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月光笼罩着京桥。桥上,通过了一队迎婚的队伍。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空中飘过朵朵白云,仿佛月光泛起的涟漪。
身着大红礼服、手提灯笼的男人们,连绵不断的衣箱和柜子——这是日本桥室町大吴店的杂货店老板的女儿阿丝嫁到京桥八官町的酒馆加贺屋的大喜日子。
新娘的轿子正在通过十四丈长的京桥。到了桥正中央,轿夫忽然看到一条蛇一样的东西从天而降,“啪”地打在花轿上。
花轿带着新娘从轿夫肩上飞出,越过桥的栏杆,一直飞到河的正上方。
众人正看得目瞪口呆,轿子忽然从空中直直落向水面。蛇一样的东西缠着轿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消失在桥下。
“啊……”
直到此时,众人才发出惊骇的叫声。人们跑到栏杆处向下看,发现桥下停着一艘小船。
像被蜘蛛丝缠住的飞蛾似的,轿子一直下落,平稳地停在了船上。接着,一道人影沿着蛇样的东西落到船上。
有谁知道只是司马一眼房的那根皮鞭在捣鬼呢?
他躲在桥下,当人群经过时掷出皮鞭,将花轿卷到船上。即使亲眼看见,也有许多人难以相信。事后许多人都说:“那一定是鬼神所为。”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言呢?当载着花轿的小船沿亲桥川朝八丁崛方向划去时,有人在月光下看到船上有两三个人影,全部都是鬼女的脸。
——消息迅速送到了八官町的加贺屋。正襟危坐等待花轿的人们,顿时乱作一锅粥。尤其是新郎信三郎,早已爱慕新娘室町小町许久,听说新娘子出事,顿时惊惶失措,转身就跑了出去。众人也争着向京桥跑去。
在这一片混乱中,新郎信三郎也忽然消失了。
事后有人说看到新郎上了一乘街轿,但后来如何就不知道了。这就是新郎最后的消息。
这便是后来让全江户的新郎新娘胆战心惊的“般若组”的第一次作案。
住在鞠町的俸禄三千石的武士间宫大学的嫡子主马,终于等到了和新娘田鹤的洞房花烛夜。这是夏末秋初的一个夜晚。
主马是武士里有名的美男子,田鹤是直参的女儿,也是公认的美女。
远远地从大宅中还传来喝喜酒的人们喧哗的声音——虽然两人都只喝了交杯酒,但都已如痴如醉。热恋中的人盼望洞房花烛夜,真如一日三秋一般。但主马是武士,田鹤是武士家的女儿。两人还都矜持着,规矩地坐在新床上。朦胧的灯光下,初秋的夜晚仿佛春天一样美丽,主马的眼中,新娘的美貌仿佛不是人间所有的,而是像幻影一般。田鹤也是如此。
垂下的长长的睫毛,如贝壳般柔软地合上的双唇,还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部——现在这些都是属于自己的了。他现在就想亲吻那柔软的双唇,就想抚摸那美好的身体……
两双湿润的眼睛胶着在一起。主马强压住自己的欲望,移开目光。床边六曲屏风的阴影里,放着手纸和纸篓子。
“田鹤……”
主马用喑哑得几乎要破碎的声音唤道。他坐到田鹤身边,一手扳过田鹤的身子对着自己,一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田鹤娇软地偎了过来,靠在他身上。如同雪花般柔软的乳房,如花香般的气息,让主马燃起情欲的火焰。他似乎置身于云霞之中。
瞬间后,他知道这并不是错觉。他们正处于云霞一样的大网中。
“这是什么?”间宫主马仍如梦中一样。他一抬头,看到天花板上有个戴着般若面具的人影如壁虎一样贴在墙上。他想大声呼喊,但却没能发出声音。
那是因为罩在两人身上的网忽然收紧了。网像液体一样流动,却拥有不可思议的束缚力,让人连声音也发不出。
“能行吗,银四郎?”
