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途中,欧鲁巴听说了种种关于海里奥的传闻。并非像皇太子时期那样积极地收集情报,而是士兵们的对话自然而然地传入耳中而已。
约一个月前,海里奥王艾拉贡率领援军前往北方的艾门,随后战死。
得到这条消息后,某个重臣突然举兵。并非想向被敌人杀害的王报仇,敢于与格尔达军对抗,而是拘捕了所有与海里奥王有血缘的人,为了让自己称王掀起了叛变。因儿子的死悲痛不已的哈德罗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首当其冲被抓了起来。
海里奥宫廷还没等到外敌的入侵,就已被鲜血所浸透。抵抗谋反的人,看透时势协助谋反的人——重臣们分成两派开始争斗,大量人才陨落。
趁着这场动乱,艾拉贡的遗孤洛吉去向不明。洛吉不是王妃玛丽莲的孩子。玛丽莲根本就没有生育能力。他是侧室蒂塔与王之间的孩子,年仅九岁。
愚蠢而凄惨的战争的最后,赢得海利奥统治权的是名为迦拉的男人。他位居财务副长官的职务,但却是一个就算听到名字,民众也无法立刻联想起他长相的存在感薄弱的男人。
迦拉是追从谋反方的一人,就在领导谋反的重臣终于就要获得海利奥玉座的时候,他突然叛变,取下了这领导者的首级。由于这发生在拥有势力的人都接连倒台之后,所以迦拉几乎可以说没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了渔翁之利。
“据说是玛丽莲在背后牵线。”
士兵们纷纷这样传言。不止迦拉这件事,他们甚至怀疑整个叛变都是玛丽莲策划的阴谋。究其原因,都是由于迦拉在即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玛丽莲求婚。而应该为丈夫服丧的玛丽莲也十分干脆地同意成为背叛了海利奥王家的谋反人的妻子。
“那个女人是从契利克嫁过来的。现任契利克王就是玛丽莲的兄长。她一定是故意让像迦拉这样容易成为自己傀儡的男人占据玉座的。”
另外,由于艾拉贡的遗孤洛吉和其母亲侧室蒂塔都去向不明,因此还有人猜测他们是否也是被玛丽莲暗杀的。
但是,虽说很多传言都说玛丽莲与祖国有着见不得人的关系,但在危机迫近海利奥的现在,契利克的援军却依然没赶来。对这个问题诸说纷纭,
“都是格雷冈的错。”
其中也有这样的意见。
曾是契利克佣兵队长的格雷冈是个由于触怒了契利克王亚姆卡二世被放逐的男人。而这男人却被迦拉用高额报酬雇佣。据说对此表示愤怒的亚姆卡才拒绝向海利奥派遣援军的。
(一系列的策略与背叛吗。)
虽觉得这些与作为一兵卒的自己毫无关系,可当欧鲁巴穿过大门,看到挤满路旁的人们的面容,就无法停止自己的思考。
付出牺牲的,总是无力的民众们。行进中的欧鲁巴的目光,与目送他们的一名少年的视线对上了。少年穿着破烂肮脏的衣服,身子也很瘦弱。可尽管如此,他凝视士兵们的眼神中依然充满了憧憬与希望。欧鲁巴不禁避开了他的视线。那孩子,宛若过去的自己。
与陶利亚相比,海利奥显得有些脏乱。街道没人维护,道路左右排列着毫无装饰的石造房屋。街角的地摊和流动摊贩相当醒目。
太阳下山后不久,欧鲁巴与希克、基利亚姆走在这条路上。
作为从他国派来的援军,正规士兵当然不用说了,连佣兵也被要求必须遵守严格的军规。因为一旦喝酒,与他国的人或部队发生纠纷,就有可能引起国际问题。
但欧鲁巴他们三人被编入的小队队长是个没什么干劲的男人。佣兵队被划分成了几部分,欧鲁巴他们被分配使用无人居住的民家当宿舍,小队长也没怎么严厉地叮嘱他们,
“就寝前会点名。记得在那之前回来。”
就说了这么一句。随后自己心神不定地率先走了出去。
“不过,这儿还真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城市呢。”
“嘘,基利亚姆,当心有人听到。梅菲乌斯人本来就很显眼了,别乱说什么有的没的。”
基利亚姆心情不悦,是因为他和小队长一样,同样在那之后立刻外出,找了家小巷里的妓院,但却被拒绝进入。店主虽作出了有模有样的解释,但简而言之,就是不欢迎梅菲乌斯人当客人。
(那家的妓女们和梅菲乌斯人睡过了。)
一旦出现这类传言,泽尔德人的客人就有可能不再光顾了。
为此怒气冲天地回来的基利亚姆叫上了希克和欧鲁巴一起去吃饭。
没有固定的目标,他们借着观光的名义在路上四处晃悠。由于这个国家本身也雇佣了不少佣兵,所以路上除了泽尔德人以外,人种五花八门。
正如基利亚姆“什么都没有”的评价一样,路边哪都看不到能吸引人们注意的华丽的东西。要说朴素无华,梅菲乌斯也常被其他国家这样讥讽,但比起这样的小都市国家,好歹梅菲乌斯色彩要更丰富一点。
“最重要的是那里有娱乐。杀人的娱乐哟。”
回首剑斗士时代,基利亚姆自嘲地说道。
而欧鲁巴则根本不开口说话,也没有表现出好奇的样子,只是漠然地环顾四周。
(哎。我这个带队的还真不好干。)
希克内心虽这么想,但他其实并不讨厌这样的角色。
大约转悠了一小时左右,他们走进了一家店。
“哎呀。”
希克惊讶出声,只见塔尔科特和斯坦已经在店内了。两人和他们同属一个队伍。斯坦向他们打了个招呼,塔尔科特则贯彻无视的态度,沉迷于其他事中。
“我已经厌倦了这种杀伐的佣兵生活了。能在这里遇见你,我觉得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花。与被其他人摘走,我情愿用这双手带走这朵花。呐,战争结束之后,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座城市吗?”
