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总算正确掌握到这座城镇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多亏是听羽川说,至少比起听战场原说,我更能客观掌握事态。关于千石抚子成为神的来龙去脉,或是当时造成的损害,我也得以详细了解。
此外,我也得知卧烟学姊──卧烟伊豆湖在那座城镇做了什么事。居然将那个吸血鬼混血儿艾比所特都拉拢进来,真是乱七八糟。
相对的,很遗憾我难以提供羽川有效的情报。遗憾的是羽川,不是我,所以真要说的话无所谓。
何况即使这次对谈的结果没成为羽川的助益,她也没有相当失望。
她是很成材的人。
我好羡慕。或许吧。
总之,羽川的立场是无论由我或任何人拯救,只要那两个人得救就好,所以光是提供我有益的情报应该就够了。
「嗯……」
我听完一切之后点头。
「……该怎么说,依照你的叙述,与其说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前往那座城镇导致灵力乱掉,正确来说应该是那座城镇灵力乱掉,才吸引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前往。」
「至少卧烟小姐虽然没断言,却是这么认为。所以她想让一位新的神坐镇在那间北白蛇神社。」
羽川这么说。
「阿良良木拒绝这么做,才导致一个无罪的女国中生变成神吧。」
「无罪的女国中生是吗……」
「怎么了?」
「没事没事。」
讨论这种事也没用,所以我仅止于摇头回应羽川,继续问下去。
「这么说来,你和千石抚子有交集吗?如果有,你对她有什么印象?」
「交集……应该没到这种程度。虽然面识,但她始终是阿良良木的朋友……应该说朋友的朋友。何况我们岁数有差。」
「嗯……」
虽说岁数有差,但她们分别是高三与国二,我觉得只差四岁没什么,不过十几岁的青少年,差个四岁应该就有明显差距。
如同我把战场原、羽川与阿良良木当成小孩子,战场原、羽川与阿良良木肯定也把千石当成相当年幼的孩子。
「但你见过她。说说你当时的印象吧。」
「……比方说懦弱、内向、怕生、乖巧……」
羽川开始说出这样的形容词,我觉得好平凡。我已经从千石抚子的父母听过这样的印象。
羽川是能让我语塞的人,我还以为她会从不同角度述说意见,不过看来事情没这么顺心如意。
还以为我对孩子期待过高,但羽川翼果然是羽川翼。
她说到这里暂时停顿,然后这么说。
「……她没给我这一类的印象。」
没有这一类的印象。
「大部分的人看到那孩子应该会这么认为……我不想否定这种感想,不过她给我的印象是『不被理会』。」
「不被理会?例如在班上被大家无视之类?」
我纳闷地确认。
就相簿里的照片看来,她确实有种被欺负的气息。不过她成为神的现在丝毫没这种气息。
「不,不是那样。不被理会的是我。是我或其他人。」
「…………」
「那个孩子的世界彻底封闭。任何人说什么都无法传达给她。忍野先生似乎也相当在意那个孩子……但是到最后也没能传达。我现在才敢这么说,那孩子虽然说她喜欢阿良良木,似乎也因此想杀害阿良良木与战场原同学,但我觉得那个孩子其实没喜欢任何人。那孩子没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
总之,她算是拥有一双慧眼。
不过,若要因而贵备千石抚子或抨击她的人性就没有道理可言。千石抚子成为这种人的责任,在于称赞那个家伙「好可爱好可爱」并捧为吉祥物角色,包括父母在内的周围所有人。
羽川当然也不打算责备千石抚子的样子。
「我也想努力拯救那个孩子。」
她如此补充。
「……这方面别期待我。我接到的委托是欺骗千石抚子。」
「我明白。这是我的任性。」
「但阿良良木那个家伙应该也这么想吧?」
「应该也这么想。不过,当前的问题是那孩子对两人的杀意,确实得先解决这个问题。不需要一次就拯救所有人。」
她标榜理想主义,讲的话却很合理。
班导面对这种学生,肯定很难教下去。
总之就多多努力吧。
我只需要做好我自己的工作。
「不过羽川,若你拯救千石抚子的意思是要让她恢复为人类,你最好三思。我想你还没和成为神的千石抚子交谈过,但那个家伙现在看起来很幸福。」
「……当事人认为幸福,并不代表真正幸福吧。」
「是吗?」
「是的。我这么认为。」
她似乎这么认为。坚持这么认为。怎么回事?这是亲身经历?
