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大约是黄昏时候,从窗外射入的光线将屋内染成了赤色。
碧莉娜·阿维尔眼睛一眨一眨地喊出声来——
“爷爷”
那张令人怀念的面孔微笑着看向碧莉娜。
“我又一次……又一次睡着了呢”
祖父吉奥鲁古·阿维尔笑着点点头。
一年四季,碧莉娜都会不时地离开宫廷到祖父那里住上一段日子。或是钓鱼,或者是一同去狩猎,或者是捉迷藏,或者是玩战争游戏,总之就是外出游玩。
每次碧莉娜玩累了困得要睡觉的时候,祖父吉奥鲁古总是会背着自己的孙女返回。而当碧莉娜在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祖父都是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是继续躺着休息呢,还是我那爱乱来的公主已经肚子饿地咕咕叫,该是去吃晚餐呢”
多么令人怀念的话语啊!以前祖父说完后,在手脚麻利的侍从和总是带着微笑的佣人帮助下,碧莉娜吃完晚餐。这之后,碧莉娜会激动地倚在祖父身边侧耳倾听他讲述古老的英雄故事。
(啊——)
碧莉娜的胸中酸酸甜甜的回忆如波纹在扩散着,其中一点水滴使睡眠激荡,剧烈地疼痛起来。自己只是一味地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
(不能一直这样)
碧莉娜厉声地告诉自己。爷爷不应该在这里的,不对,不该在这里的应该是我才对。
(梦,是梦吗?)
碧莉娜如此说服自己。突然一股莫名的悲伤袭来,眼角不禁温热起来。
“爷爷,您来了啊,是您来了是吧。”
“啊啊,我来了”
“我一直都在对爷爷撒娇。明明我都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自己做好,不是自己做的可不行!可是,一到关键的时刻我就想着要见到爷爷,被爷爷斥责也好。爷爷您就是为此而来的是吧?为了斥责懦弱的碧莉娜而来的是吧?”
吉奥鲁古听着孙女的话语有些愣住了,“啊哦”一声挑起了眉梢。吉奥鲁古故意咳嗽了几声说道。
“不要紧的。在你离开皇宫前往梅菲乌斯的那刻,我就做好了今生无法与你相见的觉悟。如今这样相见,不,就算是在梦中能看到你,爷爷也就满足了。”
“那个时候的我真是笨蛋呢”
碧莉娜望向天花。那个天花与宫廷的天花不同,自己毫无印象。虽说这是梦境,看起来一切也不想自己理想的那般样子。
“那个时候我离开了加贝拉前往了梅菲乌斯。但是,我想着不久之后一定会和爷爷再次相见的。那个时候的我恨着梅菲乌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我想着探查帝国的内情,掌握住让祖国胜利的秘密,然后凯旋归来。可是……”
“可是?”
“我即将不再是加贝拉王国的子民。” 碧莉娜眼神颤抖着,像是战场上报上名号准备战斗的将士一样,“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梅菲乌斯人。那里才是我该回去的地方,那里的居民是我亲爱的子民。”
一瞬间,吉奥鲁古的表情变了。白眉挤在一起,嘴角也挑了起来。碧莉娜心中也是充满了郁结,因为事关两国,这么说简直就像是拉开弓对爷爷宣言一样。
考虑到吉奥鲁古·阿维尔的性格,他肯定会骂碧莉娜是“叛徒”。要是想想吉奥鲁古心中愤怒与悲伤的情绪的话,恐怕就不只是正面痛骂这么简单了。
“我很欣慰”吉奥鲁古微笑着说道,“能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很欣慰。”
“爷爷”
“无论你要去哪里,你都是我亲爱的碧莉娜。这任谁都无法改变。”
(爷爷)
碧莉娜重复地喊了一声,这一声没能发出声音来。感动至极,碧莉娜不禁想要坐起来。就在直起身子的时候,碧莉娜忽感头痛。她瘫软地要倒下去的时候,祖父伸出手将碧莉娜撑住。那是比记忆中还要纤细的胳膊,可是它的力道和肉感十分鲜明。
感受到吉奥鲁古体温的瞬间,碧莉娜猛地转过头来。
“爷,爷爷?”睁开像星星一闪一闪的呆滞眼睛,碧莉娜至今还在说着梦话,“真的,真的是爷爷您来了吗?”
“当然了”吉奥鲁古眯起一只眼睛说道,“就算你舍弃加贝拉公主的身份,你也是我的孙女,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惊讶与欢喜依次在碧莉娜的脑海中闪过,她慢慢地整理起记忆片段。
既然真正的爷爷在这里,那么这里肯定是加贝拉的领土。但是这里不是加贝拉的皇宫,也不是爷爷的住处。听说这里是泽伊姆要塞的一个房间。说起泽伊姆要塞,它是位于加贝拉的北部,临近恩德和梅菲乌斯的要塞。
“居然来到了这么遥远的地方……您的身体不要紧吧?”
“最近我的身体都还不错。半个月前我还骑马了,不必担心。”
听到祖父柔和的话语,看着祖父露出的慈祥微笑,碧莉娜逞强地背过头去。
碧莉娜这么的做的理由和刚才梦境中说的是一样的。
(自己不能这么撒娇了)
碧莉娜就是带着这样的一种心情。祖父虽然说自己的身体状态不错,可是正因为碧莉娜自己这么懦弱,不够可靠,所以祖父才会勉强自己这孱弱的身躯驱驰而来。
此时,祖父的手触摸着碧莉娜背过去的脸颊,那一忍再忍的情感如波浪一般即将喷涌而出。这份情感已经无法在忍住了,碧莉娜的眼角再次的温热起来,尽情地流出爱撒娇的泪水。碧莉娜转过身,倚在了祖父的身上。那个温度,那个味道,自己只是只是被爷爷和双亲保护着而已。那被温暖阳光沐浴的日子仿佛历历在目。
碧莉娜尽情地宣泄着。她将脸埋在了祖父的胸口,任凭怒涛般的言语迸射出来。想要将这思绪传达给谁,自己一个人根本无法承受这一切。在这恣意的宣泄面前,碧莉娜的心理防线轻易地就崩溃了。碧莉娜就这样随心所欲地如疾风暴雨吐露着心声。
比起那些将自己视作敌国的梅菲乌斯人,更多的梅菲乌斯人对碧莉娜要更为热情。就比如说那位和爷爷相似的西蒙,他始终贯彻自己的信念,可如今他已经逝去。相反,格鲁皇帝和爷爷好不相似,他不相信别人,也不为别人相信,十分轻易地就杀害家臣。为什么不跟爷爷一样呢?果然剑斗过于野蛮,自己实在没法喜欢。可是却是有人以此生存了下去……
“基尔皇子……”
顺着自己情绪吐露心声的碧莉娜,在突然说出皇子的名字后戛然而止。祖父稍稍露出微笑看着她。
“虽然还是个孩子,可他是位丝毫不可大意人物,对吧?”
