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幽鬼之宫(下) 第十七章

“妈,今天好点了没?”

端着早餐的加奈美推开寝室的拉门,赫然发现母亲的情况不大对劲。阿妙的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潮,呼吸十分急促,几乎快喘不不过气了。

“妈!”

应该叫医生过来、还是直接叫救护车比较好?尾崎医院才刚办完丧事,加奈美可不想步上元子的后尘,到了门口之后才发现医院休诊。

就在加奈美犹豫不决的时候,阿妙发出一阵阵十分诡异的响声。加奈美急忙跑到母亲身边,用脚踢开她身上的被褥,才发现母亲的腹部上下起伏不定定,好像被人从下面顶了上来似的。泛红的双颊逐渐发紫,嘴角出现带着血丝的泡沫的泡沫。

“妈!”

加奈美拭去嘴角的血泡,拼命摇晃母亲的身体,心想还是叫救护车好了。可是母亲的情况十分危急,加奈美根本找不出起身打电话的空档。

血泡再度出现在阿妙的嘴角,喉咙深处发出难以形容的声响。过了没多久,只见阿妙两眼一翻双脚一蹬,就这样一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加奈美慌了手脚,她拼命摇晃母亲的身体,却只换来被褥之外双手细微的颤动。过了没多久,阿妙的双手不再痉挛,加奈美知道母亲已经死了。试着将耳朵贴近母亲的左胸,听不见半点声响。从洗手间拿了一只铁汤匙放在母亲的鼻端,汤匙也没有雾气。阿妙已经没有呼吸了。

强忍夺眶而出的泪水,加奈美起身致电尾崎医院。敏夫很快的赶到夫野家,确定了阿妙的死亡。

“我本来想叫救护车,却又怕母亲在我打电话的时侯出了什么乱子。”

敏夫点点头,同意加奈美的说法。

“救护车至少要二十分钟才能赶到,我从医院到这里也差不多要花相同的时间,不管是叫救护车还是找我过来,恐怕都为时已晚。”

加奈美点点头,敏夫的说法让他的心里好过了许多。

从敏夫的手中接过死亡证书后,加奈美拿起电话联络治丧主委,心中充满了该来的还是躲不掉的感慨。终于轮到自己家办丧事了,之前的幸免于难只是暂时的,不过是几率上得侥幸罢了。

联络佛寺之后,加奈美将母亲的死讯告知元子,却只换来元子冷冷的回应。虽然心中不是滋味,可是一想到茂树也正在跟死神搏斗,加奈美就不忍苛责元子的无情。失去茂树之后,元子也跟自己一样孤家寡人一个了。

同样的悲剧也发生在村子的其他角落。自从入夏以来,几乎每天都会上演类似的戏码,并不是只有加奈美遭遇变故。

话虽如此,不争气的眼泪依然流个不停。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造成这些悲剧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2

灯光下的小薰握着母亲冷冰冰的双手。

时间已过早上六点,母亲依然昏睡不起,弟弟小昭还是没有回来。

“妈”

躺在床上的母亲发出不耐烦的呓语。微张的嘴巴传出混浊的鼾声。

泫然欲泣的小薰紧握母亲的双手。这双手是小薰唯一的依靠,如今非但没有一丝温暖,甚至连反握小薰的力量也没有。

小昭说要去沟边町的神社,却在半路上扎返回家,跑到二楼翻箱倒柜不知道在找什么。过了没多久,面色凝重的他不发一语的提着书包冲出家门,知道夕阳西下还没回来。小薰在家等了一整晚,如今东方的天际出现一株鱼肚白,还是不见小昭回家的身影。

小薰很想呼唤弟弟的名字,却强行将这股冲动压了下来。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开口,眼泪就会夺眶而出,而且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样子反而会害的小昭再也回不了家。绝对不能哭,绝对不能表现出小昭已经出事的态度,否则内心的忧虑一定会成真。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紧握母亲的双手。可惜母亲的双手并不如往常的温暖有力,无法慰藉即将崩溃的心灵。

“妈”

母亲还是没醒来。昨天只要小薰在一旁呼唤,母亲还会勉强睁开双眼,有时甚至会主动要水喝;可是自从昨晚趁着小薰打盹的时候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呆坐在后门之后,母亲就再也没有睁开眼睛了。即使再怎么摇晃,母亲也只会发出浑浊的鼾声,小薰感到说不出来的孤独与恐惧。

母亲的样子不太对劲,病情显然恶化了许多,然而小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明白母亲需要帮助,偏偏小昭一整晚都没回来,根本找不到商量的对象。昏睡不起的母亲也帮不上忙,小薰真的有点坐困愁城的感觉。

“妈,我到底该怎么做?”