羽川也曾经被各种怪异缠身、迷惑,或许这是她当时受到的教训。
那么,这是宝贵的教训。
羽川翼肯定无须我叮咛要珍惜这个教训,就已经非常珍惜。
「既然你这么认为,那就这么认为吧。等我骗完她之后,你再拯救她。」
「……咦?这样我的任务难度不就变高?」
羽川开玩笑地说著。
「我原本打算毕业之后立刻展开流浪生活,却好难如愿……唔~……」
「…………」
是否该忠告她别学忍野那么做?我有点迟疑,却觉得这是多管闲事而作罢。
别说多管闲事,这件事根本就和我无关。
我觉得各人想过什么样的人生是各人的自由,想成为神也是各人的自由。但我和羽川拿这个意见和羽川争论也没意义。
相对的,我这么说。
「总之,我因为职业的关系,看过很多封闭内心的人,而且确实如你所说,总是『不理会别人』。到最后,这种家伙满脑子只有自己……以我的观点来说,这种家伙被我骗是理所当然。」
我刻意讲得像是坏蛋,背地里也是想观察羽川的反应。这是我的真心话,但我利用这段真心话试探她。
「天底下不是没有您骗不过的人吗?」
不过,羽川果然只是左耳进右耳出。
「我不晓得您是否骗得过神就是了。贝木先生,接下来这个问题或许会冒犯到您……」
「什么问题?已经是这种状况,事到如今没有冒犯可言吧?」
「您觉得您好心骗她的计画能成功吗?」
「……你的说法真怪。」
居然说我「好心骗她」。
这样不就像是我为了千石抚子著想,对她说温柔的谎言?荒唐。
「我也对战场原说过,骗那个女孩易如反掌。羽川,不用担心。我这个人不会为任何文件做担保,但我只有这件事敢打包票。」
「这样啊……那就好。不,严格来说我也不担心这一点,只是,那个……」
羽川忽然结结巴巴。她欲言又止,再度鼓起勇气想开口,却还是没开口。
这态度令我为难,好想用强硬手段逼她说。但我当然不想对女高中生动粗。
后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羽川真正想问的事,但她面向我开口。
「贝木先生,方便告诉我忍野先生有哪些亲人吗?」
这是来自意外方向的一根箭。
我实在不认为这种事和本次事件有何关系。不对,她或许是想从忍野的亲人打听忍野的下落?
这确实是寻找失踪人物的正确程序。
前提是失踪的并非忍野咩咩。
「那个家伙没亲人。」
「…………」
「我也没有。所以怎么了?」
「没事……既然这样,那个……」
羽川思索该如何发问。怎么回事,她将希望寄托在忍野的亲人到这种程度?若她以为那种流浪汉有个正常的家庭,终究只能说过于乐观。
「比方说……他有没有侄子之类的孩子?」
「侄子……?」
这又是唐突的询问。不用说,侄子是兄弟的孩子……但忍野有兄弟?
这是基于何种构想?
我老实回答。就我所知应该算老实。
「那个家伙没有兄弟姊妹,完全没有。不是原本的亲人都过世,也不是离家出走,那个家伙原本就举目无亲。」
「…………」
「所以怎么了?」
「没事……那个,贝木先生。我会付钱,所以关于我刚才询问忍野先生隐私的行为,可以请您对所有人保密吗?」
「喂喂喂,你这种像是收买的举动,我不以为然。还没长大就做出这种事,将来可想而知。」
我说著朝羽川伸出右手。羽川默默从钱包拿出五百圆硬币放在我手上。
「五百圆?」
「不好意思……我手头没什么现金。」
「无妨。」
我说著摸索口袋,适当抓一把零钱给她。我给的或许比五百圆还多,但如果这样也好。
「……这是什么意思?」
「是找零。此外你告诉我很多情报,这是情报费。」
「我没要收钱……不过这金额似乎无须客气。」
羽川数著手上的零钱继续说。
「贝木先生真的很正经。」
「天底下哪有正经的骗徒?我只是认真。」
我依然听不懂羽川这句话的意思,但我这次做得出反应。
后来我也继续和羽川交谈好一阵子,直到入夜。虽然只是间聊,却是之后可能派得上用场的闲聊。
对话内容的价值不只是零钱的程度,我甚至应该付万圆钞,不过这样真的很像上酒店,所以我有所节制。
为了当作参考,我提到有人在我饭店房间放了一封信(「收手」),询问她对这个人的真面目是否有底。
「我不太清楚。」
她这么回答。看来她并非无所不知。