祖父补充道。曾经帝都索隆发生了扎多·库奥库的谋反事件。碧莉娜曾写信将这个消息告诉过祖父,刚才的话是信上的一段文字。
“是的”碧莉娜一边流着泪一边微笑着说道。
“世人都说他是蠢蛋皇子。可是他拥有无法告知别人的秘密,而且常常固执地不肯向他人敞开心扉。”
碧莉娜嘴上说着,心中同时涌出了些思绪。自己虽然抱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可是只要被打从心底信赖的祖父拥入怀中,许许多多的事情就会畅快地说出来。拥有温暖的胸怀和可以尽情倾听自己言语的人在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可殿下他——)
碧莉娜想着,那位殿下是否也有这样的人在呢?
殿下肯定没有家人之爱。毕竟殿下都和自己的生父刀兵相见。生母已经亡故,现在的母亲和妹妹们都和殿下没有血缘关系。
希克、基里亚姆、凤·蓝与殿下有着不为人知的深厚联系。其中的一人希克已经命丧战场,但是给人感觉他与殿下更是有一层不可告人的关系。
(对了)
还有一个关键的人物,他就是原剑斗士欧鲁巴。只要皇子带有某种意图行动的时候,欧鲁巴一定会肩负起实现皇子目的重要责任。可以说,欧鲁巴是皇子最为信赖的男人。
话虽如此,可是这两人的交情根本无法想象出来。虽然有只要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几乎都不说话的原因。然而,自己对两人的关系认知仍有某种根本性的缺失,也许这只是碧莉娜误会也说不定。
“孤独”
碧莉娜嘟囔着。
“基尔·梅菲乌斯殿下是个孤独的人。说起来,强压群臣使之恐惧的格鲁皇帝陛下也是位孤独的人。为什么啊?爷爷,为政者都是这样的人吗?万人之上就一定要孤独吗?”
“确实有着样的一面”
吉奥鲁古点点头。他看着怀中的孙女慢慢地从一个只知道撒娇的孩子成长为王女。
“王是国家内唯一孤高的存在。即使想要实现某种愿望却偏偏达不到,越是期望,现实就越无动于衷。现在我不会和你去探讨历史,就现实中而言,被血脉相连的家人盯上性命也是常有的事情。”
“……我明白”
碧莉娜轻轻地点头。话题终于告一段落,自己再也不会说出那些无法控制的话语来了吧。
可是探究碧莉娜的真心,仍有一件需要向他人言明的事项。
那是——
(碧莉娜用这只手伤了人)
在和祖父谈话的同时,碧莉娜不知不觉地回想起来自己究竟是如何回到加贝拉的。为了击败进犯梅菲乌斯的萨拉姆多,碧莉娜从皇帝格鲁那借了百名士兵,然后就是和萨拉姆多的部队直接对峙。
那个时候碧莉娜拿起了枪朝萨拉姆多的胸口开了一枪。
一直以来碧莉娜为了防身都有做用枪的训练。在西方的时候,自己也曾朝袭击村子的暗杀者开枪。不过那时瞄准的是敌人的脚部。
可是,这回不一样。
那一瞬间的记忆历历在目。扣动扳机的触感,朝萨拉姆多开枪——释放杀意的瞬间,这只手也予以了回应。虽然不是直接用剑切肉断骨,但是那个瞬间碧莉娜的指尖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然后亲手葬送了它。
碧莉娜没有后悔。
对碧莉娜而言,她肩负着这百名士兵的性命。在这百名士兵的身后还有帝都索隆。在更大后方,皇子基尔·梅菲乌斯与同伴们都在等着。
萨拉姆多是不得不征讨的对象。不只是对梅菲乌斯,对加贝拉而言,他同样是一个妨碍。他会阻挠皇子基尔与皇帝格鲁的直接对决。
(所以,我开枪了。所以,我不会后悔。)
碧莉娜反复地想着。她内心很明白这些都不是为了说服自己而准备的借口。
祖父已经听说了事件的经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碧莉娜就得承受住结果。
祖父没有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玩得开心吗、要逃到什么地方去吗,这类的想法是碧莉娜最厌恶的。扣动扳机那时的觉悟已经失去了吧。
刚才谈论的皇子话题不该是隐藏在心中的秘话吗?不知何时愈合的伤口又源源不断地流出鲜血,自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它慢慢结上疮痂。在谁将此事言明之前,就让我一个人守望着伤痕就好了。
“爷爷”
说话的时候,碧莉娜恢复了以往的神情。
“嗯?”
“现在梅菲乌斯的情势如何?皇太子殿下采取了什么行动吗?”
“并没有引人注意的举动”像是要碧莉娜不要着急的样子,前代加贝拉的国王点着头,静静地推开孙女的肩膀,“自从你倒下不过才两天嘛”
碧莉娜醒来的时候,梅菲乌斯的皇太子还没有拿下涅达因。但是面对阿里翁,恩德已经采取了行动,分别向梅菲乌斯和加贝拉派出了求援的使者。
“阿里翁”
碧莉娜眯起了眼睛。在比拉克的时候,她已经听说了阿里翁的传闻。当然基尔·梅菲乌斯也知道这件事情。
“要是殿下的话,恐怕已经前往恩德了吧。现在的梅菲乌斯会如何行动呢?”
“呜”
吉奥鲁古与孙女再会以来一直保持的微笑立刻消失不见。碧莉娜察觉到祖父的变化。
“加贝拉将如何行动呢?”
听到孙女的问题,吉奥鲁古小声地叹息。
“现在没有行动,倒不如说无法行动吧。梅菲乌斯是父子相争,加贝拉这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血脉相连的兄弟反目,事态毫无进展。”
2、
自从接到恩德公国的求援请求,加贝拉国内就争论不休。
名为阿里翁的强国终于向这边出手的事实,自然是让人人自危。
“现在首先能够确认的就是,卡赛利亚王子已经率领先头部队前来。”
“恩德与阿里翁两国因缘不浅。恩德的杰雷米亚公子带着魔道王朝的旗帜逃了出来向阿里翁求助,就阿里翁而言自然是不能放着不管,于是才派出了部队。”
此人的意思就是质疑阿里翁不会发动大规模的战争,他进一步的说道。
“被选为恩德下任大公的是艾力克公子。”
“说到艾力克公子,他不就是不久前入侵我加贝拉国境的人嘛。没有明确表示道歉,而且还将这样的人推向了王座,这难道不是轻视恩德与我加贝拉的友好关系吗?”
