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猫屋敷莲踩着虚浮的步伐,在夜幕下四处彷徨。
他的眼神也显得有点朦胧而空虚。
在蒸笼般的热气中,少年依然穿着竖起衣领的学生服。
比起身体的不快感,某种一直让他觉得焦躁不安的东西,似乎正不断从内心深处涌出来。就好像被谁直接抓住了心脏似的,那是一种痛苦而疯狂的感觉。
月亮高挂。
细碎的流云速度相当快。
不断改变着外观的夜空景色,正如实反映着猫屋敷的心境。尽管很想把涌上喉咙的热气倾吐出来,但是却好像要把那样的自己甩离脑海似
的,猫屋敷只是默默地集中精神往前走。
“…………!”
他的脚步停住了。
那是位于布留部市北侧的一个古老公园。
据说那里本来是座学校,在那片不可思议的宽广土地上,正零零散散地放置着各种儿童游乐用具。
就好像某个遥远的异国景色一般。
在夜幕的另一侧,被视为布留部市的象征的水晶塔正在散发着光芒。
“……喵。”
玄武发出了叫声。
它似乎比主人更早一步发现了那个人影。
在为数不多的儿童游乐用具中的其中一个——到处都长着铁锈的秋千上。
那里正坐着一个身披长衣、提着陶制坛子的老人。
使用幽精术的魔法师。
纳吉姆。
“……哟,你来了吗。”
老人——纳吉姆眯起了眼睛。
“哎呀,真是太好了。对于你实际上是不是会来,我也是只有五成把握啊。”
他“啪”地拍了拍后脑门说道。
仿佛光是这样做,就可以把身上的肮脏尘垢全部一扫而空似的。
依附在名为纳吉姆的老人身上的沙漠味道,也好像同时向周围散开了。
“我没有打算跟你说那么多废话。”
猫屋敷打断了他的话。
从一开始就把自己要间的问题说了出来。
“你说阿斯特拉尔>会变得乱七八糟,到底是什么意思?”
“唔。”
老人面带微笑地摸了摸下巴。
“也对,作为决断的依据,你听一听也是好的。在你们那边照料着那个什么支莲的炼金术师——好像是叫尤戴克斯什么的,已经被杀掉了喔。就是被他照料的支莲干掉的。”
猫屋敷马上挑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啦。”
老人笑道。
实际上,在不久前的阿斯特拉尔>研究室里,的确是发生了老人所说的现象,但是猫屋敷自然不得而知了。
因此,面对这位满脸困惑的少年,纳吉姆颤抖着肩膀,说出了这样的单词。
“丧尸粉……你应该至少听说过名字吧?”
“什么……!”
猫屋敷一时无语了。
少年马上就理解了老人的话中含义。
那诞生于遥远的加勒比海的秘毒之名,他也同样听说过相关的传闻。
与此同时,他也理解了“既然如此,尤戴克斯就肯定已经没命”就是那句台词的真实含义。
“……你们……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咬紧了牙关。
随后,少年猛地抬起头说道:
“你们做到这种地步……到底想在这片土地上千什么?”
“嘿嘿。”
老人哼了哼鼻子。
“如果说在这片土地的话……那就简单了。”
*****
——鸟儿和鸟儿结伴飞,
小猪和小猪扎成堆,
老鼠和老鼠在一起,
我也知道朋友该选谁。
从一座坏掉的高楼上传出了这样一首歌。
这里是办公楼街道的末端。
那是在经历了泡沫期的人口流入之后,最终因为承受不住泡沫的崩溃、只剩下基础建筑被废弃在这里的废弃楼之一。
在这座七层建筑的三楼。
乱七八糟的混凝土。
从暴露在外的柱子和天花板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钢筋。
从那连玻璃也没镶上的窗户中,可以看隐约看到水晶塔的样子。以坐落于城市中央的水晶塔为中心,这里正好是相当于猫屋敷他们对话的
公园相反方向的地点。
——鸟儿和鸟儿结伴飞,
小猪和小猪扎成堆,
老鼠和老鼠在一起,
我也知道朋友该选谁。
又传出了同样的歌曲。
鹅妈妈童谣。
这是能让人暂时忘却蒸笼般的闷热夜晚的声音。
与其哀切的声音相反,唱歌的人却有着非常奇特的外表。
那是一个浑身缠绕着纯白色绷带、披着一件像模像样的西装的
女人。虽然打扮就像电影中的透明人一样,但不可思议的是,绷带中却完全没有渗透出汗水的迹象。
就好像在绷带下面是一个死人似的。
她就是玛尔切拉。
这时候,她的视线转移到人口处。
“回来了吗?”
