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下了三天的雨终于停歇。相隔许久之后,今天太阳总算又露面。
午后的时间阳光普照,种在我家对面的樱花树,被和缓的微风轻轻一吹,花瓣就不断飘落在大街上。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今天风和日丽,飘零的花瓣却比下大雨的日子落得更多。
转身不再看飘落在大街上的樱花,我走进家门。
玄关只有母亲的鞋子,美雅好像还没回来的样子。
今天一下课,我就立刻离开学校,以免碰到委员长和学姐。
从我离开理事长室的那天算来,已经过三天了,一如我当时所说的,我没有再到理事长室,也没有去帮忙调查。尽管如此,委员长和学姐依旧来告诉我和小椎事件的进展。
她们两人没有再叫我去调查,决定只把情报交给我的样子。这似乎是委员长她们自己决定的,与蓟老师无关。
不过今天不同,她们今天一大早见到我,就拜托我尽量放学后到理事长室一趟。她们说没有社团活动的今天,美咲她们去举行召唤仪式的可能性很大。
我对热心的委员长她们感到很抱歉,但我一点都不想去。而小椎似乎也和我一样,比我还早离开学校回家了。
我从信箱把报纸和信件取出来,走到客厅。
“我回来了。”
叫了一声也没人响应,反正母亲一定在房里拚命赶稿子。
正当我这么想时,母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厨房。
“报纸和信——”
发现母亲在干什么,我便不说话。
专心做事的母亲没有看我一眼,好像恶灵缠身似地快速上下点着头。她那个样子,不知道内情的人可能会立即叫救护车或警车来。但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她只是在聆听放在口袋里的MD,而且声音开得很大声。
专门描写中国历史的小说家城崎神奈,在创作的时候常常听音乐。她选的曲子通常是非凡人物(The Smashing Pumpkins)、史密斯飞船(Aerosmith)和呛辣红椒(Red Hot Chili Peppers)等美国摇滚乐,虽然我当她的儿子当了十六年,现在还是不晓得这些音乐和中国历史小说有何关联。
“哎呀,你回来啦!”
我站在母亲面前后,她终于拿下耳机,开朗地对我挥挥手。
“妈,报纸和信给你。”
“谢了……嗯,这封信是你爸寄来的。”
仔细一看,父亲的信夹杂在一堆垃圾邮件中。
父亲现正在印度如火如荼地探险中。他是替高山植物的研究团队当向导,而前往喜玛拉雅山。他在上个月底出发,这是他寄来的第一封信。
母亲撕开信封,歪着头说:“咦……你爸是去登山吧?”
“是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从旁望去,看见照片中的父亲满脸笑容地紧抱着一条巨大的旗鱼,背景则是闪耀的翠绿海洋。上面只写着一句话——于印度洋乐园-马尔地夫。
搞错地方了吧!高山植物的研究不管了吗?
“真像你爸的作风耶!”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母亲却小声窃笑着。
一个是这几天除了到便利商店之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室内派母亲;另一个则是,远渡重洋到只有“印度”是共通点的喜玛拉雅山或马尔地夫的父亲。这两人为什么会凑在一起,也是个难解之谜。
“喂,你爸上次说他要出发,是什么时候?”
母亲抬起头来笑着问我,我别开视线说:“上个月底。”
“……哦,是吗?是大哥的忌辰啊。”
上个月底,父亲参加完舅舅的三周年忌辰之后,就立刻出发前往印度。
母亲也想起那件事了吧。她的笑容消失,一直盯着照片。
我和母亲几乎没有谈过那起事件。
如果是日常的会话、小说或音乐话题,母亲都会很正常地和我闲聊,但如果是其它事,通常话会讲到一半就讲不下去了。因为当她在说很严肃的事情时,即使在我这个儿子面前,也会紧张得半死。
以小说闻名的城崎神奈有一点小问题。她平日深居简出,缺乏煮饭、打扫等日常的生活能力,而且病态地不擅与人交谈。她如果和家人以外的人谈话,情况会更严重,到便利商店买个肉包也会汗流浃背。
打从我小学起,参观教学日和家长面谈,她全部找借口缺席未到,结果三人面谈最后变成我和老师两人面谈。
老妈并不像美雅那样怕生,而是不大会“说话”。我常想,她这样能扮演好母亲的角色吗?不过,自己被她养育了十六年,也早就习惯。
当然,我无法和这样的母亲谈论三年前发生的事。
母亲常用“我最怕这种严肃的话题啦”而把话岔开。其实,她不仅是“不擅长”,更因那个记忆太沉重,沉重到让她无法说出口吧?毕竟,母亲是舅舅唯一的妹妹。
那时,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母亲哭泣。
母亲当时心慌意乱、六神无主,所以收拾善后的工作,就交给母亲的父亲——也就是我外公全权处理。并且,保护我不让我曝光而引起更大骚动的,也是我外公。母亲只约略知道我和这起事件有关,而我也一直三缄其口。
“哦,我该回去工作了。”母亲站起来说。
母亲因那起事件而变得意志消沉时,唯一不变的就是她写小说的身影。
“我还要加油、加油、再加油耶!”
母亲把照片放进口袋,开朗地笑着说。
“……妈,你工作快乐吗?”
“阿修,你居然会问这种事,很稀奇哦!”
母亲好像在警戒什么似的,眼神有些紧张地抬头望了我一眼。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没什么,只是问问而已。”
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问,只是一看到母亲的笑容,问题自然就脱口而出。
“那么,你是要问我工作不太顺利时,有没有想过不要再写了吗?”
母亲用“工作”这个字眼来抒解她的紧张。
一说到自己擅长的小说,母亲便自豪地拍着胸脯说:
“有啊、有啊!我想过一万次了!”
“不要再开玩笑,我是说你真的想放弃的时候。”
对于我的问题,母亲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说:“我是很认真在说啊!大致上,一天有三次文章没有进展时,我就会有那个念头吧。那时,我的胃就会痛得很厉害,不想再写小说。这种情形持续了二十年……嗯,大概有两万次了吧?”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我心里这样想着,母亲却一本正经的样子。
“……为什么你能坚持这么久呢?”
“因为,这样很快乐啊。”
母亲笑嘻嘻地说,她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在逞强。
看见母亲直率的笑容,我心里模糊地想着,自己之所以会询问母亲工作的情形,就是因为她这个表情吧。因为,母亲想到舅舅时应该会很沮丧,但她总是用毫无阴影的笑容谈论“工作”上的事……
母亲离开客厅后,我独自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打发时间。
这对我来说,是无所事事的无聊时间,而且漫长得令人受不了。
*
隔天早晨也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耀眼的晨曦从窗户照进来,让我在闹钟响前十五分钟就醒来。
由于日出的时间提早了,所以外面相当明亮。我不想再睡,就和往常一样出去慢跑,接着准备早餐。在这个比平常更早的黎明时分,家里显得非常寂静,我没有吵醒任何人就踏出家门。
这个时间里,母亲睡得正酣,美雅也还没起床吧。
我们并没有吵架,但我不太想和美雅碰面,因为随便敷衍她委员会和那个事件很麻烦。我们最近不但没有一起上学,连在家里也很少讲话。
我独自走在通往车站的河滨路上。
小椎不用说,小梢也没出现。在这个时间出门,可以比高中部的到校时间早到三十分钟左右。无论是搭车或走在通往学园的坡道上,连一个学生的影子也没看见。大概是因为这个时段,刚好处于社团活动的晨间练习和一般到校时间的空档吧?我一面心不在焉地望着坡道下的住宅街,一面走在有一排排光叶桦树的路上。
漫步在不会碰到任何人的上学路,快到达学园的正门时——
“啊,城崎学长……”
我刚要从正门走向高中部,被人从旁这么一叫便停下脚步。
在敞开的校门旁,种着一棵巨大的樱花树。站在树后躲在那里的人是——一之濑杏子。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委员会的人来了吗?我一直在等她们。”
一如她所说的,她似乎等了一好阵子,肩膀和头发沾满樱花瓣。
“你没打电话给委员长吗?学姐不是有告诉你她的联络电话?”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拜托她们,不能在电话里讲,所以就一直在这里等。”
“拜托?”
“嗯……我想请她们救救美咲。”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让我想起昨天委员长她们提的事。
昨天没有社团活动,或许美咲她们会去举行召唤仪式。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问完后,杏子轻轻摇了摇头,我知道那是表示否定的意思。
她看起来有气无力的,绑在左右两边的头发也只是微微摆动一下。
“虽然还没有做,但美咲一定会立刻行动,所以——”
“这种事不要拜托我。”
我微微一笑,想将脱口而出的话敷衍过去。
“像我这种没有关系的人去制止她,还不如你这个好友去劝阻她来得有效哦。”
“……我不行啊,如果美咲拜托我的话,我一定会帮她。”杏子抬头盯着我说:“所以,我想请委员会的人帮忙。”
本来我想丢下一句“我又不是委员会的人”就走开,不过,被她诚挚的眼神这么一看,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
“你不是说自己会帮她吗?为什么又希望我们阻止她?”
“我想了一下,如果举行仪式的话,会不会真的发生不祥的事?”
“不祥的事?”