也有人抱着这样的感情论。
但是最先表达异议的不是别人,正是猛虎骑士团的泽诺·阿维尔。也就是,作为加贝拉的第二王子,在艾力克公子入侵加贝拉的时候与之刀剑相交的本人。
“迎头一击挫其锐气十分重要”
泽诺这么主张道,接着他也表达了率领部队前往恩德救援的想法。
“正是在战场上我与艾力克公子见过面,所以这次借力救援恩德下任大公是十分有意义的。”
在泽诺·阿维尔看来,毕竟还有萨拉姆多这件事情,因此得让国内分崩离析的言论早早结束才是。不知何时起,宫廷一部分人改变了对梅菲乌斯的看法。
正因为如此,作为王族的自己才更要起表率作用,泽诺如此考虑到。
评议会在国王的主持下召开了数次。
那时,泽诺表达了将穴熊骑士团加入救援的想法。穴熊骑士团正是无视王家意向自作主张入侵梅菲乌斯,由萨拉姆多担任副团长的部队。不用说,这段时间他们处于风口浪尖上。骑士团团长为了负起责任表示说以后会小心慎重行事,然而总有一天他会主动引咎辞职吧。话虽如此,泽诺还是强硬地将他拽到了评议会的现场。
评议会前大半进程都是按照泽诺的节奏进行的。毕竟,除了他之外,关于救援的事项没有其他人明确的表明立场。还有就是,最先将萨拉姆多的动向视为危险信号向王家直接请求阻止的是他,其后在泽伊姆要塞战斗中粉碎萨拉姆多阴谋的也是泽诺王子一人的功劳。
泽诺将军队编成直到出征日期的各种事项都干净利索的决定了。他决断迅速与行动力在国内大为众人称道。
然而某人却对他这种不带个人意图的行为十分痛恨。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第一王子拉泽挞·阿维尔。
“说起来,泽伊姆要塞的战斗还不知道能不能视为弟弟的功劳呢。既然萨拉姆多是违背王命的重罪之人,那位泽诺也该是同罪。弟弟可是撇开王室,独自的使用武力。”
不管结果如何,都不能放过弟弟的罪过——他向自己的生父、国王艾因·阿维尔传达自己的意志。
“将弟弟打入牢房自然是不可。但是国王放任作为臣子的弟弟独断行为不管,不给予责罚,是无法给其他家臣树立榜样的。没有军令便可出动军队的权利除了王族没有人拥有。不处罚,便会在国内形成一股不稳的气氛。就算是形式上的,也必须给泽诺惩罚才行。”
原本拉泽挞这个人没有显著的才干,也没有太大的缺点。
(所以才适合为王)
他不会挖苦讽刺别人,性格也平和,但是像这样自己率先向国王表达意思实属罕见。
进一步地,拉泽挞推动周围的大臣做出反应,这下连国王都无法无视,直接喊出了泽诺的名字。
“猛虎骑士团暂时驻守在马旺多。”
国王命令道。
马旺多是加贝拉的西方,拥有广大湖泊的土地。自阿普塔返还给梅菲乌斯之后,这里就成了国境之地。平常这里也是泽诺驻扎骑士团的地区。说白了,拉泽挞就是让泽诺在王都弗综集结的部队回去的意思。
“为何,陛下?”
“梅菲乌斯的情势不妙。守卫马旺多十分重要。”
萨拉姆多事件也是如此,国王艾因·阿维尔对动摇国内稳定的事情十分敏感。泽诺与拉泽挞,儿子们的对立也不能表面化。
(这次你就退让吧)
国王看向儿子的视线表达了这样的意思。事实上,独断使用武力的泽诺也确实理亏。
“那么,派往恩德支援的事项该如何?”
“会选择合适的时候”国王如此说道。
正如此前叙述的,这次的事项除了泽诺意外没有人采取行动。穴熊骑士团团长等人虽说不想放弃这难得的挽回名誉的机会,可是失去了泽诺这个后盾,即使是报上名号进言,恐怕也只是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轻易被人弹劾。他只好无言地沉默着。
泽诺·阿维尔无法行动,这次要是再独断地出动部队。
“轻视王命者视为不忠”
不容分辩,原本泽诺就是担心私下行动会导致国家分裂而直接向王陈述,要是再这样对立下去不就本末倒置了。
因此这回不得不听从王命。王子自己留在弗综,猛虎骑士团则放置远处不可动一兵一卒。当然救援恩德也无从谈起。
“原来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啊”
碧莉娜认真地听着,深深地点点头。
祖父的脸色也不好看。虽然是淡淡地陈述事实,可是对近处看着祖父的碧莉娜来说,祖父那深深皱纹的面色下是藏不住的苦涩。
(爷爷也在烦恼啊)
以吉奥鲁古·阿维尔的性格来说,儿子艾因的软弱让自己是恨铁不成钢。孙儿们的对立也着实让自己苦恼。要是考虑到将来的事情,让隐居的自己再次出山也是不可。可以说,这么做真的会让这个国家分裂。
“啊啊”就好像突然梦醒了一般,祖父朝碧莉娜露出微笑,“不知不觉说着好长的话啊。一马上就拿来食物。今晚你就好好的休息吧。”
现在,碧莉娜也不想过多的为祖父担心。她也没有继续说话。
吃完饭后,碧莉娜再一次躺了下来。
独自一人静静地待着,配合着心脏的跳动脑袋一阵阵地钝痛。除了从马上摔下来造成的脑震荡,在梅菲乌斯与西方边境时候受伤的伤口恐怕也裂开了吧。
(又一次)
在用心的绷带重新包裹头部的时候,碧莉娜想到。
(又一次地让特雷吉娅担心了)
独自一人飞出阿普塔前往陶利亚,碧莉娜在那个时候曾受过伤。返回之后,她被特雷吉娅斥责。这次也是如此。虽说前往索隆的时候,特雷吉娅也是一并前往的。可是听到公主要率领部队与萨拉姆多会面的时候,特雷吉娅简直像要立刻昏倒过去。
“公主殿下。……殿下,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特雷吉娅已经混乱了,同一句话重复了数次。
“要是我说一个人去的话,特雷吉娅肯定会反对的。所以,这次皇帝借给了我一百名士兵呢。”
面对故意表现得很骄傲样子的碧莉娜,特雷吉娅的脸色终于泛青了。“我要一起去”这样的话语并没有说出来。对碧莉娜而言,比起前往皇帝那里,说服特雷吉娅的事情要难的多。
“不要紧的”碧莉娜露出笑脸劝说道,“萨拉姆多打得可是本公主的旗号出兵的,再怎么也不会对我出手的。”
一直以来,特雷吉娅被我不知吓到多少次,连寿命估计都要缩短了吧。一想到这些都是自己的过错,碧莉娜胸口就觉得疼痛。可奇怪的是,每一回再一次与特雷吉娅相见的时候,总觉得她比以前更年轻、更活泼了。——要是这样就好了。
碧莉娜横躺着,悄悄地笑出来。
(——)
夜晚的寝室静地让人吃惊。
曾经,以这个泽伊姆要塞为舞台上演了数次激战,想想至今都让人难以置信。
碧莉娜公主自己曾被留卡奥的士兵带到这里,然后与留卡奥对峙。那时的情景仍记忆犹新。
在那之前,碧莉娜曾与基尔皇太子激烈地争论过。
虽然基尔率军出征,可是基尔却长时间地呆在要塞里没有行动,只是一味地等着。明明加贝拉的军队已经和留卡奥的军队打了起来,可是基尔皇子没有救援,只是守城观战。于是,碧莉娜对此强烈地批判。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来,不知为何皇子的态度就好像要吃人一般恐怖。
“就是您这么放着不管,才导致士兵白白送命。您觉得士兵们一个个的生命都无所谓是吧。您不是讨厌为了方面国家和贵族,粗鄙地浪费他们性命的人吗?”