一般来说,我应该怀疑寄信者或跟踪者是羽川翼,不过很神奇的是,这种质疑在我和她交谈的过程中完全消失。
居然有这么稀奇的事。
不过这并非第一次发生。比方说我至少每个月会有一次,在就寝时毫不怀疑明天早上会好好起床。
「不过,贝木先生,既然发生过这种事,您换间饭店比较好吧?」
「嗯……总之,我原本就预定在那间饭店住一周,这也是一个方法。不过或许换饭店也会发生同样的事,要是像这样过度反应,可能会正中对方下怀。」
「嗯……也对。」
不过,要是对方再度放信,我就非得考虑这么做。
「啊,对了,贝木先生。」
这么说来,闲聊途中有过这一段对话。
「阿良良木提过,千石妹妹的房间里,好像有一个『禁忌的衣柜』。那个衣柜不晓得装了什么东西,而且即使是千石妹妹『最喜欢的历哥哥』也被警告『绝对不可以打开』。贝木先生,您去过千石家的千石妹妹房间吧?有看过吗?」
「没有。」
关于非法入侵这件事,我没告诉战场原,当然也对羽川保密。
我进行任何交易都不老实。
「原来有那种东西?衣柜是吧,我没发现。」
「这样啊。」
「应该藏了某些东西吧。」
「不晓得。不过既然想隐藏到这种程度,或许放了某种重要的东西。」
不对。是完全派不上用场的无聊东西。
我差点说溜嘴,在千钧一发之际忍住,为什么差点说溜嘴?真神奇。
那只是无聊的东西。
032
后来好一段时间,尽是造访蛇神大人千石抚子所在北白蛇神社的单调日子。我终于能这么说了。
后来好一段时间,尽是造访蛇神大人千石抚子所在北白蛇神社的单调日子。
我如同每天……应该说真的是每天前往北白蛇神社和千石抚子玩。明明是参拜却说去玩,听起来非常傲慢,但我觉得这种说法最中肯,所以也没办法。
花绳也越玩越熟练,不只是单人花绳,甚至进步到双人花绳。我与千石抚子的双人花绳游戏一直持续下去。
后来我又看了好几本花绳相关书籍并且背起来。虽说如此,即使像这样整天玩、一直玩,千石抚子(公平来说,我也一样)一直停留在某个领域无法突破。
花绳也很深奥,很难达到大雄的造诣。
只不过,即使碰到这种瓶颈,千石抚子也不像我会嫌烦或放弃,总是开心地继续翻花绳。
我试著拿其他的游乐器材(像是陀螺或积木,总归来说就是不用插电就能玩很久的玩具)给她,而且也拿来玩,但最后还是回到翻花绳。
或许千石抚子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一点都无所谓。我只要在和她交流的过程中,有东西可以打发时间就好。
此外千石抚子似乎很喜欢日本酒,但终究不能每天喝,所以我每隔几天就会拿一大瓶酒前往神社。
我喝洒比较喜欢喝洋酒,很少陪同一起喝,但千石抚子喝得相当豪迈。
而且她是整瓶拿起来对嘴喝。或许是我没准备酒杯或酒盅的错。
她明明外表(这样就会包含蛇发,或许应该说体型)看起来是女国中生,却抱著酒瓶对嘴喝,该怎么说,这是难得见到的光景,我很庆幸能有这种眼福,甚至愿意付钱。
只是,千石抚子不愧是神,酒量堪称无底洞,但并不是不会喝醉,所以喝光日本酒之后总是更加开朗。这么一来我终究容易累,所以会早早离开。
我每次都觉得今后别再拿酒过去比较好,但最后还是想看她开朗的样子,明明说过每隔几天才一次,我却颇为频繁地拿酒给她。
总之,这种生活持续了一个月。
爬山。
付一万圆。
玩花绳、聊天。
偶尔喝酒。
没发生什么问题,没被任何人妨碍。我的饭店房间也没收到第二封信。
不过,没收到信就算了,在同一间饭店住超过一个月也有点怪,所以我后来按照预定每周换饭店。但即使更换饭店,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异状。
后来我也完全没感受到跟踪的气息,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晓得是不是我没有刻意调查对方身分,对方也没有深入追踪。应该说关于跟踪者,或许果然是我多心了。依照现状很可能只是我过于神经质。
此外没有特别需要注记的事项。
真要说的话,发生过这种事件。