我一问,杏子便低头默默不语。她正在找寻适当的词句,因而低头想了许久,才又慢慢开口说:“有件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她低声说着,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前几天发生的事件里,美咲不是从楼梯跌下去而受伤吗?那时,我看到了……看到美咲后面有一个女人。”
“女人?”我又问。
这次,她抬起头来直视我的眼睛,点点头说:
“在音乐教室呢,最初听到琴声的时候,美咲突然大叫‘幽灵’。突如其来的琴声很可怕,但美咲的样子也很可怕。她叫得很大声,脸上表情看起来却很高兴的样子……”
杏子大概因自己这一番话又想起以前的情景,所以身体微微颤抖着。
“美呋一边不停地大叫‘幽灵、幽灵’,一边跑到外面。我很害怕,不过还是努力追出去。然后,我从教室的门跑出来时,美咲刚好站在大厅的正中间环视周遭,而她的后面就站着一个女人。”
这是我们在听取事件的经过时,她们说法不一致的部分。
我终于明白杏子强烈否定美咲那句“有人就在后面”的话之原因了。
“……我吓得不敢追过去,而美咲没有发现那个人,发狂地跑到楼梯边。就在她要跑下去的时候,被那个人推了一下。”
“然后,那个女人呢?”
“那个女人不见了,突然消失……”
人消失不见——那是幻觉,现实中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杏子大幅摇着头,好像在讲给自己听似地说:“当时的事我记得不太清楚……所以,我想大概是自己看错了吧。一定是因为我太害怕,所以才以为自己真的看见了。”
杏子望着我,身体依旧抖个不停。
“所以,那不是幽灵……我想那不是幽灵……”
“当然不是幽灵,只是幻觉啦!”
“……嗯,一定是我害怕得看错了。”
杏子说着,露出非常虚弱的笑容。
她那无依无靠的笑容,让我哑口无言。
“不过,虽然是看错,还是很恐怖。所以,如果举行仪式,好像真会发生什么事的样子。如此一来,美咲这次不晓得会遭遇什么样的伤害。”
——不,不对。
杏子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
如果举行仪式,不晓得杏子的内心会比美咲受到多大的影响。
“听好!绝对不要举行仪式。即使美咲想这么做,你也不要帮忙。”
这跟委员会没有关系……我抓着杏子的肩膀说。
杏子闻言,细小的肩膀抖了一下。
“仪式……要举行的……”接着,她轻轻摇头说:“美呋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帮助。即使说要举行仪式,她觉得班上的同学都很讨厌,委员会的人又会出言制止。所以,能够帮助美咲的就只有我。”
“所以——”
“嗯!如果美咲开口,我一定会帮她的。”
杏子甩开我的手,强烈摇着头。
“即使知道这样做不好,我也只能帮她了。因为,美咲总是在帮我忙,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抬头望着我的那双眼睛里充满泪水。
然后,杏子努力笑着说:“我很笨,我想我一定是看错了。不过,我想帮助她。因为,美咲是我最宝贵的朋友。”
杏子的声音有些哽咽,尽管如此,她依旧露出笑容。
“我不会阻止她,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帮助美咲。”
杏子泪流满面地深深一鞠躬。
站在拚命跟自己低头拜托的杏子前,我只是犹豫着。
杏子抬起头来,好像要跟一直保持沉默的我说什么,却又泪眼汪汪地闭嘴不语。她满脸泪水地露出笑容来代替没有说出口的话,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为什么是我?”
我望着那个往小学部快跑而去的小小背影,咬了咬嘴唇。
“我也是一样。明明知道不对,却动弹不得……”
*
我手上转着笔,眼睛却没有看向笔记本。
太阳已完全升起,强烈的阳光照进教室里。整个天空是一片毫无斑点的淡蓝色,我抬头望着飞机掠过晴空所留下的一道白烟,心不在焉地转着笔。
这时,周遭突然一片哗然。
心想发生什么事了,但好像只是上完课的样子。老师说“起立”的口令时,下课铃声也响了起来。这堂漫长的世界史终于结束,好不容易到了午休时间。
“修哥,我们去餐厅吧!肚子饿死了。”
“嗯,不好意思,我笔记还没抄完。”
方才望向窗外的时候,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很多字,像是腓尼基人或西台人之类的。世界史里有很多陌生的片假名名词,真叫人伤脑筋。
“你好像还要很久耶,那么,我们先去占位子。”
响姐瞥了我的笔记一眼,站起来说道。
就在我回答“拜托你们”的瞬间,小椎却在背后讥笑地说:“哼!都下课了还在用功,你真是个四眼田鸡啊!”
“四眼田鸡”在小椎的字典里,好像是表示“认真”的意思。
“这么说来,你都抄完了吗?”
转头一看,小椎的桌上还放着第三节的数学课本,好像一直睡到刚刚才醒来的样子。不用说,在我的字典里,“笨蛋”非小椎莫属。
“那么,我们等你来哦!”
虎介开朗地挥着手说。我跟他点点头后,重新看着前面的黑板。
微脏的黑板上,老师用粉笔写了一大串文字。虽然只要照着抄就可以,但我就是无法集中精神。抄一下笔记、转一下笔、抄一下笔记、转一下笔,脑子里不停胡思乱想。
“喂,阿修!”
肩膀突然被拍一下。站在那里的并不是班上同学,而是菜摘学姐。
看到她的样子,我不禁扬起眉毛。
她大概是睡眠不足吧,秀丽的双眼下面微微浮现出黑眼圈。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哦。”
“昨天很忙,连委员长都在理事长室睡着呢!如果有方便的好帮手就好了。”
她说完,淘气地笑着看了我一眼。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去。”
“我开玩笑的啦!蓟姐在的话,你就不可能来,而且我也不会硬拖你去。我只是来告诉你昨天的事。”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说她们可能会举行仪式,结果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们一直监视风向鸡到放学后,而且今天也是一大早就开始行动。”
学姐的话让我很钦佩。开始上课之前,音乐教室的确空无一人,这时她们也去确认了吗?
“我们已经确认音乐教室可以自由使用的时间了。而且,并不是只有我们会直接去那里确认而已,像今天午休是一个五年级学生借了钥匙,音乐老师就帮我们查过了,所以不用担心。”
“森川老师也有帮忙吗?”
“没有,是别的老师,我们请很多人帮忙。那位老师第五节要上音乐课,所以他说会顺便帮我们注意。反正学生也要来上课,在开始上课之前也可以跟学生一起玩。还好有老师帮忙,所以轻松许多。而且,今天小学部也有社团活动,总算不用那么赶了。”
学姐猛然握紧拳头笑着说。尽量注意小学生的情况——委员长和学姐真的像她们自己所说的,尽心尽力在做。
想到这里我决定了,不跟她们报告自己早上碰到杏子的事。
最好还是不要和事件扯上关系。反正,即使自己什么都没做,学姐她们一定也会去阻止美关。
“对了,我利用昨天放学后的空档,把你们没来的这段期间所收集来的情报整理了一下,这个给你。”
学姐把几张活页纸递过来,那应该是从她自己常用的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吧。
“不需要,而且你也不用告诉我事件的进展。”
“我只是要拿给你!”
学姐边说边把那些纸塞进我口袋。
“……我不会看的,你知道我不想和那个事件有任何瓜葛。”
“不要那么唠唠叨叨的嘛!”学姐耸了耸肩说:“我有点累,不过我是很认真的。老实说,我们根本不在意你三年前做了什么事。虽然我和委员长是本格推理委员会的委员,但其实对事件都没有兴趣,必须推埋的事件也寥寥可数。”
“既然你们对事件没有兴趣,那你们也不用管我。”
“你还不明白啊!我们本格推理委员会跟事件并没有关系,只是帮助有困难的学生的委员会。”
我厌烦地叹一口气说:“那你们是什么?正义之士吗?”
“对,就是正义之士!”
学姐的表情并不是在开玩笑,她说得既肯定又认真。
“每天上学时,偶尔会有不如意的事发生吧。而且,也会有无法跟父母和老师商量的事情。我认为在学校待了那么多年,总会碰到那种事情一次。这时候,如果同样是学生的我们能够帮叻他们,不是很好吗?”
“你们在玩扮演正义之士的游戏啊!”
“玩这个游戏也不错呀!正义之士酷毙了!不晓得跟血缘有没有关系,不过我很小的时候,就很喜欢专门打击坏人的正义之士。至于委员长呢,她只是人太好了。不过,如果我们可以帮助别人,即使是这样也不错啊。”
“……或许不错,随便你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学姐的双手用力搭在我肩上:“所以,我刚刚也说过了。如果有人有困难,我们会尽可能地帮助他——包括你在内。”
学姐揪住我的肩膀,直视着我。
“这跟你三年前的事并没有关系,是我和委员长决定要告诉你小学部的事件。”
“……为什么?”
“因为,我们觉得你很适合这个帮人解决困难的委员会啊!”
学姐说完,转身轻轻挥了挥手。
“你和小椎随时都可以回来哦!我们会等你们。”
2
(给阿修和小椎楠木菜摘)-
关于美咲和杏子
根据蓟姐所言,她们两人从念幼儿园的时候就认识了。不过,两人真正成为好友,是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
有件让我很不能原谅的事,就是那个可爱的杏子,因为她怕生、不太会说话的缘故,刚入学时曾被班上的同学欺负。当时,听说是读隔壁班的美咲挺身而出帮她解围。美咲,了不起!
