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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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四月十日放学后,小学部风向鸡里所发生的事件。整理:樱森铃音)-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左右

六年C班的藤井美咲和一之濑杏子来到音乐教室。特别教室的出借许可是从导师冈岛治先生那里取得的,两人的目的是为了等转学生菅原雅同学。除了她们以外,并没有人利用风向鸡-

下午四点十五分左右

小学部的音乐老师森川早苗来到风向鸡。老师在一楼大厅碰到一位女学生,交谈了一阵子。她们谈话的时候,突然听到楼上响起钢琴的声音,老师便与女学生分开,往楼梯走去。(老师与女学生的谈话内容并不清楚,有必要调查。)

与此同时,在音乐教室的藤井美咲和一之濑杏子也听到外面响起的钢琴声。琴声大约持续了三十秒即停止,两人想确认那是怎么回事,便往大厅查看。不过,大厅里并没有任何人。

后来,藤井美咲为了确认琴音的来源便走到楼梯边,却因此从楼梯上摔下去。她本人说是因为自己太慌张,所以才失足摔落。

此时,森川老师从楼梯走上来,发现痛苦蹲坐在楼梯间的藤井美咲和待在一旁的一之濑杏子。老师问明事情的原委后,便吩咐一之濑杏子将藤井美咲搀扶到保健室。老师自己则前往四楼的大厅,确认那阵琴声是怎么回事-

下午四点二十五分

藤井美咲和一之濑杏子来到保健室。那时,小学部校医询问她们受伤的原因,两人便详细说出事情的经过,藤井美咲并坚称这起事件是“幽灵作祟”。据说,当时她的样子看起来很愉快,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疼痛的样子。(两人的资料是根据这份谈话内容做成的,详细内容必须向本人确认。)-

下午四点五十分

森川老师回到教师办公室,向两人的导师冈岛先生报告此事。她说四楼的大厅里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也没有发现谁躲在那里。小学部考虑到藤井美咲主张“幽灵作祟”的说法,所以推测这大概是她们两人在恶作剧-

疑点

如果藤井美咲从楼梯摔下来只是恶作剧,伤势未免太严重了。据校医的诊断,她的伤势若非从高处猛然摔落所造成,就是被人用力推下去而跌伤。

校医立即将藤井美咲送往骨科。检查的结果显示,她左手腕的骨头有裂痕,伤势需要一个月才能痊愈……

*

告知放学来临的铃声响了起来。

望着窗外的天空,早晨晴朗的天空就像假的一样,现已蒙上一层薄薄的云雾。

那个戏虐的广播似乎不会再出现了。考虑到甚至有人受伤的情况,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把看了好几遍的资料放进书包,准备离席。

“小椎,你要去吗?”

“我要回家睡觉!”小椎趴在后面的座位上立即回答。

她似乎已经没兴趣参加了。虽然午休时有将数据递给她,但她连一眼也没瞄。

“好吧,我会想办法替你跟老师敷衍一下。”

“咦,你居然会帮我说好话,你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小椎狐疑地望着我,我只好老实说:“我昨天的饭菜是咖哩饭,老妈亲手做的。”

“那、那真是……太可怜了!”

小椎念小学的时候,吃了老妈煮的菜后昏睡三天三仅。大概是因为她每天都吃木下伯母做的美食,所以没有抵抗力吧?

不过,我继承了从白熊到白蚁都吞得下肚的老爸血统,所以昨天我的胃只有轻微发炎。

我可是豁出性命拚命解决,好不让美雅吃的。

“那么,我走了。”

“修哥慢走,帮我跟菜摘学姐问声好喔!”

虎介悠哉地说,站在一旁的响姐却皱着眉头说:

“怎么了?你今天居然没发牢骚就乖乖过去?”

“因为我吃坏肚子了。”

像是逃避响姐的目光,我转身就要离开。

“……阿修,我先给你一个忠告,感情用事并不好。”

响姐一眼就看透我的内心,我不禁停住脚步。

“不要太勉强自己好吗?”

“哈哈,你说什么?我才不会勉强自己。”

我回头轻轻笑了笑,虎介却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很勉强哦!修哥的笑容太僵硬了,一看就知道。”

这句话让我再也笑不出来,直接就往前走。

“阿修,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跟我说。”

“对啊,随时跟我们说哦!”

我不理会后面的叫声,走出教室。

——我不用任何人帮忙,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虽然才刚过中午时分,但走廊已有点昏暗。

从那一排排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云层慢慢地越堆越厚。

到理事长室后,并没有看到老师的身影。害我兴致勃勃地来却扑了个空,真是扫兴。

除了跟老师谈话之外,没有其它重要的事。引起小学部事件的犯人以及真相如何都无所谓,我只想知道,老师为什么要把我扯进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里。就只是这样而已。

不过,委员长和学姐的表情却截然不同。

目前的情况是,藤井美咲的伤势竟然要一个月才能痊愈。所以本格推理委员会的这两人,很认真地在商讨该如何去打探那件事。

我本来打算跟她们说明小椎头痛不能来之后,就要打道回府。不过,却因她们两人认真的模样而决定帮她们。毕竟,我对她们俩并没有恶感。

不过即使说是帮忙,我也只是在一旁拿摄影机拍摄而已。

我完全不想插手管这个事件,只想赶快商量完,赶快离开理事长室。

根据她们两人的说法,她们已经跟藤井美咲和一之濑杏子取得联系,约好在事发的现场风向鸡见面。

从高中部到风向鸡有一段距离。学姐说“走过去也挺麻烦的”,所以我们便依她的提议,前往正门旁的机踏车停车场。我借委员长的MTB(Mountain bike,登山越野车。)骑,学姐则让委员长坐在她自己的机车后座。

学姐停在停车场的机车,是辆红色的TOMOS(装有50cc以下发动机的自行车。)。那辆轻型机车的踏板和自行车的款式一样,而看起来像改造过的金属板是黄色的,后座则有特制的座位。

我拍了一下学姐的肩膀,就骑着MTB走了。

虽然想让车子跑慢点,但速度还是很快。我一下子就进入小学部,而且不到三分钟就到达通往风向鸡的那条樱花盛开的林荫道。

两旁看不见尽头的樱花树,如雪花般飘落的花瓣不停往我们身后飘去。

“在樱之森林盛开之下吗……”

委员长双手抱着学姐的腰部,仰望着头上的樱花喃喃地说。

“小铃,你说什么?”

“没有,我自言自语而已。”

委员长依旧抬头望着上方回答。

“在樱之森林盛开之下”!那是坂口安吾的小说吧?是一个男子被盛开樱花花海所吸引而陷入疯狂世界的故事,她是由自己的名字“樱森”而产生的联想吗?

在成群绽放的樱花树上空,尽是一片灰暗而混浊的云层。

“——现在一定要集中全力在那两个孩子身上。”

委员长的视线从樱花转到前方。

枝叶扶疏的樱花树以及越来越明亮的前方,可以看到两个少女站在洋楼前面。

*

“哇,好酷哦!”

学姐停下YOMOS,一之濑杏子就跑过去。

杏子用圆溜溜的大眼望着车子,兴趣盎然地到处摸了起来。

“不要随便乱摸。”

藤井美咲拉住杏子的领口制止她,粗框眼镜后的目光很沉着。

学姐满脸笑容地看着这两个小学生,但眼神和上次完全不一样。学姐没让两人发现,冷静地观察她们的一举一动。

美咲和杏子都穿着水手服,大概是说好要一起穿的吧?根据委员长从她们导师那里听来的话,两人好像从幼儿园时期以来就是好朋友的样子。

这两个好友的模样和三天前看到的一样。不过,从美咲的袖口可以看到她左手腕裹着石膏绷带,满可怜的。

“大家是来问音乐教室的幽灵事件吗?”

美咲虽然受伤,还是笑容可掬地说。真是个喜欢鬼故事的孩子啊。

委员长并没有直接回答美咲口中的“幽灵事件”,而是指着风向鸡的大门说:“总之,我们先进去吧,在里面谈话也比较容易明白。还有,今天也可以拍你们吗?”

“可以啊。”美咲回答,杏子也率直地点点头。

不过,即使面对摄影机,她们也没有摆姿势。映在镜头中的两人身影,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看情形,这个事件并不是那么大不了。反而美咲受伤的事比较吓人,事件本身只不过如一阵琴声响起而已。

可是,委员长和学姐却一脸慎重地走进风向鸡。

铺着红地毯的大厅看起来依旧富有洋楼风味,不过,这里的气氛和上次完全不一样。一楼的大厅虽然没有任何人,却听得到从各楼层特别教室传来学生参加社团活动的吵闹声。

“那么,我要问了。”

委员长和这两个小学生并排站着说道。我走在学姐后面,只顾着摄影。

“首先,我想先确认一下,你们昨天也是在等菅原吗?”

“对。啊,为什么你知道转学生的名字?”

“你们导师跟我说的。”

委员长的视线看向前方,走在长绒毛的地毯上。

“你们说她是转学生,所以我以为她一定是春天转学进来的学生。不过,事情不是这样吧,你们老师说她是四年级的时候转进来的喔。菅原转学都已经将近两年了,为什么你们还叫她转学生呢?”