羽川提到一栋补习班废墟,是忍野停留在这座城镇时居住的地方。正确来说是「曾经」居住的地方。我在一月中稍微心血来潮造访该处。
那里是纯白的广场。
积了一层雪,而且没有建筑物。似乎是去年八月或九月发生火灾烧光的。
这件事和卧烟学姊、艾比所特,还有阿良良木历与忍野有关。这似乎也成为本次事件的远因。因为阿良良木当时从卧烟学姊那里取得千石抚子成为神的重要物品。
以卧烟学姊的立场,应该是希望给忍野忍使用吧。
我当时不在场,所以不晓得阿良良木的判断是否正确。应该说我不只是不想理解,也不想思考这件事。
我不是阿良良木、不是忍野忍、不是千石抚子,也不是卧烟学姊。换言之,这件事完全和我无关。
我听过羽川的说明,在某种程度掌握到卧烟学姊的想法,佴我也完全不打算思考个中的善恶或对错。
所以我造访那个补习班废墟……的遗址,姑且是觉得可能有某些工作上的线索,但基本上是抱持感兴趣与看好戏各半的心态。我觉得查出忍野在什么样的地方过生活有益无害。
可惜建筑物本身已经消失,以我的目的来说,不算是得到满意的结果。
不过,发生了一个有趣的巧合。
这就是我说的事件。
我在成为空地的这个地方,巧遇我所认识,名为沼地蜡花的少女。
她是我好几年前在其他城镇遇见的孩子,没想到她是这座城镇的人。
这是总有一天派得上用场的情报。
比方说,可能会在将来和神原骏河有关。
后来,一月结束了。
俗话说一月离、二月逃、三月去。结束之后会发现三十万圆……更正,三十天真的是稍纵即逝。包含我接受委托的元旦则是三十一天。
用来整理计画表、记录与待办事项列表的笔记本也进入第十本。这只是工作完成就要撕毁作废的东西,不过晚上在饭店就寝之前回头阅读,就会有种「我真努力工作」的充实感。
骗徒的充实。
关于战场原,我这个月打电话和她联络好几次,但那天晚上在Mister Donut是最后一次直接见她。毕竟之后似乎不用列出必要经费请款,要是不见面就能完成工作,对彼此来说应该都是最好的结果。
羽川在那天的隔天,也就是一月五日再度搭机出国。但这或许是假的。或许她嘴里这么说却依然留在日本,或是出国之后立刻偷偷再度回到日本,暗中寻找忍野或是其他的解决之道。无论如何,别太在意她应该比较好。毕竟我只要完成我的工作,羽川则是维持她自己的作风。
关于千石夫妻,我后来再也没和他们联络,对方也没联络。无论这份工作最后变得如何,我应该一辈子不会和那对善良夫妻有交集吧。
这么说来,似乎要举办大学入学统一考试。
我进行百度参拜时,之所以从来没遇见偷跑前来造访千石抚子的阿良良木,似乎是基于这个原因,也就是他已经正式进入考大学的阶段。
顺带一提,依照战场原的说法,阿良良木确实参加了统一考试,并且确实考得不甚理想。
在濒临生命危机的现在,这堪称理所当然的结果。至少可以这么辩解。要是我顺利骗过千石抚子(使用羽川的说法则是「好心骗她」),复试时就不能用这个藉口,为此我也努力加把劲。但愿他别在第一阶段就被刷掉。
然后,一月结束。
进入二月。
预定的日子来临。
033
「这样啊。所以终于要在今天动手了。」
「嗯,终于。就是这么回事。」
一大早,我在离开饭店之前,打电话给战场原。寒假已经结束,进入第三学期,所以我改成一大早打电话。不过战场原是三年级,似乎并不是一定要到校。
她在奇怪的地方是认真的家伙。
也可以说她是认真却奇怪的像伙。
「没问题吗?我终究会紧张。」
「用不著紧张。」
我以隐含从容的语气回应。想到这份工作将在今天结束将在今天大功告成,我当然不是不会紧张,但身为大人就得在这时候表现得从容不迫。
「我今晚打电话给你。到时应该会是最后的报告。之后你就准备和阿良良木举杯庆祝吧。」
「举杯庆祝是吧……」
战场原似乎在叹气,不知道处于何种心态。感觉与其说她紧张、紧绷,更像是普通的无精打采。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
我有些在意而询问。
该不会在这最后关头的关键时刻,状况又有所改变吧?实际上这也是经常发生的事,工作总是在最后关头的关键时刻翻案,这几乎堪称基本原则。