此后,她们两人就成为好友,而杏子想和孤独的小雅成为朋友的原因,好像也来自于那个事件。哎,这是我个人的推测啦-
三人明显的变化
这件事,她们班上的同学都不太清楚,是向老师打探的。
三个人的情况好像没有太大变化。只要不扯到幽灵,美咲看起来是个很乖、很正常的孩子。
不过说到变化,小雅好像比以前更阴郁了。上课的时候,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跟任何人讲话,甚至有时候连老师问她问题也不回答,有点令人担心。
总之,作为联络的方法,我也将委员长的手机号码告诉小雅,但那个孩子果然没有打电话过来-
第五个人物
那么,以下就来说说我们对于最近所发生“琴声突然响起事件”的推理。
那个琴声响起来的时候,美咲和杏子在楼上,森川老师和小雅则在楼下。她们都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影,也没有调查那个秘密阶梯。所以,如果那个秘密阶梯上有第五个人物存在的话,他利用收录音机就可以简单地弄出琴声。
不过,老实说,我想不出这可疑的第五个人物到底是谁。
小雅另当别论,而美咲和杏子虽然有不少朋友,但奇怪的是并没有跟她们特别要好的学生。从一年级的时候开始,她们俩总是一起行动的样子。
我们也偷偷观察了一下,并没有发现其它学生和这起事件有关。所以,即使有第五个人物存在,不弄清楚这一点还是很难明白情况。
为了调查并监视可疑的学生,我们请人将风向鸡彻底锁上。当然,入口处的大门不可能锁上,但各个教室门可以请人锁上,防止学生随便进入。因此想进教室,就必须先提出租借申请,而一旦有学生来借教室,相关人员就会通知委员长。怎么样?这个策略很棒吧!
以上就是最近的情况。如果有什么事,要跟我联络哦!
菜摘
*
第五节的现代国语课中,我也没有记笔记,只是盯着活页纸。
数据上的文笔明朗流畅,由内容来看,似乎可以看到那两人到处奔走调查的样子。
那些活页纸中还夹杂着一张纸,现在一起放在我口袋里。
那是张折起来的B5影印纸,上面印着好几张从计算机上截取下来的照片。三个小学生的照片各有几张,而陌生女子的照片有两张。那位女子就是藤井美咲的母亲,二之宫加奈。
第一张照片大概是几年前拍的吧,二之宫加奈双手按着自己的长发,愉快地微笑。她长得有点稚气,但看起来是个温柔、可靠的母亲。
另一张则是最近住院的照片。她的头发剪得很短,面容憔悴,就像森川老师口中“体弱多病的少女”一般。不过,即使她一脸病容,还是笑得很幸福的样子。
另外,照片中的藤井美咲也是笑容满面。
照片中的人影是在音乐教室初次碰面时所拍摄下来的画面。她轻推眼镜,露出稳重的笑容,想让自己还很稚嫩的脸庞看起来成熟一点。不管看多少遍,完全感觉不到她笑容背后竟隐藏着对母亲逝去的哀伤。
——为了帮助有困难的孩子。
学姐的那句话以及肩膀被拍一下的触感又重新回来了。我把活页纸收好,低头看着一片空白的笔记本。
“……下课了哦。”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抬起头,发现响姐正眯着眼睛看我。
当我察觉是怎么回事的瞬间,原本没听到的周围吵杂声飞进我耳朵里。
“下课啰,你怎么了?”
“是啊,我们赶快到下一间教室吧!”虎介手抓著书包叫道。
第六节的地球科学是在另外的教室上课,那堂课上完后,就可以放学回家。周围的同学都拿起书包离开位子,而没打瞌睡动作就很迅速的小椎,现在正打着呵欠要走出教室。
“那么,走吧!”
我把课本塞进书包,正要离开位子。
“……算了,我们不要去好了。”响姐突然大大地吐一口气说:“现在我们偷溜出学校玩,怎么样?”
“啥?”
我不太懂响姐为什么突然这么说,顿时愣一下。
“好啊,小响,那么要去哪?”
“你、你在说什么啊!老师的课怎么办?”
“所以,我们就逃课啰。修哥,你干嘛那么吃惊?国中的时候我们不是常常溜出去玩吗?”
“哎,可是,那都是因为虎介你常吵着要逃课啊!为什么响姐——”
“我说会很奇怪吗?偶尔跷一下课也不错呀。”响姐边说边看了我一眼,“阿修,或许你自己没有发现,但最近你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所以,偶尔去玩一下不是比较好吗?”
我没关系——我刚想这么说,但话又打住了。
其实有关系,我自己最清楚不过。假装没事又能怎样?只会让虎介和响姐更加担心而已。
“不,不用逃课,你们不用为了我勉强逃课。”
“才不勉强!我也想去玩啊!”
“国中的时候我也说过,逃课要有计划。这样万一被老师看到,才不会挨骂。不过,现在既没准备,三人也不能同时假装感冒啊。”
我笑着说,从他们两人身上别开视线。
“……对了,我有事想跟你们商量。”
“什么事?”
响姐静静看着我,而我依旧望着窗户说:“有一个小学生呢,她为了自己的好友,明知那件事是错的也要去做。如果你们看到这样的孩子,你们会怎么做?应该要阻止她吗?”
我的脑海里浮现今早的杏子,那个与我站在相同立场的杏子。
无论响姐和虎介有多担心我,我就是无法说出自己的心事。
“你说错误的事,是怎样的事?”
很稀奇的,虎介居然经深思后才说出这句话。
“我不能具体地说是什么,就是周围的人看了,都会认为是错误的事。”
“她已经决定不管那件事是不是错的都要做吗?”
“我想她大概会做……不,她自己也很犹豫吧?她很想帮她的好友,但她的好友可能会因她的帮助而受到伤害,所以她很迷惘。无论如何,都应该阻止她做傻事吧?”
“那就不知道了。”响姐的声音带点无情的冷淡。“线索太少了,无法判断情况。不过,犹豫不决的人不都是这样吗?”
“犹豫不决的人都这样?”
“人之所以会犹豫,是因为情报不够。因为没有足够的情报能让自己下定决心,所以才会犹豫不决。所以呢,这种时候只能彻底地思考一番。”
“她也有想过,但思考了很久很久,还是无法决定。”
我望着窗外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
这句话并不是在说杏子的情况,而是我自己的情形。
“嗯,我不太懂耶。”虎介站在响姐旁边,抱着胳膊开口说:“她想帮她的好友,不过,帮她的好友又会让对方受伤,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事情很复杂啊,所以她想了许多。”
“哦,那就不要想太多,直接决定不就好了。”
我转头看去,刚好和一脸认真的虎介视线交会。
“修哥,你和她都考虑太多啦。不用想太多,所有的事情都只有两种选择啊。”
“两种选择?”
“做或不做——只有这两种。”虎介直视着我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不是吗?”
响姐闻言,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点了点头说:“虽然很简单,也蛮有道理的。无论面对什么事,我们最后能够采取的行动,就只有做或不做这样而已。”
“……不过,就是没办法决定要做还是不做啊!”
“阿修,刚刚我也说过,人之所以会犹豫不决,只是因为情报不够。而且,这并不是仅指思考如何收集情报。用自己的双脚行动、亲自去确认,也是这样。因为想太多而没能收集到情报,思考反而会带来反效果。”响姐说完,笑了笑说:“你去问一下那个犹豫不决的人,问她在思考之前,就已经做了她所能做的事吗?她已经做了该做的事?还是没做?”
做还是不做——
“……两位,抱歉!”
结果,就只有这样。
“帮我跟老师说我感冒要早退,我出去一下!”
我书包往桌上一丢,就要走出教室。
“没问题!我会掩护你!”
“小心,慢走!”
我这么突然地说出小学生的烦恼,他们两人还是帮我想了很多,而响姐恐怕发现我是在讲自己的事吧?不管怎样,他们俩都很担心我,才会这样跟我说。
而且,我让他们担心的,并不是只有刚才的事。
我对在自己背后呼喊的两位好友高高地挥着手,心中很感谢他们。
而且,同时——也要向他们致上深深的歉意。
自己还无法让响姐和虎介放心。
因为,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即使回到他们两人面前,我还是会和以前一样。
做还是不做?如果是这两个选项,我会选择不做。
不过,为了让自己下定决心选择它,我必须亲自去调查事件。
*
在蔚蓝的天空下,樱花正迎接其花季的结束。
两旁是一望无际的樱花树,黑色的枝条上仅长着些许嫩叶,被夺走时间的樱花花瓣纷纷飘落在路上。
白天时大概有打扫过吧,因为地面只有零星几片花瓣。不过到明天,这里又会像下雪般堆了许多花瓣,并且转换成新的季节吧。
我望着飘零的樱花,走在林荫的阴影底下。
自己并不是走大马路,而是走在校舍与樱花之间的小路。现在是第六节课的中段时间,校园内看不到学生和老师的影子。我不想引人注目,因而边警戒地注意周遭情况,边往目的地风向鸡走去。
不用响姐提醒,我还是很不情愿地思考起关于小学部的事件。比起委员长和学姐的胡乱猜测,应该要先推理才是。
我只是要确定自己的推论正确与否。
万一推测错误,或许有什么事是自己能够做的。不过我对自己发誓,如果自己心中的推测没有被推翻,我绝对不会行动。
穿过林荫道,就可以看到前方有一栋巍峨的洋楼。
四周没有任何人影。我确定之后,便从樱花树的阴影处快速溜进馆内。
我潜入铺着红地毯的大厅,小心翼翼地盯着对面的门。
计算机室里没有学生的影子,因为现在没有课吧。
我蹑手蹑脚地往大厅后的楼梯走去。这是段老旧、会嘎嘎作响的阶梯,所以我把重心置于扶手,谨慎地往上爬。转过楼梯间时,屏息观察楼上的情况。
当我悄声无息地爬到二楼时,突然听到有人讲话的声音。
视听教室里好像正在上英语课。老师的说话声和录音带的播放声让我全身僵硬,但我还是小心爬着阶梯,以免被教室内的人发现。
我战战兢兢地走着,以防脚下的台阶发出声响,然后在楼梯间确认楼上的情况。
三楼的大厅里有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性。他在通往四楼的阶梯前驻足,抬头望着前面的楼梯间。看到那个人,我放松自己绷紧的神经,毫不在意地发出脚步声踏上楼梯。
“您好,好久不见了。”
“呀哎,你不是城崎吗?”