委员长并没有看着她们发问,一旁的美咲微低着头。

“那个学年只有她一个转学生,而且我们并没有和她熟到会叫她的名字。所以,我们就一直叫她转学生。”

美咲沉重地说,从楼梯旁的镜子前走过去。

杏子像在强烈诉求什么似地盯着委员长说:“那个转学生……小雅呢,都不跟人说话。一直都是一个人,看起来总是很落寞的样子。”

“快两年了,一直都是这样吗?”

“对,她转学进来的时候,都不跟任何人说话。因为她长得很可爱,所以对她有兴趣的女生就会想跟她讲话。不过,她只是不发一语地冷冷瞪着人,到现在也是一样……”

“一直冷眼待人、不跟任何人说话的孩子……”

委员长走在有点老旧、嘎嘎作响的楼梯上说。

“既然她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你们还要特地在音乐教室等她、想跟她做明友?”

委员长的声音虽然很温和,但听起来过于冷静客观,不像她的风格。

藤井美咲和一之濑杏子是真的想跟菅原做朋友才等她的,或者另有其它目的?委员长是想弄清楚这一点吧。

“想跟她做朋友不行吗?这是我们的自由!”

杏子如此说,生气地瞪了委员长一眼。

不过,委员长依然望着前方,慢慢踏上嘎嘎作响的台阶。

“这并不是好或不好的问题。我讲句不太中听的话,我认为你们想跟菅原做朋友很困难。藤井,你应该很明白吧?想跟一直紧闭心扉的孩子交朋友是很困难的……所以,可以请你们告诉我,为什么你们那么想跟菅原做朋友呢?”

“我呢……”

话讲到一半就中断了,美咲低着头像在思考什么。然后,转个弯走过楼梯间后,她才徐徐地开口说:“我呢……老实说,一开始我并不想跟她做朋友,但杏子一直说我们既然念同一班,就应该跟她做朋友,所以我只好说‘能做朋友就好了’。因为,那个转学生总是冷眼待人,从不跟人讲话。”

美咲说着,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委员长。

“不过,现在我认为我们既然念同一班,真的可以成为朋友。虽然在今年春天之前我还不太明白,但我终于发现了——我和那个转学生很像。”

很像——她也用这个字眼形容过我。

“哪个地方像?”

委员长从二楼踏上接下来的阶梯问道。

“我也说不上来,并不是外表和性格相似。而是看到她的时候,就是有这种感觉,觉得她跟我很像。”

“就是有这种感觉?”

“是的,连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所以只能这么说……从这个春天开始,我突然清楚地意识到有人跟我很像。其中,那个转学生给我的感觉最强烈。”

她也说我跟她有点像,但我现在还不明白我们哪里像。

从斜后方看着美咲,眼镜后的那双眼眸浮现危险的眼神,尽管如此,她依旧紧盯着委员长。

“跟我很像的人一直都落落寡欢,我只要看到她那个样子,就觉得很难受、很痛苦。所以,我想跟她做朋友!”

杏子也像在帮助美咲似地大声说:“我不知道有多困难,但我一看到孤伶伶的人,就想跟她做朋友。难道想跟她做朋友的原因,只有这样不行吗?”

——很孩子气的说法,未免太死心眼了。

一直被那两人盯着的委员长,终于转身望着她们。

“你们两个真的很想跟菅原做朋友,对吧?”

为了确定心中的想法,委员长徐徐地说。

在委员长的凝视之下,她们依旧用强烈的眼神看回去。

“是的!即使很困难,我也不会放弃!”

“我绝对要跟她做朋友!”

“……嗯,不要忘记你们这份心意哦。”登上三楼的委员长,露出温和的笑容说:“虽然要跟她做朋友很困难,但想要打开对方紧闭的心房,就只有‘想跟她做朋友’这种强烈的心意才办得到。只要你们一直保有这种心意,那早晚有一天,菅原也会微笑着响应你们。”

她虽然说得很温和,但不知何故,声音听起来铿锵有力。

美咲和杏子很专心地聆听委员长的话。

“那么,稍后你们可以告诉我听到琴声时所发生的事吗?那边。”

站在楼梯间的委员长突然微微一笑,指着上面的四楼大厅。

美咲和杏子抬头往上看了一眼,笑着点点头。

离她们一步之遥的我,把站在楼梯间那三个人的身影捕捉进摄影机里。而在那三人互相微笑的背后,那个苍白的少女也在画中微微地笑着——

我靠着阶梯旁的镜子,摆好摄影的姿势。

铺着红地毯的大厅有点昏暗,因为装饰窗的外面,云层越来越厚。望着摄影机的取景器就会发现,昏暗的气氛很适合洋楼的氛围。不过,这里的气氛并不是暗得令人毛骨悚然,而是带点温暖的微暗。从音乐教室的门扉后,还传来吹奏乐器社热闹的演奏声。

委员长站在大厅的中央,倾听她们两人讲话。和方才一样,负责询问的是委员长,学姐仍是默默观察她们,而我则是负责拍摄。

谈话内容只是要确定事件发生的经过,所以进行得很顺利。

对于委员长的询问,美咲都是用认真的口吻回答,杏子则加以说明。喜欢鬼故事的美咲,似乎深信这起事件是幽灵在作祟,但委员长慎选词句进行谈话时,巧妙地把事实问出来。

“——嗯,我明白事情发生的原委了。”

委员长大致听完后,点了点头说。

美咲和杏子所说的话与数据上的内容并无不同,她们的态度也无任何异状。

“那么,你们可以告诉我最后藤井从楼梯上跌下来时的事吗?”

委员长如此说,语气虽然没变,却眯起眼睛快速地瞥了学姐一眼。

美咲摔落时的情况,正是委员长写在资料上的可疑之处。

“跌下去的时候吗?那个嘛……啊,好丢脸。”

美咲搔着头说。她的表情并不是想敷衍什么,只是纯粹觉得不好意思。

“我太心急了,突然失足摔下去。”

“只是失足吗?”

“嗯,大概是脚踩空而猛然掉下去。”美咲腼腆地笑着:“很丢脸,而且痛死了。”

委员长转身瞥了学姐一眼。学姐的眉毛一动也不动地依旧保持沉默,大概是说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的意思。

虽然我不想理会这个事件,但心里真的松了一口气。想象美咲受伤的背后另有玄机,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手腕上的伤容易变成老毛病,你一定要好好医治哦。”

委员长大概是放心了,表情柔和地说。

美咲虽然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把手放在眼镜上,露出惯有的沉着表情。

“是的,我会小心。我居然犯了小孩子才会犯的错误……而且,杏子就在我后面,还被她看到我出糗的样子。”

美咲笑得很腼腆,杏子却惊讶地直摇头说:“咦,不对耶!”

“什么不对?”一直默不吭声的学姐率先说道。

“我并不是就在美咲的后面。美咲摔下去的时候,我刚走出教室的门。”

杏子的话,让我移动摄影机对准音乐教室的门拍着。从那里到楼梯口大概有十步以上的距离吧,确实不能说是就在美咲后面。

“那时美咲先走出去,而杏子是稍后才出来的吗?”

“是,没错。不过,我觉得后面好像有人的样子。”

“你看错了啦!没有人在你后面。”杏子噘着嘴说。

“咦,是这样吗?我大概太心急,所以看错了吧。”

看着如此交谈的两人,委员长望了学姐一眼。

学姐微微点头说:“那么,你想听她们说的事,就是这样吗?”

“是啊,其它部分没什么好问的!”

此时,吹奏乐社的演奏声响彻整个大厅。

透过摄影机,可以看到音乐教室阻隔声音的门打开了。

“啊,你们是高中部的学生吗?”

从门里走出一位年轻的女教师。她的年纪大概和蓟老师一样,约二十五、六岁。身材高姚,留着一头过肩的长直发,这个人恐怕是——

“您是吹奏乐社的顾问森川老师吧?我们是……”

“是本格推理委员会的成员吧?”森川老师如此说着,手指搁在下巴看向我们说:“你是委员长樱森,还有楠木和城崎吗?木下不在啊?”

这番适让委员长扬起眉毛,“该不会是蓟老师跟您说我们会来这里吧?”

“对,没错。不过连摄影机都有准备,真是厉害呢!”

老师说完,我才发现我们的摄影行为没有经过许可。不过,老师却笑着对慌忙放下摄影机的我挥手说“没关系”。

“然后,后面那两个人……哎呀,不就是昨天那两个学生吗?藤井,你的伤还好吗?”

“啊!是,已经不要紧了!”

美咲精神奕奕地回答,还挥了挥手腕,望着森川老师的那双眼眸充满憧憬。老师那种从容下迫的态度,正是成天嚷着“想当成熟大人”的美咲,理想中的形象吧。

“太好了,我很担心哦。”

老师温柔地笑着说,美咲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大家是为了调查事件而来的吧?小蓟跟我说过了。下课后她突然跑过来,叫我要好好照顾你们。”

森川老师那句“小蓟”的称呼,让学姐问:“老师,您是蓟姐的朋友吗?”

