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嫌烦而对妹妹们大发脾气(主要是高一那时候),不过她们只在这一点不屈不挠。后来即使遭到何种待遇,即使被我当成空气,连看都不看一眼,她们依然会叫我起床,甚至让我觉得暗藏某种执著。
反正最近,也就是在这段时间,我非得专心准备考试,偶尔会用功到深夜,所以在这种时候,我很感谢两人的「闹钟服务」,现在也是由衷感谢。应该说只要回顾以往,我总是一直很感谢。
我也已经长大到可以感谢这种事了。
只是在二月的这个时期,高三的我已经不用上学,说穿了不用这么早起……考量到效率与健康问题,每天的睡眠必须充足,所以没必要执著于早起,不过想到至今约半年一直接受这份恩惠,我也不能冷漠拒绝,而且就算冷漠拒绝,她们也绝对不会作罢。不只是准备大学考试,我从高一后半整整两年经常迟到、缺席或早退,连是否能毕业都是问题,拯救我脱离这个危机的正是火炎姊妹,我想到这里就不能冷漠拒绝。先不提正义之类的问题,她们持之以恒的闹钟服务确实立下无法忽视的功绩。
协助我提升学力应考的无疑是羽川翼与战场原黑仪两人,不过协助我毕业的同样无疑是阿良良木火怜与阿良良木月火两人。想到这里就难免想稍微报恩,这是人情使然。
是人之常情。
话先说在前面以防万一,并不是因为我萌妹妹。
那种东西只存在于漫画(这句话我不晓得讲几次了)。
这反倒是心理学的礼尚往来原则,肯定如此。人只要接受他人的恩惠就会想要回报,这是一种「天性」。
只看这段文字,会觉得人类似乎是公平的生物,秉持公平的精神,但实际上没这么高尚,总归来说就是「欠人情感觉不太舒服」。
受人恩惠就想偿还人情求个心安,或是多还一点人情,让自己位居优势。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正因如此,火怜与月火每天叫我起床的这半年……不对,应该是这六年的人情,我觉得该还了。
以哥哥的身分,为她们的将来著想。
「总之,火怜拥有那样的躯体、那样的肉体美,就算我不用特别费心,将来应该也会成为大人物……扔著不管也会崭露头角吧,不过……」
我轻声说著走下楼。
隔墙有耳、隔门有眼、隔影有吸血鬼。
不晓得谁会听到我说话,所以我刻意没说完。嗯,我担心月火。
阿良良木月火。
我颇为认真担心她的将来。
不得不关心。
不得不操心。
我完全无法想像那个家伙明年这时候在做什么……虽然她脑子转得快,却把这个机灵的脑子用在完全错误的地方。
转得快却是空转。
阿良良木火怜是火炎姊妹的战斗员,应该说她具备过度的暴力,是超规格的兵器,说穿了是万能的邪恶暴力。反过来说,火炎姊妹的参谋阿良良木月火是靠著这个兵器才能正常运作……要是行动的自由度增加,我无法想像那个家伙会想出什么策略,应该说我根本不敢想。
讲得任性一点,那个家伙要怎么度过人生是那个家伙的自由,但我还是希望避免发生媒体找上门采访我的状况,这也是人之常情。
是的。
综合各种因素考量,即将高中毕业的我,现在该做的事当然不用说,首先就是大学考试的最后冲刺,其次则是协助妹妹们改头换面,尤其是月火。
虽然还没有具体和父母讨论,不过如果我考上大学,我应该会离开这个家。到时候,我实在不忍心留下那对妹妹。
身为哥哥,这似乎也是不负责任的做法。
与其说是身为哥哥,不如说身为人?