碧莉娜戳中痛楚,他的脸色明显变化,露出动摇的表情。
明明一直都是冷静沉着观察事物的人——不知怎么地,那个仿佛深藏秘密的人竟然在脸上表现出来——少年不起眼的脆弱与幼稚。
就是这个基尔·梅菲乌斯。
碧莉娜闭上眼睛,那个环抱双手作思考状的皇子浮现在了眼前。
现在,皇子也肯定是如此吧。皇子从不向任何人表明内心的想法,而独自一人思考着这以后该如何继续与皇帝格鲁的战争,面对东方兴起的大国阿里翁自己又该如何行动。皇子肯定满脑子地都在思考着这些吧。
(对我来说还有爷爷,可是皇子没有)
这在和祖父谈话的时候浮现出的想法,至今都没有从脑子里消失。
碧莉娜闭上眼睛,又再一次地睁开,反反复复不知多少次。她凝视着夜色朦胧的天窗外。
然后,碧莉娜又一次地闭上眼睛。
碧莉娜停不住思绪,饱尝着心脏仿佛被握紧的感觉。
不知为何,现在眼里浮现出的那个环抱双手低头思考的皇子,为何看起来就像一个无人陪伴,孤苦哀伤的少年呢。
没有父爱,母亲也早早去世,连家臣们都鄙视的少年,一个接着一个,拼上性命,准备完全时候立刻出击,将眼前一个个的敌人打倒。在自己名声势力不断扩大的同时,皇子仍看不清未来而孤独前进着。
(那简直就像)
就像被命令着打倒今天的敌人,伴着他们的鲜血与内脏臭味共眠,一味重复着每一天的剑斗士一般。
木质桌子上的烛光摇曳着。照亮基尔皇子侧脸的烛光改变了角度,基尔皇子本人也缩起了身子,就保持那样蜷曲的姿势继续思考。
(您得出答案了吗?)
碧莉娜不禁朝基尔皇子的幻影问道。
(每一天,您都重复着这样的思考,仅仅是为了战胜而思考着。您一定是做好觉悟。您知道自己一旦败北,即使是一次的败北也必将让您失去一切。您所期待是究竟是什么呢?您不相信任何人,也不向任何人倾吐内心的秘密。从没和别人在温和的阳光下漫步的您,究竟想要得到怎样的答案呢?)
真想狠狠地朝那蜷曲的背影臭骂一通。真想给那个装模作样的皇子从背后来一脚。
但是在那个同时——
想从背后抱住您。
脸埋在您的背部,双手束缚住您不让离开。
(已经可以了)
想如此对您说。
(就让我碧莉娜照亮您,所以已经可以了。)
在这世上,并不是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都是您的敌人。即使您一败涂地,身上沾满鲜血、满是污泥,泪流满面地归来,这里确确实实有一双会抱紧您的手,这里确确实实有让您可以藏住泪水的胸口。我想要告诉您,这里确确实实有会为您这么做的一个人。
已经闭上的眼皮之下,泪腺停止不住,泪水泛了出来。
(为什么)
为何刚注意到您我相隔两地,会如此沉重。
无法听到您的声音,无法看到您的身影。这初次涌出的丰富情感,为何如此深沉,又为何如此的令人心痛呢?
碧莉娜没有察觉到自己流泪,静静地睡了过去。
十天之后
碧莉娜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的好,此时已经能正常的起床,在泽伊姆要塞各处转悠。
这附近并没有南部王都、离宫之类的地方。和一年到头气候差不多梅菲乌斯相比,这片土地的四季变化还是十分明显的。换季的风已经吹过,秋天也差不多该到来了。
仰望高空,或是眺望群山,这段时间碧莉娜就是这么度过的。
要是让那个皇子陪着的话,估计他又会埋头思考吧。刚一想到这里,碧莉娜慌忙地将这个想法赶出了大脑。
萨拉姆多的那件事情,自己终究还是采取了过度的行为。至今那些乱来的行为,不只是给自己一人带来了危险,而且还给周围的人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当然,一直在这里呆着肯定不行。要是皇子的话——
(现在必须要等待)
碧莉娜得出了这个结论。
十天之后,要塞内出现了骚动。
这是因为梅菲乌斯方面传来了情报,情报显示。
“皇太子基尔的部队攻陷了涅达因。”
据情报,皇子配合民众起义时机发动了波状攻击,几乎没消耗多少战力就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要塞的士兵们都为皇子用兵战术称奇,但在碧莉娜看来。
(就这种程度)
要是拿不下来才让人困扰呢,碧莉娜心想道。自己可是特意前往了索隆,像一个武将一般率兵征讨了敌人。
这种达观的想法之中,有种某种骄傲的成分吧,反正碧莉娜也不否认。不过奇怪的是,加贝拉的士兵也和碧莉娜的表情差不多。
“恭喜您”
士兵们说道。少女一人为了曾经的敌国而赌上性命行动,但是作为本国的公主却是大家的骄傲,二者并不矛盾的想法浮现在了士兵脸上。
可是,攻占了涅达因,也就意味着拿掉了帝都索隆的眼睛和鼻子。梅菲乌斯发生更大的骚乱可能性很高。作为国境要塞的泽伊姆,人们脸上的神色自然比以往要紧张得多。
就在阳光明媚的第二天
从王都方向飞来了一艘飞空船。原以为这是加强国境守备的增援,没想到飞空船只有一艘,而且还是高忠家族的。
搭乘这艘飞空船的是,高忠家的现任当主的女儿莉萝娅·高忠。
“高忠家的大小姐,是看到近日还会发生战事,特意过来兜售新型兵器的?”
就在士兵们还在猜测的时候,从港口下来的莉萝娅立刻请求面见先代国王。
接到报告的时候,吉奥鲁古正在和孙女碧莉娜进行午餐后的畅谈。
“嚯,真稀奇呢”
嘴唇有些微微撅起来的样子。
吉奥鲁古和高忠家的关系很深。将作为山师、商人家族的高忠家正式承认为加贝拉的家臣的,不是别人正是吉奥鲁古。话虽如此,吉奥鲁古离开王座后,高忠家也只是在每一年吉奥鲁古过生日的时候派来使者,除此之外没其他的交集。
而现今——
(真由商人气质的高忠家风范呢)
吉奥鲁古对他们抱有好感。熟练使用花招赚取钱财,就算是欺骗宫廷贵族,只要是让加贝拉走向强国之路就没问题。吉奥鲁古如此考虑道。
高忠家派来了使者,不,是莉萝娅小姐。
“并不是作为高忠家当主授意的身份前来,仅仅是莉萝娅·高忠的个人请求。突然造访实在抱歉,只要是吉奥鲁古先代陛下方便的时候就好,直到那时我都会等着。”她如此说道。
(莉萝娅,那个小姑娘啊)
吉奥鲁古眯起了眼睛。前年,在生日会上派来的那位使者正是这位小姐。当时她十六七岁的样子,拥有狐狸一般眼神少女,已经散发出了高忠家女孩的气质。
“见面吧”
吉奥鲁古立刻让侍从准备好会客室,这份迅速地对应——
(看起来就好像基尔殿下呢)
就在旁边的碧莉娜思考着,这种场合下该说基尔和祖父相像吗?