小薰拉着母亲的手用力拉扯,还是得不到任何的反应。湿滑的手汗反而让猝不及防的小薰往后跌了个大栽葱,当场哭了起来。父亲不在了,母亲昏迷不醒,小昭又不见踪影。在这个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小薰感到无比的孤独。

噙着泪珠离开寝室,小薰来到客厅。浑身发抖的她拿起电话,却不知道该打给谁才好。

父母的亲戚都不住在村子里,奶奶也跟大伯父住在外地。小薰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该打给那个亲戚才好。

到底该不该打电话呢?这么早打过去的话,会不会被骂呢?如果对方知道母亲卧病在床、小昭有行踪不明的话,会不会责备自己为怎么不早点打电话呢?其实小薰早就想打电话求救了,内心的忧郁却让她没有勇气拿起话筒,结果让事情演变到这步田地。小薰的优柔寡断不是没有原因的,那天晚上小惠的声音一直让她耿耿于怀,造成莫大的心理压力。

握着话筒开始綴泣的小薰突然听到隔壁邻居的开门声。这个不起眼的声响让小薰眼睛一亮,只见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托着蹒跚的步伐走出屋外。

大冢浩子正在打开家中的挡雨板,从邻家冲出的身影让她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原来是田中薰。

“原来是小薰啊。”

浩子原本想道声早安,小薰的狼狈模样去让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阿姨——”

小薰冲到浩子身边,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丈夫隆之出现在身后,以疑惑的眼神打量着小薰。不知所措的浩子对丈夫摇摇头,将哭哭啼啼的少女从家门口赢了进来,试图从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拼凑出大概的轮廓。

“我妈妈生病了,她”

乍听之下,浩子还以为田中佐知子已经死了。大冢家的儿子于今年夏天病逝,之后村子里就陆陆续续的发生不幸,会有这种想法一点也不奇怪。再说小薰的父亲也死了,这阵子死亡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新闻。

可是仔细一问之后,才知道佐知子似乎还没死,浩子不禁松了口气。然而小昭彻夜未归的事情却让她眉头一皱,心中浮现不详的预感。

“真是为难你了。”

浩子十分同情眼前这个哭成泪人的少女。父亲才刚过世,母亲卧病在床,如今连弟弟也下落不明,小薰的不安是可以理解的。一想到她昨晚独自渡过漫漫长夜,浩子不由得为之鼻酸。

“真可怜,阿姨去看看你妈妈好了。”

浩子说完之后,回头看着丈夫。隆之点点头,对着坐在客厅里的老父亲说话。

“我去怕处所报个案好了。小薰,你跟阿姨陪在妈妈的身边,叔叔去帮你找小昭。”

小薰抓着浩子的围裙泣不成声。隆之看在眼里,只感到心痛不已。

隆之的儿子也死了。大家都说村子里发生了传染病,不过隆之和浩子不这么认为。他们提不出证据,却很笃定造成儿子死亡的绝对不是传染病,而是一种不知名的“东西”,至少是隆之所不知道的原因。

这种不知名的“东西”夺走了隆之的儿子、夺走了这个少女的父亲,如今连她的母亲也不肯放过。而且,隆之心想,少女的弟弟八成也被夺走了。不知名的“东西”侵袭了隆之的孩子,紧接着袭击隔壁的田中家,如今正打算席卷全村的每一个角落。

3

当天晚上,正雄遇见从林中小径开往山入的车子。驾驶是辰巳,从副驾驶座走下车来的是一个年纪比正雄小上几岁的少女。她一定就是敷沙子,正雄心想。

“她就是……?”

小惠顺着正雄所指的方向看去,缓缓的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沙子,屈指一算,这应该已经是第三次了,可是沙子依然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小惠一直很想成为大屋的一份子,大屋的人却全都对她不屑一顾,除了桐敷千鹤之外。然而在千鹤的眼中,小惠不过是她众多猎物的其中之一,自从成为山入的居民之后,千鹤就几乎忘了小惠的存在。如今沙子现身眼前,小惠尘封许久的不愉快又重新被勾起。

“原来她的年纪那么小。”

听到正雄的喃喃自语,小惠别过头去。不过是个小鬼罢了,小惠在内心暗骂一句。“她的年纪虽小,却是最有权势的人。”

她不过是狐假虎威的小鬼罢了,小惠又在内心喃喃自语。要不是辰巳在背后替她撑腰,谁愿意看那个小鬼的脸色行事?在沙子的保护伞之下,千鹤就像是个被宠坏的小女孩似的我行我素,一时兴起的她找上小惠,等到小惠成为桐敷家的奴仆后,又丢在山入不闻不问,这种被玩弄的感觉让小惠十受伤。

有仓库的那户人家。掌管山入的佳枝就住在那间屋子里,其他的同伴都管那里叫做“本家”。辰巳和沙子下车之后,一前一后的进入本家。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的驱使之下,正雄也朝着本家迈开脚步,身后的小惠虽然不情愿,还是忍不住跟了上来。

两人躲在餐厅门口偷窥,看见沙子正在跟佳枝谈话,然后辰巳带着柚木从客厅走了进来。柚木以前是图书馆的馆员。同时也是将正雄带进山入的始做俑者。

除了正雄和小惠之外,其他的同伴也围拢了过来,两旁的走廊满满的都是人影。柚木跪在沙子面前,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听说书店家的儿子昨天死了。”

柚木的头垂的更低了。

“他叫做阿孝吧?是不是你做的?”

