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声音。我曾经在哪儿听过。
(来……睁开眼。)
在声声催促中,我想法子以微弱的意识睁开了眼帘。
「妳是……?」
「不要紧了。」
长发、仅着薄沙的轻盈身影。这人说不要紧,语气却冷淡而独特。对了。我以前曾被这女人——不。
「阿拉米丝……!」
「啊,暂时别起来比较好。」
「别管我。」
卡登不顾女子的制止想要起身。意识恢复之后,最要紧的是阿拉米丝。受狂风吹袭消失的阿拉米丝。她平安无事吧?为什么她此时不在这儿?
「不愧是守护者。」
女子在身体僵硬动作、凭力气站着的卡登背后说道。
「为什么妳知道?」
卡登猛地回头看她。这女人不仅救了我,还知道我是守护者?女子以冷静神情笑了。卡登低沉地说:
「妳到底是什么人?」
人心各异
这里是洞顶低矮的洞窟。周围是岩石,但有微弱光芒照射进来。出口大概在不远处。
可是,有别于这光线,女子的周围竞不可思议地光亮。看起来有层朦胧的银光包围,会是我多心吗?她的美远远超乎寻常人,究竟她定不是活在现世?
「你别在意我是什么人。他们是这样子说吗?」
由于女子说话直截了当,卡登无力发怒。但,看来这女子救了他两次。一年前彷佛被梦幻包围,但现在不同。
「为什么救我?当时是,现在也是。」
「咦?你记得?」
「我以为是梦。」
「说的是……上次该说是偶然吧,是我一时兴起。」
「什么意思?这次不是偶然吗?」
「连环炮似地发问……你这孩子真让人伤脑筋?」
「妳叫我孩子?」
「咦?你生气了?」
「……」
「呵呵呵。对不起,我没恶意。」
无论他说什么,都得不到象样的回答。而且,现在这时候,女子的身分、目的都不重要。卡登突然背向女子。
「你上哪儿去?」
「不关妳的事。」
「你多休息一会儿比较好……不过,你喝得下水,我想你的伤势不严重。」
卡登没答腔,径自往亮光照射来的方向走了去。身体各处隐隐作痛,但他不理会,继续前进。他听到背后有她跟随的脚步声。卡登轻轻咋了下舌。
「我感谢妳救了我。但是,如果妳想妨碍我——我就杀了妳。」
他轻轻握住赤红长剑的剑柄。
「住手。」
女子毫无惧色,说话依旧是不以为然的口吻。女子以寂寞的眼神看着卡登。
「我无意妨碍你。我只是依照自己的意思行动。」
「是吗?不过,要是你一时兴起的念头碍着我……」
「你就要杀我?好啊,请——要是你杀得了我。」
「什么?」
「就像我说的。」
爽快地说完后,女子笑了,但眼里仍有些许落寞。
一出洞窟,周围已近黄昏。从那天之后,过了几天?阿拉米丝上了某处的岸吗?她一个人不知如何定好?还定受了伤,动弹不得?卡登内心的焦虑扩散开来。
假如就这样永远失去阿拉米丝……。
万事不惧的守护者卡登,光想到将来就害怕不已。先回大河再说。适时节,太阳在那个高度的话,大河位置是在……
「你护卫的眷属名叫阿拉米丝?」
他从背后又听到女子的声音。一瞬间,卡登真的忘了她的存在。
「你爱她吧?」
卡登无心回答。对卡登来说,这是一份唯一、非常重要的感情,他不想轻率告诉别人。
「你的脚步透露了。」
女子看出卡登的反应继续说道。
「你放心。她平安无事。要是你往都摩积走,不久就会遇上她。」
「……为什么妳知道?」
卡登不由得停下脚步。
「这个嘛……若用说的,该说因为我看得见同族的行动吧?」
「同族?」
「正确地说是眷属。」
「那么,妳是鲁塔的人?」
「不是。」
女子断然否认。她十分熟悉鲁塔和他们的事,却不是鲁塔人。而且,这风釆、这态度。卡登不明所以。但……
「真的吗?若是前往都摩积峰,能遇见阿拉米丝?」
「嗯。没错。」
卡登一语不发地转向都摩积的方位。他并非全盘相信这女子的话,但若说她救他不是偶然,阿拉米丝也可能同样得救。更重要的是现在没有其它线索可循。
我闻到清新的草香。
——这里是?
「妳醒了?」
一睁眼,近处有张陌生女人的脸。温柔、澄澈的绿眸。而对面有蔚蓝晴空。
「请、请问……」
「妳别起来比较好。」
女子执起阿拉米丝的手把脉。她向困惑、手颤的阿拉米丝说:
「妳放心。俺不是可疑人。」
她轻扬嘴角微笑。
「妳是被狂风吹落河里的吧?」
「啊……」
是的。我从船上飞了出去……对、对了。卡登哥。
阿拉米丝环顾四周。除了自己和女子以外,没有他人。这里是低浅小河的河畔。这条河是大河的支流吧?