很快,莉萝娅报上问候走了进来。
这里不仅仅是先代陛下,连碧莉娜公主也在,莉萝娅一瞬间难掩惊讶。不过很快流利地送上问候,碧莉娜回应着。
一直以来,她们的关系就不怎么亲近。在莉萝娅主办的宴会上也招待过碧莉娜公主,不擅长应对华丽的社交场合的公主与在这种场面十分活跃的高忠家大小姐,可以说是相性不好。但是,二人也没什么交恶的地方。两人没有更多的交集点。没办法无视对方,也不必过于深交——两人有着这样的一种认识。
但是碧莉娜从来到此地的兄长得知,泽诺哥哥讨伐萨拉姆多的飞空船就是由这位莉萝娅准备的。
这次,莉萝娅特意造访泽伊姆,恐怕是对于国内陷入两位王子对立的胶着状态已经无法忍受,便前来借助吉奥鲁古的智慧的吧。
“向您谈及家族问题实在惶恐。”
“是什么事”
“恐怕,不,在拉泽挞王子的背后肯定是我父亲——现任高忠家的当主吧。”
“达多利的小鬼啊”
吉奥鲁古捋了捋胡须。作为先代国王的他将高忠家召为家臣的时候,当时的当主是莉萝娅的祖父,而在站在他的身边的是一个个子矮小有点胖的青年。
“父亲是盯上了梅菲乌斯领土内埋藏的龙石矿脉。之所以有很多人追随萨拉姆多,恐怕也是父亲一派做得大手脚吧。”
达多利无论如何都要再一次对梅菲乌斯发动战争,可是他的计划被泽诺和碧莉娜阻止了。而且泽诺还说要往恩德派去增援。一旦将加贝拉的视线转向那边,梅菲乌斯的事情就会延后。要是在此期间,梅菲乌斯发现那座矿脉,达多利的计划就真的付诸东流了。
这次达多利加入了拉泽挞王子的阵营,将泽诺王子在宫中的影响力削弱。无论如何都要让国内的视线转向梅菲乌斯才行。
“你说的我已明白” 暂时打断莉萝娅的发言,吉奥鲁古有些沉重的说道,“我已是隐居之人。现在不可能说突然复出,而且我也有十年没有涉足宫廷。这样的我总不能做出已经知道一切游说四方的举动吧。”
“可是,大殿”(大殿,一种敬称吧。)
“国家掌舵的是艾因王。莉萝娅小姐,你为国担忧的心情我十分理解,可是这不是托付我那多余的智慧场合。”
碧莉娜沉默着看着二人交谈。
(时势已经在转动。或者,该由自己来推动。)
碧莉娜认为自己必须谨慎地采取不可僭越的行动。
而且自己身为王族,碧莉娜已经决定作为一个梅菲乌斯而生存。可是,此时的自己毫无疑问是加贝拉的公主。
“爷爷”
碧莉娜开口说道,会谈暂时中止,祖父和莉萝娅都看向了这边。
“我立刻就从这里出发”
3、
明知在三点之前不得不出席在宫廷大厅里举行的宴会,诺维·萨乌扎迪斯还是将泽诺王子叫道了自己的房间。
今晚是秋之收获祭的前夜祭。所谓前夜祭也就是招待各种贵人的晚餐会。因为这是王室主办的宴会,所以第一王子拉泽挞也会出席。
(在这里)
在这里同时将国王与第一王子说服,关于此事泽诺之前就和诺维商量过了。
“要是我一个人再这么坚持的话,父亲和兄长都还是会固执己见的。不得不拜托你帮助我。”
“容我说一句,我可是赶往泽伊姆的人。被陛下盯上这点可是和您一样。正面进攻的方法恐怕不行吧。”
诺维说今晚的晚餐会最好不要太惹眼为好。他说,此时泽诺王子最好还是放弃自己率领部队前往,不如去说服那些肯协力的将军,让他们到陛下面前一起陈情。
泽诺面露难色。
“真是够磨磨蹭蹭的办法呢,太浪费时间了。还不知道阿里翁什么时候就攻过来了。”
就算是展现出那些选拔出来的将领的壮志雄心,可是在国王与第一王子看来,只会招致他们的不信任。只能尽量不让他们发现时泽诺和诺维在背后搞鬼。话虽如此,又不能过于明显行动的二人,从结果上看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让这两人不得不小心行动的原因是自萨拉姆多事件以来,宫廷内部的问题。
(应该去征讨梅菲乌斯)
有一派的人如此高声主张。
他们这些人主张不要去管恩德与阿里翁的问题,为此泽诺就成了他们的妨碍。原本性格稳健的拉泽挞王子故意挑拨国王使其疏远泽诺的猛虎骑士团,这也是拉泽挞向各方通气的结果。
“明明碧莉娜都堵上了性命”
泽诺是咬牙切齿。妹妹不惜冒生命危险逮捕萨拉姆多,不仅仅是为了拯救梅菲乌斯于险境,也是为了不让加贝拉卷入无意义的战火。
但是令人讽刺的是,正是碧莉娜本身,让支持对梅菲乌斯开战的呼声越来越高。
说起,加贝拉国内比起对于碧莉娜公主英雄事迹,对与其后发生的事情更为关心。
(公主被梅菲乌斯士兵袭击,被运往了泽伊姆要塞。)
这是这样的事实给人们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正因如此,憎恨梅菲乌斯的声音高过了对公主的赞美声。
目睹公主被狙击现场的正是泽诺率领的猛虎骑士团。泽诺当然是下了缄口令,可毕竟难堵悠悠众口。也许将公主运回泽伊姆要塞的士兵传出来的,或者是梅菲乌斯方面流出的消息。
不论如何,加贝拉国内的舆论是大为动摇。
“格鲁那家伙居然派公主去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
“真不知羞耻!”