他正追求在店内工作的女性。女性大约二十岁前后。头上包着鲜艳红色头巾的这名女性利索地避开了想要环上她肩膀的塔尔科斯的手。
“如果你在没有醉酒的情况下,看到没化妆的我的脸还能这么说,那我就相信你。”
女性虽这样调侃道,但她根本没怎么化妆。也就是说,她早已习惯用这招了。甚至能想象出她每晚对付醉汉的模样,希克不禁露出了微笑。
在西方陶琅地区,根据国家的不同,女性的身份也有很大差异。在这海利奥及陶利亚,打扮较为自由,能从事这类接客的工作——但尽管如此,由于区域因素,也几乎不露出皮肤。而诸如西方契利克之类的国家,甚至还严令禁止女性从事抛头露面的工作。必须遵守外出时不止身体,连面部都要用布遮盖起来,眼睛以外部分不准外露的义务。
不管怎么说,婉转地教训了塔尔科特的这名女性向欧鲁巴他们走来点单。当她看到戴着面具的欧鲁巴时,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但也没说什么。基利亚姆环顾周围。店内摆放了五个桌子,店面并不怎么宽敞,似乎没有其他工作的店员。
“你一个人打点一切吗?”
“弟弟在厨房里。”年轻的女人伶俐地应道。“他不顾我的反对,参加了在艾门发生的战斗,脚受了重创。要在外面干活他那态度未免太冷淡了,所以就让他负责厨房了。”
外貌体态都很一般,并非能引人注意的那种美女类型,但是表情与声音却相当明朗,在邻里间想必很有人气。不觉让人联想起负责照顾近卫队步兵队的那位名为米拉的女性。
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一个客人。这客人也是同属一个小队的佣兵,与塔尔科特他们分开座位独自一人坐着。比当前的欧鲁巴还要沉默,自开始一声招呼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名字记得是叫克伦。
自称凯依的年轻女性送上了料理。是加足了香辛料的烧羊肉、南瓜汤,以及数盘蔬菜。
基利亚姆点了麦酒,但这家店没有,因此换成树实酒送了上来。酒中苦味很重,才尝了一口,基利亚姆就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这里的食物和酒都太古怪了。”
“别这么说。来,欧鲁巴你也吃啊。只要习惯了,哪个国家的食物都一样。”
进餐过半的时候,
“哦,还是第一次来这家呢。”
“不觉得有点脏吗?所以我不是说选上一家店嘛。”
吵吵嚷嚷的男人们一窝蜂地涌了进来。瞥了入口一眼的凯依瞬间皱了一下眉头。
全都是穿戴着简单的武装,体格壮硕的士兵们。
“『红鹰』”
希克低声说道。他们的胸甲上都描绘着鲜红老鹰的造型。是格雷冈率领的佣兵的证明。
这是海利奥中外来势力中最大的一支,正因为如此,据说他们在城里旁若无人。手持丰厚的军用资金,每天花天酒地,借口说服务不好就将店家搞得一团糟。对富商以保护你们的城市为由,强行索取报酬。只要敢稍作违抗就会遭到拳打脚踢,最后还会被拖到红鹰的军营里。
迦拉王对此视而不见。毕竟一旦惹格雷冈不悦,当前的海利奥最重视的防卫线就会彻底瓦解。这么一来,士兵们愈加猖狂,可以说没有一天不惹事。
希克他们正目睹着这『典型范例』。士兵们蛮横地坐了下来,开始点菜。
“哎哟,有梅菲乌斯人呢。”一个人故意用他们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喂,你们杀了多少个陶利亚的泽尔德人呀?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地进入陶琅呢。”
“别管他们了啦。小心被那个带着面具装酷的小少爷杀掉哦。”
说着,下流地笑了起来。基利亚姆无言地刚想站起来,希克就拦住他。从他手臂上隆起的肌肉一目了然,他站起来的目的并非想离开这家店。
凯依将酒菜端了过来。士兵们对菜肴的味道百般挑刺,而就在凯依上前打算将空盘子收走时。
“呀啊!”