“算吧。我和小蓟是小学同学,但还不到青梅竹马的地步,因为我国中时是念音乐学校。”

虽然是朋友,她却和不按牌理出牌的蓟老师相当不一样,感觉是个很可靠的人。大概因为她是音乐老师的缘故吧,声音也很好听。

“那么,社团活动后我们再来拜访,那时再请教老师。”

委员长说完鞠了个躬,老师却摇着头说:“我现在有三十分钟的空闲时间,而小蓟有拿数据给我看过,所以我大致知道事情的原委……要花很久的时间吗?”

“啊,那我就先请教老师一下。藤井、一之濑,你们可以等我们一下吗?”

待在后面看起来很乖的那两人点了点头。

“首先,数据的内容有没有错误的地方?”

“这个嘛,时间大致上是正确的,你们查得很仔细哦。”

“哪里、哪里。”委员长说着再继续问:“老师可以告诉我您后来到风向鸡时,在一楼碰到那个学生的事吗?”

“啊,那个学生呀。她不是我们班上的学生,但她常来借音乐教室,所以我才认识她。她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菅原雅,对吧?”委员长仿佛知道事实真相似的,斩钉截铁地说。

“对,就是那个学生,资料上好像也有的样子。”

不,不对!数据上并没有记载老师碰到的那个学生的名字,因而学姐也吃惊地看了一眼说得很肯定的委员长。

不过,重新把情报再看一遍,就能猜得出来吧。没有社团活动的日子,有谁会去只有美咲和杏子所在的风向鸡呢?委员长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那么说。

“请问,那个转学生真的有来吗?”美咲把眼镜往上一推,很客气地问。

“好像有吧。”

学姐的话,让美咲和杏子互望了一眼。

“喂,我们明天去问问看?”

“嗯,也好,或许可以聊上天喔。”

老师笑着望向后面那两人的谈话后,看着委员长说:“不过,菅原和这起事件并没有关系。因为琴声出现的时候,我和她在一起。”

“你们在一起吗?”

“对。我们是一起听到从楼上传来的琴声,我去确认那是什么声音,她则毫无兴趣地立刻离开风向鸡。所以,那个琴声不可能是她弄出来的。”

委员长对老师的话不置可否,另外又问:“您可以讲一下从那里到四楼的事吗?”

“可以啊。我走上楼梯的时候,发现一之濑和倒在一旁的藤井,这些数据上也有记载吧?我叫她们俩去保健室后,就前往四楼的大厅。”

“您在大厅有没有发现什么呢?不只是可疑的人物,或者,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物?”

老师闻言不禁望了委员长一眼:

“我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如果有发出声音的装置,即使没有人在,也可以发出钢琴的声音。不过,那里什么都没有,我连洗手间都查看过了。那里可以藏东西的地方不多,应该不难发现那种装置。”

委员长仔细考虑老师说的话,然后开口问:“……电梯,您也检查过了吗?”

“的确有可能会躲在电梯里,所以我当然也检查过了。顺便告诉你,那部电梯并没有人搭乘,所以积了不少灰尘,而灰尘上没有任何人的足迹。”

老师并不是对自己的发现感到洋洋得意,而是冷静地叙述着。她是个相当聪明的人,确实观察到重要的地方。

然后,老师接着说:“我敢保证那个琴声是从四楼响起的,因为从它的回音判断,绝对不是在二楼或三楼所响起。后来,我到达藤井她们所在之处的这段短暂时间里,也没有任何人跑过楼梯。”

“因为在那个楼梯上跑,绝对会发出很大的声音。”

对于委员长的话,森川老师点了点头说:

“答得好。也就是说,完全不知道是谁用什么方法弄出那个声音。”

美咲和杏子一听到琴声,便从音乐教室里跑出来,老师则从楼梯走上去。

因此,弄出琴声的人不可能搭电梯或从楼梯走到楼下。

“情况看来,的确不太可能……”

“不过,如果扩音器藏在墙壁或地板中,就没人知道了。”

老师说着,轻轻笑了一笑。

“这类调查就要拜托学有专精的你们了。你们把事件理出头绪后,再告诉我答案吧。不知道犯人是谁,心里怪不舒服的。”

老师沉稳地微笑,并拍了拍沉思的委员长的肩膀。

“那么,加油了!”

“是的,谢谢老师。”

委员长行了个礼,我也不看取景器,和学姐一起低头鞠躬。

就在老师对我们轻挥着手,要转身回到音乐教室时——

“老师,请等一下!”

“嗯,怎么了?”

老师转过头来,发现美咲就站在她面前。

“那个……我也有问题想问老师。”

美咲把手放在眼镜上,露出成熟的表情说。

“什么事呢?”老师也露出沉稳的笑容问。

“老师——”

美咲正要问的时候,声音刚好被突然响起的演奏声淹没。

吹奏乐社好像开始全体演奏了。进行曲开朗的音色,从敞开的教室门边热闹地传出来。

“什么,我听不到。”

森川老师背对着明朗的旋律,慢慢走过来。

美咲也往前走一步,开口说:“老师在春假的时候有看到幽灵吧!”

美咲的眼神很沉着,大声地叫着。

虽然演奏的声音很吵,不得不大声喊叫,但她的声音还是有点不自然。

或许,是因为她太喜欢鬼故事了。

的确如美咲所言,春假发生的那起事件中的年轻音乐老师,很可能就是森川老师。不过,春假的事件相此次事情并不相干,所以委员长没有提及那件事。

可是,在摄影机镜头前的美咲,眼镜后的那对眼眸看起来很狂热。

“……幽灵?”老师皱了皱眉,突然噗哧一笑说:“啊,那件事呀!哦,变成了鬼故事吗?呵呵呵,也确实很像。”

一旁的委员长对笑出来的老师问:

“那么,春假时看到可疑女子的老师,就是森川老师吗?”

老师满脸笑容、从容不迫地点了点头说:“嗯,是啊。不过,那件事情已经传开了吗?不好意思,引起这么大的骚动,那只是我看错了。”

“才不是!”美咲又高声地说:“老师看到的就是幽灵,绝对是幽灵!”

美咲把手放在眼镜上,感觉她的眼神有些不一样。虽然她想装得成熟一点,但眨眼的次数过多,视线反而有些游移不定。

“如果是老师的话,一定会相信春假的事件和这次事件都是幽灵在作祟。因为,老师跟我很像。”

美咲说“很像”这句话时,我发现了一件事。她上次那样形容我时,也露出了这种危险的眼神——有些摇摆、依赖的眼神。

我瞄了一旁的学姐一眼,学姐似乎也察觉到美咲表情的变化,视线紧盯着美咲。

大厅的空气不知怎地令人觉得有些窒息,不过,事实上并没有任何改变。背后音乐教室的演奏变得更加激昂,热闹地响着。小号吹奏着轻快的旋律,铙钹刻画出进行曲的节奏。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美咲高声说:“对吧,那是幽灵,没错吧!”

“我刚刚说过,是我看错了,那并不是幽灵哦。”

美咲闻言瞪大了眼睛,游移的视线也定住了。

“可、可是,人影消失不见了耶!”

“没有消失不见。我说过好几次,是我看错了!”

老师有些厌烦地跟固执己见的美咲说,尽管如此,老师脸上还是带着微笑。

“如果老师真的看错,为什么要追那个逃跑的人影呢?老师是看到幽灵了吧?”

“那并不是幽灵,是我看错了,因为我那时很累。”

“老师为什么要说谎?老师跟我一样,应该会了解我的啊!那是幽灵没错!”

美咲焦急地大叫着,声音不输后面震天响的进行曲。

“我没有说谎。而且,你说的‘一样’是什么意思?我和藤井不一样,完全不相信有幽灵这回事。”

美咲听了,全身颤抖地说:“可、可是,我们明明一样,老师应该会了解的。所以,老师也应该相信有幽灵……”

“不要让我讲好几遍,我只是看错了!”

老师强调地说,脸上依旧带着微笑。

——好像有点奇怪。

我一边听着吹奏乐的演奏,一边用摄影机捕捉这两个争吵的人。我突然想到,老师一味否定看见幽灵,显然让美咲有些动摇。但老师凝视着美咲时,怎么还能一直露出这样的笑容呢?

“请不要骗我!老师是真的看到幽灵了!”

演奏大概是进入最高潮,音乐听起来非常激昂。

像是配合高亢的管乐器和打击乐器的乐曲,老师带着沉着的笑容高声说:

“这个世上并没有幽灵!绝对不可能看到死去的人!”

她的眼神——和美咲一样,游移不定。

“有幽灵!老师看到了音乐教室的幽灵!”

“那不是幽灵,我不相信有那种东西!”

两人激烈的声音,与过度明朗的进行曲旋律一起回响着。

透过镜头看着这个画面,感觉很不真实。所以我放下摄影机,用自己的眼睛观察两人的样子。

“老师不用说谎了,其实老师也相信吧!”

“别傻了,为什么音乐教室会出现幽灵呢?”

“这里真的有幽灵!因为,我知道!”美咲大声反驳,往前踏一步说:“老师看到了!看到那个在音乐教室发生事故而永远不能再弹琴的人的幽灵!”

这件事之前也听过了,只是一则鬼故事。

这时——

演奏突然变得异常激昂,所有乐器奏出最后的音符,铙钹响起高亢的音色。然后,进行曲就结束了。

“——为、为什么你知道那件事?”