“回答问题。”佳枝的语调十分严峻。“我已经警告很多次了,千万不可以对小孩子下手,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听话?”

“对不起。”柚木得回答细若蚊鸣。

“不可以攻击小孩子,年纪那么小的孩子有其不行,到底要我说几次才明白?失去孩子的父母往往会采取激烈的报复手段,这是我们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

说到这里,佳枝打量着低头不语的柚木。

“之前才为了同样的事情遭到惩罚,看来你根本没有受到教训。小姐,我看他真的有点病态,不管我说了多少次,他还是净挑小孩子下手。”

躲在柱子后面的正雄大感意外,原来这个好好先生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照这样看来,当初他的目标应该是博巳才对,真凶只是运气不好目击了行凶现场,才被柚木灭口。一想到自己只是博巳的附属品,正雄顿时感到不是滋味。

“或许真的生病了吧。”沙子叹了口气,打量着眼前的柚木。“喜欢小孩子是你个人的偏好,这点我不便置评;可是你甘冒着遭受惩罚的危险,也不愿改正这种习惯。我再问一次,你真的改不过来吗?”

柚木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好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辰巳,他就交给你了。”

辰巳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柚木。柚木拼命挣扎,不停哀求沙子。

“让我到都市、让我到沟边町!求求你!”

“不行。”沙子别过脸。“我不能让不识大体的同伴单独行动,更不能让大家为了你身处险境。如果你在不肯改掉这种坏习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我只好采取必要的错失了。”

“求求你,我——”

“辰巳,把他带走吧。找个地方让他好好的反省。”

看着被辰巳拖走的柚木,正雄不禁到抽一口冷气,他明白沙子口中的“反省”代表了什么。柚木会被带到深山里面。白天的阳光虽然无法穿透阴郁的原始林,山入的同伴还是会遭到严重灼伤,伤口痊愈之后再度溃烂,这种痛苦的煎熬将会持续一整天。体力好的或许能捡回一条小命,就这样被折磨死的同伴也大有人在。

“那个大白痴。”

小惠的语气透露出一丝轻蔑。正雄点点头,他也觉得柚木太不聪明了。只要乖乖的听命行事,说不定就可以进入本家、甚至是成为大屋的一份子,两人实在不明白柚木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正雄不想要成为第二个柚木,更不想成为像后藤田秀司那种被淘汰的木偶。提到木偶,正雄就想到阿彻。他虽然在佳枝的身边工作,正雄却不认为这是一种晋升。阿彻很明想的是个被淘汰的木偶,照理说不该享有如此优厚的待遇,所以正雄得出一个结论,阿彻并不是成为佳枝的左右手,而是直接纳入佳枝的管理,受到严密的监控。

正雄也不想成为第二个阿彻。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那种悲惨的生活,正雄只想在这个新天地活出自我,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就在他打定主意,打算拦住迎面而来的辰巳时,身旁的小惠却抢先一步开口。

“辰巳先生,我来帮忙吧。”

小惠和正雄在这一方面真的很像。

“谢谢,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不去吃饭吗?”

“我本来要去进食,却刚好看到辰巳先生和小姐大驾光临,心想可能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所以才一直等在这里。”

辰巳露出而笑。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目送辰巳离去之后,正雄不怀好意的小声说道。

“马屁精。”

“得了吧,你自己还不是想拍辰巳的马屁?”

小惠老实不客气的踩中痛脚,说得正雄哑口无言。

本家的餐厅里,摇头叹息的沙子正注视着畏畏缩缩的佳枝。

“佳枝,这里的管理是不是出了问题?现在还不到让村民知道的时刻,我可不想落得功亏一篑的下场,你了解吗?”

“我当然了解。可是这阵子增加了不少同伴,再加上有些人不受我的管辖,恐怕”

“我不想听这些理由,请你务必加强管理。”

佳枝抬起头来看着沙子。

“不用小姐吩咐,我也会加强管理。可是千鹤小姐实在太过我行我素了,她所带来的同伴个个不服管教,日后势必会成为山入得一大隐忧。”

“你胆子不小嘛,竟敢在我面前批评千鹤的不是?”

沙子的语气十分严峻,佳枝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多说。

“众人的安全就是自身安全的保证,这点还请你牢记在心。”

小池昌治走下公车。最后一班公车将小池留在原地之后,关上车门疾驶而去,夜色之下的国道只剩下小池孤独的身影。

小池在白天的时候出门办事,想不到居然弄到这么晚才回来。都怪自己找不出适当的借口婉拒朋友的好意,小池心想。朋友知道小池家的变故,也知道儿子和媳妇丢下小池举家搬迁的消息,所以今天特地找他出来出顿饭,顺便帮他加油打气。一想到朋友对自己的体谅,小池就不忍拂逆对方的好意,更何况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就算不愿意在太阳下山之后回到村子,也不好意思当着朋友的面说出口。