一个士兵强行抓住了凯依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请……请不要这样。”笑容并未从刚强的凯依脸上消失,“如果是想找这种店的话,后街小巷里到处都是啊。”
“我们对风尘女子没有兴趣。如何,你算是走运了哦。只要成为红鹰的女人,要多少钱有多少钱。还能穿上漂亮的衣服。不错吧。”
“真是群不解风情的家伙。”从较远的座位处传来了塔尔科特的低声抱怨。“连追求的方式都那么下流。”
“我已经有从双亲那里继承来的店了。”
“呿,这种郁闷、无聊的店,赶快关了——”
士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抽了一巴掌。在其他两三个人的大笑声中,凯依气得瞪大了眼睛,刚打算站起身。就在这时,被抽了一巴掌的士兵突然将她推倒。
“姐姐!”
从厨房里猛地冲出一名年轻男子。说是猛地冲出,但其实由于男子拄着拐杖,拖着右脚,未免有欠气势。他应该就是凯依的弟弟吧。
“你们想对姐姐干什么。给我滚出去!”
他身材单薄,还是可以称之为少年的年龄,但却气势汹汹地向士兵们逼近。士兵中的一人张开双臂,
“喂喂,别这样吓人嘛。抱歉啦,马上就出去。”
说着,一脚踹上少年的腹部。少年身体前屈倒了下去,这次换成凯依大叫着“尼尔斯!”想靠近他。但是却被背后拽住了头发。
“嗯,我们会如你所愿出去的。但是,在我们离开店之前,或许店会更快地在我们面前消失哟。”
说着,强行将凯依扛上肩膀。
(呿)
希克咬着嘴唇。就算在都是粗野人的佣兵中,这种行为也已经超出了常规。但又不能和红鹰发生摩擦。此时,他注意到了视野边缘克伦的身影。只见他弓着背脊,尽量让自己不显眼,也可以看成是在害怕,但他的表情却充满了愤怒。想必他内心也带着同样的纠葛吧——就在希克这样想的时候,
“呜哇。”
一声奇怪的呻吟声传来。
士兵中的一个捂着侧脸倒了下去。
(难道是……)
根本无需希克多想。站在士兵身旁的,正是戴着面具的男人。悬在空中的,也正是他伸出的拳头。
“哦。”基利亚姆笑容满面地站了起来。“难得我俩意气相投嘛,小子。”
“等……等一下。”
还没等希克来得及阻止,基利亚姆就冲了上去。
“你……你们这群梅菲乌斯混蛋!”
“知道对我们出手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
“你们才是。”代替沉默的欧鲁巴,基利亚姆露出凶相。“你们别以为对女人出手就能那么简单了事。”
“该死的,上!”
他们有七人,红鹰人数较多。尽管都没有拔刀,但却展开了你推我搡的乱斗。基利亚姆抱起一个直接扔出去,欧鲁巴则敏捷地与想要与他扭打的人拉开距离,并从正面踹上他的面门。
想要上前阻止的希克也被人从旁殴打了一拳。鲜血从鼻子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上,他淡定地凝视了地面一瞬,
“你个混账。”
立刻用像是换了一个人的声音叫道。
“居然敢弄伤我的脸。弄伤古代王朝的后裔,我希克•艾兰德的脸!”
“别胡说八道了!”
轻巧地闪过了再次挥来的拳头,希克毫不留情地用膝盖击中了对方的胯下。
在这场混乱中,有一个人,那个名为克伦的佣兵消失了踪影,可谁都没有注意到这点。至于塔尔科特,则在较远的位置跳上了桌子,呀呀呀地向他们欢呼喝彩。但立刻被小弟斯坦用肘子敲了一下。
在他的提醒下,塔尔科斯将目光刚转向入口处,就用令人诧异的速度从后门迅速溜了出去。斯坦也紧跟他的身后。
就在两人身影消失的几乎同时,
“你们在干什么!”