「喝了它吧。这样才有力气。」
女子把小草叶包和水壶一起给了阿拉米丝。她一接手,就闻到草叶包飘出方才的清香。
「谢、谢谢……莫非妳是药师?」
香味不仅来自草叶包,也来自女子的发和衣裳。她一定一直处在这清香中。
「药师?俺不是。」
女子倏的垂下眼帘摇摇头。
「……俺只是有样学样罢了。」
由于女子的神情十分落寞,所以阿拉米丝没再追问。
虽然她说是有样学样,但药草十分有效。阿拉米丝休息了片刻,就恢复了大半元气。虽然稍微一动身体就会痛,但没受什么重伤。
「非常谢谢妳救了我……唔?」
阿拉米丝郑重道谢,但她还不知道女子姓啥名啥。
「我、我叫……阿拉米丝。妳呢?」
「俺?俺叫——威兹。」
「……」
从她的长相、声音、体型来看,都是个女人,但她却自称「俺」,报了「威兹」这个男生的名字。阿拉米丝觉得这人是怪人。可是,这人救了她,所以应该不是坏人。
「对了……妳这颗石头……」
威兹看了看阿拉米丝胸前的朱石。
「难道妳也是鲁塔的眷属?」
「咦?眷、眷属?」
阿拉米丝拚命思索语意。以前曾在哪儿听过……对,在奇毛柯丹的城镇上。称呼我是「还原者」的剑客说了同样的话。
可是。
「妳不知道?」
阿拉米丝点点头说了声抱歉。它和她有关联,但她不知它有何意义。
「妳不知道自己的事?」
——法邬也说同样的话。
「法邬?」
「不。没什么。」
「啊。」
这时,阿拉米丝发觉威兹也配戴了相同的朱石。
说到这个,那位女剑客妮姆拉姆以及哈法沙那位称作「水镜」的大姊姊也配戴了朱石。虽然她只遇见一次,不能肯定,但她记得在泉边遇见的那位赠送缎带的大姊姊也——
「啊,那么,妳也是……眷属?」
阿拉米丝遇见的人,胸前都有奇异发亮的朱石。
「不,俺不是。」
这话的意思是有其它「眷属」?还定说,这人和卡登一样是守护者?
一想起卡登,阿拉米丝突然感到心痛。因为我害得卡登哥也掉进河里——啊啊。希望他平安无事。
「妳接下来怎么办?」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问题。
「……我得找卡登哥……得找失散的人。」
「妳的同伴吗?」
「唔、唔。卡登哥是守护者。」
「守护者?」
威兹露出了复杂神情。她知道有关守护者的事吗?
「啊,不。我想卡登一定在担心妳。」
「……嗯。也许吧。」
「也许?」
她默默地点点头。其实阿拉米丝不确信。因为现在的自己不是真正的自己。她知道卡登时常怀念昔日的阿拉米丝——怀念真的她,并以遥远眼神看着她。现在的我对卡登哥而言,是真正需要的人吗?即使他曾对她说:妳就是妳。
「不要一脸忧郁。妳的守护者一定还活着。」
「啊,嗯。」
威兹似乎误会阿拉米丝的沉默,但阿拉米丝很高兴她鼓励她。阿拉米丝向威兹绽放笑靥。威兹也笑了。明明威兹看起来年纪和她相差无几,笑容却令人觉得可靠。
「那么,妳要从哪边找起?你们本来想去哪儿?」
「——唔、唔……都摩积……」
「鲁塔的住所?」
威兹的话声变尖锐。阿拉米丝吓得背脊震颤了一下。
「对不起,阿拉米丝。俺不是想吓唬妳……可是,妳真打算要去?就稚嫩的妳来说,不要说都摩积,连它的周遭都是危险重重。」
这次威兹平静地劝诫。可是,阿拉米丝心意已决。
「嗯。我要去。」
因为我想找回真正的自己。因为这么一来,我、卡登哥都不会再寂寞。
「妳还定要向鲁塔寻求解答?」
威兹触摸自己胸前的朱石。
「知道了。既然这样,俺也去。俺保护妳直到妳和守护者卡登相遇为止。」
「威兹……」
「包在我身上。」
威兹开心地说了这话后,再一次用手包住自己的朱石。仿佛在寻求某人的温暖。
「你看。好美的月亮。」
女子在突出的大岩石上坐了下来,悠闲地仰望夜空。
可是,卡登没抬起视线,直盯着野宿的营火。
「鲁塔……实现者。」
女子并不特别在意,她看着月儿,淡然说下去。
「守护者啊。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前往鲁塔的住所,定希望实现什么心愿?」
「……」
「如果可以,说给我听听。」
一路上,女子都是这副调调。她几乎不回答卡登的问题,净说自己想说的。不过,奇怪的是他不生气。女子平静的嗓音或多或少疏解了他紧绷的心情。
「我以前用这手还原了阿拉米丝。」
「我知道。」
为什么知道?但这己不重要。
「那么,你希望取回那孩子失去的过去?」
「不是。」
……。我想取回的是自己。
若是以妮姆拉姆的话思考,我从以前到现在得到了几个证明。从很久以前还原姊姊的那天起——从舍弃自己,持续当守护者作为姊姊存在的证明的那天起。然而,我没有能证明我的东西。除了阿拉米丝心中的我以外。
「可是,我把阿拉米丝还原了,连唯一的证明也没了……」
「原来如此。」
女子笑得有如听幼子说话而开心的母亲。
「可笑吗?」
「不。」
女子轻盈地跳下岩石后,屈起修长的腿,跪在卡登的身旁。
「若是你,我也许可以委托你。」
「委托?」
「嗯,是的。委托。」
女人的脸上没有笑意。而且她又说出与问题无关的话。
「你的眷属……你知道他是最厉害的还原者吗?」
这是他不知也不曾想过的事。
「因为她原本的职责是还原其它眷属。」
「为什么?」
「因为这是鲁塔的温柔。」
「鲁塔的温柔……以前我也听过这话。」
「兰蒂妮说的吧?」
「妳认识她?」
到了这地步,他也不觉惊讶了。这女人拥有人力不及的神力,知道许许多多的事。卡登顿时漠然地了解了。
「兰蒂妮长年来背负了还原者的使命。」
——倘若你的肉身老朽,鲁塔甚至会派遣治疗者来。
「治疗者……也是鲁塔的眷属吗?」
「嗯。」
女子压低了话声,垂下了眼睑。根据判断,所谓「治疗」是种延续将逝的生命的神力。但从她悠然的神情转为阴郁来看,他知道这不是幸福的神力。
「不过,这回鲁塔派了还原者……就是这么回事。」
以治疗神力使肉体长存的同时,悲伤也会长存。断绝生命、使其忘绝一切,这能说定鲁塔的温柔?