慢慢回过头来的,是美咲的导师兼美术老师——而且,也是我三年前的导师冈岛先生。
“你怎么在这个时间来小学部?不用上课吗?”
“我逃课了。”我老实说。
老师闻言,温和地笑着说:“你还是老样子吗?那时你和小椎一样,都是满令人头痛的孩子。”
“很抱歉。”我不好意思地说。
我在冈岛老师面前完全抬不起头来。由于小椎太引人注目,所以其它老师都以为我是个容易对付、认真的学生,但冈岛老师并不这么认为,他完全看穿小椎所引起的骚动背后,有一只幕后黑手存在。
“老师没课吗?”
“现在刚好是休息时间。”
老师指着美术教室。走上楼梯一看,教室里并没有灯光。
“我已经快退休了,所以有很多假期。”
老师说完,又转头看着楼梯间。
我循着老师的视线望去,终于发现老师驻足的原因。
“这是雷诺阿的画吧?”
“你很用功嘛。没错,这是雷诺阿‘弹琴少女’的临摹画……”
老师住口不语,眯起眼睛。
“不过,这是幅真正的艺术品——虽然作为临摹画,是幅失败的作品。”
挂在楼梯间的那幅少女画或许是幅好画,但我还是无法喜欢它。用温和色调描绘出来的室内情景里,面对钢琴、脸色苍白的少女显得特别凸出。钢琴、家具甚至连站一旁的少女,好像都成为背景一样。
不过,如果不论喜欢与否,它的确能够给予欣赏者某种感触。
“这是充满老师回忆的画吗?”
我问一直望着那幅画的老师。
老师轻轻点头说:“这是我恩师画的画。已经将近四十年了,那时我还是个大学生,梦想成为一个画家。”
然后,老师仿佛回到遥远时光似的,开始述说——
他说自己大学时代在制作毕业作品时,他的恩师正在一旁描绘教学用的临摹模板。就在那时候,有一封电报寄给他的恩师。
那是一封突如其来的讣闻,捎来恩师体弱多病、喜欢弹琴的心爱孙女去世的消息。
恩师撕掉那封电报,不发一语地再次走向画布。
“——我现在还无法忘记,真正艺术被创造出来、那令人敬畏的一刻。而我那小小的梦想,也在那一瞬间消失无踪了。”
老师慢慢地闭上双眼,露出温和的笑容。
“不好意思,让你听我这老人的陈年往事。”
“哪里。”我摇着头说。
感觉少女好像在看我的样子,但我并没有看那幅画。
“不过,浪费了你不少时间……是蓟老师吩咐你来的吗?”
“我没有加入那个委员会,老师应该能了解吧。”
“嗯,当然明白——”
老师住口不语,轻轻地摇着头。
“不,如果我说了解你的心情那就太自大了,你的痛苦应该超乎我的想象吧。”
老师的声音沉重地响着,我不禁低下头去。
三年前的事,我只有跟冈岛老师说过。
我无法跟与舅舅有关的亲戚谈论自己的想法。那时,与老师谈话这件事多少拯救了我。我还能留在学园里,也是托老师的福吧?其实那起事件发生后不久,我真的希望自己能离开学园,逃去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学校。
“不过……这时候你也该有所行动了。”
老师把手搁在我肩上,和他三年前跟我说话时的动作一模一样。不过,那时候我的身高矮了汗多。
“以前我或许能安慰你,不过并不能让你往前走。如今你的内心已成长不少,应该能够往前走了。所以,我才拜托蓟老师照顾你。”
“果然是老师。”
外公并没有让警方和媒体知道那起事件与我有关,所以,想要知道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就只能从冈岛老师的口中得知。
不过,我并不气冈岛老师讲出那件事,老师是因为担心我,才跟蓟老师说的。
想一想,自己真让许多人担心,不过——
“我好像还无法展开行动……”
我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意,软弱地笑了笑。
“我现在还动不了,但我想时间早晚会解决一切。”
肩膀突然觉得疼痛。搁在肩上的手加重了力道,这是温和的老师第一次展现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时间不会解决什么,别天真了!什么都不做,事情会有所改变吗?能够解决事情的并不是时间,而是你自己!”
原本温柔的老师严厉地看着我。我不禁别开视线,低下头去。
“城崎,我知道要解开自己的心结很痛苦。我也没有权力批评你逃避,因为我三年前也逃避了……你那么痛苦,我却没有决心保护你往前走。”
老师的声音很低沉,而让他这样说话的,是我继续选择逃避的没出息模样。
“不过,你也该往前走了。如果说时间可以解决一切,现在就是那个时候。”
老师放开我的肩膀微笑着。
“你国中三年都在忍耐,那绝对不是白费力气。在痛苦中,你的内心的确变得更坚强,你对此要有自信。正因为如此,我才把你介绍给蓟老师。”
“正因为如此?”
“嗯,蓟老师也是一个内心坚强的人。虽然有点蛮横,但事情经过她的处理,都会往好的方向进行。蓟老师是个不怕往前走的人。”
“不过,即使蓟老师说了我什么,我好像也没有往前走的样子……”
我又低头看着地上。
“阿修,你要更相信自己一点,也要相信周围的人。蓟老师经过我多年的观察,我可以保证蓟老师和你很像,是个坚强的人——而且,你和她都是我引以为傲的学生。”
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温柔地笑着。
“我也该走了,要去参加临时的教师会议。因为今天早上才接到通知,所以还没准备。”
老师说完找了找口袋,掏出一把钥匙。
“城崎,这个借你。”
“那是什么?”
“现在音乐教室是空的,你可以用这把万能钥匙到里面调查一下。”
虽然只打算调查大厅,但我还是点头收下钥匙。
“啊,对了。森川老师说等这个事件结束后,想请你告诉她结果。”
“森川老师?请问,森川老师已经没事了吗?”
“没事了。我也很担心她,但多亏有蓟老师在。所以,你也不可以一直沮丧哦,你一定可以往前走的。”
老师最后再拍了拍我便走下楼梯。
我对老师的背影鞠躬后,抬头望着通往四楼的阶梯。
在我视线的前方,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女正栩栩如生地对我微笑。
我看着自己脚下,一步一步地慢慢往上爬。
四楼的大厅里鸦雀无声。在有些冷清的寂静氛围中,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在我身上。走在红地毯上,我想起虎介和响姐的话,完全不去想多余的事。
首先,从学姐和委员长怀疑的那扇暗门开始调查。
和前几天一样,把镜面往上一推,就能打开秘密通道的入口。
眼前是一条微积着尘埃的通道。用木材组成的短通道大约只有两步的距离,接着就是一座螺旋状的阶梯。这座阶梯也富有风向鸡的风格,是只有在电影中才看得到的西式构造。
阶梯一直通到一楼,途中并没有岔路。二楼和三楼的大厅也有放置镜子,但都是没有机关的装饰镜。
我弯下腰,一动也不动地观察通道上的尘埃。
上面的确有人把走过时留下的脚印擦掉的痕迹,而前面的阶梯大概完全没人用过,没有看到任何足迹。
我接着检查电梯。按一下电梯的按钮后,隔一会儿,电梯的门就打开了。
里面也和秘密阶梯一样积了一层灰,不过这里完全没有人踏进来的痕迹,只有一些像放置东西、被摩擦过的线条。
再来,我检查大厅的墙壁和窗户,看看有没有忽略的地方。而男女厕所也先确定没人之后才进去查看,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厕所是没有马桶水箱的那种,不太合适藏东西。其它设备也很类似,如果厕所有什么机关,应该可以查得出来。
像这样,我检视了整个大厅,结果并没有找出能推翻自己理论的可能性。
我一直站在宽广的大厅中央,呆呆望着脚下的红地毯。
我早就明白了。
虽然明白,但我只能道歉,向冈岛老师、虎介、响姐、委员长、学姐,以及其它许多因我苦恼不已的模样而担心、希望我往前走的人道歉。还有蓟老师也是,虽然我和蓟老师吵了一架,但我明白她是为我着想才那样说。
我在心中向浮现在自己脑海中的所有人致歉。
——我不会再理会这个事件了。
逃避现实、做错了……即使没人这样责备我,我也知道。不过,无论谁说什么、怎么想,我都无法插手管这个事件。
我用冈岛老师给的钥匙打开音乐教室的门,躲到教室内。
教室里空无一人,非常幽静。
那个琴声不可能是从这里发出的。美咲和杏子应该不会听错隔着一道隔音墙的声音,而且从室内发出的声音也不可能传到一楼的森川老师那里。
尽管如此,我还是仔细地检查音乐教室。
铺着灰色地毯的室内很宽广,有一般教室的三倍大。
教室中央有三根漆成黑色的粗大梁柱,刚好把音乐教室分成左右两大部分。从门口望去,右边是黑板、讲台以及放置钢琴和桌子等上课用的空间,左边则没有摆放任何物品,是吹奏乐社所使用的演奏乐器空间。左右的墙上均有窗户,正面有巨大的立体音响,门旁则摆着放置乐器和数材的柜子。
无论观察室内多少遍,就是找不出任何可疑之处。
左手边的乐器演奏空间里放了一台铁琴。它并不奇怪,只是忘记收拾好而已。
尽管明白这一点,我还是走近它。
这台铁琴好像是学生整理到一半,就被弃置在乐器柜前。上第五节课的老师难道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吗?通常乐器没收回原处,老师都会骂人啊。
我大略检查一下乐器柜,当然是空荡荡的。
乐器柜有像窗帘一样可以左右打开的拉门,若铁琴一放进去,就会占满整个空间。如果是这种乐器柜,人好像也可以藏在里面的样子,但若躲在这种地方弄出琴声,会立刻被人发现吧?