于是,从混沌的黑暗中,浮现出了一个僧侣打扮的人影。
正是支莲。
眼睛依然还没对上焦点,脖子也还是倾斜着的。肌肤的颜色也呈现出浑浊的灰色,侧脸上已经完全丧失了年轻健壮的僧侣原有的身影。就连走到这里来的步伐,也像坏掉的机器人似的生硬无比。
“……真不错的人偶。”
玛尔切拉小声自语道。
绷带的边缘稍微挪动了一下,也许是因为她稍微露出了微笑吧。
“放心吧,你将会成为特别的丧尸。”
丧尸。
本来的丧尸,其实并不是指电影中出现的“尸体变成的怪物”。
而是指“像尸体一样从顺的奴仆”。
以猛毒使人陷入假死状态,在其丧失自我意识的时候,对其进行随心所欲的操纵的魔术。应用了这种魔术的毒药就被称为丧尸粉。为了某
个地域的人们的恐惧对象。
玛尔切拉的秘术,因为相隔了从白天的决斗到现在这段时间已经足以实现对支莲的支配。能在没有话语指示的情况下从这么远的距离进行操纵,或许是因为玛尔切拉这位魔法师的精湛技艺使然吧
“…………”
玛尔切拉仿佛很爱惜似的在沉默不语的支莲脸上抚摸着。
她的手指也无一不缠卷着绷带。在从窗户射进来的蓝色月光的映照下,落在水泥地上的影子看起来竟是异样的煽情。
——这时候。
“——果然是丧尸粉吗。”
嗖的一声,另一个人影从人口处探出了脑袋。.
仿佛要证明这是意料之外的事件似的,玛尔切拉猛然回过头来。她怀着咬牙切齿的愤怒,唤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你是……伊庭司……!”
没错。
站在那里的人,正是阿斯特拉尔>的董事长。伊庭司本人。
“如果你要问为什么会在这里的话,我只不过是跟踪着支莲来而已啦。”
司以开玩笑似的口吻耸了耸肩膀说道。
“因为我想如果那是丧尸粉的话,你迟早也会把自己操纵的支莲君唤到你身边的吧。哎呀,追着支莲君来还真是有点辛苦啊。托你的福,我已经弄得浑身是汗,这样看来连西装也湿透了吧。这种炎热天气也是你们搞的鬼吗?”
“…………”
玛尔切拉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分析着司的话语。
他早就知道自己用丧尸粉来操纵支莲的事。
所以至今为止只是故意放着不管——司是这么说的。
“……你能看得出我下的毒吗?”
“没有,只是单纯的排除法啦。”
“排除法?”
“尤戴克斯君无法分析出来的毒,在死灵术方面就只有丧尸粉而已嘛。”
“哈哈。”
玛尔切拉不禁笑了一笑。
“你好像还挺信任那所谓的尤戴克斯呢。”
“当然啦,那毕竟是我的弟子嘛。”
“既然如此,你就跟那个弟子走上同样的末路吧。”
玛尔切拉再次用手指抚摸了一下僧侣的脸颊。
那是否意味着命令呢?
还是说,支配者和丧尸之间,有着某种无法看见的沟通手段呢?