被阿拉米丝还原时,蔺蒂妮的确安详地笑了。
但是,将兰蒂妮存在的证明记挂于心,独自活下去的妮姆拉姆……。
不。卡登左右摇了摇头。这是妮姆拉姆自身的决定。
「就我来说,我觉得她是唯一人选——委托还原兰蒂妮的人,也算是种缘份。」
「慢着。妳想拜托我什么都没用。」
我现在没心情接受任何人的拜托。
「不,我不打算拜托你。我只是要你帮点小忙。」
女子恢复从容悠然的神色笑道。帮忙也可说是拜托吧?
营火被夜风吹动,火中的枯枝啪地一声裂开。
「……妳以前说妳不是鲁塔的人。」
卡登直勾勾地看着女子。
「那么,不是鲁塔的眷属,也不是守护者,却熟悉鲁塔的妳是什么人?」
「年轻的守护者啊,你还是在意这点。」
卡登默然承认。事到如今,他并不走要求解答。但,他想她若要委托他做事,要他帮忙,至少说个名字,说出自己姓啥名啥也好。
「……我叫伊斯娜。」
风儿轻飘飘吹动了女子的发和薄纱。
「伊斯娜?这是妳的名字?」
「是。」
——身为宗家末裔、担负义务的人。
沐浴在月光下,女子的声音有些变了。明明在旁,却好似在远方响起的严肃话语。
——无论花多少时间、无论离多远,都注定要履行我的义务。
「这……和鲁塔的义务不同吗?」
伊斯娜突然瞟向远方。
——我不能和你们扯上关系,也不能改变人的下场。我只是……旁观者。
旁观者。这定置身度外、冷淡的立场,也是辛酸、孤独的立场。
「伊斯娜。」
卡登试着叫唤女子的名字。不可思议地、异国风情的响声。
「什么事?」
嘴角漾起笑容。伊斯娜恢复原本的声音。
「我还是不知道妳的目的和本意。」
身为宗家未裔的义务。我连这话的意思也不懂。
「可是我知道一件事——妳有妳的想法,妳为了自己的想法行动。」
即使是一时兴起做的事,也有该做的理由。
「呵呵呵……走的。就像你有你的想法一样。」
伊斯娜再度仰头望月。这次卡登也仰望夜空。
阿拉米丝……等我。在我抵达之前,请妳平安无事。
「俺可以绕一下路吗?」
「啊,嗯。」
走着走着,在山峰近在眼前时,威兹突然偏离了道路。阿拉米丝也跟在后头。走了一会儿之后,阿拉米丝看到意想不到的东西。周围全走沙土和岩石,竞有片广阔如菌的低绿。
威兹走进草地里。阿拉米丝跟着进去,绿草的气味十分沁凉,抚愈了她的疲惫。阿拉米丝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自从一别交换缎带的水泉以后,这定头次这样感受大自然的恩惠。
「真是个好地方。」
她一笑,威兹也笑了。数朵小花在丛草间绽放。威兹摘了几朵后,走往草地一角的木柱。木柱立在堆起的土上,威兹在柱前跪下祈祷,并将小花献上。白花虽素雅,但楚楚可怜。
「……这里是……坟墓?」
「嗯。」
蜷着背,威兹静静地抚摸手边的土壤。彷佛怜惜的动作。
我想一定是威兹重要的人。阿拉米丝也在威兹的背后双手合十,轻轻地闭上眼。为了在绿草中沉眠的某人小小声地祈祷。
这时,她感觉威兹站了起来。她一瞧,威兹正从随风摇曳的草地上,往山那头的夕阳看去。阿拉米丝觉得这眼神很熟悉。
出发旅行前,卡登在哈法沙的旅店也用相同眼神看着夕阳。
「……妳在看夕阳以外的东西?」
在红色光芒照耀下,威兹没有回答。
「是墓中人?」
「也许吧。」
「说的也是……大家看着不同的东西。」
——逝去的过往。唯有隐藏在自己心底的思念。
「妳呢?」
阿拉米丝左右地摇了摇头。
「我……好像失去了它。」
「妳失去记忆?」
威兹同情地问道,而阿拉米丝勉强地向她笑了笑,点点头。
「可是。听说鲁塔……鲁塔会实现人的心愿。所以,我要请鲁塔恢复我失去的记隐。」
「对了。」
阿拉米丝想到一事。
「欸,妳也和我一起去吧?」
这样也许威兹不必再和卡登一样,以寂寞眼神看着夕阳。
「……不。俺不去。」
然而,威兹平静地拒绝了。
「为什么?」
「对不起,阿拉米丝。但是,谢谢妳。」
威兹依然眼神寂寞,并向阿拉米丝温柔地笑了笑。果然和卡登的眼神相似。阿拉米丝的心好痛。若是卡登,一定知道威兹拒绝的理由。我一个人什么也不知。
「现在走回去的话,入山前天就会黑了。今晚在这儿过夜吧。」
「啊,嗯。」
威兹着手准备露宿,阿拉米丝也动手帮忙摆放食物。
背倚夕阳,山峦连成巨大黑影。抬头看去,这份严酷、恐怖似乎传了过来。不过,若是可以,她想尽快走向山里。她想向山那头的鲁塔请求,至少让自己能分担威兹和卡登的寂寞。
再会与别离
随着都摩积山脉的靠近,威兹渐渐变得寡言。
不,威兹原本就不多话,但因为威兹紧张的情绪令阿拉米丝犹豫不敢开口,所以更加威觉威兹沉默寡言。
终于穿过岩石,开始攀登寸步难行的斜坡时,威兹好几次停下了脚步,一睑严肃地沉思。
「威兹……我、我没问题。」
阿拉米丝以为威兹担心娇弱的她,所以上气不接下气地笑说。但,威兹仅仅含糊地答了声嗯,便不再多说。
山路险峻,即使耗了一整天前进,仍然不见目的地。
越是往山里走,威兹的脚步越慢。样子不像疲累的缘故。为什么?阿拉米丝边压抑快速心跳,边看威兹阴暗的侧脸。
不久,当夕日光芒染红了四周时——
「这里是……」
阿拉米丝和威兹来到了古老石壁、倾圮的石门前。
威兹在这儿僵硬地停止了动作。
「阿拉米丝。即使到了这里,妳的守护者也没出现。」
「……」
「妳的守护者——卡登真的会来这儿吗?」
「是、是真的。他、他一定会……」