我也检查了其它的乐器柜,但没有任何蹊跷。
虽然一无所获——但足够了吧?
查看音乐教室毫无意义,我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确认教室里的摆设与刚进来时一样之后,我快步走向门口。
关上门的同时,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看了看手表,发现刚好是下午三点半,是第六节课下课的时间。
所有该检查的东西都查看过了,被人瞧见也无所谓,不过能避人耳目还是最好。
时间还很充裕。即使有社团活动的学生要来风向鸡,从小学部的教室通过漫长的樱花林荫道仍需要点时间。
我快步要走往大厅,但对着门正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时——
“杏子,快点!”
——楼下传来的声音是美咲!
心脏突然跳得很快。为什么她们会这么早来?
总之,在这里碰到她们不太妙,何况我已经决定不要和这起事件有任何关系。
可是,那两人的脚步声正朝我这边来。她们到音乐教室的目的,一定是为了举行仪式。
应该为了杏子而阻止她们吗?不,应该当作没瞧见赶快离开。因为,我已经决定了。
要往哪边逃呢?厕所还是秘道?
我拚命想赶快得出一个结论,额头都冒出冷汗。
但我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像被什么引诱似的,逃进背后的门。
我迅速锁上门,走进黑暗的音乐教室。
3
仔细一想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如果在视听教室上课的是六年C班,那她们就能毫不费力地立刻上来。而且冈岛老师也说过,今天有临时的教师会议。因此,通常社团活动都会被取消。
身在黑暗中,我不禁对没出息的自己咂了一下舌。
我气自己的脑筋不管用,居然逃到这种地方。
我的藏身之处是专门放置铁琴的乐器柜。由于高度和深度均不够,我只能很局促地坐着,脚都贴在门上。
身旁是既无意义又广大的黑暗。在这个微暗的空间里什么都没有,不知为何令人觉得很不舒服。
在狭小的柜子里,我伸手摸了摸乐器柜的拉门。
这是在轨道上装设滑轮的折合式拉门。厚厚的塑料折合门扇,可以像手风琴一样伸缩地开关。手摸到的那层塑料板,大概是仿皮革的材质,感觉既粗硬又冰冷。
我右肩靠着柜子的横壁,只把拉门稍微打开一点。万一美咲她们闯进来,也不会发现自己。
我屏住气息从门缝偷偷往外一看,前方连个声音也没有。
我不禁在黑暗中祈祷美咲她们不会就这样跑进来,如此一来,自己就不用现身阻止她们举行仪式。钥匙管理得很严格,她们应该无法那么简单地进来。而且,如果她们提出申请向老师借钥匙,对方应该会联络委员长。
躲在这里,感觉全身又开始冒汗。此时,突然听到咔嗒一声,门锁被打开了。
“嘿,开了!”
很清楚地听到美咲的声音,是和当初遇到她时一样沉稳的声音。
这样一来,只有等待接到通知的委员长她们赶来了。
即使委员长和学姐来到这里,只要我一直躲着,就不会与事件有任何瓜葛。
从细缝往外窥视,只能看到演奏用的空间,所以并不晓得美咲她们的样子。
“……那个,美咲。”
耳朵听到的杏子的声音,不知何故好像有点害羞的样子。
“嗯,怎么了?”
“那个,我……去一下厕所。”
“又要?杏子,你每次来音乐教室都要去上厕所吗?”
“又不是每次!最近只有一次啦。”
对于美咲有些嘲弄的声音,杏子有点生气地回答。
两人都不是很认真地在交谈,但听得出其中的亲密感,是那种彼此交心的好友之间的谈话。不过,杏子开朗的声音感觉像是装出来的,难道是因为太在意早上那一段谈话的缘故吗?
“那么,我去去就来,书包先放这里。”
“嗯,好,我边做准备边等你。”
两人说完后,周遭又变得鸦雀无声。
美咲到底在做什么?从这里无法看到。
我眼睛挨着约一指宽的缝隙,想看看情况如何,但只听得到脚步声。那个脚步声似乎是从大门往上课的空间走去,听起来越来越远。
脚步声终于停止了,接着有东西相碰的声音。从她们刚刚的谈话判断,应该是放书包的声音吧。那个声音发出来的场所,是上课的桌子附近。
然后我又听到脚步声。
忽然,响起了金属摩擦声。即使集中精神去听,也听不出那是什么声音。
不过,视野出现变化后,我知道了那是什么。
再度听到脚步声之后响起的金属摩擦声——那是窗帘从轨道滑过去的声音。
每次响起那个声音,原本不太明亮的室内又更暗。
大概上课那边的窗帘全合起来了,脚步声往我藏身的演奏空间靠近。
“久等了。”
杏子的声音响起,所以脚步声改变前进的方向。
“喂,快一点!”走到大门旁的美咲用开朗的声音说:“会议结束前一定要把钥匙还给五年级的学生。”
——刚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会议是指教师会议吗?那么,“五年级的学生”又是谁?
如此思考后,终于想到了。
——午休时学姐说来借钥匙的学生,就是五年级的学生。
讨厌的感觉变成汗水从自己的背脊冒出来。
如果美咲她们向那些学生借钥匙,就不用登记了。
不过,这样还是不对。
五年级的学生怎么可以把午休时所借的钥匙一直借到放学后呢?在严格控管钥匙的现在,这么离谱的事对老师来说是行下通的。例如,即使有学生说他放学后也要练习,恳求老师让他一直借钥匙,老师也不会允许吧。
——如果不是粗心大意的老师。
可是,第五节课被拿出来的铁琴没有归回原位,这一点满符合猜测的一部分。
不,自己想太多了。
看穿委员长和学姐严格控管钥匙的策略,并利用早上刚决定的临时教师会议这个偶然机会,甚至利用担任第五节课音乐老师的胡涂个性……美咲和杏子竟然会做这种事吗?
“——这样,委员会的人也不会来了。”
我听到锁门的声音和美咲冷淡的声音。
她那冷静的声音,很明显地有些异样,与那个成熟、沉稳的美咲以及大叫“幽灵”的美咲都不一样。虽然快要举行她梦寐以求的仪式了,却完全感觉不到声音中有一丝丝兴奋。
两人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室内越来越接近。
她们打算将演奏用的空间,也就是我藏身之处旁的窗帘合上吗?
脚步声就在我身旁,然后不知是谁的脚一下子越过眼前。
是美咲还是杏子——我屏息地想确定是谁,而把脸贴近门缝。
就在这个时刻,视野被遮住了。
在伸手可及的距离,有一双少女白皙、细瘦的小脚。
“喂,杏子。”
在我眼前的是美咲,她手上的手提包轻轻摇晃。
“为什么这台铁琴会放在这里?”
铁琴就搁在乐器柜前。
——被发现了吗?
她们不会只看到铁琴放在外面,就猜到有人躲在柜子里吧?
不过,心脏还是跳得很厉害。我躲在乌漆抹黑的柜子里,完全无法思考。只想着不要出声,屏息藏身在黑暗中。
“可能是上一节课的人用的吧。”
杏子的声音从前面响起。
“总之,美咲,我们快点开始比较好吧?”