“为何不自己穿上铠甲前往?他只是一个胆小鬼。”
种种借着碧莉娜的行动煽动对梅菲乌斯开战的口实,在舆论的催化下膨胀起来。
正因如此,泽诺和诺维才烦恼不已。
两个人也没有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
时间一转,就到了要举行晚餐会的时候,诺维再一次喊住了泽诺王子。泽诺想是不是他有了什么妙计,于是两人匆匆地寒暄一下离开了众人。
“这个东西被送过来了。”
那是一封信。诺维无言地拆开。平常,不论何时都不会表露感情的他罕见地在那细长的眼瞳中露出了吃惊的颜色。
寄信人是基尔·梅菲乌斯。
通过哈曼商会的使者,将这封信送到泽诺王子手上。
“哈曼商会”诺维念叨着这个名字,“确实在梅菲乌斯有一个拥有大量自由船只的组织。可是,将七百士兵从梅菲乌斯运来是不是有点太勉强了?”
“还不知道是不是真人”
泽诺从自己的嘴里说出这话的时候,扭动起的嘴唇多少有些滑稽。
“这个场合,比起书信内容的真假,寄信人本身的真假还是难以搞清的问题”
现在引发梅菲乌斯骚乱的那个皇太子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说是个冒牌货,加贝拉国内的意见并不统一。不过,泽诺和诺维却轻易地就得出了结论。要说理由其实也很简单。
“那个碧莉娜跟着的人怎么可能是冒牌货”
既然如此,书信也好,书信的内容也好很可能都是真实的。也就是说,基尔皇子想——
“送来的这七百士兵交由加贝拉差遣。”
书信上这么写道,并且还紧接着补充了一句
“希望将他们加入对恩德援军”
简直就好像从远方就知道泽诺会对恩德采取救援似的。
泽诺不禁苦笑,他又一次地将书信看了一遍。
“难道我方兵力不足被他看透了?”
“在我看来没有比这更好的援军了……然而有句话得说明白”
“这我明白”泽诺隐去笑容,面露苦涩,“就算是同盟关系的梅菲乌斯士兵也好,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能独自就将他们引入加贝拉的国内。而且,还不知道这个兵团是不是梅菲乌斯军队。要是深谙此道的国王知道的话,只会让他越来越怀疑我有谋反的意图。”
“这究竟是制胜王牌呢,还是让我等毁灭的东西呢。”
诺维用手指抵在下巴上陷入深思中。
“不管怎么说,焦急是没用的。基尔皇子来的这封信,与我们的意向毫无牵连,还是挑选一个时间将其公开化为好。”
关于这件事,泽诺只好表示同意。
结果,两人决定在宴会上不要做出什么过分显眼的举动来为好。得出这个结论的二人,在晚餐会上各自与宾客打招呼寒暄。特别是在泽诺与兄长对立的当下,将兵相见只会引来周围人的注目。
(就没什么能说的话题嘛)
泽诺紧张了。已经到了这一步的泽诺也算是忍了诺维所说的现在并不是时机的话了。
(原来如此,这下真的什么都不能做了)
另一边的诺维则是宫廷中人,特别是在女性中的人气很高。在大厅中的舞池里,从左右伸过来邀请的手络绎不绝,诺维一个接着一个地与高贵的妇人共舞。
“真不愧是萨乌扎迪斯卿”周围的人如此赞叹道。
“今晚,您将会攻陷谁呢?”
“是珀那芳鲁多夫人吗?丈夫已经死去五年,也该是取回曾经那个多情少女容颜的时候了。”
“不会,之前大人就和那位夫人有过传言了。我看那萨乌扎迪斯卿眼神是盯着林多子爵的千金吧。”
那也是诺维的为人处世的方式啊,泽诺如此想到。可是加贝拉的第二王子,还有梅菲乌斯的基尔皇子,恩德公国的艾力克公子在这种场合只会瞠目结舌吧。就算他们有些舞蹈的心得,可是他们都是些开始将目的隐藏心中开始行动,却在行动中藏不秘密的人。一脸懒散的神态去探究对方,带着这样的会话意图进行对话,与他们的性格不合。
泽诺下定决定
“陛下”
泽诺举着酒杯走近父王。
(只要选好要说的话就好)
泽诺故意让父王发现自己接近。他挑起眉毛,像是从肩膀上赶走热量一样走了过去。国王像察觉到什么便微笑着迎上儿子。
“哦哦,泽诺。今晚有些喝多了。之后,大家就尽兴吧。”
国王这么说道,立刻挥手离开了。
在家臣的面前不想让他们看到争论的场面吧。泽诺不禁想喊住父王,可还是忍了下来。
家臣目送国王离开。
“泽诺”
背后传来了拉泽挞王子的声音。这件事的对手一下子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多少让泽诺眉间紧张起来。
“这不是兄长嘛”
“和父王说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打招呼而已。”
“最近陛下烦恼的事情太多了。不必要的事情就不用麻烦他老人家了。”
(你这是说什么)
泽诺忍不住露出了生气的脸色,察觉到这点的宾客们从四面八方送来视线。泽诺忍着将想法藏到了心底。
还有一个人站到了拉泽挞的身边。他就是达多利·高忠。
(这家伙)
泽诺和诺维都明白,向拉泽挞王子灌输不必要的想法的正是这个男人。
他藏起真面目站在了兄长的身边——
“泽诺殿下最近是不是表现得太强硬了。对加贝拉而言,留卡奥事情过去还没多久,还不是嘲笑内乱动荡的梅菲乌斯的时候。您应该协助拉泽挞殿下和国王一道,共同扶持这个国家走向正轨。”
达多利所说的种种一下子就刺激了泽诺。他原本就是王族亲卫队和同时肩负王都警卫任务的白鹭骑士团的团长。他的话听起来就好像一个守卫国王与政治的骑士一般。
但是泽诺以前就听达多利的女儿莉萝娅·高忠说过他的计划。
(以龙石矿脉为目标,企图分割梅菲乌斯的阴谋)
现在的梅菲乌斯出于皇帝与皇太子的对立之中,不管多少领土都能轻易入手吧,估计带着这样的想法进攻的。届时,再假装发现了新的矿脉。为了将矿脉的权益归为己有,达多利就必须高举讨伐梅菲乌斯的旗帜,但是又不能做得太明显,于是乎便隐身在拉泽挞王子身边行动。
泽诺认为达多利将哥哥当成了可以操纵的人偶。这个哥哥说道——
“要是一切都要用枪来解决,国家立刻就会不稳。此时此刻你应当冷静下来,遵从父王的决定,作为比任何人都要忠实的家臣,这点要好好展现给周围人看看。再说一遍,不必要的事情就不必麻烦父王了,这对其他的骑士们也是同样的。”
装成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真是叫人来火
“对不住真是不必要的事情呢”刚才难得地讲这话吞到了肚子里,现在忍不住怒气说了出来。
“兄长既然也肩负保卫王都的重任,那么为了打退阿里翁的威胁,此时不该是我们同心协力说服陛下吗?”