再三强调,那两个家伙将来变成怎样都和我无关。虽然无关,虽然放任她们过自己想过的人生,但我还是得尽力而为,以免之后被追究责任。
所以在今天,我先为迟早会汗流浃背返家的火怜放热水。
没有喔,我没有不负责任喔,完全没有放弃责任喔,因为你看,我好心为了那个家伙放热水呢!我想到可以大方讲出这种话就春风满面。
咯咯咯。
调整成那个家伙喜欢的水温吧。
我不应该坏心眼这么贴心的。火怜喜欢的水温是快要烫伤的温度,也是我喜欢的水温。我清理浴室,准备好舒适的环境之后,我也想洗澡了。
或许有人会说我明明没跑步却一大早就洗澡很奇怪,不过据说人类睡觉时流的汗大约是一个杯子的量。既然这样,即使没有晨跑,肯定也想在早上洗个澡。何况这不是今天才有的念头,在用功准备考试的这段期间,早上起床(被叫醒)之后先冲澡提振精神,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
没错。
当年的战国武将,每次用餐都要先由好几个人试毒,因此武将用餐的时候,餐点早就凉透了。这代表武将的生命就是如此受到重视。这个传闻可能使得过于谨慎而吃不到美食的悲哀武将沦为笑柄,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这只是和平现代人的高姿态想法。肯定有试毒的人因为这个程序而丧命。武将的双肩与勇健就是背负著这么多的生命。
知古鉴今,既然我真的想珍惜火怜,真的担心她的身体与将来,那我真正应该为她做的事,就不是放水让她第一个洗澡,而是先洗澡确认有没有危险。
在本应安全的住家里,浴室是最容易发生死亡意外的场所之一,将慢跑回来的火怜送进这种危险地带之前,我必须先确保安全。不得已,泡澡水的试毒工作就由我负责吧。
所以,我决定洗澡。
决定痛快洗个澡。
哎呀~做哥哥的真辛苦呢,明明不想洗澡却得为了妹妹洗澡……我立刻在更衣间脱起衣服。
不过在这个时候……
「啊……」
月火现身了。
而且是半身赤裸,也就是半裸现身。看来她将身上的浴衣脱掉扔在走廊再进入更衣间。她总是这样,想到就会当场脱衣服,和服难脱的程度造成反效果。至于乱丢的浴衣由谁收拾?当然是月火以外的某人(主要是我)。
月火就这么半裸狠狠瞪我一眼。
「哥哥透烂了!」她说。「不对,烂透了!说什么要帮火怜放洗澡水,却打算自己先洗吧!烂透了,烂透了,烂透了,烂透了!」
「慢著,看你这副模样,看你这副不像话的模样,我觉得你想做的事和我一模一样……」
而且你没准备洗澡水,而是打算霸占我帮火怜准备的洗澡水,所以更恶劣。不只如此,居然还先找我算帐,我真的很担心这家伙的将来。
话说,这家伙竟能以这种个性平安活了十四年。
无论如何,月火的新陈代谢很好,讲白了就是容易流汗,所以一有机会就想洗澡,和哆拉A梦的静香一样。
她应该是抓准这个大好机会现身的。
这个无孔不入的家伙。
无孔不入的厚脸皮家伙。
「总之哥哥,借过,我要进这间浴室洗澡。如果敢妨碍,就算是哥哥也会吃不完兜著走。」
「你这家伙,只不过是抢洗澡顺序,而且只是抢早上洗澡的顺序,为什么要讲这种可能害兄妹关系出现裂痕的危险台词啊……」
好恐怖。情绪完全随著所处的环境起伏。
「因为我已经完全处于洗澡的心情啊,虽然身体还在这里,灵魂却已经泡在浴缸里了。」
「别乱讲,浴缸的水肯定还只有半满。」
「已经追加我的体积了。」
「女生不准拿体积来炫耀。」
不过,我也已经完全处于洗澡的心情,不肯让她先洗。哎,虽然我不像月火已经把灵魂泡在浴缸里,我的身体与灵魂都还在这个更衣间,但若妹妹要我让出浴室我就乖乖让给她,我这个哥哥会丢尽面子。
哥哥推开想洗澡的妹妹先进浴室洗澡,称得上是极为正当的做法,但是反过来的状况不可以成立,否则只能说做哥哥的我没尽到责任。
所以我非得挺起胸膛(顺带一提,我现在上半身赤裸,呈现半裸哥哥面对半裸妹妹的对立构图),对月火放话。
「妹妹啊,如果无论如何都要洗澡,就先打倒我这个哥危险!」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她毫不犹豫扔过来的洗发精瓶。这个嚣张的国中生居然拥有自己专用的洗发精。相较于搞不好是用香皂洗头的火怜,月火在这部分挺时尚的,不过真正的时尚女孩不会朝著别人脸上扔出旋转的洗发精瓶。
「啧!」
而且时尚女孩不会咂嘴。
话说,这妹妹真的好恐怖。
她在想什么?她什么都没想吗?