从森川老师口中蹦出来的声音,毫无疑问是种哀鸣。

这个声音回荡在乐曲演奏后的寂静中,让空气瞬间冻结起来。

“果然是这样!”

美咲用胜利、自满的声音说。她的眼睛浮现出令人有些厌恶的微笑,好像是另一个人似的。

“不对!不对,真的不对……”

老师完全失去镇静,像孩子一样拚命摇头否定。虚伪的笑容崩溃后,只看得到她怯懦的一面。

“果然有幽灵,老师看见了!”

美咲步步逼近老师。老师身体微微颤抖,往后退一小步。

“老师看到了吧!看到那个因为不能再弹琴而烦恼地自杀的少女幽魂!”

“不、不对,不对……”

老师哑口无言地突然跌坐在地。

“都说不对了!”

她的声音好像变成小孩子一样,不禁令人倒抽一口气。

老师大概在哭泣吧,整个身子颤抖着。

“老师,请您不要再说谎了!您看到幽灵了,对吧?”

“不对……啦……”

老师这个大人,大幅摇着头,呜咽地叫道。而小学生美咲露出扭曲的笑容,俯视着老师。

虽然我亲眼目睹这一切,但实在很难相信这是真的。

“您看到幽灵了吧!赶快承认!”

“……不对!”

“老师在哭就是最好的证据!快点承认吧!”

老师抽抽搭搭地哭着。美咲则瞪着老师,又逼近一步——

“——到此为止!”

委员长目光严肃地揪住美咲的肩膀。

这一声让美咲突然回过神来,看了看四周。

学姐和杏子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委员长她们。

“小菜!”

“啊,是!”

“拜托你打电话给蓟老师。”

委员长把手机递给学姐后,走近瘫坐在地的森川老师身旁。

“我,不对……不对……”

“好,没关系,已经没关系了。”

委员长轻轻抱着声音发抖的老师。

学姐打着手机,而我只能呆呆站在一旁。

2

从窗户望出去的天空,任谁看了都知道,那是即将下雨的天色。

森川老师站在窗边,一动也不动地仰望阴暗的天空。

“……谢谢,我已经平静多了。”

老师低声慢慢说着。微弱的光线照在她脸庞上,让她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我和委员长默默凝视着她。

学姐把美咲和杏子送到外面,就骑着机车去接蓟老师。

美咲被委员长制止后,立刻回过神来,她那个样子就像是刚刚被什么东西附身似的。美咲平静下来后不断道歉,她说她只是想让老师承认有幽灵,才会忘我地一直说。

“……滕井为什么会知道那件事?”

老师依旧望着混浊的天空说。

“那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了,真是不可思议啊!她所说的那个不能再弹琴的少女,是真有其人。她叫二之宫加奈——是我最宝贵的朋友。”

老师的话像雨滴似地断断续续吐露出来。由于老师对着窗外叙说往事,所以看不到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我们很要好,而且都很喜欢弹琴,所以决定一起上音乐学校.当音乐教室空无一人的时候,我们俩总是在那里练习。现在我依然记得,我相加奈一起漫步在那条樱花林荫道的情景……”

站在窗边望着天空的老师,低下头来说。

“那条樱花林荫道,真是充满回忆的地方啊!这栋风向鸡、音乐教室以及楼梯间上的名画也是。我和加奈看到那幅画,常说它很像我们呢……”

即使不转头看,我心中也会浮现那幅画着两名少女的画作。

站在一旁观看的少女,双颊红润、面带微笑,而面对钢琴的少女则一脸苍白地微笑。

“加奈和画中的少女一样,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她的手脚很细瘦,肌肤白得像透明的一样。上体育课时,她总是落寞地抱着膝盖,望着跑操场的我们。”

所以,她比谁都更爱弹琴。

老师凝视阴暗的天空,沉思着说:

“她无法激烈地演奏,但能够优雅、温柔地弹着钢琴。我一直很羡慕她,加奈曾获得全国音乐比赛的冠军,而我连上场演奏的资格都不够呢。”

然后,老师慢慢地回过头来。

“不过,十六年前发生了一个事故。”

望着我们的那对眼眸,浮现虚弱的微笑。

“引起那个事故的不是别人,就是我啊!我没有发现她的手还放在琴键上,就用力盖上钢琴盖。因为那次事故,她的手指再也无法自由活动……因此,她放弃了钢琴。”

“加奈放弃钢琴后,后来怎么了?”委员长用不安的声音问。

老师依旧虚弱地笑着:“什么都没有变,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啊。”

这一段和鬼故事不同。鬼故事中的少女,最后是悲伤得上吊自杀。

不知道这件事的老师只是继续说:“她真是个温柔的人。明明是我害她不能弹琴,她却从来没有责备过我。她还笑着原谅我,说她之所以会受重伤,是因为她自己身体太差的缘故。当我想放弃念音乐学校的念头时,她也为我加油打气,叫我不要放弃。”

老师停顿一下,眼睛微微看着地面。

“——从此,我们的人生就改变了。”

老师说着,又笑了笑。

“我进了音乐学校,继续弹琴。我常在想,加奈会原谅我吗?或许因为她完全没有责备我,所以我一直很自责,一直抱着这种心情面对钢琴。幸好,我还能当上音乐老师。”

老师笑着说。我认为那应是自豪的微笑,不过她脸上只见得到沉重的疲惫之色。

“教孩子弹琴是她的梦想。我们在十六年前的音乐教室里,曾互相倾诉自己的梦想。所以,我才会当音乐老师。”

“她的梦想……老师,您这样好吗?”我无法忍受老师的笑容,开口问道。

“这样?”

“您没有自己想完成的梦想、想做的事吗?老师只是想完成好友的梦想而弹钢琴吗?”

“我的梦想是什么并不要紧。我刚刚也说过,因为那个事故,我们的人生改变了。从十六年前的那时候起,我的人生就走在加奈想前进的道路上,好弥补那个无法挽救的错误。”

“……那么,那个叫加奈的人,对想代她完成梦想的老师说了什么呢?”

“我和加奈从此没有再碰过面。”

老师的视线望向窗外灰暗拘天空。

“我们曾是那么要好,但我从这里毕业之后,连一通电话都没有打给她。”

“老师已经好好补偿她了吧?既然如此,见面又何妨呢?”

“我怕见到她。我希望加奈能原谅我,甚至因此成为音乐老师。可是我又想了,她会原谅我吗?”

那是有些颤抖却又很清楚的声音。

“十六年前发生事故时,我为了找人帮助痛得哀号的加奈而跑过这个大厅,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情景。那时刚过放学时间,血红的夕阳映满整个天际。”

老师仿佛望着过去的自己,环视整个大厅。

“我心里非常不安,但毫无办法。我害怕自己所做的事,全身冒着讨人厌的汗水,发抖地跑着。可是——”

老师的话停下来,浅浅一笑。

“可是,我跑着跑着却笑了起来。”

“……笑了起来?”

“一想到手指被压到、痛得蹲下来的加奈,我就笑个不停。那时,我才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情。我一直很羡慕加奈,同时也很嫉妒她。所以,我现在还是这么认为——加奈会原谅我吗?……”

——即使那个事件是故意的。

老师深深低下头来说:“无论我怎么回想钢琴盖砸下来的事,仍是不明白。我现在也想不起自己当时是不是故意的,不过,发现自己丑陋嫉妒心的我,已经无法再面对加奈了。和小蓟、其他同学在一起时,我也避免谈到加奈的事。这十六年来,一直都是这样。”

即使完成好友的梦想,悔恨依旧存在。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呢?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老师的笑容。

“虽然我一直没和她碰面,但今年春假却收到一封关于加奈的信。”

老师从胸前口袋掏出一张纸,怜爱地望着它。

老师都随身带在身上吗?

那个熟悉的色彩,即使我离得很远,仍一望即知那是什么。

“这样,我就永远无法向她道歉了。”

仅用黑白两色印刷的那张纸是讣闻。

“我没有参加她的公祭,不过,那刚好是我深夜到学校的那一天。”

背后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实在很不愿去想象,但心中就是会浮现深夜到风向鸡的老师身影。

知道好友去世消息的老师,一打开充满回忆的音乐教室之门时——

“钢琴的声音平静地响了起来。”老师像在窥探人内心似的,看着我的眼睛笑着说:“是J·S·巴哈的法国组曲第五号阿勒曼舞曲,是加奈在音乐比赛中弹过的曲子。那个优美的曲调,一定是加奈的琴声。不过,一定是因为我太想见她,所以才产生那样的幻觉吧。”

讨人厌的汗水又冒出来了,为什么这个人笑起来的眼神这么绝望?

“那只不过是幻觉罢了,人不可能凭空消失——”

“才不是凭空消失!”我打断老师的话。

我本来不想对这事件做任何发言,但我实在受不了老师的笑容。

“森川老师,如果这间教室里有什么机关的话,对方就能够轻松逃走吧?”

“机关?”