时间以尽过了晚上九点,四周一片漆黑,就连过道对面的废车弃置场都笼罩一片诡异的气息之中。不应该待这么晚的,小池懊悔不已;可是在另一方面,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跟对方解释自己畏惧黑暗的原因。每当几个朋友聚会的时候,小池总是会提到村子里面所发生的异常现象,可是那些朋友都将小池的说法视为夸大不实的乡野传奇,要不就是认为小池神经过敏。

无奈之余,小池叹了口气,认命的朝着家里走去。

自从山入的那三具尸体被发现之后,异常现象的说法就不胫而走;不过小池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也不见其他村民忧心忡忡。不管死了多少人、也不管死状多么凄惨,那不过是发生在山入的事情罢了,跟自己没什么切身的关系。除非死亡迫近身边,否则大家根本不认为那种惨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走过一盏又一盏的街灯,小池打量着四周的动静。现在才晚上九点多而已,路上却不见半个人影,除了偶尔传来的狗吠声之外,四周一片寂静,经过人家的窗边时,甚至连电视机的声音都听不见。偌大的村子笼罩在不自然的寂静之中。

沿着村道一路往北走,穿过商店街的小池进入中外场的部落。路旁的街灯很明显的大幅减少,两旁人家的灯光成为黑暗中的唯一指引,小指只好尽量选择人家多的道路。

拐过两个转角、眼看着就快到家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两条人影。小池心中为之一紧,发现那两个人正在谈笑风生之后,才又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小池心想。在心中最毛的时候遇见村民固然高兴,然而让小池最感到欣慰的,还是依然有人会在入夜之后出门的发现。

“晚安。”

擦身而过的同时,小池礼貌性的问候两人,很快的就得到对方的回应。两人在小池的面前走过邻家的窗口。

灯光照亮了两人的侧脸,小池不由得为之一愣。他们是谁啊,小池心想。那两个人的长相十分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他们的名字。

(到底是谁)

思索了片刻,小池突然停下脚步。他想起其中一人的名字了。(那个人是)小池下意识的回过头来。(大冢木料场的人。)

那两个人也停下脚步,回头打量着小池。邻家的灯光将两人的长相照的一清二楚,没错,就是大冢家的儿子。可是大冢木料场的康幸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死的人不是康幸,而是大冢家的其他人?低头苦思,再抬头看着两人,小池突然倒抽一口冷气。

(另外一个人是)

小池往后退了一步。两人互望一眼,往前踏出了一步。

(是广泽家的高俊)

广泽丰子的儿子,今年夏天瞒着家人辞去工作,最后死在沟边町的小钢珠店。他的丧礼还是小池负责筹划的。

小池怪叫一声,没命的转身就跑,两人的脚步声也跟着从背后传入耳中。这条路并不宽,只能勉强让两部车同时通过,道路两旁的人家栉比鳞次,偏偏找不到透出灯光的屋子。家家户户不是拉上窗户,就是拉下挡雨板。

小池不顾形象的大声惨叫。他恨不得立刻找户人家躲进去,却又担心在他等候屋子里的认出来开门的时候,两人已经追了上来。

小池的脚步虚浮踉跄,身后的脚步声却显得稳健有力。就在他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旁边的小鹿突然闪出一条人影。

“喂,等一下!”

小池连滚带爬的抓住那个人的衣袖。

“怎么啦?”

略显老态的中年人回过头来,扶助小池的肩膀。

“那两个人”小池指着背后。转过身来的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身后的人影已经消失了,可惜那两个年轻人早就跑到了他的身边。“就是他们”

“不好意思。”广泽高俊发话。“他是我的朋友。”

“原来如此。”中年男子把小池往前一推。小池还来不及说话,就被高峻抓住了双手。

“晚上出门的时候,要特别小心才行。”

中年男子的这句话显然不是对小池说的。

“是,我会注意的。”高俊回答。

“你们是——”小池惨叫一声。“——死后复生的恶鬼!”

怀疑许久的念头终于化为具体的呐喊,在黑夜之中回荡。

附近的人家推开了窗户,仿佛回应小池的求救。

“外面在吵什么?”

小池巴不得大声呼救,无奈嘴巴早已被高俊塞住。推窗而出的女子打量着眼前的四人。

“这不是高俊吗?你下山啦?”

小池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伯母也回来啦?”

“就是说啊,幸好我老公也复活了。”

“那的确是可喜可贺。”

寒暄完毕之后,面带微笑的高俊举手跟屋内的女子道别。三个大男人拖着小池一路往西山前进,高俊和康幸不时跟陌生男子有说有笑,仿佛是认识多年的好友。

大川笃志意气风发的握着方向盘,桐敷千鹤就坐在他的身边。小小的吉普是千鹤送给他的礼物,方便他往返于山入与村子之间。

吉普的车灯没开,笃志的眼神却跟猫头鹰一样的锐利,夜晚的山路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山入的小径绝对不是康庄大道,崎岖的路面却让笃志感到无比的喜悦。他再也不必走路下山了,再也没有人敢命令他做什么,因为桐敷千鹤就坐在他的身边。

“你开车的方式可真猛。”

“害怕吗?”