入口处又出现了一些士兵。应该是听到了骚动闻声而来的吧。然而欧鲁巴他们不幸的是,他们并非海利奥的正规士兵。全副武装的他们的胸前,无一例外都有着傲然展翅的赤红色老鹰。
2
波旺•特德斯在城里大厅中谒见了迦拉王。王妃玛丽莲站在王的身旁。波旺也曾听及诸多传闻,先不管传言的真伪如何,起码说王妃拥有如宝玉般美貌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契利克王家与沿岸诸国中的一国——利布拉有着血缘关系,玛丽莲也继承了外国的血统。象牙色的肌肤,漆黑的头发与眼瞳。令人不禁觉得只要有她在场,四周顿时仿佛充斥着花香。
与她相对,迦拉则是个大腹便便,眼角下垂的男人。更像是个只穿着王的装束,却毫无气质的中年男子在戏剧中被强迫扮演『国王』这个角色给人带来的违和感。
不管怎么说,迦拉规规矩矩地表达了自己的欢迎之意,然而,
“不过像巴兹甘大人这样的人,下个判断未免有些太慢了吧。”
格雷冈从旁插嘴。
就算再怎么被厚待,佣兵就是佣兵。而他的态度居然仿佛自己就是个国王,这令波旺有些不知所措。由于年轻,他未能隐藏自己的诧异之色。
“并……并无大碍吧,格雷冈。对方这不是已经带着六百人的部队赶来了嘛。”
迦拉和解道。从旁观者看来,他处于被夹在两块板中间,紧张得冷汗都要流下来的立场一目了然。
从诧异中缓过神来,波旺心中涌起了一阵愤怒。
“格雷冈大人您说得就像自己是一国将军呢。”
这话根本已经谈不上讥讽了。然而格雷冈面色丝毫未变。
“我是个只擅长争斗的男人。”他装腔作势道。“虽说在和平时代一点用都没有,但一旦到了战争时期,是啊,一定不会逊色于任何一国的将军。我之所以离开契利克,恕我此话失礼,也是因为国主亚姆卡二世大人在格尔达军面前态度过于软弱。我判断在这海利奥,一定能让我好好地打上一仗。”
头发和胡须非常硬质,但态度则显得很超脱,目光中充溢着精力,可同时也蕴含着如捶打钢铁般冰冷的色彩。正如本人所述,他看上去是个具有战斗方面才华的人物。
“哦,这同伴实在是值得信赖呢。格尔达军还真不走运,海利奥中居然有一位如此了得的英杰。”
“我定会赢得相应的功勋。”
格雷冈露出了蔑视的笑容。
(黄毛小子。)
笑容中,这种感情毕露无遗。波旺确实年轻气盛,见状不由得差点勃然大怒。
就在这时,一个人冲了进来。是格雷冈的部下。他在远处跪下,
“不用了。”
格雷冈一声允许将他叫到了身旁。明明是在国王御前,但他似乎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听完了对方在耳边轻声的报告,格雷冈“什么”地叫道。随即停顿了片刻,向波旺的方向望去。
“怎……怎么了,格雷冈。”
在这紧迫的空气中,终于按耐不住的迦拉王开口问道。
“其实,发生了点令人头疼的事。”格雷冈用手捋着颚须。“似乎波旺大人的士兵在刚抵达后就在城内干下了粗暴的行径。”
“这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喝了酒醉了吧,他们和我的部下发生纠纷,令其中的七名受了伤。”
“怎么可能。”
波旺低声呢喃,格雷冈装出一副困扰的样子,但内心觉得这种事态展开非常有意思的表情却一目了然,
“迦拉王,那些无赖已经被我的部下抓住了,并被押到了附近。能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吗。”
姑且算是征求了王的意见,但语气中可见他早就猜到了答案。面对如出鞘刀刃般的目光,迦拉“唔,嗯”地点头同意。
没过多久,三个年轻人被带到了大厅中。瞬间,
(该死的。)
波旺紧咬牙关。被绳子将手绑在背后的确实是陶利亚的佣兵。虽说他并非记得他们每个人的面孔,但那个戴着面具的士兵的样子不会有错。看穿了波旺面色的格雷冈笑道,
“看样子他们确实是陶利亚的士兵呢。”
但这时,从出人意料的方向传来了笑声。是与现场气氛不符的如银铃般的声音。
“玛……玛丽莲?”
