗?』

雷吉斯眉开眼笑。

霍格把屁股抬离椅面。

『你想拿要塞的平面图做什么!?』

『哎呀~真的很辛苦呢。我费了好大的劲儿,狄欧维尔市长才肯让我看他个人收藏的书籍……除了这份数据之外,还有据传在战争中烧毁的书、笔记等等,看来前任市长是个书籍收集狂呢。当中格外出色的就是调查北方药草的书……不仅具备实用性,还具有历史价值……』

「雷吉斯、雷吉斯,你离题了喔。」

站在背后的少女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从她直呼军人名字的举动来看,少女果然是大有来头的人物。

多半是贵族吧。

自称雷吉斯的青年重新坐好。

『抱歉。』

『拿出这种平面图……你们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要用来攻打要塞。』

青年平心静气地说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回答。

『怎么可能!』

『没错。我们得完成这项不可能的任务才行……所以,我们需要你提供信息。

这份平面图是四十年前绘制的。如今应该有改建吧?士兵的休息室在哪里?火药库呢?司令官的所在地呢?』

『……就算问出这些情资,如果不能抵达沃克斯要塞应该就没意义了。』

『是啊……所以,告诉我们也无妨吧?』

『我不说的话,你们就要去问其他人吗……』

『不对。』

『唔?』

『我原本就打算问所有的人。因为需要比对答案。不过,我们不会释放说谎的人。只要你老实回答我,就能重获自由……事后你大概没办法回要塞了,所以我们会给你旅费应急,马和剑也会还给你喔。』

霍格沉吟。

听对方这么一说确实有道理,他设想得还真周到。俘掳自己和伙伴的做法,也是这男人下的指示吧。

『你说要释放我们,这是真的吗?』

『只能请你相信我了……我答应你,两个月后就会释放你们。』

霍格瞪着对方。

雷吉斯一脸认真,直盯着他看。

狄特哈特和背后那位套着袍子的少女,也都在等霍格答复。

感觉得到包围四周的蛮族战士变得益发紧张。

要是拒绝,自己就会没命吗?

他可不想尝试。

『好吧……我会全盘托出……所以,拜托你们也救救其他人。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伙伴。』

『…………我明白了。等我们比对完你和其他人提供的信息,确定正确无误后就会释放所有的人。』

『你没有骗我吧?』

『我向神发誓。』

雷吉斯交叠左手与右手贴在胸口上。

贝尔加利亚帝国和日耳曼尼亚联邦在建国之前皆盛行某种宗教,双方都崇敬相同的唯一神。

尽管他们在战争中互相厮杀,宗教观仍有着相通之处。

霍格的指尖落在平面图上。

『这里是正门。后方则是其中一间士兵休息室。』

『……是。』

雷吉斯拿笔记下数据。

(反正,就算告诉他这些,他们也不可能突破要塞的无数炮台……这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雷吉斯持续往返蛮族的森林大约一周的时间。

第一天,雷吉斯带着想知道他要做什么的阿尔缇娜同行。但是,阿尔缇娜本来就不该在没带护卫的情况下前往蛮族的聚落。

要是给埃弗拉尔等人知道的话,雷吉斯八成会沦为斧枪的牺牲品,所以第二天起他就独自收集情资。

只不过,由于雷吉斯不会骑马,最后还是得请艾力克驾驶马车。

他问完所有俘虏后,完成了大致可以信赖的沃克斯要塞示意图。

这时正值夕阳西下的时刻——

雷吉斯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把整理好的资料放在桌上,整个人倒进床铺里。

橙红日光越渐浅淡,房间暗了下来。

「好累……」

雷吉斯就这么坠入深沉的睡眠中——————————

有人粗鲁地敲着房门。

「喂,雷吉斯!」

「啊,杰洛姆将军?」

当雷吉斯爬起来时,房门也打开了。

之前也有过同样的情况呢……万一自己正好在换衣服该怎么办?