“你这是说什么?向周围煽动威胁论,你这不过是为了方便自己而诱导舆论而已。”
“兄长您是说我是为了一己私利而出动军队的?居然说,说我是——”
泽诺与拉泽挞绝不是关系恶劣的兄弟。只是二人性质不同。就比如说他们不像恩德公国的杰雷米亚与艾力克二位公子那般极端,也不像那两位公子为了各自的未来要互相打倒对手,更不会像他们那样互相憎恨着。这几天,两人互相考虑彼此立场,积攒了不少思绪。
于是,这些想法突然喷发了。
没有习惯兄弟吵架的两个人,不可能一下子就服软退去。
感情用事,两个人开始痛骂其对方。
(快、快点去阻止吧)
贵族们也在想着这种场合下究竟该怎么开口而困惑着。
(现在上去的话只会招致不必要的怀疑。你究竟是什么派系的啊之类的猜测一下子就会出现。)
(可要是继续下去的话——)
“兄长您实际上没拿过多少回剑吧。正是这样,你才会对阿里翁的威胁没什么切肤之感。在这个狭小的王都生活的您以为这里便是世界的全部吧。”
“说,说什么呢。我的初阵可是讨伐梅菲乌斯的十二将之一。不要说你不知道。”
“完全就是被粉饰出来的功劳,现在说这个真是让人困扰。”
在大厅一角的诺维·萨乌扎迪斯不禁把手贴在了脸上,一只手轻轻敲着有些担心而走过来的贵妇人肩膀。
(现在就算是我出马)
拉泽挞肯定会认为“你不过是泽诺的同党”,将来自己行动起来一定越来越困难。
就算是被称为加贝拉第一智将的男人,面对这场战斗恐怕也是绞尽脑汁,无能为力吧。
拉泽挞和泽诺两人的争论愈演愈烈,连小时候的事情都拿了出来“你从以前就那个样子”“哥哥从小时候到现在还不是老样子”,争论演变成了两人互揭短处。
“嘛,今晚的宴会真有些吵闹呢”
一个响亮的声音从大厅入口处传来。
“就算是收获的前夜祭,也不能这么尽情的欢闹吧。两位殿下也是。”
人们视线转向的方向出现一个女性。她穿着礼服出场。为了进入宴会至少还是打扮了一番,不过她并没有参加宴会的意思。飞空船刚一降落到首都弗综,她立刻换上现成的衣服出发了。
达多利·高忠的眉毛挤到了一起。
伴随着鞋跟碰撞地面发出的声音,他的女儿莉萝娅·高忠走进了大厅的中央。
“这不是莉萝娅小姐吗”
拉泽挞代替离开会场的父王,姑且送上一声问候。刚才他还是和弟弟争论得面红耳赤。莉萝娅开口说道。
“在家臣的面前,还真是能大声地吵吵闹闹呢。真该让陛下也听听才是。宴会是让大家欢笑、安心饮酒的地方,主办者不该是有义务保证这点吗?”
都被这么威胁了,怎么说都没法沉默了。
“这是忧心国家的讨论。说句失礼的话,这不该是身为女性的你置喙的地方。”
“您说的是。那么,我明白了,我就将寄托在我这里的传话告诉给在场的二位好了。”
“传话?”泽诺皱起眉头,“……对了,听闻莉萝娅小姐前往了泽伊姆。先代国王陛下吉奥鲁古殿下也确实在泽伊姆。那么,是怎样的传话呢?”
“确实我和大殿在泽伊姆交谈过,不过,寄托这传话的人并不是大殿,而是碧莉娜·阿维尔殿下。”
“啥?”
发出这声的不是泽诺或者拉泽挞。大厅中很快就起了相同的反应,顿时喧闹了起来。
“这传言难道是”泽诺不禁抬高声音,“难道碧莉娜的伤势恶化了?妹妹身体要是……”
“请您安心,殿下” 莉萝娅笑着对动摇的泽诺说道。
“公主身体健康。在我前往泽伊姆拜见的时候,公主殿下正和吉奥鲁古先代国王陛下畅谈。”
“是,是这样啊”
泽诺安心的叹了口气,大厅众人也都笑开了颜。刚才加贝拉的上空还被兄弟二人吵架而蒙上了暗云,现在立刻海阔天空。这正是这位小小的公主被母国所爱的证据。莉萝娅进一步说道。
“不止如此,公主也从泽伊姆出发,与我一起乘坐飞空船来到了弗综。”
“什,在在弗综?”
人们一下子就喧哗起来。
(哦哦)
视线交互的人们脸上充满惊讶、欢喜之情。
(公主回来了啊)
(那位碧莉娜啊)
仅仅是告知这一项事实,漆黑的夜空被划破,一缕阳光射进了大厅。
刚才回到房间的艾因·阿维尔察觉到骚动,便联络侍从回到大厅。
“什么,你说碧莉娜回到了王都了?”
艾因国王走进了大厅。一看到国王回来,家臣们慌慌张张的,不过艾因国王连看他们而是盯着莉萝娅。
“碧莉娜现在在哪?”
艾因国王喘息着问道,莉萝娅露出微笑。
“在飞空船上。只是公主说她无法动身前来。”
“为何,为何?明明都回到了自己的家,怎么说不能动身前来?”
“公主自己有着某种约定吧。相对的,公主告诉了我她的传话。可是,拉泽挞殿下说什么不听女性的言语的话,我还在苦恼怎么办才好。”
“这,这是另外一回事”
拉泽挞摇着脑袋。艾因国王现在好像理解什么而歪着脑袋。
“那个女儿如今又在考虑啥呢?那么,莉萝娅,碧莉娜的传话是什么?”
“是,我莉萝娅斗胆代替公主殿下传话。”
莉萝娅·高忠行了一礼,然后视线经过艾因国王、拉泽挞王子,最后停在了泽诺王子身上。
“首先,向哥哥猛虎骑士团团长泽诺·阿维尔殿下表示衷心的感谢。”
“感谢?”
被叫出名字的当事人瞪圆了眼睛。
“是。兄长您最先察觉萨拉姆多的阴谋,正是您在泽伊姆要塞给予他一击,那个可恶的谋反者行动才受到了大幅限制。正因如此,他才能顺利被我梅菲乌斯逮捕。如果没有兄长您的武勇,萨拉姆多很可能将梅菲乌斯蹂躏一通,那样一来只会将我们两国的未来染黑,再次回到那个染满鲜血的过去。如果不是您,我碧莉娜·阿维尔恐怕连可以回去的土地和家园都要失去,过着在荒野漂流的生活了吧。”
“——”
(这是)
泽诺与走近的莉萝娅的对上视线。无表情的莉萝娅继续说道。
“经过不幸的十年战争,发誓将来两国作为善邻友好相处并交换文书的皇帝格鲁·梅菲乌斯陛下,当然也不希望和加贝拉发生纠纷。作为证明,陛下对我碧莉娜·阿维尔请求作为使者前往萨拉姆多处一事,直接予以听取。不仅如此,陛下还特意为我打造甲胄,将一百精锐近卫兵交托于我,正是如此才挫败了那个恶毒者的阴谋。”
大厅里的喧闹消失了,人们窃窃私语,就好像水面虽被轻轻搅动却静得出奇一般。
这话不仅强调是公主自己主动请求去击退萨拉姆多的事实,更重要的是它包含了稀释人们火冒三丈的反梅菲乌斯情绪的意图。莉萝娅如此认为。
不知为何,碧莉娜并没有采取自己是梅菲乌斯人这样的表达方式,但从她的话语中说的梅菲乌斯这个词语却让人觉得那个国家已经成了自己一部分似的。公主一定是计算到了这点,意图改变众多加贝拉人怀有的曾经那个夺取大量同胞鲜血的敌国印象。
(原来如此)
(碧莉娜公主为梅菲乌斯所爱啊)
想想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一点被众人再次认识到了。
(真不愧是我国英勇的公主)
(居然向那个格鲁借了一百士兵!)