迦拉有些仓皇失措,美丽王妃那丰满的嘴唇嫣然上扬。
“你说令七个人受伤,我还以为有很多人呢。结果只有区区三人,就将红鹰的勇士给击倒了啊。陶利亚还真是汇聚了精兵强将呢。”
“呃,是。”
波旺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当然,对格雷冈来说这也不是个值得高兴的评价。只见他怒耸着肩膀,向三人走去。
“居然将面孔隐藏起来,该不会是魔道士的间谍吧?难道是使用了古怪的法术。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格雷冈嗖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冷不防地指向戴着面具的士兵——欧鲁巴的颈项。可欧鲁巴却纹丝不动。格雷冈的刀身嘲弄般地顺着面具嘶嘶向上滑去。
“哦,居然不恳求饶命。魔道士操纵的人偶还真没心呢。”边胡说八道,格雷冈边猛地将剑高举过肩。“王后陛下,据说被操纵的人偶就算砍掉首级也不会死。我觉得这会是个相当有意思的表演哦。请好好观赏吧。”
玛丽莲嘴边依然贴着那丝微笑,仿佛打算旁观处决现场似地抬起了身子。希克倒抽了一口冷气,基利亚姆差点就要大声叫起来的这时,
“等一下。”
大厅中,突然出现一位老人的身影。身着蓝色豪华外袍,步伐却踉跄不稳,被左右士兵们搀扶着。迦拉的脸上闪现一抹不安的阴影,随即慌忙赔笑,
“这不是哈得洛斯大人吗。您大驾光临实属难得。身体情况如何了?”
哈得洛斯•海利奥——先王艾拉贡的父亲瘦弱的胸口上下起伏。
虽说哈得洛斯已然失去了作为一名王族的地位和称号,但他的影响力至今依然巨大。对民众来说,海利奥王家与哈得洛斯本人的功绩是难以忘怀的,以迦拉看来,若想平稳地统治今后的海利奥,对哈得洛斯的处置就不得不慎重起见。
哈得洛斯现在处于被软禁的状态。虽说在王宫内他可以比较自由地行动,但在迦拉指挥下的士兵们的监视非常严密,无法走出外面一步。
“居然问我什么身体好吗?”
老人的声音颤抖着。面部的皱纹仿佛随着他痛苦的表情在脸上篆刻下道道深沟。但唯有视线坚毅地刺穿迦拉及格雷冈。
“当然不好了,宫中如此吵闹,让我怎么能不鞭策自己这老骨头。你说你叫格雷冈吧,我不允许这海利奥宫廷中再流下更多无谓的鲜血。你的士兵在城里惹出的乱子连我都有所耳闻。这不是光责罚身在那里的三位就能解决的问题。”
格雷冈只得摆出恭敬的态度,将剑收回了腰间。哈得洛斯的视野中也包含着玛丽莲,
“现在不是什么内斗的时候。令人恐惧的外敌随时可能击溃海利奥的外墙冲进来。保卫民众才是我们的义务啊。现在哪是什么只为了城内发生的争斗就挥剑的场合——”
说到这里,哈得洛斯剧烈地咳了起来。看准这个时机的迦拉拍了下手,打算将他赶出去。
“大殿下,别太勉强了。来,还不快将大殿下送回房内。”
“等一下。迦拉,我还没……”
就在几乎被强行拖拽的哈得洛斯刚想说什么的时候,玛丽莲优雅地拂开衣服的长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大殿下,敬请安心。我会负起这个责任来招待这些从异国而来的勇士们的。这里已经不会再发生什么流血事件了。我说得没错吧,格雷冈?”
“是。”
王妃既然宣称欧鲁巴他们是自己的客人,那格雷冈也无法轻易出手了。玛丽莲将视线从佣兵团团长处移回到自己的义父的身上,淡然一笑。
“来,请回房吧,您一定要注意身体。现在大殿下您需要关注的最大国事,就是照顾好您自己的身体啊。”
“你这匹狐狸精。”
哈得洛斯在剧烈咳嗽的间隙,狠狠地瞪着玛丽莲。随着哈得洛斯身影的消失,整个大厅内的温度仿佛下降了两、三度。
没过多久,格雷冈也在御前告辞。佣兵团的副团长一边跟在团长身后,一边愤恨地抱怨。
“没想到王妃居然会从旁插嘴。”
格雷冈哼地嗤之以鼻,抚摸着鼻下的胡须。
“毕竟是那个多情的皇后。说不定今晚她就改变目标,想将区区佣兵邀入寝室呢。”
嘴上虽这么说,但眼中的神色却没有如口中话语那般从容,他平时就对玛丽莲本人抱有非同寻常的关注,同时,
(那个面具男,被剑指着居然还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
不足挂齿的一介士兵的目光,令格雷冈心中残留下一丝焦躁。
与副团长告别后,佣兵团团长回到了他在宫殿内被赐予的宽敞居室。
一名头上盖着布、游牧民打扮的男人正在房中静候。在海利奥,这名男子始终跟在格雷冈的身旁。恐怕两人是主从关系吧,但格雷冈进房的时候他也没有回身,似乎在凝视着手中的水晶球。
“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吗?”