杰洛姆身上的军服,很罕见地穿得整整齐齐。

「臭小子,这是怎么回事!?」

「唔……?」

雷吉斯揉揉眼睛。

刺眼的光芒自采光窗射入室内。

「我记得刚刚还是晚上……」

「不要再说梦话啦!小心我折断你的脖子,你这垃圾!」

「啊、是,对不起。」

看样子自己睡死了,而且还一觉无梦。

从阳光的强弱判断,现在已是早餐时间了。

雷吉斯看向杰洛姆递过来的东西。

那是收据。

上面写着向商人订购的物品。

金额与数量皆相当庞大。

「……沃克斯要塞虽然没那么远,攻城战所需的物品还是不少。」

「这条『三十门大炮』,绝对非买不可吗!?」

「我没跟您说过要买吗?」

「我有听说要买大炮,可没想到会买这么多!我们也要在沃克斯要塞的对面建造要塞吗!?」

「噢,这点子也不错呢……不过,我买的是可以移动的中型大炮喔。因为西鲁克堡垒里只有八门而已……」

「有这些就够用了!」

「我计算了一下,如果把故障等因素考虑进去,确实是需要这么多门大炮。」

「这笔钱要从哪里生出来!?」

「咦?呃——……从伯爵家那边……」

「果然是用我的钱吗!」

「那笔钱原本就是帝国军的预算,不是吗?您只是做假帐侵吞公款罢了……现在不用,说不定下次就没有机会用了喔。」

「啧!」

明白是明白,但还是很火大——杰洛姆摆出这种表情。

雷吉斯下了床,拍掉一直穿着没换的军服上的灰尘,稍微整理服装仪容。

「既然有这张收据就表示商品送到啰?」

「是啊。」

「对不起……让将军像侍从一样做这种事情……」

「真是的。你要是早点起来,我也不需要专程跑一趟了。」

「您可以拜托士兵……」

杰洛姆恶狠狠地瞪着他。

雷吉斯耸耸肩。

「……也是啦,帐务的问题没办法当着士兵的面讨论。」

「没错。追根究柢,都是你太晚起床害的。就算是贵族也没你这么离谱欸。」

「说、说得也是喔……总觉得身体很沉重……」

「那是因为你没有锻炼身体。」

「唔……」

他根本无从辩驳。

无论杰洛姆、阿尔缇娜或是其他士兵,大家都一大清早就在努力做训练。

是自己体力太差吗?纳闷的雷吉斯正想往前迈出脚步,但——

脚动不了。

「奇怪?」

记得自己面对的是房门的方向,然而地板却逼近眼前。

要撞上了!

脑中闪过这句话的下一刻,一股强劲的力道撑住他的身体。

「你在搞什么啊!?」

当他回过神时,才发现杰洛姆一手搂住了他。雷吉斯差点就倒了下去。

「……啊……谢谢……咳咳!」

「喂?你是怎么搞的!?」

「没有啦,我好像绊到脚了……」

「你是傻子吗?身体都发烫了!」

「咦?」

杰洛姆从背后扶着雷吉斯,接着把手贴在他的额头上。

那是只粗硬的手掌。

「发烧了哪。」

「哦……」

经对方这么一说,雷吉斯才发觉脑袋昏昏沉沉的,有种飘浮起来或是脚踩不到地板的感觉。看样子并不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

近在眼前的杰洛姆,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情。雷吉斯原本以为,他不是那种会担心部下身体状况的上司……这就是他颇具人望的原因吗?

「啧……你这只软脚虾!居然在这种忙碌的时期生病!」

「……对不起。」

「躺着休息吧。」

「说得也是。」

在他们说话的期间,敞开的房门口探出两颗少女的头。目击到杰洛姆搂着雷吉斯的画面后,阿尔缇娜露出诧异的表情。

「出了什么事?」

克劳莉丝则是小声问:

「……两位接吻了吗?」

「开什么玩笑啊!我为什么得吻垃圾不可!?」

杰洛姆涨红了脸。不用说,他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太过生气了。

雷吉斯被他扔了出去,摇摇晃晃地倒进床铺。

阿尔缇娜见状跑了过去。

「你怎么了!?脸色好差!」

「哦……我发烧了……」

「什么!?」

她将白皙小手贴在雷吉斯的额头上。掌心冰冰凉凉的,感觉好舒服。

而且,触感也很柔软。

雷吉斯想起上回握手的事,心跳顿时加快。

「真的很烫呢,脸也变得好红。你不要紧吧!?」

「……搞不好已经没救了吧。」

「别说这种丧气话!有没有需要什么?」

「不好意思……请给我一杯水……」

「嗯,我马上去拿。还有呢?肚子饿不饿?」

「谢谢……有没有面包之类的……」

「这样就够了吗?」

「那么……」

「我不会帮你买书喔。」

雷吉斯闭上说到一半的嘴巴。阿尔缇娜一脸呆愕地俯视着他。

杰洛姆对克劳莉丝下指示。

「你来准备水和食物。我去叫军医过来。」

「……!?」

克劳莉丝一脸惊讶。

「唔?怎么了?」

「……我好意外。您很体贴呢。」

「什……!?别说蠢话。这就跟修补刃部缺损的剑一样。雷吉斯是垃圾,但看起来还可以利用。即便是垃圾,只要堪用我还是会拿来利用。」

「……是这样吗?」

克劳莉丝依旧面无表情地行了一个礼,接着往餐厅方向走去。这位少女面对雷吉斯和阿尔缇娜时总是开朗地说些玩笑话,然而面对其他人时却冷漠到不可思议的地步。雷吉斯也是头一次看到她跟杰洛姆交谈的情景。

杰洛姆的脸上写着不情不愿,锐眼瞪向雷吉斯。

「限你一天之内治好,否则就给我去死。」

「……我会努力的。」

阿尔缇娜为雷吉斯盖上毛毯。

「冷不冷?我再多拿几条毯子过来比较好吧?」

「谢谢你,我不要紧的……」

「嗳,还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

「这个嘛……对了,阿尔缇娜。」

「什么什么?」

她把脸凑了过去。

「麻烦你付钱给商人。金库已经备好货款,等埃弗拉尔先生确认过货品后再交给对方。」

「啊……嗯。」

「还有……」

「嗯!什么事?」

「……要是被我传染就不好了,请你别再进来房间。」

「唔~~~」

阿尔缇娜噘起嘴唇,点头应答。

女医帮雷吉斯测量脉搏和体温。

她并未使用工具,而是直接用手触摸检查,所以感觉有点痒痒的。

「嗯……这是过劳的症状呢。」

「……这样啊。」

「今天……最好连明天也躺着静养。」

「不行,器材已经送来了,我得早点说明步骤让他们适应才行……」

女医瞪了他一眼。

「军师先生,过劳造成的异状会从肚子开始蔓延。即使吃了饭,身体状况也会越来越难以恢复,接下来就换心脏出问题了。有些人前一晚还以为没事,结果到了隔天早上就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呢。」

「唔……!」

「不过,要是乖乖听话休息就不会生这种病了……我会帮你开药。」

「如果吃药就能痊愈,那真是帮了我大忙。」

女医打了个信号,埃弗拉尔便走了进来。由于他是个秃头大胡子的粗犷壮汉,雷吉斯不禁觉得房间变挤了。

「哇哈哈!你居然累倒了,真是丢脸。剑挥得还不够喔!不够不够!」

他在房里做起挥剑的动作。

女医对他眨了个眼。

「骑士团长先生,麻烦你啰~」

「嗯!雷吉斯先生就交给我照顾吧!」

「呵呵呵……」

雷吉斯一头雾水,不由得心慌起来。

「咦?这是怎么回事……?」

「雷吉斯先生的身子,也等于是女神的命运!」

埃弗拉尔口中的女神是指阿尔缇娜。这称呼似乎源自当地的信仰。

「换言之!让雷吉斯先生得以安眠不受病魔侵扰,即是我的忠诚证明!我的使命!!」

「咦咦!?」

「来,快睡吧!要不然,我唱摇篮曲给你听吧。」

「不、不用了!」

女医走出房间。

「连日的训练使得士兵频频受伤,我也很忙,就先告辞了。骑士团长先生,请让军师先生乖乖睡到明天喔。」

「了解!」

「再见~」

埃弗拉尔在门口立正站好,直盯着雷吉斯看。

雷吉斯叹气说:

「那个……我明白了。我会乖乖睡觉……埃弗拉尔先生也要忙着训练吧?」

「放心,还有艾力克在。我是那种即使给敌人最后一击,依旧不会松懈大意的男人。不如说,当对方认输时才是要认真的时候。我能活到这把岁数,就是因为个性胆小的缘故。」

「……是这样啊。」

埃弗拉尔毕竟是个与孙子驰骋在最前线的武人。他说的话就像故事一般饶富深意。

雷吉斯很想继续跟他聊下去。

然而,对方却摆出「你要是再开口说话,我就唱摇篮曲给你听喔」的表情。

雷吉斯只好死了心闭上眼睛。

「唉……非做不可的事堆积如山耶。」

距离二月十二日这个期限没剩多少时间了。

心里满是焦躁情绪。

从前读过的故事在脑中转啊转。

不久,疲劳过度的身体就像是陷进泥沼般坠入睡梦中。

「嗯……?」

「嗳呀。」

睁开眼睛,便看见克劳莉丝站在橙红色的光芒之中。

「……这是……梦吗?」

「听说梦中若出现某个人,就表示对方正思慕着自己喔。」

「……嗯,我有读过这类诗句呢。」

「换句话说,您收到我的心意了呢。我好开心。」

「……这不是梦啦。我好像醒来了。」

「雷吉斯先生,您真是缺乏梦想耶。」

克劳莉丝耸了耸肩。其实她并没有笑出来,不过当她像这样表露情绪时,似乎就代表她的心情很好。

「你是来送水的吗?」

「这么做就让我想起待在帝都的日子。」

「嗯?难不成你有需要照料的家人吗?啊、呃……我是不是问了太私人的问题呀。」

「呵呵……不是啦。我照料的是花。」

「我像花坛吗?」

「希望有朝一日能让我见到您开花结果。」

「我要是办得到就好了……」

「雷吉斯先生肯定没问题的。」

这个人还是老样子,毫无根据地相信自己。

雷吉斯环顾房内。

「埃弗拉尔先生不在吗?」

「好像偶尔会过来察看状况……他说您比尸体更像尸体,肯定是睡着了,再不然就是死了。」

「哈哈哈……」

「这不好笑。公主殿下非常担心您。」

「是吗?」

「可是,因为您叮嘱过不要进来房间,公主殿下才会派我过来。」

对了,自己在发烧而意识模糊的期间说过这句话。

「真没想到她会乖乖听我的话呢。」

「您在说什么呀,雷吉斯先生。公主殿下不是每次都按照您说的话行动吗?」

「的确如此……」

阿尔缇娜因为雷吉斯不小心说出口的话,决定以皇帝的宝座为目标,还跑去找杰洛姆决斗。但不用说,那些话只不过是促使她燃起念头的开端罢了。

想到对方如此依赖自己,雷吉斯便对生病一事感到内疚。

「身体状况怎么样了?」

「……已经好很多了。」

「嗳,真可惜。」

「呃?」

「要不然人家就可以独占雷吉斯先生的睡脸了。」

「什、什……!?你说什么……!?」

「呵呵呵……不过,跟清醒的您聊天比较快乐。我待会儿就送餐点过来,请您再休息一下。」

「也好。既然我都变成这样了,当务之急就是把身体状况调整回来。」

「是。」

雷吉斯接下克劳莉丝手中的水杯滋润喉咙。

入喉的水彷佛被干沙吸收一般。感觉得到身体需要水分。或许是一直在咳嗽的关系,喉咙有些刺痛。

克劳莉丝拿走桌上的烛台。那是房内唯一的照明。

「请您好好休息到明天早上。」

「哎呀……你不信任我呢。」

「呵呵……我很信任您喔。雷吉斯先生只要恢复精神就会看书。」

「唔——」

他没办法否定。

如果是有月光的夜晚,即使没蜡烛他也有可能看书。

克劳莉丝在橙红光芒中,露出忧郁的神情。

「……雷吉斯先生……请您保重生命。」

「啊……嗯……」

到了关键的那一天。

在西鲁克堡垒广场上列队的士兵总计三千名。

其中,参与远征的有两千名,其余则留下来作为守卫兵。

既然他们已跟蛮族中势力最大的巴特根海姆缔结了合作关系,那么就只剩日耳曼尼亚联邦有可能攻击他们了。

换句话说,应该没理由留下这么多守卫兵才对,但是……

雷吉斯无法忖度第二皇子拉多雷耶的真意。如果他的目的单纯是削弱势力,那么西鲁克堡垒就安全了吧。

可是,也不能排除为了让阿尔缇娜彻底失势,或是企图谋杀她,而把作战日期泄漏给敌方等可能性。

敌军或许会运用迂回战术,等他们出征后便涌进西鲁克堡垒。万一据点被捣毁,联队就会瓦解吧。