千鹤笑而不答,笃志感到十分满足。

“要去哪里?”

“回家,去找那个死老太婆。”

祖母浪江的脸孔浮现在笃志的脑海。那个唠叨的死老太婆总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笃志决定先拿她开刀。

“应该先找你爸爸才对吧?”

笃志闻言,朝着千鹤瞥了一眼。没错,他也是复仇的对象之一,可是一想父亲庞大的身影,笃志不由得为之怯步。

“老爸啊不急,最后再说。”笃志顿了一下,试着在心中说服自己。没错,等到最后再慢慢地收拾他。”

千鹤嫣然一笑。

握着方向盘的笃志奔驰在西山的林道。

“为什么不走村道?走那里不是比较快?”

“那条路不能走了,早就被辰巳用炸药封了起来。”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们不希望村民跑到山入,不但把道路封起来,还放了很多野狗呢。”

“野狗”笃志自言自语。“我曾经在那条路上被野狗咬过。”

“真的吗?”千鹤笑得花枝乱颤。“算你倒霉,谁叫你没事往山入跑?你不是有个亲戚惨死在那里吗?亏你还敢跑去看他。”

“我不在乎。”笃志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那个老头子死了倒好,耳根子反而清静。要不是念在他也姓大川的份上,我才懒得去认尸呢。”

“你胆子真大。”千鹤抿嘴而笑。“我可是吓得毛骨悚然呢。沙子在这方面向来是不会留情的。”

“哪方面?”

“她不希望村民传进山入,所以特地带了一群野狗把尸体咬得乱七八糟,还杀了还几只买来的小动物,为的就是尽量把现场弄得血腥一点。要不是尸体很快就被人发现,真不知道她还会把那对老夫妇的尸体弄成什么模样。我最怕那种血腥的场面了,一想到就头皮发麻。”

“干嘛把自己说得那么娇弱?”

“我本来就很较弱。”

笃志微笑不语。除了林道之后,两人开着车子通过兼正之家,然后进入村子。快到大川家的时候哦,笃志将车子停在村道的路边。

“会不会害怕?”

“笑话。”虽说如此,笃志还是紧张得全身发抖。既然已经杀人一个人,再多杀一个浪江其实也不算什么,可是对笃志而言,这还是他第一次的预谋杀人,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你听好了。”千鹤叫住正打算下车的笃志。“第一步就是要想办法进入屋内。你已经不是大川家的人了,所以一定要找人带你进去才行。”

“直接闯进去不就得了?”

“你可以试试看。如果没有受到邀请,就连沙子和辰巳也不敢随便闯进别人家,更何况是你这个菜鸟?算了吧,你克服不了发自本能的恐惧。”

“我不是胆小鬼。”

“不要自以为是。”千鹤当场泼了一盆冷水。“就算你的胆子再大,也必须忠于自己的本能,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可是我”

“不用再说了。欠缺深谋远虑的大胆叫做莽撞,这次的行动一旦失败,以后你就没得玩了。面对猛虎却不知道害怕,这叫做愚蠢,不叫做勇敢。害怕并不可耻,放做大胆莽撞行事才会落人笑柄。我这个人最讨厌失败者,如果你今天把事情搞砸,以后我连正眼也不会瞧你一眼。”

笃志嘟起嘴吧,衣服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

“好啦。”

“你祖母会让你进去吗?”

笃志摇摇头。

“好吧,只好叫她出来了。等一下我从歪头敲她房间的窗户,只要她一出现,你就立刻发动攻击,千万别给她呼救的机会。从她背后下手比较快,只要握住嘴巴往上一提,她的颈子就是你的了。位置大概在这里。”

千鹤伸手抚摸笃志的颈动脉。

“人类的脉搏会跳动,一摸就知道了,千万别动手打人,否则会留下伤痕。只要你一咬住她,她就会乖乖听话了。”

“嗯。”

“结束之后别忘了催眠她,就说你明天还会再来,到时只要听到敲击窗子的声音,就要打开窗户让你进去。还有别忘了告诉她这只是一场梦,要她忘了这一切,否则明天早上就有的好玩了。”

笃志点点头。

“通常第一次袭击都不会致死,所以一定要记得催眠,尽量不要留下伤痕。”

“我知道了。”

千鹤嫣然一笑,转过身去背对着笃志。

“你先试试看。”

“你吗?”