格雷冈也没放在心上,问道。男人手中的水晶球是模仿头盖骨的造型,但与人类头盖骨形状却有些不同。鼻梁较长,左右额头有着角一样的突起物。仿佛处于人类与龙之间存在般的造型。正凝视着水晶球深陷眼窝部分的男人,
“已经安排妥当了。”
说道。哦,格雷冈不禁赞道,彻底忘却了刚才心中的焦躁,眼中灿灿生辉。
“终于要来了。我差不多也快厌倦这统帅一军的立场了。魔道士若想再使用魔性的力量来称霸世界的话,这时代一定会变得非常有趣呢。”
抚摸着暗青色颚须的格雷冈仿佛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用手拍打着剑柄。
3
玛丽莲招待三人的场所并非自己的寝室,而是龙神教的圣堂。
圆形盖状的屋顶高得需要抬头仰视,在太阳落下的如今,被黑暗吞没的天井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待圣堂工作的女官们将四周的烛台点亮后,他们顺着大理石地板前进,玛丽莲先在祭坛前跪下开始了祈祷。
“这也正和占卜说的一样呢。”基利亚姆小声说道。“高贵的女人。和你在一起还真不用担心无聊。”
欧鲁巴无言地注视着玛丽莲——在城内被骂作卖国王后的女人——的背影以及圣堂内。在梅菲乌斯四处可见的偶像在这圣堂中却不见踪影。唯有墙上缠绕的金银带状装饰物散发着光芒,其他几乎没什么能引人注意的东西。
“好了,客人们。”
玛丽莲转身,用与她那艳丽的笑容不符的声音说道。
“我并非无谓地救人性命。倘若我命令你们为解除我的无聊在这里战斗,你们会怎么做?听说梅菲乌斯存在剑斗仪式。如果我说希望从败者中选择奉献给神的祭品又如何?”
希克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若说捡回我们性命的是王妃殿下,那舍弃我们性命的也将是王妃殿下。我们将遵从您的命令。”
“你看上去并不像是如自己嘴上说的那么优秀的男人呢。”
玛丽莲用手背掩着嘴唇笑道。这时,神官们向三人递上了盛满葡萄酒的杯子。玛丽莲拿起了其中的一杯。
“这也是在试运气。这些中只有一杯放入了毒药。而且是从西方萨利萨获得的剧毒。只要在酒中滴入数滴,就足以将数名成人男性杀死。话虽如此,你们三人也没有必要全都喝下。只要你们中任何一名喝干一杯,无论他是生是死,我都会将你们全部释放。”
希克和基利亚姆面面相觑。虽说王妃的心思难以揣测,但两人都露出了紧张的神色。她毕竟是个在丈夫战死之后,立刻答应了参与谋反的家臣求婚的女人。
至于欧鲁巴,他只是凝视着接过的杯中。在微弱灯火照耀下的酒完全无法判断是否掺入了毒药。
“如何?还是说梅菲乌斯人更喜欢剑斗吗?”
回转着手中的酒杯,玛丽莲问道。她的眼中灿灿生辉,充满着好奇心。玩弄着三个男人的性命,表情却仿佛幼小的少女一般。
欧鲁巴透过液体映照出的自己的面具,凝视着自己的眼睛。
周围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回想起来——)
欧鲁巴边凝视自己的眼睛,边沉浸在思考中。
(回想起来,这六年,我的心脏只为杀了奥巴里而跳动。)
(而失去了这个目标的现在,我的鲜血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流淌,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睡眠,为了什么而迎接次日。)
从梅菲乌斯出发以来,原因不明的倦怠感始终挥之不去。就算再怎么遥不可及,再怎么艰难困苦,只要有复仇这个明确的目的,欧鲁巴就能够战胜任何苛刻的挑战,能够咬牙忍住令自己焦躁不安的情绪,坚持等待时机。但现在,自己行走方向的前方找不到任何自己的目标。不,甚至脚下都如此疲软无力,甚至难以向前跨出下一步。
(我难道被奥巴里给缠住了吗。如果没有他,我难道连吃个饭,拉个屎,盖着毯子睡觉——这种理所当然的事都做不了了吗。)
在海利奥的酒吧,当听到那个名为凯依的女子的悲鸣声,欧鲁巴脑海中如迅雷般闪过的,是六年前故乡村子中,被加贝拉野蛮士兵们紧抱着的母亲的身影。
粘稠的黑色情感从欧鲁巴的内心深处涌出。粘稠的鲜血在四肢的血管中流淌。不顾欧鲁巴本人的想法,仿佛被那黑色的血操纵似的,等他醒悟过来时,已经打倒红鹰的佣兵了。
(我自始至终——)
依然是个离开了故乡,哭泣叫喊彷徨着的少年啊。
“欧鲁巴!”
