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同学放下照片,笑着说道。
她说她跟在场的三年级学姐们说要去上洗手间,然后从网球场偷偷溜出来的,要是太晚回去,可能会被担心是不是身体不适。一年级生和二年级生当然知道桂同学是为什么偷偷跑来蔷薇馆,但要是她们找一些奇怪的理由帮她开脱,难保不会因为这样反而露馅。
当然没问题——茑子同学和佑巳赶紧点头,爽快地把朋友送了出去。要是背后有这层理由,自然不能强求人家留下来啦。
「话说回来,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桂同学在饼干门前转过头来说道。
「那孩子?」
「叫什么来着?就是一年级生,头发轻飘飘……呃,茑子同学的妹妹?」
虽说桂同学在说到「妹妹」时有些迟疑,不过茑子同学还是知道她在说谁,便一边把摊开的照片聚集起来反问:「小笙怎么样了吗?」由于小笙常常黏在茑子同学身边,所以不少人都以为小笙是她的妹妹。
听桂同学所言,她先是去摄影社的社办找茑子同学,然后那个头发轻飘飘的一年级生却挡在门口,咄咄逼人地直说什么:「茑子同学现在人不在,请问您找她究竟有何贵干呢?」
「难道我找个朋友还得先获得对方妹妹的同意吗?」
桂同学愤慨地说着。面对桂同学的愤怒,茑子同学停下把照片塞回信封里的动作,露出了「我真不懂」的困惑表情。
「为什么她人会在社团活动中心里呀?啊,先让我订正一下,小笙可不是我的妹妹喔。」
这时佑巳也跟着回想起来了。刚才茑子同学说过了吧?今天三年级生占领了社办,从茑子同学的表现来看,小笙应该也知道这件事才对。
「然后呢?」
「然后怎么样了呢?」——佑巳赶紧催促桂同学继续说下去。
「我也拿她没辙呀,跟她解释我的来意之后,她终于放我走了,如果她不是茑子同学的妹妹就更奇怪了啊,她是想怎样?以为是茑子同学的秘书吗?」
「哎呀,小笙是茑子同学的信徒嘛,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我知道啊,该说一年级生死脑筋还是怎样呢……总之,就是会像这样有率直却又固执的地方吧。」
嘴上是这么说的桂同学,大概也在社团里遇到难缠的学妹了吧?但那也有可能是她回想过去的自己所做的发言。她露出有如姐姐般的笑容说:「真拿她们没辙啊!」便打开门扉离开了。
「话说你不认小笙当你的妹妹吗?」
房间里现在又只剩两人了,佑巳向茑子同学问道,毕竟她们两个感情好到让大家都以为她们是姐妹,所以佑巳也一直很纳闷为什么两人没有真的当上姐妹。
「这个嘛……」
茑子同学笑了起来,从别的信封袋里取出照片,摊在桌子上。
「成为姐妹并不代表一切吧?」
摊在桌子上的是一张映着少女们穿着便服的稀奇照片。
枯树萌芽
「姐姐。」
新年的春节也过了,明天就是要将供奉给神明的烧饼拿下来分食的日子了,这天夜里,妹妹跑来我的房间,递了一张照片给我。
「有什么事?」
我从大学的教科书上冷冷地抬起头来。
总是如此。
我不知道世上一般的姐姐是怎样的,但是我从来没有用笑脸对待过我妹妹,我从以前就是这样了,现在才突然转变态度也怪不舒服的。
我和笙子是货真价实的亲姐妹,但是长相和个性在加上名字全都相差甚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抑或是本来就差了三岁的缘故,我们之间既没有发生过很大的冲突,却也不是那种能够敞开心扉倾诉的关系。
所以我妹妹会来我房间,多半都是为了跟我借我的厚重辞典,而且那也不是常有的事。
「姐姐,这个……」
但是她现在却一脸认真地,对我递出了一张快照。
「到底是什么事呀?」
笙子的表情看起来是真的在犹豫,心想这东西该不该拿给我看的样子。
「什么东西?」
我从她手中拿起那张照片看了一眼,那瞬间……
「——」
我屏息了。
笙子手上拿的那张照片,看起来非常普通,只是一张拍有新年参拜时神社热闹光景的照片。
笙子今年过年时跟学校的朋友去参拜了,所以我本来还大意了,以为那只是她跟朋友拍的照片罢了。