“就是非常狡诈的机关。比如说,这个镜子背后有一个隐密小房间之类的箱一”

我轻轻敲了一下背后的穿衣镜。

墙壁上镶着一面巨大的镜子,而镜框是没有任何装饰的铁框。它是一面很古老的镜子,大概在风向鸡落成之际它就在这里了。镜子的高度比我的身高还高,宽度也有我两手轻轻打开那么宽。

“如果是这样那就好了,不过,我也做了许多检查,很想知道那个消失的女子到底是谁……我早就像个笨蛋一样,拚命查看过了。”老师发出声音笑着。

我默默检查上面的镜框。

接近天花板的镜框上方,大部分的小学生都够不到。即使是当时我这个班上第二高的小六生,也要伸直了背才能勉强够到。

“老师,这个镜框有点歪,您检查过了吗?”

“……有点歪?”

“这是活栓锁。往左一挪,锁就松开了。”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活栓锁,但我也发现镜框歪了。不过,那只是因为它太老旧吧?何况,虽然锁松开了,但不管怎么推或拉就是打不开。”

“不管怎么推或拉?”

“是啊。我左右两边都推过,有时只推镜面,有时连镜框一起推,推到镜子都快坏了。我也以为它或许是拉门,但我错了。那扇门……无论我怎么推它、拉它,就是打不开啊!”

的确就像老师说得一样。无论怎么拉或推这面镜子,就是打不开。

那么,要怎么样才打得开呢?

我透过活栓锁松开的镜子,望了老师一眼:

“这面镜子确实打得开,只不过老师搞错了一点。”

“搞错了?”

我点点头,弯下腰来说:“这面镜子并不是推门或拉门!而是活动滑门!”

我的手放在镜面往上一推,只见唯有镜面会往上滑动。

“还有,镜框只是一种掩人耳目的装饰。这面镜子并不是镶在镜框里,而是镶在墙壁里。”

我手伸入滑开的小空隙中,把镜子往上推,镜面就无声无息地收进墙壁里。

眼前出现一个黑暗的空间,里面有一条走道以及可通到一楼的螺旋状阶梯。而那条微覆盖灰尘的通道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足迹。

“这里就是那名神秘女子逃走的通道。”

我转头望了老师一眼。

“她就是从那里……那里逃跑的。她既不是我的幻觉,也不是幽灵……”

老师虚弱地喃喃说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如果是幽灵……如果是加奈来责备我就好了。”

身体不由得颤抖。

失去笑容的老师,脸色苍白地看着我。

这时,楼梯傅来轻快的脚步声。

“我把蓟姐带来了。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变化——”

学姐惊讶得哑口怨言,盯着打开的镜子。

“让你们久等了!”

学姐的背后响起一个声音,一身白衣、眉头深锁的蓟老师就站在那里。

“……嗯,找到了吗?”

踏进大厅的蓟老师仅瞥了穿衣镜一眼,就立即环视在场的每一个人。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她看穿了镜子是怎么打开的吧?我心里这样想着,也回望蓟老师一眼。

我明白了。

以理事长的立场来说,大概知道学园里有秘道,而身为森川老师和二之宫加奈的同班同学,蓟老师在春假的深夜就是从这里逃走的。

我用怀疑的目光望着蓟老师。相反的,委员长往前一步说:

“老师,我想问您一件事。”

她那双总是很温和的眼眸,如今锐利地盯着蓟老师。

接受如此强烈视线的蓟老师,轻轻回答:“有事以后再说。”

接着,她走近森川老师,“早苗,你还好吗?”

“……已经不要紧了,没关系。”森川老师微笑着说。

“明明很严重耶。真是的,干嘛逞强啊!”

蓟老师轻轻叹口气,转头看向我们。

“你们今天的工作结束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赶快回去吧。”

她的话让人很生气。什么接下来交给你办,叫我们回去?森川老师之所以会这么痛苦,都是因为你吧?

“那么,要回去了吗?”

学姐的声音从后面冒出来,害我吓一跳,回头看了她一眼。

“老师,剩下的就麻烦您了。”

委员长也简单地点点头,开始往楼梯走去。

我目瞪口呆地一直站在原地,不明白为什么委员长能够立刻理解。没听到刚才那段谈话的学姐,或许是无可奈何,但委员长应该发现春假的事件和蓟老师有关啊!尽管如此,为什么她愿意乖乖回去?

“——蓟老师,我也有事要问您。”

“以后再说。不好意思,我现在没有闲工夫跟你讲话,要问等明天放学后再问。好了,赶快走吧。”

“……明天放学后?”

我实在无法理解。虽然想不通,但我一看到低着头的森川老师便决定离去。

我转身去追已经走下楼梯的委员长和学姐。

当我一踏上台阶,挂在楼梯间的那幅画又映入眼帘。

那是两个少女围着钢琴的画——令人想起森川老师和二之宫加奈的画。

“森川老师,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我收回望着一脸苍白的少女的视线问道。

“那个叫二之宫加奈的人结婚后,有冠夫姓吧?讣闻上的名字,应该是她婚后的名字吧?”

“咦……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我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只是想确定这个可能性。那么,她现在的名字是什么?”

不过,回应我的是蓟老师。

为了听她要说什么,我还转过头。

“——明天放学后再说!”

那个名字,就是蓟老师和这次事件有关的最重要证据。

可是蓟老师根本没有回答,我只好收回视线,转身下楼。

我还是不太喜欢这幅画。

那个弹琴的少女,现在也是一脸要昏倒的样子,但却笑得无比幸福。

一走出风向鸡,就见到天空非常混浊。是因为斜阳所投射过来的红光的缘故吗?看起来就好像小孩子玩泥巴后的光景。

“不晓得明天会不会下雨?”

等在外面的学姐皱着眉说,一旁的委员长则不发一言地仰望樱花。

樱花树上开满了盛开的樱花,粗大的黑色树枝也因而弯曲。

在翻腾的灰云之下,枝叶扶疏的樱花依旧绽放得异常绚丽,但我只是望着脚下,迈出步伐。

“……你们为什么能那么轻易地回去?”

“有什么不好吗?”

学姐的声音太轻率了,让人觉得有些焦虑。

“学姐大概没有发现,但春假的事件——”

“是蓟姐吧?蓟姐看到那面镜子时脸色都变了,是怎么回事?”

“……既然这样,不确认一下真相好吗?”

“确认真相后又能怎样?”

“又能怎样?那——”

我一时为之语塞。

感觉越来越焦虑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刺着我的胃,开始胃痛起来。

“……可是,推论出真相,不是委员会的工作吗?。”

“不是那样。”委员长温柔地笑了笑,明确地摇着头说:“我们的工作并不是推理事件、解开谜底,而是要解决事件。”

“不都一样吗?”

本来还想再继续反驳,但我的胃实在太疼了,只好低着头走路。

“不过,阿修,你只凭刚刚那席话就想得出来,真的很厉害耶!”

“……什么厉害?”

“就是那面镜子啊!我听委员长说的。”

学姐大概是想鼓励我吧,她满脸笑容地拍拍我的背,好痛!

“发现那个机关的人是小椎,她说那面镜子里有什么东西。”

令人怀念的少年侦探团趣事。

那个不顾一切玩着推理游戏、找寻事件答案的幼时趣事。

“小椎很厉害嘛!不过,是你发现那面镜子的开法吧?”

委员长也笑着看低头走路的我。

——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又不委员会的成员。

“我只是拚命思考而已。”我说着,抬起头来。

“为什么?”

“因为小椎那家伙说那是一扇隐藏门,想把镜子打破。”

“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拚命想阻止她吧。”

“我是想破了头才想出来的,就在小椎从音乐教室扛起一张椅子走过来的瞬间。”

委员长大概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低声笑着说:

“不过,我知道蓟老师要你加入我们的理由了。”

“我只是凑巧想到的。而且,我并不想成为委员会的一员。”

“你真是个好帮手耶!”

学姐又拍了拍我的背,啊!真的很痛。

“那么,我这个委员长要向小菜和好帮手下指令啰。”

学姐闻言,突然敬礼说:“是的,委员长。哎呀,阿修,你也回应一下嘛!”

“好痛!是、是的,委员长。”

“嗯,很好。那么,明天第六堂课不用上课,大家在理事长室集合。”

“……要逃课吗?”

“对啊。”

她笑容可掬、一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真不愧是本格推理委员会的委员长。

“那么,逃课要做什么?”

委员长立即露出认真的表情说:“埋伏。小学部放学的时间比较早,所以我想先过去埋伏。那个菅原雅好像找她出来,也不会过来的样子。”

“……菅原雅吗?”

“嗯,怎么了?”

学姐询问,我便摇了摇头说:“从那些听来的传言判断,我觉得即使我们一窝蜂地去找她,也会被她跑掉的样子。”

“听说小雅不跟任何人讲话耶……哎,这个我来想办法。有没有什么好一点的主意呢……”

“那么,拜托你了。我想尽快收集好正确的情报,藤井的情形也让我满担心的。”

“刚刚我送她们回去时,有告诉她们我的手机号码,请她们有事联络我。不仅是美咲,杏子也相当危险。”

一之濑杏子?