“啊,好……不过,它有点挡路耶。”
美咲小小抱怨后,就从柜子前走开。
我松了口气,不再那么紧张——就在这个瞬间,柜门被什么东西猛然撞一下。
“这样靠在旁边就不会碍事了。”
美咲声音响起的同时,拉门就被铁琴给挡住。
“这样很好。”
“那么,开始吧。”
耳边响起杏子的声音,不久,听到两人远离的脚步声。
我僵硬的身体无力地往后靠。血管的脉搏猛烈跳动,就像做过激烈运动后的样子于。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自己没有必要躲开美咲她们,反而应该跳出来立刻阻止她们举行仪式吧?要是委员长和学姐就像美咲所言不会来的话,能够阻止她们的就只有我了。
又响起窗帘被合上的声音。
虽然和刚才的情形一样,但因窗户离柜子很近,所以视野中减少的光线特别多。
每关上一道窗帘,原本幽暗的室内又更暗了。当后面的窗帘被关上时,虽然可以看见她们两人的身影,但她们在黑暗中的轮廓也变得模糊不清。
然后,当最后一个窗帘被关上的瞬间,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黑暗中。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拭去额上的汗水。
——还不用出去,等发生什么异常变化后再出去就好。委员长和学姐可能会出现,或者她们会被毫无关系的学生撞见也说不一定。
室内突然出现橙色的亮光。
在空荡荡的教室中央,浮现杏子拿着蜡烛的身影。
然后,美咲也从手提包中取出一枝蜡烛点了火。
——紧要关头再出去,现在还不用、还不用。
我很明白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只是一种逃避。
不过,我还是一动也不动地在黑暗中继续凝视美咲和杏子。
拿着蜡烛的两人开始慢慢地动起来。
然后,仪式开始了。
*
乐器柜里弥漫着一股沉默的黑暗。
我立起单膝,姿势没有移动半分,一直盯着小小的细缝。
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浮现出两枝蜡烛所制造出来的圆形空间。
杏子双手抱膝坐在地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放在地上的蜡烛。
从这个被拉门与乐器柜所区隔出来的狭小空隙中,看不到美咲的身影。
点上蜡烛之后,两人就背靠背地站在开阔的空间中央。然后,杏子往窗边、美咲往柱子旁各走一步,因此美咲的身影下在我的视野里。
杏子直接坐下,把插着蜡烛的烛台搁在眼前。虽然无法确定美咲的行动,但从光源和映照在天花板上的影子看来,她似乎也和杏子做同样的动作。
从那时候一直到现在,没有看到两人有移动的样子。
虽说是在举行仪式,但好像没有念咒语。
烛光因空调的微风而摇晃,坐着不动的两人影子因而跳动着。
杏子沐浴在摇晃的橙色烛光中,我可以看到她侧脸的眼神很认真。杏子现在所做的行为并不是召唤幽灵的仪式,而是有点像祈祷的动作。
杏子像祈祷般地凝视着烛火,既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移动身体。
然后,过了好几分钟、好几分钟、好几分钟的时间——
“——喂,美咲。”
时间大概过了很久吧?我听到一个有点发抖、稚气的声音。
“我们再……再靠近一点吧。”
杏子转头看向似乎就在她后面的美咲笑着说。
大概是因为有点胆怯的缘故,在淡淡烛光的照耀之下,她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我们一起祈祷吧,我到你旁边。”
“……嗯,好啊。”这是美咲冷静、沉稳的声音。
杏子站起来往前走一步,从视野的一隅出现同样走过来的美咲。
两人背靠背地一起坐下来。
“刚刚我想了很多事。”
杏子凝视着摇曳的烛光说。对此,美咲不发一语地注视着烛光。
“我们两人一起出去旅行过,也曾大吵近一个月。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我跟你在一起真的觉得很幸福。”
杏子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的样子。然后,杏子再度睁开双眼,稚气的侧脸不知怎地——看起来很坚决的样子。
“美呋,你对我来说就像姐姐,总是很温柔帮助我的姐姐。当我不善与人交往、一个人孤伶伶或无法和大家好好交谈而被欺负的时候,你都会……都会来帮我。”
杏子声音哽咽地说,而美咲依旧默不吭声,一动也不动。橙色的烛光反射在她的眼镜上,隐藏住她的表情。
“所以,这次我要帮你。”
美咲一直默默不语,杏子轻轻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你为什么想看见幽灵。”
这句话让美咲的身体颤动一下。
“其它同学好像都不知道的样子,但伯父有打电话给我。”
“……”
“伯母去世了。”
一直盯着烛火的美咲慢慢低下头。
杏子像是不知该说什么似地沉默下来,室内又变得寂静无声。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有微弱的烛光。
两位少女各自望着放在自己眼前的蜡烛,无言地背靠背,握着彼此的手,仿佛在谈论一个我不该听到的秘密。
“我……”杏子的声音仿佛要融入黑暗中,“在你吵着要举行这个仪式之前,我一直以为你不要紧。”
“……我是不要紧啊。”美咲软弱地说,低着头把脸埋进膝盖中。
“当你说出有幽灵存在的话时,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并没有想太多。虽然很痛苦,但我认为你绝对没有问题……因为,你是我可靠的姐姐啊!”
她说着并露出笑容,但笑容随即消失了。
“……可是,你一直很努力地装出没事的样子吧?”
“我没有,我本来就没事。”
“嗯,你不要再逞强。我很明白你的心情,已经够了……不要再做这种仪式了。”
美咲轻轻地摇头,“我想见她,我想见我妈啊。”
“——我要阻止这个仪式。”
黑暗中响起杏子清晰的声音。
“其实我希望有人来阻止,不过,委员会的人好像不可能来的样子,所以,还是要由我来制止这个仪式。”
仪式停止了。
对于杏子斩钉截铁的说法,美咲并没有大声斥责她。
“……杏子,不要。”
美咲低着头,像在撒娇似地大幅摇摇头。那是因为她面对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才会这样子的吗?
“杏子,你应该知道我有多想见我妈吧?”
“……嗯,我知道,我也了解你真的很痛苦。”
“既然如此——”
“我无法不帮你!”杏子打断美咲的话,抬起头来说:“你真的很痛苦,所以我要帮你,就像你以前一直帮我一样!”
杏子本来想说得铿锵有力,但声音就是会发抖。而她之所以抬头望着天花板,是为了拚命忍住快流出来的泪水吧。
“美咲,当我伤心欲绝的时候,你都会立刻跑来安慰我。当我快哭出来的时候,你都会马上逗我开心。所以,我也想象你为我做的一样,无论何时……无论何时,我都会帮助你!”
杏子用力握住对方的手。
“所以,不要紧,已经没事了。因为,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杏子再也抑制不住泪水,美咲则低着头回握那双手。
“美咲,可以了。因为,不用做这种仪式也不要紧了。”杏子说。
美咲抱着双膝,肩膀不停抖动。
“这个仪式呢,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我们要换新的仪式哦。”
“……新的仪式?”
“嗯,要念咒语哦。当这个烛火消失的瞬间,就是我和你的感情会变得更好的魔法仪式。”
“……”
“来,我们一起祈祷吧!”
美咲抬起一直低着的脸庞,大大地点了点头。她用满是泪水的面容频频点头,并用力握住那双牵着她的手。
然后,两人背靠着背,凝视着新仪式的烛火……
我只是一直盯着,既不能出去也不能动,只能右肩靠着乐器柜的横壁,在黑暗中立着单膝,一直望着摇曳的烛火。
包围杏子和美咲的温暖光线,并没有传到柜子里。
那两人大概决定移动自己的脚步,而我在黑暗中,只是一动也不动地继续凝视。
冈岛老师说我和蓟老师很像,其实是错的。
蓟老师是打从心底相信人有往前走的力量,相信即使引起什么事件,也能使人正面面对问题、勇往直前。美咲和杏子的事件因蓟老师的这种想法,而能够顺利往解决的方向迈进。
不过,最糟糕的例子就是一直逃避问题。
把烦恼深埋心底,不愿向任何人诉说,独自一人神伤。如此做的人,就是像孩子一样抽抽搭搭哭泣的森川老师,以及在黑暗中动弹不得的自已。以前美咲看到我说“我们很像”的理由,我好像明白了。
幽暗的音乐教室变得更黑暗了,只有一丝丝光线围绕着她们。被烛火照着的那两个小学生的身影如此娇小,似乎还需要某个人照顾她们似的。
尽管如此,美咲和杏子还是决定往前走。
我看不到彼此挨着的那两人,只能继续望着遥远的烛火——那个摇摇晃晃、像一个小光点的烛光。
我一直凝视那点烛光,感觉自己好像要发疯一样。我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时候,觉得很不舒服。藏身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感觉很沉重、呼吸很困难。
为了呼吸新鲜的空气,我便往拉门伸出手。
室内很暗,所以只拉开一点点,她们应该不会发现吧?
放在拉门上的手用了力——然后,我发现一件怪事。
不管自己怎么拉,就是拉不开。
轨道的金属零件似乎被外面的铁琴卡住。没办法,只好把手伸进细缝中,找寻铁琴摆放的位置。不过,我只能勉强伸出指尖,而铁琴摆得太远,我碰不到。
又试着用力拉开拉门,尽管如此,它还是纹风不动。
因此,我终于觉悟到一个愚蠢至极的事实。
——我居然被关在自己藏身的乐器柜里。
这个事实太无聊、太可笑了,让人忍不住想笑。
这种情况还真是适合我啊!
我放开放在拉门上的手,又回复立起单膝的姿势。也不再去想怎么样才能出去,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外面的烛光。
自己已经习惯什么事也不做,这三年来一直都是这样过活的。
“你不可以动哦。”
身旁的黑暗传来令人怀念的声音,我小声笑着点了点头。
是啊,不可以动。
我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遥远的烛火,在心中点了好几次头。
待在黑暗的柜子里才适合自己。如果就这样什么事也不做地融入黑暗中,那该有多好啊!不用动、不用想,什么事都不用做就行了。
“你无法帮助任何人。”
又听到声音了,这次我很确定那是什么。
那是幻听。
我倾听着这个愚蠢的虚幻声音,只是很想笑、很想笑。
连自己处于什么样的状况都忘了,突然很想笑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音乐教室外面传来钢琴的声音。
“……又、又来了,这个音乐!”杏子害怕地说。
那是用力敲击的和音、深印在寂静中的余韵以及将一切吞噬的琶音。
响彻整个室内的,是肖邦的幻想即兴曲。
“妈?”
“美咲!”
杏子对缓缓站起来的身影惊叫着。开始移动的那两人让烛火摇晃得更为剧烈,被拉长的影子蠢蠢欲动。
“你真的来了……”
“不、不行!不可以去!”
琴声以虚幻的声音和心痛的叫喊声为背景,快速弹奏着。
两人想抛开过往向前走的温馨空间消失了,必须行动的紧急时刻已来临。三年前的事以及自己的事,都没有关系了。
“杏子,她真的来了!我妈真的来了!”
“……不要去!美咲,不要去!”
美咲想追寻那个一直弹奏的琴声。而杏子在后面拚命阻止她。
不过——我只是一直望着她们两人的身影,全身无力、动弹不得。
“你办不到的。”
我又听到左边空无一物的黑暗中传来幻听。
“妈,你真的在吧!”
“不要去,已经不要紧了!”
“妈?是妈妈吧!妈,请让我看看你!”
“美咲,不可以去!求求你不要去!”
两人在微弱的光线中失常地喊叫。
一定要去帮她们,可是……
“你帮得了她们吗?你这个害死我的家伙。”
身体无法动弹。
“妈!”
就在美咲尖声呼喊后不久,琴声突然停止,周遭忽然沉寂下来。
从缝隙望去,看见美咲突然倒了下去。
“美咲!振作一点,美咲——”
惊慌失措的声音突然中断,杏子瞪大眼睛望着黑暗。
“不要啊!”
即使隔得很远,还是看得出杏子全身颤抖得很厉害,频频往后退。
她的眼睛注视着空无一物的空间。
“我会死,都是你害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旁的黑暗逐渐靠近。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
杏子发疯似的激烈摇头。
“那时,你的确有说吧?”