可是当那张照片躺在我手心时,那已经不是随处可见的新年风景照了。
「……为什么?」
我无法掩饰内心的动摇,只好偷偷打探妹妹的表情问道。
照片的正中央,映照着直到去年都还跟我同班的同学,而那位同学,在照片里风采夺人地微笑着。
* * *
那位同班同学,总是带着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走在我的前头。
也许她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吧?不,她肯定没有这么觉得过,只是……
至少对当时的我而言,她看起来就是那副德性——总是一脸无所谓地走在我的前头。
她摆出一副像是在说「我在家里和在学校都没在念书的啦」的表情,却在考试时考了将近满分的成绩。她摆出一脸无聊的表情,却像是理所当然似地成了学生们之间的中心人物。
我一直很讨厌那样的她,别说是辛苦努力了,她连去争取的意愿都没有,却一样接一样地获得各种事物。我无法原谅那样的她,我只觉得她的存在本身,就像是在否定努力的人——我——一样。
所以我努力过了,只要比别人多付出一倍的努力,赢过她的话,我应该就能继续维持我的自尊心。
我一直打算考上她大概也考不上的顶尖大学,然后跟这卑微的高中生活正式告别。
于是,我这三年过着每天疯狂念书的高中生活,把一切的精力都花在胜利者露出笑容,迎接毕业典礼的那天上,虽然我身处莉莉安女子学院高中部,而这里有着让拥有特别关系的学姐学妹结成姐妹的制度,我却连这制度也不管。
但是等潘朵拉的盒子打开之后,结果究竟是怎么样呢?最后,她连一较长短的机会也不留给我。
这到底是怎样?我自问自答了无数次。
我考上了无论是偏差值③、竞争率或知名度每一样都是无可挑剔,任谁都会承认是我国最顶尖的国立大学顶尖科系,这样的我居然赢不了她?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
可是这样的蠢事还真的成真了。
听说她要去念别所学校的艺术系,真是太可笑了。
我听到她所选择的出路之后,还真的笑出来了。
这样一来,根本就无法构成比较胜负的条件呀。
就算同样是格斗技,相扑和拳击的形式不同,自然无法判断那边的选手比较强悍,这完完全全是同样的道理,整件事情都和「目标不同」这个词汇所形容的状况一模一样。
在即将达成眼前的目标时,我丧失了我的目标。
就连拿好成绩、找好工作这种人生规划,也变得朦胧不清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我明明不是为了那个人才这么努力读书的,但是等进了大学,总是一脸无谓的她消失在眼前之后,我也开始渐渐不觉得读书有意思了——
③日本用来计算、比较全国学生成绩的一种方法,同时也是判断学校入学难易程度与学生平均成绩的一个指标。
等这种日子持续了八个月之后,某一天……
记得是十二月中旬左右的时候吧?我发现了「那个东西」。
我为了拿回昨天晚上借给妹妹的英日辞典,走进了许久未去过的妹妹房间。
笙子人不在,因为她去上学了。
我想说只是要拿回我的辞典,便没有半点犹豫地打开了她的房门。我妹妹似乎也会在我不在的时候进我房间,再说我也不排斥我妈妈帮我打扫房间,只要不随便开可能放有重要东西的抽屉,进她房间应该也是没问题的。
我先是看了一眼她的书桌上头,但我的辞典却不在那里,接着我环视了她的房间一圈。
和房间一体成型的书架上头,毫无秩序地摆着一些与读书没什么关系的少女小说、介绍甜点的书籍、给少女看的时装杂志、她小时候很喜欢的童话书、玩偶等东西。不,也许陈列是有其秩序的吧?一种叫做「女生的书架」的秩序。
「喔~~?」
虽然她房间的书架跟我房间里的基本上是一模一样,里面摆的东西却截然不同。
一种新鲜的感动。
我并不是在羡慕她,只是觉得「不一样啊」。
最后我在她的床上找到了辞典,由于辞典摆在床单上,大概她本来是想趁出门的时候还我才丢在那里,结果却忘记了这回事吧?