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远征部队遭到前后夹击。

留下的一千人,亦是用于主力部队陷入困境时的预备兵力。

若根据记录,二千人可说是攻打沃克斯要塞的历史中最低的动员人数。堆在马车上的大炮倒是不少,数量超过三十门,然而这样的水平也跟第四次攻掠战差不多。

广场上充斥着马匹的气味、盔甲的声响以及士兵的热气。

雷吉斯在角落望着士兵队列,埃弗拉尔和艾力克走了过来。

祖孙俩皆穿着盔甲,佩带斧枪与长剑。两人站在一块,容貌看起来就更不像了。

「这个时刻终于到了!」

「雷吉斯先生,辛苦您了。」

「……两位也辛苦了……是啊。时候终于到了。」

「身体没问题吗?」

「嗯,我觉得不错。」

「可是您依然一脸疲倦的模样耶。」

「哈哈哈……」

埃弗拉尔拍胸脯说:

「留守就交给我吧!我等你们的捷报!」

「好的。麻烦您了。」

杰洛姆的心腹埃弗拉尔,负责西鲁克堡垒的守备工作。

假如堡垒里没有强势的长官统率士兵,当敌方攻打过来时,士兵搞不好会擅自投降。派谁留守,比留下的士兵人数还要重要。

雷吉斯本来也打算请艾力克留下来,可他就是想当雷吉斯的护卫,于是加入了远征组。

毕竟阿尔缇娜的左手尚未痊愈,有个可靠的骑士留在指挥部确实让人放心。

祖孙俩返回队列里。

紧接着走过来的是杰洛姆。

「喂,雷吉斯。」

「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你一件事。」

说完这句话后他左右张望。

这个地方距离军队有点远,附近没有半个人在。

「希望是我能够回答的问题……」

「你都是怎么叫公主的?」

「呃?称呼吗……就是公主殿下啊。」

「既然这样,『阿尔缇娜』是谁?」

「……!?」

雷吉斯当下僵住。

何时被他听到的?

杰洛姆眯起眼睛。

「果然不是我听错啊。你其实是大贵族吧?以一介平民来说,你的学识未免太广博了。」

「我没有乱说。我家就算追溯到曾祖父那一代依旧是平民。而且我还欠军官学校学生贷款呢。」

「你的贷款还没还完啊?」

「本来若在堤涅兹侯爵的贵族军里待上三年就能还清,可是……」

「哼!像你这样的家伙,为什么对皇姬使用昵称?」

「我才想知道。」

「你跟侍女的感情似乎也不错?」

「咦……啊,克劳莉丝小姐只是捉弄我而已……」

不过之前生病时,她确实对自己很温柔。

杰洛姆听了之后表情变得更加不悦。

「我说的是耶琳。」

「咦!?」

「怎么,原来你跟皇姬的侍女也有一腿啊?书本也会教人如何攻陷女人吗?」

「哈哈哈……怎么可能嘛。耶琳小姐只是很热心地为您工作罢了。我这个人似乎没有女人缘。」

杰洛姆的眼神像是看到一个笨蛋。

「……算了,先不管侍女的事情……你跟公主是怎样的关系?」

「就是司令官和军师的关系。您也知道阿尔缇娜的性格相当与众不同,她应该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才会允许我使用昵称吧。」

「真是这样就算了。」

这下换雷吉斯不安起来。

「杰洛姆将军,您该不会……对阿尔缇娜……?」

「就算对象是军师,要是她跟平民之间的丑闻传了出去,会影响到士兵的士气。可别惹事生非扯我后腿啊,垃圾。」

「说、说得也是喔……」

万一引发不好的传闻,就有可能在她前进的路上造成意想不到的阻碍。

与她相处时必须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当事人阿尔缇娜,此刻出现在列队等候的士兵面前。

左半身依旧用斗篷遮住。由于要带兵远征,礼服上还穿戴着铠甲。

她站上演讲台。

士兵立正站好等待她的演说。

阿尔缇娜举起右手。

「大家好吗——!?」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阿尔缇娜的嗓门还是一样的大,士兵则以粗吼声回应她。现场喧腾到还以为是地面在轰轰作响。