“在我看来,她的样子很普通啊。虽然藤井美咲和老师争论时,她的确很害怕的样子,听那个鬼故事时也吓得全身发抖。”

“不对。在美咲说她从楼梯上摔下去的那一瞬间,那个孩子的脸色大变。虽然她立即隐藏起来,但却一脸忧心仲仲的样子。”

“咦?”委员长惊讶地叫了一声。“那是在她们意见分歧的时候吗?也就是藤井说‘一之濑就在她后面’,而一之濑却说‘离藤井相当远’的时候?”

对此,学姐点头表示赞同。

我完全没有发现……这个事件似乎比想象中来得难解。为什么杏子会在那时候脸色大变呢?真搞不懂。不过——

“总之,明天先听听菅原雅怎么说,然后再跟老师谈一谈。”

反正,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跟老师谈一下而已。

“是啊。阿修,明天也要拜托你。如果小椎好了,请叫她一起来。”

“好吧,但我只负责摄影和跑腿哦。”

我轻轻笑着,并抬头望向天空,绝不让人看到自己的眼睛。

骄傲绽放于枝头的樱花另一边,阴郁而混浊的云朵不断翻腾。

3

翌日,我跷了第六堂课去实行菜摘学姐所提议的作战策略。

可是,我不禁转身深深叹了一口气说:

“——不过,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啊?”

我们躲在茂密的草丛中,只把摄影机的镜头从枝叶间露出来,刚好瞄准小学部的正门口。

“还用说吗?这是委员会的重要调查行动啊。”

学姐边这么说,边用特大双筒望眼镜观察正在上课的六年C班——不,六年C班的小女生。

“不管怎么看,我们看起来都像是偷拍狂耶。喂,你不要笑成那副德性嘛!”

“真没礼貌!我哪有笑成那个样子,我是微笑!”

“真是的,你们两个不要再吵了!”

委员长生气的声音传到我们的耳机。耳机就塞在我们的耳朵里,从外面看不到,而麦克风则藏在衣服的暗袋,委员长可以用无线电话与我们交谈。

委员长藏身在大门旁,担任实际采取行动的先锋部队,学姐和我则躲在稍远的草丛里伺机而动。不过,拥有这种器材的本格推理委员会,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委员会。

“如果只有小铃出面,对方应该会跟她说话吧,这真是个完美的作战计划。”

完美个头啦!如果被认识的人看到我们这副模样,不晓得会说什么。尤其,如果被虎介看到的话,他可能会说:“我也要加入!”

“嘿,阿修也很认真地拍那些可爱的小学生呢!”

我一点都不想管这个事件,可身为一个人,无法赞同这种说法。

“我只是随便拍拍,今天的天气有点讨厌。”

清晨时有种好像要下雨的样子,现在天空的云层依然很厚。虽然带了防水包来,但我可不想在雨中摄影。

“嗯,最后一堂课好像结束了。”

学姐观察着教室。她话还没说完,铃声就响了起来。

我瞥了一眼手表,时间刚好三点半。

“小铃,开始作战!”

“嗯,了解,请告诉我菅原的样子。”

委员长从躲藏的墙边探出头来,紧盯着窗户。

她独自一人待在小学部的校舍,完全没有不协调的感觉。她的模样,让我终于明白学姐只派委员长一个人待在明处行动的理由。

“小雅现在离开座位了!”学姐看了看双筒望远镜中的人影和手中的照片后说。

由于摄影机的望远模式看不清位于二楼的六年C班,所以我把镜头对准正门口的玄关。在阴暗的天空下很难调整曝光和白色平衡补正,而且我开始摄影后没多久,云层又积得更厚。

“她好像要一个人回去的样子。很急哦!感觉上要避开其它的孩子。”

“她的外表没有引人注意的地方吗?跟照片上一样吗?”

“嗯,她本人比照片可爱多了。”

这种报告没有必要吧。

“她不像美咲她们讲的感觉那么冷淡,但表情僵硬,所以有些扣分。”

“小菜……”

“啊,抱歉、抱歉!她大致上和相片一样,身高和杏子差不多,头发剪得相当短——哦~哦~”

“怎、怎么了?”

“我瞄到了,她的虎牙!”

“……她的虎牙怎么了?”

“阿修,你知道有虎牙的少女其可爱之处吗?啊,不晓得小雅会不会笑一下呢?她真是不会善用自己珍贵的长处啊!”

“嗯,她跟照片中的人一样吧?小菜,可以了。”

委员长的声音当然很错愕。

“那么,菅原是往哪边走?”

“刚才沿走廊走出去了。啊,她的同学在跟她讲话……大概是和她道别吧,她们笑着跟她挥挥手——”

话在此打住,学姐咂了一下舌。

“小雅走到楼梯边了!果然一如传言,她的同学才跟她讲话讲到一半,她的眼神就变得很冷淡,不发一语地走了。”

学姐的声音压得很低,表情逐渐变得认真。

“她现在下楼梯了。楼梯的下面就是正门口的玄关,你应该很快就会看到她。”

“了解……嗯,我也看到她了。”

学姐瞄着窗户,点了点头。

“小菜,观察菅原的表情。城崎,摄影就拜托你!”

委员长留下这句话后,便走向正门口的玄关。

然后,她对出现的人影叫道:“你是菅原同学吧?”

女孩有着身穿外套的娇小身材、像少年一样的短发,以及小巧、端正的鼻子和嘴唇。她的五官分开来看很可爱,但她的眼神完全把那些优点掩盖。那双眼眸遮断她与外界的关系,让人感觉不到她的表情。

“……你是谁?”

被叫住的瞬间,她用更冷淡的眼神瞪着委员长,眼中简直就像罩了一层寒霜。

“我是本格推理委员会的樱森铃音,可以和你谈一下吗?”

“……”

“我想请问你一件事,可以吗?菅原。”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点头,让短发微微摇曳一下。

委员长笑容满面地说,但那双会剌人的眼神依旧没变。

“就是前天发生的事。你知道放学后在音乐教室发生的那件事吗?”

“……大致知道。”

她说话的方式和冷淡的表情有些不搭,委员长微微瞪大眼睛说:“嗯,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菅原,你那时在风向鸡的一楼碰到森川早苗老师对吧?”

她微微点头,浏海仅飘动一下。

“那么,我想请问,为什么你会在风向鸡呢?”

“放学后,我本来想到音乐教室练习一下,但已经有其它人在,我只好回去。因此,才会遇到老师。”

虽然她的遣词用字还不太成熟,但出人意料地说得很干脆。美咲她们说她是“不跟任何人讲话的转学生”,还以为她是个怕生的孩子,不过似乎不是这样。

“那你是在一楼大厅的哪个地方碰到老师呢?”

“……就在出口附近。”

“有讲什么话吗?”

“老师问我‘要回去了吗’,我只有回答‘是’。因为,那时候听到了钢琴声。”

委员长点点头,若无其事地往自己的胸膛碰两下。

“——她的表情没有变。声音那么可爱,也该笑一笑嘛。”

一旁的学姐对着麦克风低声私语。

虽然学姐的话有点开玩笑,但我明白她想说什么。菅原看起来就像是用冷淡的表情,硬把自己心中的和善与感情掩饰起来。

学姐用双筒望远镜观察,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

“那么,琴声响了之后,你跟老师有什么反应吗?”

“老师一脸很不可思议地往楼上走,而我直接回家了。因为,我对那个琴声没有兴趣。”然后,她用稚气的声音冷冶地问:“还有其它事吗?”

“那么,还有一个——听你刚才讲的话,我有发现一个疑点。”委员长说着,眼睛眯了起来:“小学部是下午三点半放学,而那个琴声是在下午四点十五分左右响起,中间相隔三十分钟以上的时间。你若是只到音乐教室看一下就回家,不需要花那么多时间吧?菅原,你在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让她的眼神变得更冷峻了。

“……我不想说,反正跟钢琴没有关系。”

“跟钢琴没有关系啊。”委员长目光尖锐地直视回去,“你在藤井和一之濑所在的音乐教室前,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这的确是跟钢琴没有关系。”

“……有人看到我吗?”

她的声音有些微动摇,验证委员长的话是正确的。

“嗯,这只是我的猜测,我只是思考了一下你大概会怎样利用时间。”

“……”

“菅原,你是真的想跟藤井和一之濑成为朋友吧?”

“那个跟钢琴没有关系。”

“对,我了解,这只是我个人多管闲事。我想先确认一下你的心意,因为藤井和一之濑很想和你交朋友。”

“……你是不是哪里搞错了?藤井很讨厌我耶。”

“没有那回事,她说她衷心地想当你的朋友哦。”

“不,她真的很讨厌我——而且,我才不要跟她做朋友。”

这句话又让学姐咂一下舌。

“表情没有变,完全没有!为什么她能坦率地说出这种话啊。”

委员长听到学姐的牢骚,不禁低头小小地吐了一口气。

眼神一直保持不变,应该相当难受吧。

“——樱森学姐!你在那里说什么悄悄话?”

一个严峻的声音突然飞进耳机里,害我慌忙移动摄影机。

站在那里的是正要走出大门的美咲,而杏子也跟在后面。

“你为什么要向这种转学生问问题啊?”

“藤、藤井,你怎么了?”委员长惊讶地问。

“问这种转学生,根本没用!”