达成目的之后,我本应要马上离开她的房间,可是刚才我眼角一瞬间瞄到的东西,让我脚下的拖鞋转了一百八十度。
我走到了她的书桌前。
我伸手去碰的那本书的背表,在「女生的书架」上显得格格不入。
「摄影的书……?」
上头摆的并不是摄影集,而是教你如何使用相机拍照,充满了技术用语的专门书籍。
「为什么笙子的房间里会有这种东西?」
由于我妹妹从小就长得可爱,父母被熟人说服之后,让她去做了一阵子的儿童模特儿,可是她长大之后就完全不会再做模特儿了,而且她还因为受到那时经验的印象,觉得很讨厌摄影的说——。
「那孩子身上发生什么事了呀……?」
这么一说,虽然我知道高难度的算式、汉字或英文文法,却对自己的妹妹一点也不了解。
从我这个做姐姐的眼中来看,「内藤笙子」是个长得有点可爱,待人和善、超讨厌读书,认为校园生活应该能过得再快乐一点,有些轻浮的蠢女孩。
「可是……」
一个超讨厌念书的人,会像这样不时跑来跟不能说是关系好的姐姐借辞典去用吗?
「就是啊。」
笙子好歹也有一本……不,两本英和辞典,如果只是要写莉莉安女子学园高中一年级的英文左右,那么那两本都很够用,其他的辞典也是如此。随着小孩成长,爸妈也应该帮她买了跟我一样的辞典才是。
「这么说来……」
笙子跑来跟我借的,是程度高一阶,情报量也很多的成人用辞典,那是我读高中时,我在圣诞节或生日的时候央求双亲帮我买的。
想要知道更多的事情。想要了解更多的事情。
那是我跟现在的笙子同年纪时渴望的东西。
「……」
我把摄影的书摆回到书架上,这时,书堆稍稍倾斜了,抽出一本书之后再放回去,似乎让书堆失去了平衡。
(倒了?)
可是,这一层书架上的书看起来堆得满满的,根本没有空隙才是,堆满的书籍就像背表紧紧相依,简直都堆到了书架边缘。
「……不是要倒了?」
我试着确认那奇妙的异样感到底是什么,这下才发现那些堆在书架边缘的书本,原来是为了藏住后面的东西所做的盖子。像是打开门扉似地轻轻抽出书本之后,后面出现了一个宽约十五公分的空间。
「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
怕被人看到似地,摆在那里的是一个相框,大理石花纹的边框里,放着一张呈现深褐色的照片,映照着两名身着制服的少女。
照片里头的少女是我和笙子。
我小心不弄倒两旁的书堆,战战兢兢地拿起相框。
——没有错,我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
笙子究竟是怎么拿到这张相片的呢?而这张相片究竟又是谁拍的呢?
可是,就算是姐妹,我也不敢贸然去问她这种藏在书堆里的相框的事情。
这举动就像冒失地踏入对方的内心似地,我办不到。
那张照片里的我看起来美得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我在自己的相簿里,从来没看过自己的这种表情,无论是班级的团体照、体育祭还是学园祭上的速写,我都摆出一脸像是在说「我才不会输呢!」的僵硬表情。
看似忧郁的表情、捧腹大笑的表情、冷冷的微笑,虽说她脸上的表情很多,每一种表情都耀眼璀璨,有如花朵一般。我总是和她抱持着一定的距离,就像遇到敌人似地浑身使劲,狠狠瞪着镜头。
我究竟是在跟什么搏斗呢?
一直认为是敌手的那人,分明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我翻阅起久久未阅的相簿,面对高中生时的自己,忍不住稍稍哭了出来。
直到现在我才这么想——其实我很像笙子房间里摆的那张照片里的少女一样,露出安稳的表情和那个人一起拍照。
(事到如今想这些干嘛……)
我擦去泪水,急忙关起相簿。
居然会想这些事,真不像我,肯定是因为我失去了读书的目标,心绪变软弱了的缘故吧。
如果是在毕业之前这么想就算了,既然现在我已经在别的大学念书,那就已经无计可施了。这点事,我明明早就知道了。
除夕过后,今年的一月二号,我走到了离已经毕业的莉莉安女子学园很近的神社。
乡愁?