支莲在瞬间打出手印,吟诵出即使被操纵也毫无变化的、灌注了咒力的真言。
“无敌金刚尊归命……!”
这就是把尤戴克斯烧成灰烬的不动明王真言。
炽红的火焰顿时腾空而起,向着本来的主人——伊庭司张开了獠牙。面对这能在几秒钟内把区区人类烧成灰炭的烈火,司只是闭上了眼睛。
“可以啊。”
同时轻轻一笑。
这时候被投掷出来的,是一个小型烧瓶。
然而,当这个极其平凡的实验器具撞上水泥地碎裂的瞬间,到底引发了什么样的现象呢?
火焰被冻住了。
不,不光是火焰——在废弃楼的开阔空间中,甚至有半径几米宽的范围都被冻住了。
在那附近,吹了声口哨的司仿佛觉得很冷似的合上了外衣的衣
领。然后,他就向从身后出现的另一位巨汉抱怨道:
“喂喂,不是稍微太冷了点吗?”
“我无法计算变成丧尸后的支莲的魔术强度。这种程度的话,最坏也只会受到Ⅱ度的冻伤。”
“那么,现在没有变成那最坏的结果,是不是应该感谢支莲君呢?是不是?”
看到自己的气息变成白色,司露出了一脸无奈的表情。
然后——
“你也来了、吗……!”
就连玛尔切拉也不禁瞪大了绷带中的双眼。
尤戴克斯·特罗迪。
本来应该不可能出现的这个人,看样子完全没有受伤,正伫立在房间的入口处。
“那么,刚才的是——”
“留在现场的,只不过是被移植了一部分思维方式的破烂人偶而已。看来至少还可以骗过愚蠢之人的耳目。”
尤戴克斯按着长斗篷的衣领,如此宣告道。
自动人偶。
要创造出跟尤戴克斯同等精度的人偶,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做到。可是,如果只是为了瞒过被远隔操作的支莲耳目的话,却并非太大的难事。
在判断出支莲的毒是丧尸粉的时候,尤戴克斯就抽出了自己最低限度的记忆和思维方式,准备好了自己的替代品。
“……愚蠢之人吗……到了这个地步还真难以反驳。”
玛尔切拉也轻轻耸了耸脖子说道。
“但是,这也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唔,的确没错。”
司也非常干脆地承认了。
“这样一来才总算是二对二,而且我还不是什么魔法师呢。在你们可以随心所欲的地盘上,我只不过是才下了一步算是过得去的棋啦。”
伊庭司在说笑的同时,也没有放松紧张的精神。
对方对支莲的支配,也并不是这样子就丧失了。包括丧尸粉的解毒和欧兹华德的委托在内,这只不过是刚刚抓到对方的尾巴而已。
玛尔切拉和支莲。
司和尤戴克斯。
这两组人之间的对峙,正逐渐提升着某种看不见的威压感。脸上尽管露出平稳的表情,但是玛尔切拉也认识到——伊庭司这个人物绝对不
容小觑。
“我先问一下吧。”
司开口说道。
“你们,是螺旋之蛇>吧?”
“你……”
听到这个字眼,玛尔切拉没能把话说到最后。
仿佛要趁着这个机会似的,司接着说道:
“灵觉之蛇……嗯,传闻的话自然是听说过了。完全不把禁忌当回事,反而主动去追求的魔术集团嘛。还真没想到会在这极东的偏僻之地遇上喔。”
司嘻嘻哈哈地笑着,还顺便推正了一下眼镜。
面对这样的司,玛尔切拉的怒火更盛了。
“那……又怎么样?”
“在这里……在这个布留部市的土地上,螺旋之蛇>到底在收集什么样的情报?”