「不,没事……只是贝木,想到包含这次在内,只会再和你交谈两次,我就觉得有点落寞。如此而已。」
战场原明显讲得口是心非,大概以为这样可以瞒骗我,但我莫名有种受到侮辱的感觉。
「我也这么想。像这样和你私下联络,让我回想起两年前,挺快乐的。」
我同样讲得口是心非。
甚至可能只是无心之言。
我觉得被她挂电话也在所难免(这一个月经常发生这种事。有时候是我挂电话,有时候是战场原挂电话,我居然能持之以恒工作到这一天)。
「呵……」
但战场原笑了。我毛骨悚然。她明明不是会这么笑的家伙。
不对,这是两年前的事。
她已经不一样了。
比判若两人还不同。
「我到时候当然会和阿良良木举杯庆祝,不过贝木,我应该也要向你致谢。可以在最后再见一次面吗?」
「不,没这个必要。别开这种恶质的玩笑。多亏卧烟学姊,我不需要列出必要经费请款,我的收支也以获利了结,没必要接受你的感谢……啊啊,话说战场原,虽然这不是售后服务,不过……」
「什么事?」
「记得我一月初说过的话吧?为求谨慎我重复一次,你要好好叮咛阿良良木啊。我不晓得他现在是不是忙著考大学,但我骗过千石抚子之后,要是那个家伙大摇大摆跑去北白蛇神社见千石抚子,将会搞砸一切。」
「……就是这件事。」
战场原发出为难的声音,似乎也察觉这个问题点。
「到最后,这就是问题。要是我坦白一切,就非得说明这件事和你有关……这么一来,阿良良木或许反而会赌气前去见千石抚子。」
「你是他女友吧?所以要是无计可施,我说真的,你就说『为了我忍一忍』或是『我和千石谁比较重要』这种话撒娇说服吧。」
「……就说了,要是我有办法这么说,我的人生就不会变成这样。」
说得也是。不过既然攸关性命,难道不能硬是装一下吗?
「不,并不是能不能的问题,即使做得到,阿良良木也会看穿。我虽然很会演戏,但要是忽然讲这种话明显很突兀。」
「我想也是。既然这样,就不要忽然讲。如同我整个一月都用来拉拢千石抚子,你用整个二月拉拢阿良良木吧。」
「居然说拉拢……」
战场原语气无奈。
「对你来说,人际关系只是一种讨价还价吧。」
「我没做过讨价还价这种事。」
我一瞬间如此否定,不过这段对话本身,换个角度来看也是讨价还价。我随时注意让自己不接受讨价还价,但或许是因为我不会讨价还价。
「总之,当前已经没有时间限制。如果想拯救千石抚子,等你们成为大学生应该也不迟吧。」
我当然没对战场原透露我见过羽川,却把她那番话放在心上这么说。
「所以即使没办法说服阿良良木,至少要适度编个理由让他别靠近那座山。毕竟这攸关生命,至少要做到这件事。」
「也对……毕竟攸关生命。」
没错。攸关战场原的生命,也攸关阿良良木的生命。
无论使用何种说法,应该都不算是不诚实。
不对,算吗?
无论基于何种理由,都不应该有事情瞒著恋人?
我不懂。真的不懂。
「战场原,我可以问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喜欢阿良良木的哪个部分?」
「你没有的部分。」
战场原或许自认这个答案贴心又讽刺,但即使这是删除法,这也代表她挑选对象的基准是我。
「因为他是阿良良木。」
她似乎察觉这一点,所以如此改口。
「如果阿良良木不是阿良良木,我肯定不会喜欢吧。」
「我不懂。」
我这么说。
「看来你现在非常热中,投入到愿意为了阿良良木牺牲自己的生命,但你们反正成为大学生之后就会轻易分手吧。」
「…………」
「或者是出社会的时候分手。高中情侣就这么步入礼堂的机率几乎是零吧?这终究是无聊的恋爱游戏。」
「……总之,我就当成耳边风吧。我不会走到这一步推翻一切,我不是这种不懂盘算的女人。不过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要讲得这么坏心眼?」
我没能回应,甚至没预料到她以如此可嘉的态度回答我。而且听她这么说就觉得,我为什么对高中生孩子讲得这么坏心眼?
无论是恋爱游戏还是什么游戏,既然当事人乐在其中不就好了?我为什么紧咬著这件事不放?