不,我并不是为了唤回高中的时光而来的,我去年在这里买了祈求考试合格的护身符,我是为了供奉那护身符而来的。
「果然没有半个人来吗?」
我站在鸟居前看着手机,独自叹息,现在已经超过下午一点都快二十分钟以上了。
「虽然我本来就没有期待就是了。」
不过遵守约定来这里的居然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这倒是挺让人意外的。
既然如此也就没辙了。我心想既然这样就赶紧一个人处理完事情然后回家吧,继续待在这里也不会有半个人来吧?要是她们有打算要来,应该也会先打电话联络一声才到吧?
去年的今天,四个高中同学同样选了这间神社,一起来这里参拜了,我们当时是高三,也就是考生。
提议者(不是我)本来似乎邀了班上的所有考生,不过约在春节,自然凑不齐人数,当然她也问过「那个女生」,不过那个女生却不感兴趣似地用手指卷着头发说道:
「我是很想去,但我们家每年新年都会去夏威夷玩。」
我是在有些距离的地方观察着她,记得当时我产生了一种复杂的心情,知道她不去之后,我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却又觉得有些可惜。那是发生在第二学期结业典礼上的事。
最后,除掉当天临时取消的人,剩下来的时间刚刚好可以去参拜的,加上我就只有四个人。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种缘分才集合起来的缘故,四个人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同伴意识,还约好四个人要在一年后的同一天同一个时间来这里还愿。
可是,根本没有半个人记得一年后的约定。
考上之前拜托神明的事,在顺利考上之后,也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吗?还是说,被新生活的步调吞没之后,也无暇顾及以前的朋友了吗?不管是哪个理由,没来的人就是没来。我一个人沿着去年的路线,漫步神社境内,我在神殿的本殿前投下塞钱④,合掌报告
④日本的神社与佛寺本殿前置有赛钱箱,投下零钱再合掌许愿是日本参拜的礼仪,投下的零钱称为赛钱。
我顺利考上的事以及感谢神明。
仔细想想,在天主教学校念书,却跑去神社许愿拜托神明保佑我们考上。而去年对此毫无疑问的四个人,就某种层面上显得挺可笑的,在莉莉安这个学校里生活,我的感觉也确实相当麻痹了,一旦走出学校之后,可能就会想这样,看到以前看不见的事物吧。
(传说是天台宗⑤的和尚最先制作的神签,出现在神社里也是挺有趣的啊。)
由于那和尚是大年初三时去世的,所以叫做元三大师,为了向明天是忌日的高僧表示敬意,我今年也抽了签。
——吉。
「愿望,会实现。等的人,会来……吗?」
我一边念出占卜的结果,轻轻地笑了出来。
虽说去年也是抽到吉,不过我觉得今年比去年还好。
记得去年是「愿望,不会实现。等的人,不会来。应该要主动。遗失物,找不到。」这哪里有吉的意思啊,当时四人不禁捧腹大笑。
不过,只是轻松抱着试运气的心情去抽的签,却总是在某方面上应和着自己的心情,这点是确实无误的。
等的人不会来。
我当时心想——就因为不会来,我才能保持冷静。
(啊……对了。)
当时我不知为何,收到神签内容的影响,除了自己用的祈求合格护身符之外,还另外买了个祈求合格的护身符。
(应该要主动。)
回忆不断涌现。我骗同学说我忘记帮表姐买祈求安产的护身符,又跑回去买了另一个护身符。
第三学期的第一天早晨。
我把装有护身符的纸袋放进了「那个人」的鞋柜里,绝对不能让她或是其他人纸袋那个护身符是我送的,对当时的我来说,那个护身符可是相当危险、恐怖的东西,简直能与炸弹或手枪匹敌。
(真受不了啊。)
然后在一年之后,我一边取笑过去的自己,一边找能挂神签的树枝,真不知道我这一年的变化该说是成长还是退化呢?身处在漩涡中的我,是无法理解的。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接着把视线来归地面上。
⑤日本佛教的宗派之一,为视法华经为本经的大乘佛教。传说为唐僧鉴真传入日本,日僧最澄于平安时代初期在比叡山建延历寺开宗。
那到底是什么树呀?一根乍看之下像是已经枯萎了的树干,停留在我的视线里。
树干上全是伤痕,树叶都凋零的树枝,一旦上头零散地绑着神签,看起来简直就像是绽放着白色花朵似地。
我也让那树木长出了另一朵新花。
等我绑完神签,再次向前迈步时,我在人群之中发现了熟识的人的身影。
「……那是……」
虽然我只是一瞥到了对方的侧脸,但肯定没错,虽说对方的长相并没有让人印象很深刻的调整,只是那可谓是正字标记的眼镜和相机,告诉我没有弄错。
对方是摄影社的一年级生——武嵨茑子。不,那是我还在莉莉安念书时的年级,既然她差我两个年级,她现在应该已经是高二了。
她比任何人都还会拍「那个人」,学园祭的时候,我在摄影社的展览室里,站在朝着我微笑的「那个人」照片面前,忘却了走路这回事。
(我又……)
为什么我会一直回想起以前的往事呀?而且又都是就算回想起来,也无济于事的事情。
(真是够了!)