被她一问,阿拉米丝的胸口因不安而疼痛。可是,我相信。即使我不是真正的阿拉米丝。若是我希望他来,身为守护者的他就会来。
「那么,也许定我们早到了。」
「嗯、嗯。」
「即然这样,我们折返,在山脚等他。」
「咦?可、可是……说不定卡登哥在前头?要是我们走回去,不就离他更远。」
「这话也有道理。但前头很危险。」
「可、可是……」
阿拉米丝拚命用眼神向威兹说。威兹轻轻抱着胳膊思索。
「也许……妳和守护者受鲁塔召唤,才前往那地方……虽然妳丧失了记忆,但事实或许是这样。」
威兹目光朝向了门后。这时,高耸石壁的那一头发出了微效的金属声。
「卡登哥?」
阿拉米丝心想这说不定是卡登的剑声,便一脚踩了出去。
「等等!」
威兹揪住阿拉米丝的手臂。同时,有个如同大黑影的剑客,轻慢地出现在二人面前。
「——什么人?」
低沉嗓音、黑铠甲配上骇人面具。最可怕的定面具下冰冷的眼神,阿拉米丝因此背脊发颤。威兹啐的一声咋舌。她手伸入怀中,握住某物。
「妳是……上回那个治疗者?」
剑客认识威兹。但他没有名字,就叫「治疗者」。
「妳还在?我说过要妳离开。」
威兹不发一语地瞪视剑客。阿拉米丝战战兢兢地抬头看着剑客,并惊讶地拉扯威兹的衣袖。
「威、威兹。那、那男人……和我们一样有相同的石子。」
剑客的胸前确实有朱石。
「嗯。他也是鲁塔的人。」
「唔?妳是谁?」
剑客似乎也注意到阿拉米丝的朱石。
「我、我是……」
「她是鲁塔召来的眷属。」
不能说对,也不能说不对。威兹往前一站,保护阿拉米丝。创客目不转睛地看着阿拉米丝。视线化为利刃,彷佛能割裂她身上的衣服和肌肤。
「妳有什么神力?」
剑客问道。阿拉米丝边发抖边思索答案。这、这……。
「啊……唔……有、有人叫我还原者。」
「什么?还原者?还原者为什么落单?妳的守护者怎么了?」
「走失了。」
「哼,荒唐。最厉害的还原者和守护者失散?」
「是真的。所以你别挡路。俺现在要通过这里。」
「俺?」
剑客的眼神和声调变了。从慑人的威迫感变为腾腾杀气。
「妳……不是治疗者。」
「不是又如何?」
「妳是当时那个男人。对了……治疗者已经用了神力?」
男子手慢慢伸向背后的巨剑。刀宽、红色的可怕长剑闪闪发亮。
「用尽神力的话,妳就不是眷属了。没得到鲁塔许可的人,要是踏进这个地方——」
「住、住手!」
威兹紧握怀里的东西。阿拉米丝忍不住走向前。
「退下。妳敢碍事的话,即使是还原者,我也不饶恕。」
「没错。阿拉米丝,妳退下。」
「威兹……」
威兹重新面向剑客。她的侧脸浮现悲哀的笑容。阿拉米丝感觉到她似乎心有所悟,说不出话来。一瞬间,奇妙时刻产生,威兹从怀里扔出某样东西,眼睛来不及捕捉这动作的剎那,利剑以难以相信的速度挥下——。
「呜……」
「呀啊啊!威兹……!」
「听到了吗?」
卡登回头看旁边的伊斯娜。
「那个方向。」
卡登指了石门。黄昏余晖将逝,门浮现在微暗中。那的确是阿拉米丝的惨叫声。伊斯娜想叫住他,但他不理,跑了过去。
过了门,内部是半倾圮的石造建筑,他看到石壁和石柱的对面有扇相同的门。背向石壁的黑铠甲男子、倒卧的女人。还有,抱着女人的阿拉米丝。
「阿拉米丝!」
「啊……卡、卡登哥。」
卡登赶紧跑近阿拉米丝,跪了下来。
「没事吧?妳可以放心了。」
「嗯,可是,威兹她……」
「威兹?」
这是男人的名字,但指的是那倒卧的女子?他一看,女子的背被割裂,地面有滩黑血。虽然可怜,但看一眼也知道没救了。不过,卡登没把这话说出,只默默地抬头看黑剑客。
「你是守护者?」
剑客先卡登一步问道。
「是的。我是眷属阿拉米丝的守护者。」
卡登慢慢站起身来。男子的剑刚吸了血,它和卡登的剑同色。胸前有鲁塔的象征——朱石。
「为什么?」
卡登问道,而剑客答说:这话是我要问的。
「你是守护者,为什么离开眷属身旁?若说定奉鲁塔之命来这儿,为什么你要把眷属托给这种人?」
男子以看秽物的眼神看了看亲自斩杀的女人。卡登不明所以,但心里相当不愉快。
「不必你多言。我不知道什么奉鲁塔之命。我们只是要到鲁塔那儿。」
「……哦……是吗……」
男子重新握剑。卡登也拔剑出鞘,作势迎敌。二人彼此逼近,算计时机。
「从这里再过去就是鲁塔的圣地。虽然你们是眷属,但斩杀未获许可的人是我的义务。」
卡登没有多余心思说话。他目不转睛地瞅着对手,寻找破绽。
「守护者啊。保护最强眷属的你应该明白——你敌不过我的。」
男子的话是不带威胁也不含傲气的警告。卡登本身冷静地感觉到这一点。无论怎么瞧,都瞧不出破绽。用剑杀不了他。即使不用剑而定将男子还原,那把长剑也令他近不了身。卡登的掌心冒汗。身为守护者,他曾和各式各样的敌人对峙,但这次对手定例外。简直不是人。怎么办?要是我被杀,阿拉米丝她——
(慢着。)
突然间,彷佛来自天空的声音响起。但声源不是天空。声音的主人从卡登背没无声无息地走近。
「妳、妳是……」
钊客第一次动摇了。
「看门人啊。让路。」
相对的,伊斯娜不但没有丝毫动摇,而且口吻依然冷静。
「不行。无论是谁,没有鲁塔许可就不能过。」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伊斯娜不知何时拿了把细长的剑在手上。受上升的月光照射,剑身散发出银色光辉。
「为什么?伊斯娜?妳不能直接干涉我们的事。」