「很危险吧!这是做什么啊?」
「因为哥哥要我打倒你。」
「不对不对,我说的『打倒』是精神上的意思,肉体这方面反而不能打倒,要尊敬到下跪臣服的态度。」
「真麻烦耶……」
月火说著关上身后的门。虽然没上锁,但她似乎藉此表示自己绝对不会离开这里。
接著她走过来捡拾刚才飞到我身后的自用洗发精,而且就这么不经意地以行云流水的动作要进入浴室,所以我连忙挡住她。
我以男子气概挺身而出。如同保护受伤的孩子们,坚守浴室入口。
「想通过这里就好恐怖!」
这次是以手指插我眼睛。
插眼睛这种行径,是初期的战场原才可能进行的攻击(其实真的插过)。
而且战场原是因为怀抱著烦恼与问题,才会变得个性顽强充满攻击性,不过月火只是想洗澡而已。
「哥哥,差不多闹够了吧?洗澡水也放得差不多了,哥哥的职责结束了。」
「这也是绝对不能说的台词。」
「借过。」
「不要。」
我也不晓得这时候为什么要固执成这样,但我不愿意排在妹妹后面,更不愿意屈居在妹妹下面,我只凭藉这份身为哥哥的自尊站在这里。
不过也可以说我怕到软脚动不了。
因为……月火她当真狠瞪我耶?
这家伙明明不是病娇,却病得很严重。
从病娇除去娇的要素,只是普通的病人吧?
「这洗澡水是我放的,所以我有权利第一个洗。」
「哥哥,我已经大发慈悲让你帮我放洗澡水了,你就此满足吧。」
议论没有交集。
而且甚至不算是议论。
没有共识,真要说的话,我们如今随时会扭打成一团。
到头来,「为火怜放洗澡水」这个前提,不晓得消失到哪里去了。
而且在这个时间点,正在晨跑的火怜已经从我俩的脑海消失得一乾二净。
那个家伙在享受清爽的晨风时,我们却在进行难分难解的兄妹大战,也就是所谓的骨肉之争,所以阿良良木火怜或许是我们三人之中的最大赢家。
只可惜,火怜迟早也会晨跑回来,为了冲洗汗水而来到这个更衣间──汗流浃背地潇洒登场。
要是成为三国鼎立的战斗,胜利者肯定是火怜。从状况来看,她肯定会满身大汗登场,在任何人眼中都非得首先洗澡;若要以实力对决,我就算和月火联手也赢不了她一条手臂。
我与月火目前之所以势均力敌,无疑是因为我与月火在战力上势均力敌。我是男生,力气当然是男生的等级,但月火拥有我所没有的疯狂,毫不犹豫攻击人体要害的疯狂。
换句话说,我们势均力敌。
这么一来,在我与月火维持势力均衡时,满身大汗登场的火怜将会坐收渔翁之利,这样的未来清晰可见。而且这应该也是月火清晰看见的未来。
这个妹妹并非连这种道理都不懂,她不是做事不顾一切的人。更正,她做事基本上不顾一切,不过脑子转得有够快,肯定比我先预见这样的未来,只是因为她不太能控制情绪,导致她的反应和现在才察觉这一点的我没有两样。
「好,哥哥,我知道了。折衷一下吧。」
「折衷?」
妥协方案吗?
喔喔,原来如此。很像参谋会做的提议。
毕竟一般来说,战争都是在一开始定下底线。
不过在这种状况,我与月火之间的底线──妥协点在哪里?真要说的话,首先洗澡的权利是仅此一件的商品,抢这种商品是零和游戏,其中一边获胜,另外一边肯定会败北。既然这样就肯定没有妥协点或妥协方案。
不过,月火终究了不起。
个性如此棘手至极的她,可不是平白无故成为国中生之间的教主。火炎姊妹中的参谋,对我提出一个普通参谋绝对想不到的建议。
「折衷一下,我们一起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