她眼镜后的那双眼睛,露出满是怒气的眼神,与那时说想要和菅原做朋友的眼神完全不同。她那个样子,就跟她昨天对待森川老师的态度一样。

“你看,她很讨厌我啊。”

菅原如此说道,看着美咲的眼神比面对委员长时更冷酷。

“等、等一下,你们不要吵架!藤井,你昨天不是说想跟她做朋友吗?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以为我们很像,但我搞错了!转学生根本不相信有幽灵!”

她的声音充满敌意。

“……本来就没有幽灵。”

虽然菅原的年纪还很小,却用很冷峻的声音反唇相讥。

美咲被和她很相像的人否定有幽灵的存在,这情况就和她跟森川老师激辩的时候一模一样。

“事情有点不妙!杏子呢?”

学姐的话让我移动摄影机的方向。

杏子站在怒目相向的那两人后面,低头看着脚下。

委员长瞥了她一眼,便插入美咲和菅原之间说:“你们两个冷静一点!”

“樱森学姐,你是站在转学生那一边的吗?”

美咲非常生气地瞪了委员长一眼。

“不是,我并不是站在哪一边。”

“那么,你相信有幽灵的存在吗?”

“那个嘛……”

委员长,你就骗骗她又不会怎样,居然不答话了。

“我就知道是这样!虽然昨天你们骗得我团团转,但反正樱森学姐一伙人都不相信有幽灵吧?既然这样,我也有我自己的对策!”

“滕井,你说对策……你想做什么?”

“我要证明真的有幽灵!既然大家都不相信我,那我就到音乐教室把她召唤出来好了。”

美咲边说边开心地笑起来。她放下书包,从里面掏出一本书。

“我找了好久,终于被我找到。这是一本可以召唤幽灵的书,再来只要做些准备工作就行。”

美咲很自豪地展示那本精装书。不过,与其说那是本记载各种奇怪仪式的书籍,还不如说只是一本专门写给儿童看的咒术书。

可是,美咲很珍惜地摸了摸那本书,淡淡微笑着。

“做那种仪式也——”

“吵死了!”美咲粗暴地撂下这句话,然后转头看了后面一眼说:“杏子,走吧!我很快就会让你们大吃一惊!”

美咲重新背好书包,抱著书往前迈步。杏子则没有看任何人,只默默跟在她身后。

“滕井,等一下!”

“樱森学姐,要是你敢阻挠我,我可不会原谅你!我绝对要见到那个幽灵!”

她头也不回地高声说完,就直接往校门走了。

“幽灵……真像个笨蛋。”

“菅原?”

“无论有多期待,死掉的人都不会来见你的。”

她说完便转身离去。

我不晓得她是用什么表情说这句话,透过镜头,只看得见她的背影。

“什么嘛?什么跟什么,我都搞胡涂了!”

学姐把双筒望眼镜往地上一摔,如此说道。

“小菜,你要冷静一点!”

耳机响起委员长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我当作没听到那个声音,抬头望向阴沉而混浊的天空。

“好像快下雨的样子,现在要不要先撤退到理事长室?”

无论是事件或仪式,怎么样都无所谓。

这是我最后一次与这个委员会有关系了。

*

我肩膀倚着窗户,望向刚刚下起来的雨。

在理事长室里,除了透过玻璃的遥远雨声之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委员长正用桌上的计算机查看拍摄的影像;学姐坐在沙发上,在笔记本上写些什么东西;我则无所事事地望着窗外,等待蓟老师的到来。

天空的云层很厚,大颗的雨滴不断落下。看不到一丝丝缝隙的云层,似乎会在上空停滞许久。气象报告说,这场雨会持续下到后天。

开门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

“久等了。”

老师走进室内,脸色有些严厉。不过,那似乎不是因为想到风向鸡事件的缘故。

“不好意思,开会时间拖得很久。议题真的很多,很糟糕。”

老师如此说完,环视了一下室内后扬起眉毛说:“哎呀,小椎怎么了?”

“她头很痛不能来。”

“很好,装病啊?哎,她是我们最后的保险,今天就算了。而且,我也想到让小椎乖乖过来的方法……那么,委员长和城崎请就坐。”

我们默默遵照老师的吩咐坐下,而老师还是和平常一样坐在桌子上。

现在没有什么好说的。首先要听听老师怎么讲,稍后再问问题。

“蓟姐,森川老师还好吧?”学姐看着老师说。

老师态度有些轻松地点点头,“嗯,不要紧了,不用担心早苗。”

“我很担心耶!本来以为只是调查鬼故事而已,谁知道会发生事件,而且春假的事件居然和十六年前的事有关,让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什么了。”

“早苗的事和小学部的事件并没有关系,哎~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为了让你们集中精力调查事件,就先告诉你们与早苗有关的事好了。”

老师把眼镜往上一推,扫视我们一眼。

“委员长和城崎听早苗说过十六年前发生的事了吧,也就是早苗的好友二之宫加奈手指受伤的事。”

“我也听小铃讲了大概。”

“那么,要从哪里说起呢……”

“老师,我再问一次昨天没能问的问题。”委员长直视老师说:“今年春假的深夜,在音乐教室里的人是老师吗?”

“对,没错。”

老师坦白地说。

“以前,加奈曾经参加过音乐比赛。当时,我正静静地倾听那时候的录音带,早苗却突然走进来。”

老师耸了耸肩说:“真是吓死人了!我因此大吃一惊,赶紧用摇控器关掉音乐逃跑。即使是我,也会有情绪变得不稳的时候。你们也听说了吧,那天是加奈的葬礼。小学的时候,她们两人常玩在一块;而中学的时候,我是加奈最要好的朋友。”

“既然是好朋友,蓟姐,难道你早就知道森川老师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学姐用锐利的眼神望着老师,但老师还是一派轻松的态度。

“这是意外,我并没有要让早苗和那些孩子碰面。其实,我自己也很懊恼没有早点看出早苗的精神状态不稳。要是我知道这样会引发她的退行现象,我会更早采取因应措施。”

“退行现象?”学姐歪着头问。

委员长回答:“简单地说,就是指退回到幼儿阶段。为了逃避眼前的问题,而使思考变得幼稚。反正心理上变成小孩子、不去正视问题,就不用深思了。”

“那么,森川老师因为心中有不好的回忆,所以只是变成小孩子在撒娇而已吗?”

“撒娇也是退行现象的一种,但森川老师的情况,并不是只有撒娇而已。当她碰到极大的问题而内心无法承受时,为了保护自己的心灵,就会无意识地让自已退回到幼儿阶段。”

老师双手插在白衣的口袋里,接在委员长的后面说:

“如果病情更加恶化,退行现象的防卫机能就会失效。比如说,被老师臭骂一顿的高中生会开始吸橡皮奶嘴;被恋人提出分手的一方,会开始用幼儿语讲话等等。”

——还有,被学生责备的老师,就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过去受到精神创伤的场合,一旦面对会让人想起那个伤痕的事时,多半会退回到受到创伤的那个时点或更早以前。早苗的情况,就是因为那句‘永远都不能再弹琴的少女幽灵’,而退回到十六年前的那个事故之前吧。”

“可是,蓟姐,森川老师的心理防卫机制出问题了吧?尽管如此也不要紧吗?”

“我不是说不要紧了吗?因为是我判断错误,所以我会扛起照顾早苗的责任。而且,早苗是我很宝贵的朋友。”

老师在胸前握着拳头说。

“那么,早苗的事就交给我,请你们三人集中火力在小学部的事件。”

“不过,老师。”委员长露出不安的表情说:“我觉得那些孩子的问题,不是我们能力所能解决的,特别是藤井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

对此,学姐大大地点了点头说:“杏子和小雅也是。杏子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看起来好像受到精神打击,显得很脆弱的样子。而小雅呢,老实说,我也想不透她为什么总是冷眼看人,只能想到她是不是以前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很抱歉,我们无能为力!”

老师一直盯着发言的那两人,接着说:

“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所以,请你们继续做下去。”

“连这个你都料到?别开玩笑了!”学姐尖声叫道。

老师耸耸肩说:“我说事情一如我所料,有什么不好吗?除了美咲受伤之外,事情全都往好的方向进行啊!”

“好的方向?怎么这样……”

即使委员长如此说,眼镜后的目光依旧不变。

“我想让你们没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去调查小学部的学生,所以我才没说。不过,我以前就很清楚藤井美咲的事。所以,现在的事态也在我料想之中。”

“以前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即使你问我,我也不会回答。喂,城崎,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呢?”

老师用锐利的眼神盯着默默无语的我。

我勇敢地瞪回去,开口说:“一切全是老师搞的鬼吧?”

“你把我讲得好像是恶魔的手下耶!我希望你不要想歪了,这不是我搞的鬼,只是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中而已。”

“请您不要再装蒜了!老师是二之宫加奈的好朋友吧?那么,我们到处调查鬼故事的由来,就会知道藤井美咲的周遭发生什么事吧?而引起这起事件的,不就是老师您吗?”

“等一下!”学姐望了我一眼说:“为什么二之宫加奈和美咲有关系呢?”