(恐怕他们不是很愉快吧。格鲁也好,那些梅菲乌斯的权贵们也好,他们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呢。)
那个到处惹事的少女,在加贝拉国内天空飞来飞去,参加飞空艇比赛,即使是让大家困扰,他们都也是笑着守望着公主的一幕幕,仿佛这些情景都在梅菲乌斯再现了。一想到到这点——
(应该征讨梅菲乌斯)
这样一种流势稍微在大厅里在场的重臣脑海中淡薄了。
莉萝娅假装没有察觉众人的心情,轻咳一声继续说道。
“还有一些是公主要告诉各位的话。”
“说吧”艾因催促道。这次又会从哪说起,他一脸奇妙的神情。
“我听说自己被梅菲乌斯士兵所袭击而负伤的传闻在加贝拉的国内传开了。一听说此事,碧莉娜的胸中受到了远比伤口更为严重的痛楚。这不过是毫无根据的谣传。事实上,只是我身子不太好,骑马的速度过快而不慎从马上摔下来。要说证据的话,我将在和在场大家表达感谢的问候之后,便会立刻出发前往梅菲乌斯。”
“什么”
艾因国王不禁发出了一声没有被人察觉,莉萝娅红色的嘴唇也未停下继续说道。
“梅菲乌斯与加贝拉两国之间已经没有争斗的火种,我碧莉娜是如此坚信的。如此一来,我十分期待将来正式的婚礼仪式,能在亲爱的诸位加贝拉同胞的祝福下进行。还有基尔·梅菲乌斯殿下曾在诺赞山地与泽诺将军,以及恩德下任大公艾力克公子直接见过面。基尔殿下每每说到,我们二人的婚礼一定要让你的兄长还有艾力克公子参加才行,立下我梅菲乌斯、加贝拉、恩德未来共同繁荣的约定——我现在也是数着指头算着日子,开心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莉萝娅闭上了嘴。
全场陷入了沉默。
艾因·阿维尔同样陷入了沉默。某个时候,他的视线朝一个方向凝视着,随着王的视线,家臣们也一齐看向那里。
那是飞空船的着陆场。
虽然眼睛看不到,但碧莉娜确实在那里。
她的存在像一阵风一样,不分彼此地送来温暖。
艾因国王终于轻声地叹了口气。
“那个野丫头”艾因国王嘟囔道,露出些许苦笑,“听到没,诸位。我的女儿碧莉娜身后跟着一百名梅菲乌斯士兵,而且还穿着甲胄出阵。这可是令人骄傲的公主初阵啊。快点叫来宫廷画师,得将这历史的一场面描绘下来才行。”
大家都露出了笑脸。敏感地察觉到宫廷中的气氛发生了变化的达多利说道。
“请等,等一下,陛下”他紧接着就挤出声来,“碧莉娜公主是位行动先于思考、勇猛果敢的殿下,这点就算是我等武人也无法比得上。可是这也无法改变梅菲乌斯皇帝眼睁睁地看着公主犯险的事实。竟然让他国交托的公主去征讨满身鲜血的野蛮男子,这简直前所未闻。该是强烈抗议——”
“那个满身鲜血的野蛮男子可是加贝拉人啊,达多利”
诺维·萨乌扎迪斯走上前去。虽然达多利现在血气上涌,额头上都要冒出热气来的样子,但是诺维还是一脸冷淡的样子。
“这件事不是让梅菲乌斯一国承担责任就能解决问题的。萨拉姆多也是我加贝拉的问题。正因如此,公主还是肩负着加贝拉公主的责任亲自解决了这件事。格鲁皇帝不是听取公主意向才行事的吗?”
“注意发言,诺维”
国王表示责备的意思,诺维恭敬表示听从。
“没能看透萨拉姆多这件事也是我的失察”国王平静地说道,“然而给这件事画上句号的是我的儿子泽诺,还有我的女儿碧莉娜。但虽然是王子,泽诺也只是一介家臣。拉泽挞”
“是,在”
“你曾说过对于独断行动的泽诺给予惩罚的”
“是——”拉泽挞走上前去发出有些疑惑的声音。
“泽诺向我、加贝拉展示你的忠诚,这次你得听从我的命令执行军务。泽诺·阿维尔猛虎骑士团团长!”
“在”
泽诺走上前,立正站好。国王直直地盯着有些紧张的儿子面庞。
“立刻整顿士兵,向恩德派出援军。向恩德下任大公艾力克公子带去我的书信。别跟我你刚刚讨伐了萨拉姆多,哭着说不干可不行。一定给我带回战果!”
“一定完成任务。”
王子回应道,大厅里充满欢声笑语。
泽诺听到众人的言语,然后将视线转向莉萝娅。高忠家的大小姐察觉到王子的视线,稍稍有些害羞的样子,但还是骄傲地露出了微笑。
另一方,达多利·高忠就好像哑巴吃黄连一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被女儿给妨碍了,他心情很复杂。本来,事态正是按照他预想的那样发展,表面上扶持拉泽挞样子,自己绝不会做出引人注意的事情来。刚才忍不住向艾因国王搭话完全是出于意外,要是在这么暴露自己可不行。
不过,他毕竟要是老江湖了。他立刻装出笑脸拍手的样子迎合陛下,脑子里恐怕在考虑下回的计划吧。
“陛下您说的是”兄长拉泽挞说着将手搭在泽诺的肩膀上。
“刚才我说错了。既然你得到向陛下证明忠诚的机会,我也不会再多说什么。抱着粉身碎骨的觉悟上吧。”
“我刚才才是说过头了。”
艾因王看到兄弟二人握手言和,有些安心地叹了口气。这回最让他担心就是兄弟二人对立的表面化,还有长期化的问题。他们的态度势必在这大厅里招致冲突吧。但在这么短时间内结束,兄弟二人也得以保住面子。
泽诺心想着——
(又一次得到你的帮助啊)
他的心中浮现出妹妹的脸。
不过,该怎么说呢,妹妹没有直接现身,而是让莉萝娅传话,这种方式还真不想妹妹的作风呢。这些传话的内容也不是她本来那种直接表达方式。
(秋之收获祭就要到了……碧莉娜的生日也快到了。)
泽诺突然这么想到。
(快到十五岁了。十五啊。)
泽诺的视线转回刚才国王盯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