说穿了,这就像是我对公园沙地玩家家酒的幼稚园儿童说「实际的婚姻生活不是这样」。
我对自己感到可耻。
所以我没有回应,半强硬地结束对话。
「总之,恭喜你。」
我这么说。
「可以和最喜欢的阿良良木一起活下去,真是太好了。」
「……你真心急。还是说你自信满满?明明要是今天不顺利就等于从一开始就不顺利,你该不会自认胜券在握?」
「我自认胜券在握。」
我再度在脑海模拟说服千石抚子有多么简单,更加充满自信地这么说。
我没大意,而且果然在紧张,但这种事没必要告诉战场原。
「不用担心。你放学回来的时候已经解决一切。」
「……这样啊。那么……」
战场原说了「那么」,我还以为她准备道别挂电话,但她继续说下去。
「那个,在成功之后……换句话说,在你工作成功之后,在你拯救我之后才说这种话,听起来可能会不是滋味,所以容我先说。」
「你要说什么?」
「就算拯救了我,也不准得意忘形。」
「…………」
「不,我当然很感谢,会道谢,如果你改变主意要额外请款,我也打算付。甚至愿意随你使唤。佴是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忘记以前的怨恨与争端,我将永远憎恨你一辈子……讨厌你一辈子。」
「嗯……?」
我出声回应,却变成含糊其词的附和。这个家伙讲这什么理所当然的事?用不著像这样刻意郑重说一遍吧?
我搞不懂这个家伙。真的搞不懂这个家伙。
不过回想起来,她从两年前就是这种家伙。
「约定依然有效。这个事件结束之后,麻烦一辈子别来我的城镇。请再也别出现在我与阿良良木面前。」
「放心,我未曾毁约。」
我不得已适度回应,战场原以极为冷淡的语气作结。
「说得也是。你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没对我说过谎。」
034
我结束通话之后,就这么登记退房外出。包括笔记本与换洗衣物,随身物品在这段生活期间增加许多,加上也不能双手空空退房,因此我拖著新买的行李箱退房。
总不可能带著行李箱爬积雪的山路,所以我将行李箱寄放在车站的投币置物柜。不,现在不能称为投币置物柜吧。实际上我也是以手机的IC晶片锁柜子。
无论如何,今天结束工作之后,那个行李箱里的东西几乎都可处理掉,甚至找地方扔掉整个行李箱也无妨,但人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直到回家都算是旅行」这句话,仔细想想会觉得比起谨慎更像病态,但这是正确的心态。
实际上,我在这天前往北白蛇神社之前,又遭遇了一件事。人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这是正确的预料。
我将行李箱收进橛子,搭电车前往他们城镇的途中,就在这辆电车上(我错开尖峰时段,所以车上很空),女童坐在我的身旁。
是式神少女──斧乃木余接。
「咿耶~」
她比出胜利手势。
面无表情。
「……如今还有什么事?」
我没转头,就这么看著正前方对她说话。
「我应该已经和卧烟学姊断绝往来。」
「不,你始终是和卧烟学姊断绝往来,我不一样。贝木哥哥在我心目中依然是哥哥,这一点无可撼动。」
「这部分给我撼动一下。」
我再度要求她直接叫我贝木。她也出言允诺。
「不过这么一来,你真的打算违抗卧烟小姐吧?」
斧乃木继续这么说。毫无情感。极度、极端地毫无情感。
「我以为你打算在最后关头的关键时刻推翻这个决定……我如此期待。」
「你不是被卧烟学姊派来的?」
「嗯?不是喔,我只是要去找鬼哥玩。」
「…………」
「鬼哥」大概是阿良良木历的昵称,斧乃木这个命名品味挺不错的。
「我要找他疼我。所以只是凑巧在这里和贝木并肩而坐。」
「……居然有这种巧合,这个世间真是不可思议。」
「嗯,不可思议。鲜红不思议。」【注:日文「摩诃」与「鲜红」音近。「摩诃不思议」为日文汉字,意指非常神奇。】
我开始思索。
一般来说,斧乃木只是受人之托,即使不是卧烟学姊,应该也是影缝或某人要她对我提出最后的忠告。
不过,我觉得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平常的我绝对不会这么认为,却只有这次如此认为。
斧乃木──这个几乎没有自我意志的尸体凭丧神,或许是基于个人动机前来忠告我。我这么想。
虽然不可能,但如果可能也无妨。
我这么想。