希克和基利亚姆同时叫了起来。欧鲁巴倾斜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哦哦。”
玛丽莲双目生辉,也喝干了自己的酒杯。
“另外两位也请喝干吧。只不过是场余兴。打从一开始里面就没有投毒。”
希克与基利亚姆做好了觉悟,将酒灌入了喉咙。和偏僻小地方端出来的毕竟不同,这是上乘的美酒。三人的身体都没有出现任何异常,没有放毒一事确实不假吧。
玛丽莲随即为三人准备了椅子。由于他们出身梅菲乌斯,她向他们询问了关于祖国的各种情况。与此前被艾斯梅娜传唤的时候一样,主要负责回答的还是希克。
“哦,你们就是传闻中的梅菲乌斯的剑斗士啊。”玛丽莲缓缓地坐在了长椅上。“难怪能击败红鹰的士兵们。以前我就很好奇,所谓的剑斗士只有男人吗?没有女性剑斗士吗?”
“被冠以剑斗士这个称呼的没有女性。只不过,每年会举办几次让想赢得自由的数十名女奴隶在斗技场的战斗。不用武器,赤手空拳,而且全都是在几乎半裸状态下的搏斗。”
“难怪会成为一种表演呢。但只要能获得自由,哪怕成为人们的笑柄,哪怕成为赌博下注的对象,也会拼着性命去战斗吧?”
“那是当然。”
“我真想亲眼看看呢。”
玛丽莲陆续喝干了杯中的酒。
在此期间,欧鲁巴一句话都没有说,玛丽莲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欧鲁巴的跟前。
“你的眼睛真有意思。”她突然说道。“根本不惧怕我。不,甚至根本没有一丝兴趣。就像是所爱之人已死的眼睛。”
透过面具,欧鲁巴的眼神动摇了。
“原本就打算寻死才寻找战场的吗?”
“怎么可能——我只是……”
欧鲁巴含糊地应道。连同面具一起避开视线的少年般的动作令玛丽莲露出了微笑。
“越是这样的男人,越是恶运缠身死不了呢。可以了,你们退下吧。实力高超,勇敢无畏是没关系,但今后还是不要逞强为好。”
在玛丽莲的敦促下,三人走出了圣堂。呼吸着夜风,不知是谁叹了口气。哪怕经历了众多修罗地狱的剑斗士们也很难应付刚才那种场合。
“你好像已经惯于惹女性不快了嘛。”
基利亚姆半认真地说道,欧鲁巴依然保持沉默,但心中却反复回响起玛丽莲的话语。
三人走出了宫廷的区域。
“哟。”
门口的塔尔科特向他们挥起了手,斯坦站在他的身旁。基利亚姆龇牙咧嘴地威吓着向他靠近,塔尔科特慌忙大步向后跳退。
“居然只顾自己逃跑啊。”
“喂喂,我们不过是被卷入你们的打架而已啊。而且就算不感谢我们帮了你们一把,也不用责怪我们吧。”
其实他根本没有帮什么忙,只不过始终在一旁作壁上观罢了。但与红鹰的干架确实是欧鲁巴的决定所致。基利亚姆嘀嘀咕咕地停下了脚步,塔尔科特满意地露出微笑,
“不过话说回来。真亏你们能平安无事地回来呢。”
“面具小哥有被高贵女性看中的面相啦。”
希克这么一说,让塔尔科特吓了一跳。这时,注意到红鹰的佣兵们正从门内侧向这里投来怨恨的视线,他呸地吐了吐舌头。
“活该,那群混蛋们。怎么样?再去那家店坐一会儿吧。作为让红鹰吃瘪的庆祝啦。斯坦在赌博中似乎赚了一笔,这次就请你们一杯好了。”
塔尔科特说得就像那些钱是自己的。
“我觉得好歹应该先去邓肯老大那里报告一下吧。”
“谁管那么多啊。再说了,你们被释放的消息他们应该还不知道呢。来,走啦走啦。”
塔尔科特起初是讨厌欧鲁巴的,但由于他和更讨厌的家伙们发生了争斗,所以现在似乎产生了他是自己的同伴的感觉。斯坦也不比他好多少,同样一脸单纯。
欧鲁巴也没有刻意反对,五人再次回到了凯依的店内。由于乱斗骚动,桌子和椅子都已经损坏,可塔尔科特一句“什么都没有的话就坐地上好了”,向她扔去了小费。凯依左右晃着扎在后脑的头发。
“不,这我不能收。是你们救了我啊。”
“这倒是无所谓啦。但我不赞成你继续开店。”希克说道。“不能保证红鹰那群家伙不会因为不爽再来店里闹啊。”
“可如果那样,我就算输给他们了。只有这家店我绝对不会退让。”
妙龄少女的笑容背后,隐约可见凯依的顽固。
最后由于无法继续营业,凯依也参加了佣兵们的小小酒宴。脚不太好的弟弟尼尔斯也在做了些简单的酒肴后也加入进来。
谈论的话题五花八门,首先是塔尔科特询问他们怎么从格雷冈手下那里逃脱的。在希克和基利亚姆说明后,
“哎哎,是那个美女王妃啊。”塔尔科特眼睛瞪得滚圆。“我也只是从远处眺望过一眼而已,看上去就像是个没尝过辛酸的王后殿下呢。该不会认为就算被格尔达军侵占,只有自己还是能靠那美貌获救啊?”