「嗯。我现在也有这打算。」
「伊斯娜。别轻敌!」
卡登在毫不犹豫走近剑客的她的背后叫道,她从容地回头看卡登。
「呵呵呵。你保护你的眷属吧。」
——放心。没人能打倒我。
她断然说道,剑客像是被这话声戳剌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
「呜,的确,谁也打不倒妳……但是……」
剑身扬起,发出剑啸。
「我有应尽的义务!」
随后,男子飞快的动作,即便是卡登也追不上。剑漂亮地击中伊斯娜,深深贯穿了身体中心。
「呀啊……」
阿拉米丝在卡登背后尖叫。剑客就这样静止不动了。她以为伊斯娜会当场倒下。
但。
「呜……咳咳……」
吐血、颓然倒下的是岩石般的剑客。不分胜负地,伊斯娜也同样剌了男子一剑。
「可、可恶……果然敌不过妳……」
「看门人啊。这点你一开始就明白。」
「呶……呜……」
粗掌颤抖,巨剑松落,男子咚地应声倒地。因势而扬起了沙尘。之后,四周归于寂静。
「……伊斯娜。」
好不容易,卡登开了口。伊斯娜面无表情地低语说自己没事,然后亲自握住剌中身上的剑柄。
「——唔……」
她皱起眉,接着不加思索地拔起剑。
剑上明明染了血,但伊斯娜的伤口转眼间愈合,彷佛没发生任何事般消失了。
「……」
卡登只是无言地凝视她不可思议之处。他心里有数,但伊斯娜到底和普通人不同。
「我没事。」
伊斯娜没流下一滴汗,并回头看向卡登和阿拉米丝。
「看门人知道会这样……因为上一代、上上一代都是我打倒的。」
不过,伊斯娜视线移向了脚边。脸色苍白的女子无力地躺在这儿。这时候,女子几乎没命了。
威兹、威兹,阿拉米丝小小声地呼唤女子的名字好几次。女子——威兹回应,总算睁开了眼。
「威兹,妳不要紧吧?」
「……呜,啊,嗯……还好……这点伤死不了……」
看不看得到人是个问题,但威兹想法子绽放了笑容。
「真、真的?」
「嗯。因为俺好歹也是药师学徒……」
骗人。根本没救了。威兹本身也明白这点。这笑脸是为了阿拉米丝吧?
卡登只能一个劲儿守着威兹。
「你……不是法邬,而是威兹吧?」
伊斯娜倏的来到威兹的身边蹲了下来。像在哄小孩般轻抚威兹的头发。
「法邬对你施了治疗神力?」
「嗯……托她的福,像我这样的人幸存了下来……」
威兹呜地一声喉头哽咽,每咳一次就吐一次鲜血。
「威、威兹!不要!」
阿拉米丝发出泪水参杂的哀声。伤心的他们眼里都看得出威兹的死期已近。
「抱歉,阿拉米丝……俺终究是学徒。」
「你有什么遗言?」
伊斯娜的语气温柔。像在安慰说不要紧,死并不可怕。
「没,没有……我心中只有后悔……」
卡登独自仰望天空。生命即将消失、徒感后悔的女子。若是这样……若是还原者可称作鲁塔的温柔……。
「妳想不想还原?」
卡登手伸向了威兹的额头。
「想不想忘了所有痛苦、伤心的事?」
威兹的眼眸因迷惑而动摇。她大概觉得这样也不坏。卡登说了句「那么」之后,正想在掌心拖力时——
「……俺不要。」
威兹几乎以气音回道。
——如果忘了一切……俺心里的法邬就会消失。
「无论俺多后悔、多后悔……也不想失去这些……」
泪水沿着威兹的面颊流下。阿拉米丝轻轻地抽咽。
「威兹……威兹……」
「别、别哭,阿拉米丝……这样就好……呜……呜……」
——阿拉米丝……妳也想想……在哪里……向鲁塔……。
「咦?威兹!我、我听不到、听不到呀,威兹!威兹!威兹!」
阿拉米丝在耳畔拚命叫唤威兹。然而,她已无法回答。
最后,威兹颤抖的双唇好似在呼唤某人的名字,然后就不动了。
翌日,卡登和阿拉米丝一度下山,在已有一个墓的草地上葬了威兹。
伊斯娜已经离开他们。
临走之际,她说了些话并将许多朱石托给卡登。
「——为什么?」
在威兹死去后,阿拉米丝哭累了睡着的夜晚——
卡登试着问伊斯娜。
鲁塔做这种事是为了什么、有什么心愿?
这是他当了守护者,获赐保护眷属的义务和神力后,不曾问过的问题。
可是,自从他一度失去自己的证明,再次旅行想寻回自己时,他一点点地变了。
这不是「反对鲁塔」这般激烈的意思。但,既然有对象可问,他就问问看。他认为伊斯娜容许他发问。
「……鲁塔……」
话才刚说出口,伊斯娜就沉默了半晌。她倚着山岩,若有所思地望着月亮。
「希望幸福。」
「希望谁幸福?」
「希望这世人幸福……希望世界安定……」
他记得曾在某处听过这些话。对了。不知什么时候,哈法沙的领主在还原前说过。据说尊鲁塔为族长,以朱石为象征的一族,为了世界能长久安治,暗地里支撑这个世界。
他觉得这事久远得令人忘怀……。
「如果鲁塔的目的正确,我们眷属的作为从广义的观点来看,也是正确的吗?」
「这谁也不知。」
伊斯娜叹息地说道。
「你是你,鲁塔是鲁塔。只是你们认为自己才是对的。」
「……」
至少,伊斯娜现在认为鲁塔的行径是错的。
卡登从话里可以确信。然后,他又问了伊斯娜。
「到目前为止,有人越过那道门吗?」
「有。少数。」
「这些人都打倒了那看门人?」
「……」
「看门人一开始就知道打不过妳。妳也说过看门人都是妳打倒的——也就是说,不是妳就打倒不了他。」
所以,妳一直在助人穿越那道门。
「嗯,是的。」
伊斯娜承认了。恐怕也包含了卡登言外之意。
「不过,去了鲁塔那儿的人,没有人再回来。」
——守护者啊。就算这样,你也要去吗?