「三百万圆。我觉得当成违抗卧烟小姐的报酬太廉价了……不过贝木,即使卧烟小姐没这个意思,你今后也很难在这个业界活下去。」
「我从来不认为这个世界很好过。但我好几次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廉价。」
「…………」
「卧烟学姊也并非没有敌对势力。我会适度骗那些家伙撑一阵子。」
「……别人的女朋友这么重要?」
斧乃木讲得很奇怪。看来要是打交道的对象不好,个性果然会变得扭曲。
「别人的女朋友,而且是以前的女人。」
「看来你有所误解。但我不想纠正。」
他人的误解,扔著不管是最好的做法。
怪异的误解也一样。
误解的斧乃木,依照这个不切实际的误解继续说下去。
「贝木,这样不像你的作风。做出不像自我风格的事,真的不会有好下场。你并不是没经历过这种失败吧?」
「…………」
「啊,不过,这样并不是不像你的作风。记得是两年多前吧?听说贝木曾经诈骗一个相当大规模的宗教团体垮台。」
「…………」
「虽说是间接,但我也受命帮过忙,所以记得。那也是为了战场原吧?那孩子的母亲沉迷……应该说被迫沉迷于恶质宗教团体,你明明赚不到多少钱,却为那个孩子毁掉这个宗教团体吧……不过到最后,那孩子的母亲只是转为沉迷同系列上游的其他团体,没解决任何问题。」
「……你的见解真有趣。我只是顺手牵羊,在工作时发现那个宗教团体企图先一步抢走我的成果,才向他们下手。但我的确没赚到多少钱,你要这么解释也无妨。你把我当成这么好的家伙,对我没有损失。那次的工作算是失败。」
「而且这次也会失败吧?这是卧烟小姐真正担心的部分。她不是担心那座和自己毫无渊源的陌生城镇,是担心你,担心你的身心。她担心贝木或许又会做出不像自我风格的事。」
「我不喜欢那个学姊以学姊的架子看待我。」
「你之所以让战场原家破碎,逼到夫妻非得离婚的下场,也是因为只能这么做吧?是因为判断战场原家必须割舍这个母亲,否则独生女没有未来吧?」
「嗯,对对对,正是如此,其实我是非常好的家伙,是这种为孩子著想的善良家伙,是只有表面上使坏的家伙。你很清楚嘛,居然知道这种事。但是别告诉别人啊,我会不好意思。」
「……这部分也失败了。你没理解到女儿为母亲著想的心情。」
「对对对,就是这样,哎呀~当时的我没理解这件事,得小心以免重蹈覆辙才行。嗯,这段漫长的人生,今后也继续努力下去吧。」
「……你一辈子都是这种个性?」
「对。我一辈子都是这种个性。」
「其实你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吧?」
「天底下哪有人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也一样不清楚为什么和我讲这种话,为什么对我说这种话吧?」
「我认为成功机率很高。贝木肯定可以轻易骗过千石抚子吧。按照常理思考是这样没错。不过,你在这种时候一定会失败。你至今总是这样。」
「…………」
「至少卧烟小姐应该这么认为吧……我能说的就是这些。」
「这样啊。」
我只回她这句话。没有明显的反应,也没说感想。
后来,我直到电车抵达目的地,都在打听影缝的近况。那个女人似乎一如往常。一如往常维持自我风格过生活。
035
「这丫头似乎很脆弱。」
我第一次遇见战场原黑仪,也就是两年前的时候,我对她抱持这种想法。
战场原当时当然罹患怪病,虔诚的母亲才会找来当时标榜捉鬼大师的我,不过即使除去怪病等要素,我也觉得她「似乎很脆弱」。
这个感想至今依然没变。
「似乎很脆弱」。
即使是治好怪病的现在、结交男友的现在、改头换面的现在,我依然觉得她「似乎很脆弱」。如果千石抚子是「已经坏掉」的少女,战场原黑仪就是「似乎会坏掉」的少女。
我觉得她脆弱又危险。
正因如此,我觉得现在的她是奇迹。不是怪病,是奇迹。看起来那么容易坏掉的人,居然在两年前、在现在、在这十八年来都一直没坏掉。
母亲坏掉了。不过女儿没坏掉。
我不晓得今后会如何,但至少她此时此刻没坏掉。
因为我欺骗千石抚子。
「抚子来也!」
我在赛钱箱放入万圆钞,千石抚子就一如往常,如同上个月每天见到的一样登场。她那有趣的姿势,我终究看腻了。应该说有点消化不良。
虽说如此,想到今天是最后一次看到这样的千石抚子,就有种寂寞的感觉。真神奇。
不,等一下。我刚才顺势就在饭店办理退房,但我既然说要进行百度参拜,我其实应该在接下来──在后续七十天继续来这间神社比较好吧?