从黑暗靠近的东西,让人感到一股寒意。即使想逃,身体却动弹不得。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过来!”
“你跟我说了,叫我去自杀,对吧?”
幻听让我失神地尖叫出来。
我失声地大叫,然后,我看见了。
就在细隙前面,有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女。
少女脸上的微笑消失,在乐器柜前蹲下来。
我无法正常呼吸,断断续续地喘着气。
隔着仅有一指宽的缝隙,我和少女相望。
少女对着细缝伸出手。她的手指和手臂出奇地变得又细又长,穿过狭小的缝隙。
“来,你该出来了。”
她动了动薄薄的嘴唇说道。接着,冰冷的手揪住我的手臂。
“拜托、拜托!谁来救救我!”
疯了,我只是这么想——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刺耳的玻璃碎裂声。
就在这个瞬间,幻听和少女全部消失。
“是、是谁?”
黑暗中,杏子颤抖的声音响起。
然后,那个把音乐教室门连同玻璃一起踢破的女生说:
“——我是楠木菜摘,本格推理委员会的委员!”
4
照明打开后,视野变得一片白茫茫。
当我睁开闭着的双眼时,细缝前的音乐教室又恢复平常的风貌。
在铺着灰色地毯、空无一物的空间中,美咲倒卧在地,杏子茫然地呆站,而放在一旁的蜡烛妤像快要燃烧殆尽的样子。
一阵快速的脚步声往两人的方向靠近。
“美咲,你没事吧?”
——是学姐,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细缝可以看到的空间里。
“美、美咲……”
杏子说着虚弱地跌坐在地,并轻轻呛咳一声,开始哭了起来。大概是因为看到学姐而感到安心吧。
“小铃,杏子就拜托你照顾一下!”
“好,没问题!”
接着,听到一个踩过玻璃的声音。然后,从缝隙看到快步跑到杏子身旁的委员长。
“好像只是失去意识而已,呼吸很稳定。”学姐说着抱起美咲。
委员长对学姐点了点头,蹲在杏子前面,轻轻摸着她的头说:“不要怕。”
我在柜子里不禁吐了一口气,并把背靠在柜壁上休息。
汗水仿佛现在才想起来似地冒了出来。我一时喘不过气,无法仔细思考,只是盯着缝隙前方。
学姐利落地脱掉美咲的外套,取下她的眼镜和领结,并打开领口的钮扣,让她感觉舒服点。然后,她把脱下来的外套盖在美咲身上,又脱下自己的外套折好后,垫在美咲的头底当作枕头。
“剩下的就只能交给蓟姐处理,我去打电话!”学姐双手插在口袋,站起身来。
终于冷静下来的杏子抬头起头问:“……请、请问,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坐在杏子面前的委员长温柔地笑着说:
“我们刚刚接到一通电话——啊,等一下!”
委员长找了找自己的口袋,因为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谁?是那个孩子吗?”
“用公共电话打来的,大概吧。”
学姐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的委员长点点头说:“我去看一下,大概是小雅。”
“小、小雅?”杏子惊讶地说。
这时,突然响起咚的一声,是我移动脚而碰到柜壁的声音。
——不要发现我。
希望这个声音能被杏子的高叫声掩盖而不被听到,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脸出来面对委员长、学姐以及向自己求救的杏子。
虽然自己是被关在黑漆漆的柜子里,但冷静一想,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门只不过是被铁琴卡住,如果不在意会弄出声响,我能把门撬开吧。再不行的话,也能把整个门踢破,自己又不是那么没力气的人。
我屏息地观察情况,但好像没有被发现的样子。
杏子注视着委员长和学姐,而委员长把手机递给学姐,学姐就接过来听。
“喂……情况?想知道就自己来看!不要再说些有的没的。真是的……那么,你就在那边等我。我立刻就去,好吗?”
学姐粗暴地结束通话,把手机丢给委员长。
“那孩子明明声音和长相都很可爱,没想到却很顽固,还真是个有趣的孩子。我去看看情况,顺便可以到处检查一下。”
“好,那就拜托你了,待会也顺便打个电话给老师。”
委员长说完,学姐挥了挥手,说声“了解”。
“那个,联络你们的人真是小雅吗?”
“是啊,小雅用下面的公共电话打给我们,她现在就在一楼。”
“小雅在一楼……”
“真是的,要是小雅没打电话来,我们完全没发现耶,真是多亏你们这么大费周章地避人耳目啊。”
学姐并不是很在意地轻轻笑着挖苦。
“我们早点过来就好了。现在刚好跟之前的森川老师情况相同。我们到达一楼时没多久就听到琴声,小雅也因这阵突如其来的声音而很担心你们。”
“小雅担心我们?”
“对,但她很不干脆,所以你们才没有发现其实她很担心你们。她是瞒不过我这双眼睛的。”学姐充满自信地笑着说:“刚刚也一样。我们才提到你们的情形,她就露出很不安的表情,但随即隐藏起来。”
“……真的吗?”
学姐摸了摸头低头深思的杏子的头。
“那么,我走了!”
学姐说着迈出步伐。不过,她前进的方向并不是大门——而是我藏身的乐器柜。
“……喂,那里是不是有人?”
学姐的话语和视线,让我不禁屏住气息。
“怎么了?”
委员长奇怪地问,她和一旁的杏子好像都没有发现的样子。
——要出去?还是不要出去?
我脑袋迅速想着该选哪一个,但最后还是无法决定。
不过,当我从缝隙看到学姐移动铁琴想确定乐器柜里有没有人的时候,我就死心地把手按在拉门上。
“……是我,城崎。”
“阿修?”
我的手一按在门上,就神奇地轻松打开了门。
“你、你为什么躲在这种地方?”
学姐目瞪口呆地说。
我的出现似乎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委员长和杏子也是一脸惊讶地说不出话。
“我是逃课来风向鸡,想用自己的方式调查一下,钥匙则是跟冈岛老师借的。然后,我正在检查音乐教室时,她们俩就来了。我不想让她们看到我到处查看的样子,所以就慌忙躲在这里。”
我淡淡地说,并没有看任何人的脸庞,而且特别是不想看到杏子的脸。
“……因此,你一直在这里吗?”委员长问。
我看着旁边,点点头说:“她们准备仪式时,藤井美咲把那台铁琴靠在乐器柜上。因此铁琴卡住门,我出不来。真的很没出息,我被关在自己躲藏的柜子里。”
学姐讶异的眼神因这个难堪的事情原委而慢慢有了变化。
“原来如此,你出不来啊……”
她的眼神明显露出轻蔑之色。
“你的借口只有这样?你可以打破那扇破门出来啊!再不行的话,也可以出声叫她们两个吧!”
学姐说着,双手揪住我的前襟,她强而有力的言词和锐利的目光都让人窒息。
“你可以帮助她们啊!不可以逃避!”
学姐瞪着我说,但我无法说什么,只是低头看着地上。
学姐深深叹了一口气,放下手。
“你先休息一下,你的脸色很难看。”
我默默地点点头,靠往后面的乐器柜。
学姐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快步往外走去。
“……阿修,既然你看到了,那可以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吗?”
学姐出去后,委员长问道。不过,她依然望着自己眼前的杏子,并没有转头看我一眼。
“我知道她们使用蜡烛,但那是怎样的仪式呢?是念咒还是诵经?”
“不,不是那么危险的仪式,只是盯着蜡烛祈祷而已。”
“那是很危险的仪式。”
委员长看着我,严厉地眯起眼睛。
“我们去确认了藤井借的那本书。从你所说的话看来,那是教人双眼盯着火焰祈祷到蜡烛烧尽的一种巫术。书里说那是最危险的仪式,或许可以清楚地看见幽灵。”
杏子听到“幽灵”这个字眼,突然挺起身来。
“一之濑,你有看到什么吧?”
委员长凝视着杏子,杏子的肩膀微微颤抖。
“……美咲的妈妈。”
杏子低着头小声地说。
那是因为去世的二之宫加奈存在她的意识中,所以她才会看到那个幻觉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会看到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女?
我知道那是幻听。并不是现实中听到的声音,只是自己心中产生的声音。只是那个无法拭去的罪恶感,变成幻影出现在自己眼前而已。不过——
“我来说明一下那种仪式为什么很危险。”
委员长把手搭在杏子肩上,用温和的声音说:
“盯着摇晃的火焰看,实际上是一种催眠术的手法。长时间在黑暗中凝视一点,大部分的人都会被催眠。”
“不过,并不会让人睡着。”
我才插嘴就后悔了。并没有进行这项仪式的我,刻意否定是没有意义的事。而我刚才那么说,就像在说自己看到了什么一样。
委员长大概也发现了,瞥了我一眼后才转身对杏子说:
“很多人误解‘催眠’这句话。它并不会让人因此睡着,其实意识还是很清醒。所以,一般人都不会发现自己进入催眠状态。”
“那、那么,我是因为进入催眠的状态,才看到幽灵的吗?”
杏子认真地望着委员长。
“对,那是幻觉。进入深度的催眠状态后,即使眼睛没闭上还是会看到幻觉的例子也是有的。真的有哦!刚刚的仪式就是利用这一点,所以即使看见什么也不奇怪。因此,那并不是幽灵。”
“可、可是,我以前也看过……即使没有做这种仪式的时候。”
杏子说着,全身发抖地低下头。
“没关系,可以告诉我你看到什么吗?”
然后,杏子用细微的声音开始述说,内容就跟我今早听到的事情一样,而那时她看到的人似乎也是二之宫加奈。
“一之濑,你说你被藤井的母亲吓一跳,因而眼睁睁地看着毫不知情的藤井跑掉吗?”委员长确认般地再问一次。
杏子把头埋在委员长胸前,点了点头说:
“我真的吓一大跳,伯母竟然活生生地对我微笑……”
“藤井的母亲是什么样子呢?”