杰洛姆一脸不爽。

「那算什么?她居然说『大家好吗』。我们是要去远足吗!?」

所幸他的音量不至于让士兵们听见。

雷吉斯耸了耸肩。

「很有阿尔缇娜的风格啊……杰洛姆将军,您平常都是怎么鼓舞士兵的?」

「这个嘛……『你们都写好遗书了吗?把敌人杀光,否则就给我去死!』,大概就是这样。」

「……真是温和的演说呢。」

阿尔缇娜再度扯开嗓门。

「接下来!我们要攻打沃克斯要塞!出征的原因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了!」

士兵们全都安静下来。

「如果没攻下要塞,我们就会变成逆贼!但是,我觉得为这种理由开战太可笑了!」

杰洛姆喃喃地说:

「喂……她开始高谈阔论啰。那是你出的主意吗?」

「如果是我的提案,内容大概是『为了带给北方边境长期的安定,我决定攻下沃克斯要塞。作战计划拟订好了,请相信我并助我一臂之力』……之类的。」

「好无聊的演说啊。」

「这样的内容很普通吧。」

阿尔缇娜继续说。

「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想为大家而战!有家人的就想想家人!想想恋人!想想朋友!然后,看看你们的旁边!你们还有伙伴!」

士兵纷纷左右张望。

伙伴。

对多数的士兵而言,站在周围的都是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

「我们要为彼此而战!我们要为重要之人赢得胜利!不要忘记这一点!」

阿尔缇娜从遮挡左手的斗篷底下拉出一块布。

那是一块绿色的布。

中间画着盾牌。不过画得很丑。

之前雷吉斯曾告诉她,绿色是代表民众的颜色。

「我想要保护民众!无论面临什么样的战斗都不忘这一点!我希望大家也能怀着同样的心情战斗!」

士兵们鼓噪了起来。

杰洛姆不悦地说:

「她是白痴吗?所谓的战争,当然是为自己而战啊!?」

「……我赞成她的想法喔……只是没想到她会在这种场合说出来。」

「她也没跟你商量吗?」

「阿尔缇娜只会在拿不定主意时问我……当她确信这是正确的做法时,无论谁反对她都会坚持实行。她就是这样的女孩子。」

「啧……不要一脸眉开眼笑的样子!」

「呃?我有摆出那种表情吗……?伤脑筋啊。」

雷吉斯注视着站在演讲台上的阿尔缇娜,接着眯起眼睛。

她的声音回荡于广场。

「保护民众的盾牌——这就是我的旗帜!我要举着这面旗战斗!希望大家助我一臂之力!!:」

阿尔缇娜扯开嗓子高呼。

士兵全都默不作声。

寂静笼罩着广场。

气氛紧绷。

待在军队的时间越长,越是对这席话感到困惑。在帝国,战争是由领主发起的,士兵则为报酬而战。

以结果而论,士兵是用获得的报酬养活一家老小……然而他们却很少意识到这点。

领主则没兴趣知道士兵是为了什么而战。这种情况很常见。

没想到司令官会在远征前,说出为民众而战这种话。所以,士兵们才会不知所措。

突然间,有名年轻士兵高举拳头大喊:

「玛丽·卡特鲁万岁!!」

离他有点远的地方,有另一名士兵举起剑说:

「我要成为民众的盾牌!」

「为家人而战!」

这些都是对演说表达支持的声音。

众人纷纷开口。

高唱赞同的话语。

过去士兵们的眼中充满了野心或杀气,如今燃起了不一样的光彩。那道光彩正是为某人而战的意志。

他们的故乡有家人,有恋人,有朋友。身旁有伙伴。还有浮现在脑海中的重要之人。

当中甚至有士兵,因为思念在远方生活的亲朋好友而激动落泪。

埃弗拉尔和艾力克也出声表示赞同。

杰洛姆一语不发地看着群起喝采的士兵。

雷吉斯再次对阿尔缇娜的坚定决心与崇高志向产生敬畏之意。

帝国历八五一年二月十二日——

拜尔修米特边境联队率领三百名骑兵、六百名炮兵、一千一百名步兵——总计二千名士兵自西鲁克堡垒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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