“没错。你没攻击过羔羊,我怕你坏事。位置就在这里,可别忘了。”

千鹤挽起乌溜溜的长发,露出雪白的后颈。

大川浪江被电话声吵了起来,夜晚的铃声听来格外刺耳。带着一丝的不安,浪江从被窝中起身,她知道深夜打来的电话绝对没什么好事。

浪江坐在床上犹豫不决,迟迟不敢起来接电话。这时纸门被拉开的声音传入耳中,接踵而来的是沉重而粗鲁的脚步声,看来被吵得不耐烦的儿子忍不住起来了。就在富雄刚踏进餐厅的那一瞬间,铃声也同时戛然而止,从挂上听筒的声音听来,儿子似乎没接到这通电话。几秒钟之后,念念有词的儿子踩着沉重的步伐走回房间。

坐在床上的浪江下意识的竖起耳朵,她总觉得电话还会再度响起。如果真有什么急事,对方一定会在打电话过来,可是等了好久,还是等不到第二通电话。

浪江叹了口气,再度躺了下来。

(到底有什么急事)

深夜的电话总是令人不安,浪江一直在思索那通电话到底是谁打来的。躺在床上她翻了个身,这次又听到了微弱的声响。

离后门最近的房间是浪江的寝室,好像有人正在轻敲面向后院的窗户——严格说来因该是挡雨板才对。原本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微弱的撞击声不断传来,就好像有人正偷偷呼唤屋里的人似的。

浪江再度起身,她想叫儿子起来,转念一想却又打消了这个主意。刚刚那通奇怪的电话已经惹得儿子很不高兴了,如果窗外的声响只是单纯的风声,一连被吵醒两次的儿子铁定会气得暴跳如雷。大川固然还不至于对老母亲动粗,不过浪江可不想激怒脾气暴躁的儿子。大川一旦生气起来,就连天王老子也拿他没辙。

事实上浪江并未见过儿子失去理智的模样,不过她的潜意识总是告诉自己千万别激怒儿子,千万别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

微弱的声响从未间断,听起来愈来愈像敲门声。浪江缓缓的爬出被窝来到窗边,好像真的有人站在外面敲着挡雨板。

正常人不会再三更半夜的时候来访,浪江在心中自言自语。这阵子浪江愈来愈畏惧黑夜,所以她很不愿意打开窗户、或是从后门走出去查看声音的来源。不过这并不代表浪江不想知道声音是从哪发出来的,为了求得一夜好眠,她衷心盼望那只是单纯的风声,而不是访客的敲门声。

(一定只是风声罢了。)

浪江战战兢兢的拉开窗子的百叶帘。反正外面还有遮雨板挡着,拉开百叶帘应该没什么危险。

“谁在外面?”

浪江小心翼翼的出声询问。话才刚出口,她就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蠢事。那只是风声罢了,根本不会有人回答自己的问题。

声响从未间断,似乎变得愈来愈急促。浪江不认为是刚才的问话加速了敲击的频率,她将愈来愈急促的声响当做事夜风的恶作剧。

“大概是勾到了什么东西吧。”

浪江小小声的自言自语,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打开窗户之后,就会看到树枝勾在挡雨板上面。”

替自己找到一个理由之后,浪江伸手扶着挡雨板,试着摇动两块木板当中的其中一块。声响停止了。等了一会,还是没听见声音,浪江不由得松了口气。微弱的声响真的是树枝的撞击声,微微摇动挡雨板之后,钩住的树枝就掉下去了。一定是这样没错,浪江在内心告诉自己。

失去戒心的她将挡雨板整个推开,映入眼帘的是笼罩在夜色之下的后院,冷风吹得庭树沙沙作响。外面什么都没有,正如浪江之前的预期。抚着窗框的她探出上半身,夜风吹得她直打哆嗦,还伴随着阵阵降霜的气味。

就在她蜷缩着身子打算拉上挡雨板的时候,一条人影从旁边跳了出来。浪江还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就被拖了出去,厚实的手掌握在嘴上,让她凄厉的惊叫声变成又细又弱的蚊鸣。

浪江不知道家人有没有听到她被拖出去的躯体摔在地上的声音,就算真的听到了,就算立刻冲出来瞧个究竟,可怕也为时已晚。人影拖着惊魂未定的浪江迅速离开,一下子就被庭树的银英所吞没。

熟悉的家从眼前完全消失,浪江只觉得两侧的太阳穴涨得鼓鼓的,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了。或许是嘴巴被塞住的关系,也或许是那条勒着颈部的手臂使然,眼冒金星的浪江拼命挣扎,急于摆脱痛苦不堪的感觉。

“给我老实一点。”人影的声音十分低沉,照理说陷入恐慌的浪江本该听不见才对,熟悉的语气却还是让她心中一凉。“不要乱动,否则我就宰了你。”

浪江被丢在围墙与庭树之间。四周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看不见人影的长相,更无法辨识对方的身份,只能勉强看出在夜色之中更显庞大的身躯。可是,那个声音。

浪江的视线刚好正对着笃志的脸庞,笃志以为难掩惊疑之色的祖母正在抬起头看着自己,不由得仰天长笑了起来。

笃志大笑了几声,脸上的表情逐渐僵硬,他发现祖母变了脸色。其实发现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的浪江不过是呆坐地上罢了,笃志却从浪江的表情变化——以及一如往常的轻蔑之意当中嗅到了侮辱的气味。

——原来是你这个兔崽子。

你这是在干什么?不怕我跟你爸爸告状吗?待会一定要叫富雄好好地训你一顿。还不快点放开我?真不知道你这个大哥是怎么当得,为什么不跟阿丰和瑞惠学学?和子的教育方式一定出了问题,否则怎么会养出你这种兔崽子?富雄!你还在干什么?快点过来教训儿子!长这么大了还窝在家里当米虫,以后一定是废人一个。富雄!你过来一下!我怎么会有你这种没出息的孙子?