六曲屏风的背后传来人声。屏风两侧各出来一个人影——都戴着般若面具。
“没问题!”随着声音,天花板上的戴般若面具的人落了下来,此时,间宫主马和田鹤已如泥塑木鸡一样。
洞房花烛夜,新郎新娘一起消失,仅屏风旁有一个红色的般若面具。这些都是第二天才被人们发现的。
般若组,专门抢夺新婚夫妇的般若组。
这个名号很快在江户流传开来。
流言传开后,般若组仍在江户城内,用不可思议的手段抢夺新郎新娘。他们的手段鬼斧神工,如同幻术一样。而且,不仅抢夺新郎新娘,他们还干另一件事——杀人。
如果在行动中被人发现,他们杀人就像切萝卜一样毫不留情。有时是三人,有时是五人,都戴着般若面具。他们如恶魔一样杀死每个阻拦者。看到他们的残忍,连官府的人也吓得想逃。而且般若组无论情况如何危机,都绝不扔下抢来的新人们。
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关于般若组的传言愈来愈多,但各地的婚礼还在举行着。有些是因为特殊原因不得不举行,而且也不是所有的新人都会被抢。
不久人们就发现了,被抢的都是清一色的俊男美女。
而且他们为何被抢——这个迷题也开始解开——只有男子平安地回来了。所有的情况都是从他们口里得知的。
最早回来的,是京桥八重町酒馆家的儿子信三郎。
他听说新娘子出事,就赶忙朝京桥跑去。途中他拦下一乘街轿。刚上轿就觉得不舒服,紧跟着就晕了过去。
当他醒来时已经到了一处从未见过的奢华房间。他横卧在绯红色的大床上,四周描金的隔扇,绢制的宫灯,凉爽的房间——怎么说这也是哪个大名的府邸。
“有人吗?有人吗?”他尖声叫道。门帘静静地掀开,有人走了进来。信三郎不禁大吃一惊。
来人戴着般若面具。不仅如此,除了面具之外全身一丝不挂,是肤若凝脂的女子的裸体。
信三郎下意识地就要跳起,这是才发现自己也全身赤裸,手腕脚腕都被固定住,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床上。
接着,信三郎被这个戴般若面具的女子侵犯了。
女人侵犯男人,这恐怕世间少有。而且,信三郎很快便明白,这比女人被侵犯更加凄惨无比。
那女子一言不发,只从唇边逸出满足的呻吟声。信三郎如蚯蚓般蠕动、挣扎,痛苦得无可名状,然而,女子依然毫不羞耻,执拗地与他持续着,没有瞬息放松。
整整十天。
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
有些瞬间他感觉仿佛不是同一个女人,虽然都戴着般若面具。但此时的信三郎,已经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和肉体的感受力。
灯散发出昏黄的光线,大床的绯红色刺得眼睛发痛,他仿佛置身于水底,一切东西都在摇曳。不知什么时候四肢已经被松开了,令他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像虫子一样瘫在床上。手足都变得很细,好像被淹死的人一样。
自己什么时候被放出来,他一点记忆也没有。仅存的记忆,都像隔了一层雾似的模糊不清。只记得曾在轿子里颠簸过,在马背上捆绑过。
总之,在某个秋天的早晨,当人们发现加贺屋的信三郎呆呆地坐在竹桥御门外时,是他被抢的第十天。他的身体和大脑都已如蝉褪去的空壳一样。
当然这些都是数天之后他对身边最亲近的人说的。
突然,他好像想起些什么似的,恍恍惚惚地问道:“阿丝呢?”
——有人告诉他,阿丝仍然是行踪不明。信三郎既没有惊异,也没有悲伤的神色。现在他只要一想起“女人”这个词,便会打后脑勺传来浊钝的痛感。
而且,不仅是小商人信三郎,武士间宫主马也经历了同样地狱般的折磨。过程完全一样。第十天的清晨,他如同废人一样坐在竹桥御门外。
“——田鹤呢?”
人们告诉他田鹤仍没有消息时,他脸上一片漠然。
信三郎、主马,被般若组抢去的十余名新郎都是同样的经历。
他们互相之间并不认识,这些话也只对身边最亲近的人说过。然而,谣言迅速在江户城内流传开来:
“竹桥御门——男人的地狱。”
对这一连串的怪事,比受害者还要苦恼的,恐怕要数江户城竹桥御门的守门人了。
天一亮,总有不成人样的男人瘫软地坐在门口。
而且,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接连不断。无论问他们什么都是茫然不知,吐出梦呓般的话语。开始他们觉得这是鬼神所为,和这样的事情扯上关系,是不吉利的,因此把那些人都扔到远处。这反而更糟糕了,所有缠绕千姬夫人的谣言都由此发源。
“千姬夫人那个寡妇,妒忌俊男美女的婚礼,她把男人抢走,榨干男人的精血再扔出来。”
当然,守门人看来,这是彻头彻尾的谣言。
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而来?
无论怎么问,当事人都如在五里雾中茫然不知。
若是杀掉或送去官府,反而会引起更大的骚动。所以,他郑重其事的叮嘱那些人,决不能把这些事情说出去。但谣言反而更加泛滥了。
连天树院的老臣吉田修理也听到了这些谣言。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跑来:“查出到底是什么歹人把这些人送来的。”
守门人本来也已打算如此做。
众人轮流监视着大门口——那一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又过去了好些天,当监视的人已经精疲力竭时,某夜,门口忽然又被扔来一个男子。
当然,监视并不是完全不起作用。有人确实在一直盯着,但男人是什么时候被送来的,却完全不知。没有人,没有脚步声,只能让人认为是神魔所为。
夜色下,一头漆黑的巨犬悄悄地跑来。
是天丸。天丸本是白色的巨犬,现在被染成黑夜的恶魔一样的黑色,只有眼睛还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
天丸的背上负着一个死了似的男人,手足都在地上拖拉着。巨犬似乎一点都不吃力,连脚步声都没有,轻快地朝竹桥御门跑来。
到了大门附近,巨犬晃动着脖子,男子的身体从网里脱开,滑到了地面上。巨犬衔着网,如同魔王一样消失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