“啊呀,我倒觉得人家并不是没尝过辛酸的哦。”
凯依说道。虽然年纪轻轻,但从刚才起,她喝酒的架势就比任何一个男人都豪爽。
“为什么。人家可是一国的王后啊?”
“玛丽莲殿下嫁过来的时候年仅十四岁哦。女人孤身一人嫁到陌生的土地是很辛苦的,男人肯定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而且是嫁给从来没有见过,自己根本不喜欢的男人哦。”
“别这样,老姐。她和我们这种平民可不一样。”
“哎哟,刚才你居然叫我『老姐』?”
(——十四岁。)
欧鲁巴沉思。十四岁的少女,孤身一人,嫁去陌生的土地。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甚至没有见过的男人。
(而且,还是嫁去与祖国经历了长达十年战争的宿敌之地。)
从刚才起,脑海中浮现出与玛丽莲不同的另一张面孔就始终挥之不去。“呿”,欧鲁巴咋舌。自己果然不该喝酒的。
“抱歉,我无法同情那位王妃殿下。”塔尔科特继续着这个话题。“根据我听说的,在艾拉贡王战死后,契利克似乎向王妃殿下派来了使者。恐怕是打算通过唆使他人掀起叛乱,肚子里盘算着想将海利奥沦为契利克的势力范围吧。”
“我也听说了。”脸上粉刺痕迹还清晰可见的尼尔斯点了点头。“那位王妃总有一天一定会遭到龙神天罚的。她把我们海利奥当成契利克的什么啦,决不会让她得逞。”
“你又能干什么啊,真蠢。想想如何做出吸引客人光顾的新菜单还比较好呢。”
这家店是凯依的父亲起家的,但据说就在生意刚步上正规的时候,他就被征兵,那以来就再也没有回来。并非因为与格尔达的争斗,而是在十多年以前,梅菲乌斯入侵时期的事了。
梅菲乌斯,听到这里,基利亚姆他们不禁浑身不自在,可凯依却摇了摇头,
“没关系。和梅菲乌斯不是停战了吗?已经没有必要战斗了,互相仇视、互相憎恨这种我已经受够了。尼尔斯也是,并非被强制征兵,可还是一声不吭地参加了战争。”
“这个话题说够了吧。别在客人面前对我说教啊。”
“干嘛啦。”醉酒的凯依搭在弟弟身上。“你才是呢,只知道在别人面前逞强。自己平时明明,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啊,总是哭着这么说。”
尼尔斯脸涨得通红。刚想大声怒吼地张大了嘴,这时,
“适可而止吧。”
希克与基利亚姆不禁讶然。因为说出这句话的居然是欧鲁巴。
“他也是个男人。想要靠着一把剑来闯天下,不希望在别人面前被人看不起啊。”
“这个嘛……”
凯依撅起了嘴,但是,
“他也是想要帮助靠着女人一双手来撑起这家店的姐姐啊。”
欧鲁巴继续道,随即陷入了沉默。
尼尔斯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故意离开座位,再去拿一些酒。在他离席的期间,凯依“是这样啊”地嘟囔道。
“他不可能始终是『我的弟弟』呢。”
“哎哟。”
基利亚姆用他那粗壮的手臂环上欧鲁巴的颈项。
“干嘛。别碰我,好臭。”
“说得好像深有体会嘛。你也有个老姐吗?该不会是把当年还纯情的自己形象,和那个小子重叠起来了吧。”
“我不是说别碰我了嘛。不光是酒臭,还有一股动物臭啦。”
“你说什么,你可别太得意忘形。和当年不同,现在可没有塔尔卡斯来劝架,也没有脚上拴着的锁链了哦。”
“嗯,多亏了那些,你不知道捡回了多少条小命呢。”
“你这家伙!”
面对随时就要扭打在一起的两人,
“住手!”
凯依出人意料地强势介入。对看到她那充满悲伤眼神,吓了一大跳的两个男人大声吼道,
“要打架出去打。谁受得了店被砸得更乱啊!”
塔尔科特和希克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