我无法完全处理掉的陈旧情感,就拿去跟陈旧的护身符一起供奉给神明去吧!我赶紧前往能请神主烧掉古老的符牌与护身符的「焚烧场」。
没错,这样就行了。
反正当我还在犹豫是否要叫住茑子同学时,她就像是被人潮吞没似地,不知不觉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我就舍弃掉护身符,然后换得一身轻地回家吧。我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小跑步向前迈进。
不用认路标,我也能马上找到「焚烧场」的位置,白色的烟雾笔直升向天空,只要朝那边前进就行了。
我眼前的目的地看起来一片模糊,并不是因为我流泪的缘故,只是那道烟刺激了我的眼睛罢了。
「咦!?」
等我到达焚烧场的瞬间,我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拍。
站在焚烧场旁排队的其中一个人看着我的脸,毫无防备地微笑着。
「真没想到会遇到克美同学你呢。」
——对方就是我口中的「那个人」——鸟居江利子同学。
她穿着粉红色的短大衣,配上褐色系的格子短裙,看起来十分年轻,比她身着莉莉安制服的那个时期还要显得年幼。
「为什么?」
陷入混乱的我,一不小心就把内心的话语说了出来。
就连考试期间都不愿意改变惯例,在夏威夷度过新年的她,为什么今年会在国内呢?不,这可不光是国内的问题,而是更微小的问题,由于我们的母校就在旁边,应该问说为什么她会在「老地盘」附近才是。
「这样啊?我不是去年来过这里的成员,人却在这里,让克美同学感到吃惊了吧?」
江利子同学一边笑着,一边说着「锵锵!」,从大衣的口袋里取出了某样东西,亮到我的眼前。
「其实我身上也带着这家神社的护身符呢。」
「——」
她手上的东西,毫无疑问地跟我拿的是一模一样的东西——印有这家神社名称,求考试合格的护身符。
「这个是我在三年级第三学期的开学典礼那天,人家放到我的鞋柜里的,虽然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究竟是谁送我的,但我报考的学系全都合格了,这肯定很灵验吧?然后我就想说要帮令……我妹妹也买一个,她今年是考生呢。」
「这、这样啊?」
「克美同学,你们当时不是吵着说一年过后要来还护身符吗?所以我就想说可能会碰到谁,于是就过来了,看来真是太好了,因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会来,就随便挑了一个时间过来了,还真是出乎意料地巧呢。」
「是啊。」
我不想让她察觉到我的声音在颤抖,所以只能回她一个敷衍的单词。
不过江利子同学说出的那几个短短的话语——「灵验」、「给妹妹」、「有来真是太好了」,就像碰到弹簧床似地在我的内心里来回弹跳着。
「要交作业实在很忙啊。」
「真不懂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不,也许只是看起来像是在思考,其实根本什么也没想。」
「因为更动一月份时程表的事情,大吵了一架。」
江利子同学抛出一个接一个话题,像是大学的事情、和男友交往的烦恼、抱怨企图破坏她跟男友关系的父亲和兄长等等。
相对地,我也稍微提了一下像是最近搞不懂妹妹在想什么之类的事。
我们站在焚烧场旁,并排投下赛钱,一起合掌祈祷,同时把去年买的护身符丢进火堆里。
「那再见啰。」
就像明天也还会碰面的同班同学似地,两人说了声拜拜,就此道别了。大概一起待了十五分钟左右吧?江利子同学说之后还跟人有约,是跟她高中时的妹妹支仓令同学有约呢?抑或是在毕业前夕传遍校园,她那位花寺学院高中理化讲师的男朋友呢?