「嗯。」
行走沙地的旅人,任谁都觉得危险。说不定见鲁塔更是危险。他已经不能肯定鲁塔是不是完人。即便如此,卡登也有事相求,希望实现。
「我知道了……那么,这给你。」
于是,伊斯娜双掌朝上,向卡登伸了去。
「这是……」
掌心覆满了朱石。
「这些全是你们眷属的象征——我向他们收集来的石子。」
卡登他们也有几颗这样的石子。
兰蒂妮的石子、伊芙兰的石子、秋秋的石子。它们各自是隐藏过往的证明。
「请交给鲁塔。只要交给她就行了。」
石子含蓄但确实地在手中发亮。
「……知道了。我会交给她。」
卡登收下了石子。这不是为了伊斯娜,也不是疋为了朱石的原王。因为他觉得这么做,自己的心愿也能传达给鲁塔知道。
伊斯娜说要卡登帮忙而不是拜托的事,原来是这回事。
最后,卡登又问道。
「伊斯娜,为什么妳自己不去鲁塔那儿?」
「……这……我办不到。」
伊斯娜突然笑了一下。淡淡地、却时而显露的寂寞神情。卡登没法再追问下去。不管怎样,剩下的唯有专心一意地拜见鲁塔。
「那么,我就此告别。」
不待天明,伊斯娜没向阿拉米丝道别便走了。不过,她转身背向卡登时,一度忆起某事地回头说:
「对了,我以前曾跟你说过。」
「什么事?」
「我说我不是鲁塔的眷属,也不是守护者……」
「嗯。」
「鲁塔没有守护者。」
「没有?为什么?」
卡登深信鲁塔理当有守护者,所以听她这么说便感到诧异。他思忖因为鲁塔既然有看门人那种手下,一定也有贴身保镖。
「这我就不知道了。」
说了句「多保重」之后,伊斯娜没再回头。才因月照见着长发随风吹拂飘动,一下子伊斯娜就消失在沙地的彼方。
「威兹……」
阿拉米丝对着新立的墓碑轻唤,并用小白花装饰它。
「威兹说这里躺的走他非常重要的人。」
「是吗?」
恐怕是威兹临死前呼唤的人。
「所以……」
阿拉米丝没说下去,两眼瞅着两座并立的墓碑。
卡登的手里有威兹配戴的朱石。他觉得这是自然的事。寄托于石子,传达给鲁塔的想法中,有威兹的……或者现在又加了一位与威兹共长眠的人。
「阿拉米丝。」
卡登看着阿拉米丝娇小的背。银色发丝在背上轻柔摇曳。
「妳还是想去吗?」
威兹临死前断断续续的话语。
想一想。妳也有。何处有自己的证明?
唯有问鲁塔,问鲁塔才是唯一知道答案的方法?
威兹想说的会定这个?
「嗯。」
阿拉米丝自制地点了点头。
「我想若是见了鲁塔,向鲁塔请求,就能拿回我要的。大家看得到,唯独我看不到的东西……可是,这也许不是件易事。」
那位冷酷砍杀威兹、可怕的看门人,确实也配戴了鲁塔的象征。
「不过,我……」
阿拉米丝回头望卡登。有些悲伤的青紫瞳眸转也不转地凝睇卡登。卡登熟悉这眼眸。以前在雷蓝生活时,阿拉米丝经常以这种眼神看他。这有特别的情愫在——卡登相信这是种称为爱的东西。若然,阿拉米丝此时也是如此。
「我也一样。」
卡登手落在阿拉米丝的肩上。为了我们的目标进谒鲁塔。
「它由妳交给鲁塔。」
卡登将威兹的朱石交给了阿拉米丝。阿拉米丝交互看了看朱石和卡登。然后,点点头说知道了。
「走吧。」
于是两人离开了墓碑。风将绿草吹拂地沙沙作响。
降雪
注意突出的岩石和湿滑的地面,两人走进了山里。
就阿拉米丝娇小的身子来说,也有不用于便攀越不了的高度落差。
「唔……呼……」
「不要紧吧?」
「……哈啊……」
单是前进就用尽了全力,阿拉米丝连话也答不出来。
「休息一下。」
在越过陡怠的上坡时,卡登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阿拉米丝。
卡登递水给她润喉,她好不容易才有法子开口说话。
「嗯嗯……呼6:爬山比我想象的困难。」
「嗯。山路难行。」
他们从石门爬了好长一段路,但前方路迢迢。
「大白天的,这附近却有点冷。」
阿拉米丝轻轻摩擦胳臂。
「因为正值这季节。」
卡登抬头望向山顶。那里己覆上薄薄白雪。
为了不让阿拉米丝担忧,他绝不说出口,但说实在的,他也无法预料前方路途的艰辛度。他儿时在商队有过行走山路的经验,但当时也避免在峰白时节过山。
「别让身体冻着。我想气温会更冷。」
「啊,嗯。」
「要是累了就说。别勉强自己。」
只能说老掉牙的话的自己令人心烦。
「嗯……我不要紧。」
阿拉米丝征微羞红了双酡。
「因为有你陪我。」
阿拉米丝嘿嘿嘿地笑了,卡登也仅用眼神回以笑容。阿拉米丝更是布满红霞,突然难为情地垂下了睫毛。卡登正想叫阿拉米丝时——
「啊。咦?那是什么?」
阿拉米丝轻快向前走去。似乎发现了某物。卡登追了上去,阿拉米丝立刻走了回去,给卡登看她捡拾的东西。
「这是……」
朱石。
「和我们的石子相比,好像有点不同。」
「嗯……说的是。」
的确,与眷属象征的朱石相较,它的色彩和质感有微妙差异。它镶了古老装饰,表面也有刮伤。但,石子本身的价值无疑相当高贵。
「啊。这石子……刻了字。」