“……和以前看到的一样,有漂亮的长发和非常温柔的脸庞。”
“嗯,那个果然不是幽灵。”
“咦?”
“那并不是幽灵,而是藤井母亲留在你记忆中的模样。藤井的母亲其实在一年前动过一个大手术,把头发剪短了。”
“……头发剪短了?”
“是啊,而且你仔细回想一下当时看到的情景。你一走出音乐教室就看到藤井的母亲吧?然后,在大厅中央四下张望的藤井跑到楼梯边要下楼时,却突然被推下去吗?”
“嗯,是这样没错,但……”
杏子点点头,没自信地别开视线。
“这样就有点奇怪了。”
不知何故,委员长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委员长好像很难说出口的样子,沉默了一阵子才说:
“……藤井跑到楼梯边的那段时间,你为什么站着不动?”
“什么?”
“你刚刚不是说了吗?藤井从楼梯摔下去时,你刚好在教室的入口处看到。”
“是。嗯,是这样没错……是怎么样呢?因为太惊讶了吧?”
“以惊讶来说,时间未免太长了。藤井是四下张望后才跑到楼梯边的,而从大厅到楼梯边还有段距离,你可以出声叫住她或者跑近她吧。”
“或许可以,不过,我那时做了什么呢……”
杏子越说越小声,低头看着地上。
“那是因为,一开始就没有幽灵。”
“没有?可是,我真的亲眼——”
“一之濑,闭上眼睛。从现在开始,那个幽灵已经不见了。”
委员长温和的声音变得有些强硬。
“听好!闭上眼睛,仔细回想一下当时的情景。”
杏子点点头,乖乖地闭上双眼。
“现在,你为了追飞奔出去的藤井,正要从音乐教室跑出去吧。那么,音乐教室的门是开着还是关着?”
“……因为美咲跑出去了,所以门是开着,我可以清楚地看见。”
像是在眺望那时的情景,杏子闭着双眼抬头仰望天花板说。
“你在那里有看到藤井的母亲吗?”
“……嗯,没看到,只有美咲。”
杏子摇了摇头,绑起来的头发轻轻晃动。
“从这里开始,你要仔细回想一下。一之濑,你当然会看到音乐教室的门,因为你正跑向门口,而且前面只有藤井一个人。这时,你逐渐靠近门口来到前面。从这里看得到什么吗?”
对于委员长的询问,杏子只说声“是怎么样呢”就沉默不语了。
“加油,想起来!”
“……啊,咦?好奇怪,只看得到美咲啊。”
杏子的眼睛依旧闭着,摇了摇头。
“那么,你接着去追藤井,穿过音乐教室的门。嗯,怎么样?你跑到大厅前,看到藤井的后面有人吗?”
“——没有任何人!为什么?为什么!”
杏子睁开闭着的双眼,惊讶地看着委员长。
“那里从一开始就没有幽灵。”
委员长的声音里透露着一丝丝哀伤。
“……人很容易以为自己看到幽灵。实际上即使没看见,后来也会在记忆中补上。改变记忆,是为了逃离痛苦的回忆。”
委员长说着,又抱紧杏子。不过,这次她的手臂加强了力道。
“嗯,一之濑——藤井摔下去的时候,你做了什么?”
杏子闻言,顿时全身僵硬。
委员长手臂的力道依旧不减,等待着她的答案。
“我不知道……美咲会摔下去,是因为美咲的妈妈吗?我什么都不知道!”
“加油,还差一点点!”
杏子咬了咬嘴唇,然后垂下眼帘,再度凝视过去。
“大厅里只有美咲一个人。她的表情和平常的样子很不一样,我看了非常害怕。”
她沉思地闭上嘴唇,并轻轻点头。
“嗯,没错。我想起来了,我真的追过去,因为必须阻止美咲做傻事。那时我以为美咲要去哪里,所以在她下楼前伸手阻止她——”
话说到一半中断了。
杏子像是因看到记忆中的景象而打了个寒颤,突然大大摇着头。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不对!”
委员长也闭上双眼,紧紧搂住忽然大叫的杏子。
“没事了、没事了,冷静一点!”
“不、不对!我没有想到美咲会在楼梯前停住。她看了一眼楼梯间的画,就突然站住不动。但我跑得太快,没办法停住,所以伸出去的手就刚好碰到她的背……”
杏子高声叫喊,全身无力地靠在委员长身上。
“……啊,原来是这样!把美咲推下楼的就是我啊!”
杏子喘着气说,并紧紧搂住委员长。
我只能呆呆望着她们俩抱在一起。
把好友推下楼的杏子,看到了深埋在自己心底的真相,闭着眼睛不禁哭了起来。
“一之濑,你做得很好,你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了。”
“我、我为什么会把那种事忘了……”
委员长温柔地摸着靠在她肩上的杏子的头。
“这就是你很重视藤井的证据啊。”
杏子闻言,歪着头看向委员长。
“你的记忆改变,是因为你不小心让你最重要的朋友受伤的缘故。因为你太重视藤井,心里痛苦得不得了,所以想改变自己的记忆。这就是你们是真正好友的证据啊。”
“……嗯,这样就太好了!如果是那样,我也会很开心。”
杏子擦掉眼泪,不好意思地对委员长笑着。
“可是,为什么美咲不把事实说出来呢?我们是好朋友啊,她说出来就好了,但她一点都不生气——”
杏子突然闭口不语,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怎么了?”
委员长问,杏子只是静静地闭上眼睛:
“美咲那时一点都不生气,不仅如此,好像也没想到是被我推下去的。”
“没想到?”
委员长问,而杏子依旧闭着双眼仰望空中。
“嗯,美咲很清楚地对保健室老师说她是失足掉下去的。”
杏子的声音逐渐低沉,她紧闭双眼,慢慢低下头。
“……因此,我就没有向她道歉。其实我知道自己做错事,所以想跟她道歉。不过,美咲很可怕。她一直跟担心她伤势的保健室老师说有幽灵,对她自己的伤势和我做的错事好像完全都不在乎的样子。”
垂着眼帘、凝视过去的杏子,又流下一滴泪水。
“所以,那时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幽灵书的,是美咲的妈妈不好。”
杏子声音发抖地说,委员长则大大地点头,并轻轻抱住她。
心里产生虚幻的记忆,是为了逃避痛苦的回忆。
亲手把好友推下楼、受伤的好友甚至没有意识到是自己的过失所造成,以及无法向好友道歉、求得对方原谅,这些事全都沉重地压在杏子的心头上,因而使她的记忆产生扭曲。
我只是一语不发地继续望着远方那两人。
“已经没事了,不用再担心。因为,幽灵已经消失不见了。”
委员长深深望着杏子说。
“等一下要好好跟藤井说并且道歉哦,她一定会想起来并且原谅你。藤井之所以会想不起来,也是和你一样的原因。”
“一样的原因?”
“因为,藤井也很重视你啊。藤井无意识地在保护你,而忘记自己那时是怎么摔下去的。我是这么认为……所以,没有问题的。”
杏子闻言睁开双眼,看到委员长开朗的笑容。
“只要好好道歉,美咲一定会原谅你。这样,所有事情都可以解决了。”
委员长既温柔又温暖的声音,让杏子拭去泪水,用力地猛点头。
看着她们两人的样子,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沉郁.
——解决。
那对我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绝对办不到的事。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仪式的细节吗?还有,城崎,你也要说明一下你来时的情况。”
委员长说着,望向我和杏子。
我点头同意委员长的话,淡淡叙述自己的行动和看到的事物。
我跷了第六节课、遇到冈岛老师、检查大厅的厕所和电梯、铁琴一开始就被摆在外面,然后美咲她们来了之后,我就躲到乐器柜里。
由于委员长已知仪式的内容,所以主要是确定时间,我简单说明即可。
我在说明的时候,杏子偶尔也会插几句话补充。
我毫不隐瞒地据实以告,只是,拚命忍着不发抖和冒冷汗。
“大家久等了!”
我的话大致讲完时,学姐就出现在门口。
“小菜,菅原怎么了?”
“刚刚回去了,真是的!”
学姐故作生气地说,跳过门口碎了一地的玻璃。
“我到一楼的时候,她正等在那里。不过,听到我说美咲她们没有受伤就立刻离开。她说在我去之前,她有查看一下有没有其它人来这里,结果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美咲尚未醒过来,学姐站在一旁,看了看她的脸色后,安心地点点头。
“不过,你花了满多时间耶。”
“嗯,我打电话跟蓟姐报告后,还到处查看,做过许多确认才回来。”
“有什么发现吗?”委员长问。
学姐举起双手,摇了摇头说:“什么也没有,这次我们的情况和森川老师一样。我特地注意看了一下四楼的大厅,还是没发现什么。不管是大厅、厕所,每个角落我都巡视过一遍,也按了电梯查看,但依旧只有一堆灰尘。我花了一番时间才上来,却一无所获。”
“原来如此。”
委员长说道,用手指按着自己的樱桃小口。
她大概在整理自己的思绪吧,小声嘟哝了一句——然后,脸色突然一变。
“……小铃,怎么了?”学姐屏息问道。
委员长眉头深锁,茫然地望着空中。
“嗯,没什么,没什么啦……”
她的表情一看就知道。
——委员长显然猜到是谁如何弄出那阵琴声了。
委员长应该已经发现真相,却没有很高兴的样子,反而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这起事件并不是用“你就是犯人”这句话就可以解决。
委员长娇小的身子微微颤抖,而我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