笃志的手臂又加重了几分力道。不准瞧不起我、不准批评我的不是、不准跟爸爸告状!

愤怒和恐惧的情绪让笃志失去了理智,他死命勒住浪江的颈子,嘴里发出无意义的低吼,同时脸颊一阵刺痛。“够了。”

女人的声音,低沉之中带着一丝威严。短短的一句话让笃志恢复意识,之间神色严峻的千鹤正瞪着自己。有如寒冰一般的眼神让笃志双手一松,浪江顿时犹如断线的人偶倒卧在庭院的一隅。

笃志想开口说话,却被千鹤伸手阻止。熟悉的屋子一片寂静,听不见半点人声,看来应该不必担心有人会跑到庭院查看究竟。松了口气的千鹤瞪了笃志一眼,蹲在浪江的身边。

茫然的笃志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边。双眼圆睁的浪江就倒在地上,仿佛责怪自己的不是。千鹤伸手触摸浪江的脸颊,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怎么杀了她?”

蹲在地上的千鹤抬起头来看着笃志。

“我”

“净是给我找麻烦。”千鹤嫣然一笑,看着地上的浪江。“怎么办呢?还是找速见先生商量好了,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沙子知道。”

千鹤看起来一点也不为难,似乎根本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我没有杀死她的意思。”

“我知道。不过你的祖母不是病死、而是遭到杀害,这就有点麻烦了。不快点处理的话,你的家人一定会报警。”

说到这里,千鹤低头思索。

“派出所的佐佐木是自己人,怕的就是110报案。没办法,只好请速见先生善后了。突然失踪固然不合情理,总比遭到杀害来的妥当。”

笃志还想替自己分辨,千鹤挥挥手不让他说下去。

“把她抱上车吧,我可不想碰尸体。”

第二天早上,大川富雄的妻子大川和子第一个发现浪江失踪了。浪江的房间时分整齐,没有小偷入侵的迹象,连衣物都还放在原处。看来浪江是穿着睡衣出门的。富雄夫妇打电话到朋友家询问,没有人见到浪江的身影。跑到派出所报案,却看不到半个人影。佐佐木警官总是在入夜之后才会出现。

瑞惠提议到沟边町分局报案,却被大川打了回票。

“没有这个必要。”

瑞惠还想说话,大川干脆命令她闭上嘴巴。

浪江不可能出门,更不可能在三更半夜的时候穿着睡衣走出家门。大川认为母亲一定是被人带走的。

大川直到现在才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传染病,搞不好正如郁美所言,是死后复生的恶鬼干的好事。就算不是恶鬼,大川也不在乎,他只要知道敌人真的存在就好了。

敌人正打算破坏村子的秩序、威胁村民的安全。对于大川来说,他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

4

武藤正在办公室敲着电子计算机,身后药局突然传来物品碎裂的声响。他慌慌张张的绕过药柜前往查看,发现律子昏倒在地。

“律子,你还好吧?”

武藤连忙蹲在律子的身边。后真实的一名患者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坏了,站在柜台后面探头探脑,武藤连忙请他找敏夫过来。几分钟之后,敏夫和安代一前一后的快步走进药局。

“我没事。”律子勉强坐了起来。敏夫观察过律子的神情后,脸色突然一变,这一切都看在武藤的眼里。

武藤感到背脊一凉,他的预感果然成真了。今天早上律子的神情就不大对劲,不但很少开口说话,整个人也失去了活力,最重要的是脸色十分苍白,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

敏夫和武藤一左一右的扶着律子进入观察室。躺在床上的律子直说自己只是突然头晕罢了,无神的眼神凝视着凭空的一点。

“这阵子真的很疲倦。”律子自言自语。“我想辞职。”

敏夫点点头,紧握着律子的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律子到底遇上了什么。

只剩下武藤和安代了,敏夫心想。光凭安代一名护士难以撑起整间医院,不过这阵子前来求诊的村民大为减少,说不定还可以勉强渡过难关。问题是敏夫已经失去继续经营下去的意愿了,照这个情况下去,尾崎医院迟早走会走上关门大吉一途。

“律子,要不要住院?”

“不,我要回家。我不想再待在医院了。”

安代别过了脸,武藤低头不语。敏夫回头看着安代。

“还剩下多少患者?”

“还剩下两个,都是长期复建的患者。院长,不如你就送律子回家吧。”

“好。”敏夫点点头,他很清楚这就是律子的最后一程,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敏夫开着车将律子送回家中。十件事星期六半晚,律子的母亲康惠和妹妹小绿都在家里,她们看到软绵绵的律子被送了进来之后,无不大为惊讶。

“这下可好了。”康惠瞪了敏夫一眼。“我早就料到会有今天的结果。这孩子就是脾气太好,明明都快累坏了,还是硬撑着身子到医院上班。我知道护士的工作很重要,可是人又不是铁打的,总得给她们一点休息的时间吧?”