阿拉米丝发觉了这点,轻抚石面。原来她以为是刮痕的地方,经仔细一瞧,变成文字形状。
「是什么字呢……某个人的名字吗?」
阿拉米丝拚命解读,但由于它是有些古老的东西,所以看不出刻了什么字。阿拉米丝道了歉,轻抚石子,仔细地弄掉了表面的污垢。
「为什么向石子道歉?」
「呃,唔……因为我感觉这石子非常哀伤。」
——她说:对不起,我没法了解刻了何人的思念。
何人的思念?卡登在心里重述了一遍。伊斯娜说过,有人到了鲁塔的身边。
她也说过无人能回。倘若如此,这石头也许是古代眷属的象征。
「如果这是眷属的东西,我想应该还给鲁塔。」
「嗯。说的是。」
卡登决定把古朱石加进伊斯娜托付的石子里。即使和众多朱石相比,这颗朱石还是有些不同。无论色泽、形状、大小……可是,他认为它是该还给鲁塔的东西。为何呢?他一见它,就觉得它会带领他俩到鲁塔那儿。
随着登高,寒气更加冷冽。
「……哈啾。」
阿拉米丝打了不知第几次喷嚏。
「长袍的衣领扣到上头了吗?」
「嗯。」
问明之后,卡登再一次扣紧阿拉米丝的长袍,不使缝隙产生。阿拉米丝道了谢,呼出的气定白的。由于爬山走动,身体至少是暖和的,但脸颊和指尖就辛苦了。卡登执起了阿拉米丝的手。
「啊。」
阿拉米丝身体震颤了一下。卡登的手包住小手。果然变得冷冰冰。卡登摩擦阿拉米丝的手。阿拉米丝直瞅着对方。
「我、我没事。卡登哥。」
卡登听而不闻地搓动。纤指多多少少变暖了之后,他用摩擦后的手覆住了粉颊。仰看银色发丝半遮的小巧脸蛋。
「卡登哥。」
青紫的瞳眸泛着水光。自从失散重逢后,阿拉米丝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明明她记忆没有恢复,可他却觉得她正接近以前的她。
「啊。欸、欸,天空白白的。」
阿拉米丝突然移开视线,抬眼看卡登背后的天空。
「没有风,静悄悄的……好像关住冷空气似的。」
「好像是。」
卡登也蹙起眉,仰望天空。时间离日落时刻还早,但四周已变昏暗。不妙。这一带还看不到,但也许……。
「可能会下。」
「下什么?」
阿拉米丝眨了眨眼,偏着头。这事连卡登也没啥经验,无怪乎阿拉米丝不知。卡登因为不知猜测是否正确,所以没说出口,并在原地开始准备露宿。今天走了很久的路,若要下山,就不要勉强前进,暂时待在这儿恢复体力较适当。
「啊,我去捡木柴。」
「小心喔。别在斜坡跌倒了。」
「嗯。」
不久,夜幕低垂,四周变得更冷了。这不像沙地的干冷,而是湿重、甚至渗染身体内部的寒冷。二人就近围着营火。营火也像冷得发颤似地不时发出啪喳声缩小火势。
「好安静……」
阿拉米丝出神地看着火焰说道。
「是呀。」
二人较平日更为话少。这时,正巧在阿拉米丝的视线范围前,有样东西闪闪发亮、飘散开来。这是小小光芒。难道是……?卡登站起身,看着天。白色物体从夜里近乎漆黑的灰色天空翩翩舞落。
「欸、欸,卡登哥……这是……?」
阿拉米丝也惊讶地站了起来。
「这是雪。」
「雪?你说会下的东西是……」
「嗯,就是它。」
「咦……原来是这样……」
阿拉米丝慢慢抬头望天,哇地发出稀奇叫声。
「好棒……天空一片雪白……」
不疾不徐飘落的白雪,骤然间覆盖了整个天空。阿拉米丝叫道好棒、好棒,并张开双臂,边接雪边旋转身子。雪落在面颊上的寒冷,令她背脊一阵瑟缩,但生平第一次见到的白雪,令她忘了寒冷。她追逐飞雪,笑闹着。
「它比我想的还美。」
「是吗?」
卡登见阿拉米丝天真无邪的样子,心里也开心。
「啊,可定,它一次下这么多,会不会就没了?」
「没了?雪吗?」
怎么说呢?语毕,卡登扬起嘴角笑了。这事不必想象也知道。
「嗯……要是没了,我会寂寞……啊,对了。」
我想到好点子。于是,阿拉米丝抓住眼前的雪。
「嘿……咦?」
但雪立刻没了形体,消失不见。
「呜,这次一定行。嘿……,啊啊……不行……欸欸,卡登哥,不行欸。」
「妳想做什么?」
「呃、呃。机会难得,我想趁雪没了之前,带着雪走。」
尽管回答卡登的问题,她照样数度伸手抓住落雪。然而,抓了一遍又一遍,还走没法将雪抓在手心。
「唔——……为什么呢?」
阿拉米丝困惑地垂下眉,卡登便说:
「落雪一碰就会融化消失。所以,谁也抓不到它。」
「咦……是这样……可惜。」
阿拉米丝放下手,依依不舍地仰天望去。
「这么美的雪只能在这儿欣赏……」
高高的天空飘下了白色结晶。
直朝地面却缓缓飘落。
阿拉米丝再次伸出手,并向卡登伸了过去,说:你看。白雪触及阿拉米丝的手,瞬即化为水了。
「刚才的确是雪吧?」
「嗯。」
阿拉米丝的视线从手上透明的水滴移向了落雪。白色气息。一片雪花才刚落在睫毛上就化了。
「欸,如果……」
阿拉米丝不看卡登,喃喃自语道。
「如果我没看这场雪,会怎么样?」
「什么意思?」
「咦?呃……」
阿拉米丝手贴胸口,想了又想后,缓缓说道。