要是对千石抚子说出假情报,在骗她之后就消失无踪,这个情报的可信度或许会降低。
嗯……那么即使不用满七十天,至少也要再三十天……
等一下,这样不就真的像是舍不得和千石抚子道别?这样简直像是下不了决心、舍不得死心的男人……
在今天结束当然比较好。
虽然也可以认为之后继续前来比较好,但是接触次数越多,我的谎言反而越容易露出马脚。反正当她知道「最軎欢的历哥哥」无须她亲自动手就已经死掉的震撼消息,肯定就不会把我当作一回事。
「耶~一万圆一万圆!」
「…………」
我有点看腻千石抚子的奇特举动,但她似乎还没收腻一万图的香油钱,一如往常快乐无比。
总之,为钱快乐的人很老实,是好事。
现阶段合计已经超过三十万圆,如果只看这一点,她堪称很花钱的女人。
忽然进入正题也不太对,所以我先一如往常和她翻花绳、让她喝酒,藉以消磨时间。
然后,当我寻找契机要开口的时候……
「对了!贝木先生!」
千石抚子轻拍手心。
此时,我手中花绳搭的桥变形了,但千石抚子看都不看。
「差不多该告诉抚子了吧!」
她这么说。
就算她要求我告诉她,我也不晓得她在说什么……是花绳的新招吗?但我已经竭尽所能将我知道的招式全部传授给她,再怎么生也生不出新招……
然而,并非如此。
千石抚子想问的,要求我告诉她的,是我不惜百度参拜也想实现的愿望。
「啊啊……愿望。」
「是啊!总觉得抚子好像只是白白拿钱,这样会过意不去!抚了刚成为神,不晓得是否做得好,不过贝木先生,至少说出你的愿望吧!」
「…………」
糟糕。我太大意了。我什么都没想。这件事一直搁置,何况我本来就不想达成百度参拜,所以我脑中没有任何备案。我之前只提到希望生意兴隆,早知道不应该那么说。我当然不可能说出我的生意细节。
有种冷不防被暗算的感觉。怎么办?
我没有多想,总之先接话说下去。
「不过愿望这种东西,常常在人们说出来的瞬间变得无法实现。」
我内心努力想要转移话题,但我的言表肯定没有任何变化。
「咦?」千石抚子歪过脑袋。「什么意思?」
「这间神社的规则,今后应该是由你来决定,不过新年参拜时,不可以把自己的愿望告诉别人。据说泄漏的话就无法实现。」
「嗯?为什么愿望告诉别人就无法实现?」
「因为话语不值得信任。」
感觉应该有其他许愿相关的理由,但我这时候刻意提出自己的论点。虽然千石抚子的这个问题是冷箭,但我反而利用这个机会切入正题。
「愿望说出口、告诉某人的瞬间,就会和想法擦身而过。话语全都是假的,尽是谎言。无论是何种真相,都会在述说瞬间加入修饰。语言是一种形容方式,所以会混入杂质。如果希望实现,只希望能够实现,希望愿望成真,就绝对不能将愿望说出口。」
「……咦,可是……」
千石抚子困惑地回应。
「这样抚子就不晓得贝木先生的愿望,所以没办法帮忙实现……而且抚子至今把自己的愿望讲了很多次耶?」
中计了。我原本提心吊胆以为她说不定没察觉我的暗示,但她似乎还有这种智慧。或许千石抚子比瓢虫聪明。
「抚子想杀掉历哥哥,以及历哥哥的女友与奴隶。抚子一直在讲这件事。」
「是啊。所以……」
我这么说。极度做作、极度矫饰。
我对千石抚子说出虚假的话语。说出普通的话语。
「所以这个愿望无法实现。你一直说出这个愿望,所以再也无法实现。」
「……什么意思?」
「我今天非得说出这件事,非得告诉你这件事。你说你想杀的阿良良木历,以及战场原黑仪跟忍野忍,都在昨天晚上车祸身亡。」
千石抚子受惊般瞪大双眼。
她的头发,超过十万条的白蛇也全部瞪大眼睛。
「贝木先生也在骗『我』。」
然后,她陶醉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