我眺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一边心想要是当时叫住匆匆瞥到的武嶋茑子同学就好了,要是叫住她,肯定能请她帮我们拍一张很棒的照片吧?
问我为什么?
因为虽然只是很短暂的时光,两人肯定就像从以前就感情很要好的朋友似地,排排站着彼此微笑着才是。
就算我有些放不开,但我当时肯定笑着。
在那如梦似幻的时光之中。
我就像这样,最后总是只能想着「要是当时那样做就好了J。
明明也许就是因为没有去追武嶋茑子同学,我那个时候才得以和江利子同学碰到面的啊。
* * *
「……为什么?」
而今天,我妹妹给我看了这张照片——鸟居江利子同学的照片。
「我认识的学姐说是偶然碰到了江利子学姐。」
「这、这样啊。」
没有必要问对方是在何时何地碰到江利子同学的。
那位「学姐」应该是在征求江利子同学的同意之后才按下快门的吧?对着相机微笑的江利子同学身上穿着我曾见过的粉红色大衣。没错,这张照片是在今年一月二号,在那家神社拍的。然后——
「这个人是姐姐你吧?」
笙子用手指了一下在江利子同学身后的小小人影。
没错,当我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时就发现了,被拍进照片里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我。
直到垄子给我看之前,我都不知道这张照片的存在,所以我当时自然也没有察觉到相机。新年参拜潮的神社里到处都是人潮,而且四处都有人在拍照,就算有相机对着我,也不会一一去确认。
照片里的我根本没发现江利子同学人就在那里,而是站在她的身后,稍微向上看着、微笑着。
为什么我会露出那种表情呢?我马上就解开这个谜团了,我当时正在找挂神签的树枝,为了让神签可以永远停留在枝头上,我的手自然紧紧握着被我折得细细的神签。
——是让枯树萌芽的「花」。
「虽然学姐没有发现站在后面的人就是姐姐你,但我一看就知道了,我本来打算保密的,但还是拿不定主意……最后我想这张照片果然还是交给你比较好。」
「是吗?」
我决定心怀感激地收下妹妹的好意。
「我懂了。」
我想如果是一年前的自己,肯定会生气地说「要你多管闲事!」,因为自己的心情被人看穿而感到愤怒,但是我现在已经知道那是毫无意义的行为了。
就是呀!照片里的江利子同学似乎也这么说地笑着。
「然后还有……这个。」
笙子又拿出一张照片,是跟我手上的一模一样的照片。
「要干嘛?」
「我请学姐帮我洗了两张,不如由姐姐你送吧?」
送给江利子同学。
「嗯。」
嗯,是呢,就这么办吧,我点了点头。「那我就闪啦。」
妹妹处理完事情,露出放下重担的清爽表情就要走出房间,这时我喊了声「笙子」,叫住了她。
「记得帮我跟武嶋茑子同学道谢。」
笙子停下脚步,露出惊吓的表情回过头来。
「你怎么会知……」
……也就是说,我猜对了吗?看来我的直觉超准的。
「呵呵呵,不要小看比你多活了三年的姐姐啊。」
「呜哇~~」
笙子轻轻叫了出来,慌慌张张地逃掉了。她这种地方就像小孩子一样,很可爱。
「看来她似乎过着快乐的髙中生活呢。」
我笑着,把两张相片排排摆到了书桌上。
就以送照片为由,给她写封信吧。写些那时没能说的话,像是我现在读的大学里发生的事、在莉莉安念高中那时的事之类的,不然干脆写写没有半点理由却见到面聊了天的事也好。
不,是有理由的。
我们是在同一间教室里一起读过书的同伴。
光是这样,理由就很充分了。
我把照片摆在一旁,摊开大学的教科书。
不知为何,我突然很想念书。
并不是为了赢过江利子同学,而是为了和她并肩向前迈进,为了能够和她一样笑着。
就算彼此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只要某天在哪里碰到面时,能够提起自信阐述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够了。
马上就要迎接春天了。
看起来枯萎的树木,也马上就要萌生绿色的嫩芽,绽放起花朵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