——我们这般看雪,所以知道这地方正在下雪、雪会消失吧?可是,如果我们没看,这场雪……就会无人知晓地默默消失。
「亏雪这么美……」
「……」
白色朦胧、小小的叹息。
「能再多看一会儿就好了。」
「嗯……」
无数飞雪持续不歇地从高空落下。
飞雪短瞬间映于他俩的眼里后,随即碰触地面融化。
为人所见、赞赏美丽的雪花、无人看见的雪花,同样飞舞消失。
卡登突然心觉哀伤,垂下了眼帘。但阿拉米丝一直凝视白雪短暂的一生。
随着山顶的靠近,美丽白雪化成了鬼怪。持续飘落、夺走视线的暴风雪,阻挡两人的去路。化为冰沙敲击的雪:使脚底沉滑的雪。
「阿拉米丝!走得动吗?」
口一开,雪随即飞进口中。阿拉米丝俯首、拚命前进,头上、长袍上都积了雪,人看起来比平时更娇小了。她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却颤抖得没法好好出声。卡登手伸向了她。
她踉踉跄跄地想抓住这只手。
「呀……」
「振作点。」
卡登把脚受缠绊、差点跌倒的她拉了过来,拥在自己怀里。
「卡、卡登哥……」
「别离开我。」
「嗯。」
卡登更往山里走去。暴风雪越演越烈。这样下去,二人迟早会冻僵。暂且找个地方休息,直到雪停吧。
卡登抱着阿拉米丝拂开雪,拚命寻找踏脚处,并到处寻寻觅觅适当场所。视线不清,手脚冻僵不听使唤。不过,卡登心想娇小的阿拉米丝远比自己难熬,使勉强走下去。好不容易发现狭窄的洞穴,便连滚带爬地躲了进去。
「不要紧吧?」
他立刻拂下阿拉米丝身上的雪,尽可能让她靠里头坐。这地方也同样寒冷,但没有风雪,比外面强多了。
「唔,嗯……我没事。」
太好了,找到休息的地方。
尽管身子发颤,脸色发青,她也展露笑容。
「对不起,阿拉米丝。我应该更慎重地判断。」
「不不,没这回事。」
「如果我们等待季节过去,避开风雪再越过山头的话……」
「没关系。」
——我想早点前往鲁塔住所的心情和你一样。
说时,阿拉米丝有些悲伤。
「阿拉米丝,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卡登对着她的侧脸说道。
「问什么?」
「妳这么想取回过去的记忆吗?」
阿拉米丝垂下了长长的睫毛。
「以前妳说过,鲁塔是什么样的人?」
「嗯。」
「——至少我认为鲁塔不只是个温柔的人。」
不必瞧看门人对待威兹的态度。即使从本身一度相遇的记忆,或鲁塔赐给眷属的神力本质思考,鲁塔也绝非万能女神。
「我想妳也该明白才定。可是——为什么?」
「……」
阿拉米丝抿住唇。卡登改以温柔语调。
「不管怎样,要是妳希望,我一样会陪妳同行。」
于是,阿拉米丝倏的回头望向卡登。
「这是……因为你是我的守护者?」
眼眸似在细诉低语。
「……嗯。」
「说的也是。因为这是你的义务……」
她嗯地两声后,像在说服自己似的点点头。
「所以……就算我不是真的阿拉米丝……」
「阿拉米丝。」
「因为这样、因为这样,我才想早点变回真正的我。」
阿拉米丝的眼里突然浮出了泪水。
「……我爱你。」
接着,令人心疼的言词逸出。
「我想找回能令你这么说的阿拉米丝。」
说罢,阿拉米丝低下头,香肩发抖。他听到抽泣声。卡登顺着满溢的情意搂住了她。
「呜……」
他将犹豫困惑的她拥近胸膛抵靠。
「我说过妳现在也是真正的阿拉米丝吧?」
感到她变了的原因是这个吗?她一直烦恼这事,这阵子感觉寂寞吗?
「可、可是……你一直寻找。你在寻找我心中此时此刻不在的人。」
「妳说的……没错。」
「……」
「可是,阿拉米丝。我寻找的不是过去的妳。我寻找、见鲁塔想要取回的是……妳心中的我。」
——我爱你。
以前阿拉米丝说这话时,在她心里的不是守护者而是卡登。从孩堤时起,一直在妳身旁情同兄妹般长大的卡登。
「所以,妳懂吧?」
我想取回我的心情。
「卡登哥……」
阿拉米丝不再多说,她蜷缩身子抱着膝。
片刻的沉默。外头狂风呼啸,因雪微微发白。
「我爱妳。」
卡登轻声低语。
「这是我的台词。」
「对。但这也是我的。」
卡登再次把阿拉米丝拉了过来,紧紧拥在怀里。
「……卡、卡登哥……」
阿拉米丝声音哽住了。卡登点了点头。是的。即使没了记忆,阿拉米丝永远是阿拉米丝。天真无邪、温柔、乖巧的她比我强。
「呜……呜呜……」
「为什么哭?」
「我不知道……可、可是……」
——我好高兴。
「欸、欸。为什么?为什么你抱我,我明明心里开心,却想哭?」
卡登哥。卡登哥。阿拉米丝心酸地呼唤卡登好几次。卡登轻抚她的发,用指拭去了粉颊上的泪滴。红着脸的她抽咽了一下。微张的小小朱唇。卡登像要吸吮它似地吻了它。阿拉米丝啊地一声,一度睁大了眼,然后又静静闭上了。
她以为他一直拿她当妹妹看待。
可是,四唇交迭,她接受了他,他的心中连自身也不知的压仰情感进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