“妈,你少说两句啦。”

“为什么不能说?院长是医生,应该明白驴子的身体根本撑不住才对。同样都是人,院长为什么只关心患者的病情,为什么没把护士的健康放在心上?”

敏夫低头不语,康惠说得他无言以对。没错,敏夫早该知道医院的工作人员迟早会撑不住,也早该明白有如癌细胞一般在村子里不断增强的危机迟早会找上律子她们。

闷闷不乐的敏夫驱车回到医院,途中看到骑着自行车的武藤停在一户人家的门前。自行车的篮子里面放着几个药袋,看来武藤是特地为患者送药来的,医院里的患者大概就由安代负责照料。

遭逢丧子之痛的武藤还来不及平复心情,就得立刻销假回到医院上班。而且自从十和田辞职之后,大大小小的行政事务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几乎找不到喘息的空挡。妻子静子原本只是协助武藤处理行政事务,现在还得负责早晚的打扫工作。安代可说是医院里面唯一幸免于难的人,可是熟悉的同事一个接一个的离她而去,偌大的医院只剩下她一个护士,想必心里也不会好过到哪去。

星期六的傍晚,村子却显得十分冷清。夕阳西下之后,来来往往的村民就会大幅减少,到了晚上更是杳无人迹。大家虽然会在白天的时候出来活动,这阵子却很少见到站在街角谈笑风生的村民,除非真的有事非出门不可,否则大家都宁愿选择窝在家里面。

不过才短短的三个月,村子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就在敏夫决定隐瞒事实、试着以自己的方法解决问题的当口,村子已经被蹂躏、被侵蚀成这般惨不忍睹的模样。

外场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化解危机,必须唤起其他人的注意,向外界寻求援助,这才是自己唯一能做的。直到现在,敏夫才终于领悟自己力量真的很有限。

5

三十日清晨,田中佐知子在女儿小薰以及邻居大冢浩子的陪伴之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不要难过。”浩子拍拍小薰的背心。“暂时到阿姨家住一段时间好了。”

小薰点点头,她很清楚下一个就是自己了。

不管躲在哪里,都逃不过命运的魔掌。小惠夺走了父亲、夺走了小昭,现在又夺走了母亲。田中家就只剩下小薰了,所以自己一定是下一个牺牲者。

(小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薰不明白为什么,她只知道一切的不幸都是小惠带来的,因此小惠一定很厌恶自己。

小薰没有夏野和小昭的行动力。如今他们两个已经不在了,自己更是难以逃脱即将降临的命运。

小薰感到十分恐惧,内心深处却又希望这一切能够尽快结束。就算最后的结局再怎么可怕,也总比无发自恶梦中清醒要来得好。

6

三十一日星期一,十月的最后一天,前田茂树死亡。

元子呆呆的坐在儿子身边,听着亲生骨肉的呼吸由深转浅,知道完全停止。

这一天终于来了。

这几天守在茂树身边的元子彻夜未眠,为的就是不让岩佬夺走自己的孩子,可惜连日的疲劳总是让元子撑不到最后一刻,就在她不敌睡魔的召唤之时,茂树从被窝里爬了出来,自己走到后门、外廊甚至是庭院。

元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的脸庞失去了生气,无法言语,甚至连翻身都要别人帮忙。昨晚茂树趁元子上洗手间的空挡溜出被窝,最后倒在玄关的前面。当元子慌慌张张的将儿子抱起来的时候,只听到气若游丝的他一直重复着“爷爷,我好害怕。”

果然是岩佬做的好事,元子心想。岩佬夺走了元子的一切,却让元子独自一人活在世上,除了岩佬不喜欢自己之外,元子还真不知道公公为什么不把自己一起带走。岩佬打算跟他的家人在另一个世界团聚,所以他带走了阿勇、带走了登美子、带走了志保梨和茂树,唯独将自己排除在外。一想到这里,元子就感到不是滋味。“决不让你称心如意。”

没错,一定要把茂树留下来。

“没有人可以抢走这个孩子。”

元子抱着茂树走进浴室,在狭窄的瓷砖地板上铺好棉被,然后让茂树躺在上面。浴室的窗户装了铁窗,元子伸手确定铁窗是否牢固之后,猛然将窗户关上,然后贴上一层又一层的胶布。接着元子目测玻璃窗的尺寸,裁下几块大小适中的木板,一样用胶布贴在玻璃窗上面。浴室是元子家中唯一可以从里面上锁的空间,岩佬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带走茂树。

为了不让岩佬趁自己离开浴室的时候闯了进来,元子还封住了脱衣室的对外窗户,同时从仓库里翻出一个锁头,装在门板上面。就算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也不必担心有人会接近茂树。

“茂树是我的。”

元子抱起儿子冰冷的身体。她相信茂树总有一天会再度复活,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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