“那是因为二之宫加奈——不,藤井加奈,是藤井美咲的母亲。”

委员长和学姐都被“母亲”这个字眼吓了一跳。

“二之宫加奈是蓟姐的同学,那她今年不是才二十七岁左右吗?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女儿……”

“不可能吧……”

老师看了哑口无言的两人一眼,小声笑着说:

“吓了一跳吧?她是我引以为傲的好友哦。对了,她结婚的时候才高中一年级。他们居然结婚,实在了不起。加奈和大她八岁的男友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最后不顾周遭人的反对结婚了。”

委员长点点头说:“所以呢……因为藤井的母亲春假时刚好去世,所以她才那么坚持有幽灵。她会想出那则鬼故事,也是因为听到那起事故的关系吧。”

“就是这样。不过,美咲并没有详细听到十六年前发生的事故,所以完全没有发现早苗和那起事故有关。相反的,早苗也一直刻意忽略加奈的事,所以并不知道美咲是加奈的女儿。因此,早苗的事和小学部的事件没有关联。”

“原来如此。”学姐点点头后,看了我一眼说:“不过,阿修,你竟然猜得出她们是母女耶!”

“我不是十分有把握,只是猜测有这个可能性。我看得出来美咲很想见到幽灵,因此猜想她的周遭是不是有人去世,就只是这样而已。后来听到十六年前的那场事故,也给了我一些启示。”

我没看学姐,别开视线说道。

其实,这个猜测并不能称为“推理”。所有理由都是事后附加的,只是因为断定蓟老师一直是幕后黑手,才会注意到的这点。

既然美咲是二之宫加奈的女儿,而且也认识老师,可想而知是老师在操纵这个事件。我只是从这样的假设,发展出粗略的推论而已。

不过,我确信——

“总之,老师,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蓟老师故意引起这个事件,并有什么企图想让我卷入其中。

“操纵整起事件的人是老师对吧?老师明明知道藤井美咲的事,又叫我们调查鬼故事,显然就是为了引起这个事件。老师叫我们找出犯人,但其实老师您就是真正的犯人!”

我把心中郁积的怒气,一股脑地宣泄出来。

“我的确从美咲很小的时候,就很清楚她的事。要说我是犯人的话……或许是吧?是那样也无所谓。”

“老师果然是——”

“哎,我会说明的,请静静听我说。”

老师说着,故作镇定地笑了笑。

“即使城崎没有这样大闹,我也打算说出来。叫你们调查鬼故事,并不是我真正的目的。老实说,我想借着你们此次的调查,在美咲周遭引起一些骚动。我再说一次,这起事件一如我所预料,往好的方向进行!”

听到老师这番话,不只是我,连学姐和委员长都想发问,不过老师举手制止我们。

“我希望你们去见美咲时,没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嗯,你们第一次看到那个孩子时有何想法?你们一定想不到她是个刚刚丧母的孩子吧?”

第一次在音乐教室碰到她时,她看起来的确只是个普通的孩子。

“其实,那孩子是和母亲相依为命。她的父亲……哎,也是我的朋友,是个常常不回家的家伙。那个家伙叫藤井清辉,委员长应该知道吧?”

“咦?那个指挥家吗?”

那是活跃在世界舞台的新锐指挥家——藤井清辉,这个名字连我都听过。

“美呋的父亲忙于公演,所以她从小就只能跟加奈撒娇。可是,美咲大约在去年此时,从她母亲病倒之后就变了。她说自己想要当个不会让母亲担心的大人,好像也是从那时开始戴上眼镜。”

老师停住不语,闭上双眼似乎在回想的样子。

“不过这个月初,加奈的病情急居恶化,那是我无法料到的。严重时,加奈甚至无法与人交谈……”

接着,老师望了我们一眼说:“你们看得出来吗?看得出美咲平常举止中的异常之处吗?加奈去世后,我和她父亲从来没看见美咲哭过……首先,我希望你们明白这件事。”

“那么,老师就可以把陷于这种状态的孩子卷进来吗?不是应该默默地帮助她吗?”我怒目瞪着老师。

“哎,城崎上老师泰然接受我的视线”,“你能想象美咲最坏的情形吗?”

“不,我无法想象!我想不到有什么比被卷进没有意义的事件中,却因内心不安而到处说那是‘幽灵作祟’更糟糕的事。”

尽管我的话中带剌,老师还是一样镇定。

“最坏的情形,是只求安稳地度过时间,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样有什么不好吗?总比被卷入事件中好太多了!”

“所谓‘安稳’,也只是表面上看到的情况而已。如果心中一直压抑着问题而不让人发现,时间一久,问题就会扭曲得更严重。”

——或许时间可以解决一切!

我正想这么说时,老师又接着说:“早苗好像也是这样。”

我只好闭上嘴巴。

“那么,我现在就给各位关于这次事件的真正指令。”

老师用认真的眼神望着我们。

“现在的美咲不需要没用的帮助,而是要帮她把强自压抑的心情宣泄出来,并且守护着她,避免她走火入魔。这本来是我和那孩子的父亲应该做的事,但她绝对不会对我们露出她痛苦的一面。所以,我才要拜托你们!”

老师说完,深深一鞠躬。

“我希望你们能够保护美咲和其它孩子。”

“这就是这次真正的工作吧。”

“没问题!我们只有尽力而为了。”

老师抬起头来,对那两人笑着说:“委员长和小菜,你们不必勉强自己要为她们做什么。这起事件,只有紧闭心扉的孩子自己走出阴霾,事件才能获得解决。不过,如果她们有联络你们,请你们立即陪在她们身边。这样,就是对她们最大的帮助了。”

我无法看着她们三人交换会心微笑的画面,转头望向窗外灰浊的乌云。

“这么简单就能帮助人吗……”

我已经受够了!自己还能陪她们玩这种假扮正义之士的游戏吗?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瞪了蓟老师一眼说:“我很明白老师用心良苦。不过,这是真实的事件,而事情并不会像老师所讲的那样顺利解决。”

“那是当然的。”

老师面不改色地说。她那种佯装从容不迫的笑脸,让人看了更生气。

“或许不是那么简单,不过,因为太困难而逃避现实也不好吧。”

“不逃避问题、直接面对它,一切就能解决吗?真是可喜可贺啊!”

“总比找一堆借口逃避好!”

老师的眼神更加锐利了。

“城崎,你的问题呢,并不是在于加不加入本格推理委员会,而是在于你要逃避或面对三年前的那个事件吧!”

老师这句话,害我的心脏沉重地跳一下。

“你果然知道那件事,才叫我来委员会!”

“当然,你早就发现这件事了吧。”

“三年前的事……是什么事呢?”

一直保持缄默、仔细聆听事情原委的委员长,战战兢兢地问。

“我不会说。如果你想知道,就问城崎本人吧。”

委员长和学姐闻言,都转头望向我。

她们的视线让我的心脏跳动得更快,全身又莫名其妙地冒出冷汗。

我不想跟任何人说那件事。

国中三年来,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件事,而我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地一直生活过来。国中的好友虎介和响姐都不知道那起事件,我和小学时代的朋友也已完全断绝往来。所以在高中的现在,周围人知道我小时候情况的,大概只有小椎一人。

在这些安稳的日子里,我终于能够忘记三年前的那件事——应该可以的,尽管如此,现在我全身却不停地颤抖。

“我告诉你们吧……世界上有些事还是只能逃避的。”

我发着抖,轻轻笑了笑。

并不是觉得什么事可笑,也不是故作微笑隐藏自己真正的心情,只是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那是三年前春假时发生的事,也就是我像个笨蛋模仿少年侦探的时期。当时,我解开了一个小小的事件——一个小小的杀人事件!”

我脸上现在一定露出奇怪的表情吧,学姐和委员长都用不安的眼神望着我。

“这不是我编的故事,而是真实事件。犯人是我舅舅,而惨遭毒手的是我舅舅的前妻。我舅舅头脑既聪明,人长得又帅,我一直很尊敬他。当时,他略施小计就巧妙躲过警方的调查。不过,我跑去跟他说了自己的推理,并指出他就是犯人。”

这时,我突然很想笑出来。

“于是,我舅舅就潇洒地自杀了,这起事件也有惊无险地结束。”

这个结局真的很好笑,但我并没有笑出声来,只是嘴边挂着一抹微笑。委员长和学姐都别开视线,不忍心看我那个样子。

当我停止说话时,室内只听得到一直下个不停的雨声。

我受不了头上哗啦啦响的雨声,以及自己心脏不停怦怦跳的声音,终于又开口说:“我已经听够‘不要逃避’、‘要勇敢面对它’这种话。如果我没有逃避、勇敢地面对它,舅舅就会活过来吗?如果我勇敢面对三年前的事,这一切就可以被原谅吗?开什么玩笑啊!”

我声嘶力竭地叫着,老师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我。

我气得用非常严厉的表情说:“逃避有什么不对啊!现实和故事是不一样的。我想象小说中的名侦探一样,解开事件的谜底……却杀死了我舅舅!”

已经笑不出来了,我别开视线,不去看蓟老师。

“硬把我扯进这起事件,你很开心吗?你到底有何居心?”

我丢下这句话后转过身去,不想再回头。其实,我早该这么做了。

我粗暴地打开门,往屋外走去。

“——这种鬼地方,谁会再来啊!”

门扉撞击墙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中清楚地回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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