压力再次升高了。
甚至仿佛可以听见“喀啦”的声音——就像被锁链束缚着的野兽想要把锁链咬断似的声音。
然而——
玛尔切拉却主动退了一步。
女人把手搭在支莲的袈裟肩膀上。
“……这个男人,我可以还给你们。”
“这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你们愿意对我们袖手旁观的话……”
“原来如此。”
司并没有作出肯定或者否定的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他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这就是说,这里的禁忌对你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吗?甚至在自己处在优势地位的时候,也希望排除哪怕只是万分之一几率的危险?”
“……谁知道。”
马而切拉耸了耸肩膀。
这就是她认为“只有这一点不能回答”的意志体现了。
但是——
“如果说不出来的话,就由我来说吧。”
司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容。
“什么——?”
“看到这么多蛛丝马迹的话,大体上我也能推测到了。以禁忌为目的的魔法师到底会有什么样的思维,我也算是相当了解吧。”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然后如此宣告道:
“你们视为目标的禁忌——就是魔法师变成魔法的方法吧。”
2
“把魔法师……变成魔法的方法……?”
“唔,这就是我们在这片上地想要达成的目的。”
老人露出了浅笑。
他以黑色的肌肤发出了毛骨悚然的笑声。
“……啊……”
猫屋敷无法阻止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
因为这正是众多禁忌中为首的一项。
——让魔法师变成魔法。
这也是协会>最为恐惧的现象。
一般来说,就算是很强烈的咒波污染,也会在几天内消失。
可是,变成了魔法的魔法师,其存在本身就会招致高位的咒波污染,而且这种咒波污染跟平常的不一样,会半永久性地残存下来。就好像火焰和原子力的差异那样,这种咒波污染一旦残存下来,就会“感染”周围的土地和生物——甚至是人类。残留在传承中的怪物,据说有不少都是由那种咒波生成的。
与此同时——
这种现象中还存在着远胜于此的诱惑力——这也同样是事实。
魔术的终点。
魔法的终点。
正如文字所描述的那样,变成那样的魔法师简直是无与伦比。
各种门类的魔法师都必须从零开始构筑魔法。与此相对,他们只需要把存在的东西拿出来就行了。光是“让变成魔法的自己显现出来”这
样一种意念,就能让魔法发挥效果。
在那里,并不需要付出代价。
也不需要消耗任何东西和时间。
不需要奉献任何东西,但是产生的魔术却有着绝大的效果。
然而,当听说到被指名为禁忌之首的这种行为的实现方法时,基本上所有的魔法师都会摇头拒绝吧。
“呼哈哈……虽然别人对此意见多多,但是大多数的魔法师都是被自己所引发的咒波污染所吞没的。那样的东西根本不能算是变成了魔法
,只不过是既不是魔法也不是魔法师的废物而已。”
老人如此说道。
猫屋敷也明白他的话中含义。
比如魂噬。
比如星祭。
好几种魔术都能够确实地让魔法师发生变异。
可是,如果问这些现象是不是可以说是“魔法师变成了魔法”的话,这种表达方式也是不会被采用的。纯粹只是停留在“这些现象会对魔法师带来某种程度的影响”而已。就算这种结果演变为咒波污染,那种污染也不会一直残留在土地上。
(…………)
从来没有想过。
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魔法师成为魔法,到底跟这些现象有什么区别?
“是根本上的区别啊。”
仿佛读懂了少年的心思似的,老人这么说道。
“那些劣质品跟这里的术式有着根本性的差异。”
“为了这个目的……你就用这里的灵脉?”
“当然了。”
“到底要怎样用灵脉来做那种事?”
“哼。”
看到少年主动追问了起来,老人轻笑了一声——
“是瑜伽啦。”
接着这么回答道。
“瑜伽的行功?”
“啊啊,就是坦陀罗·瑜伽了。”
坦陀罗·瑜伽。
跟佛教中的密教一样,这是指瑜伽之中的密教。
本来所谓的瑜伽,就是只达到某种境地的修行方法。世间上普遍提及的瑜伽,都只不过是从这个修行方法中提取出身体的某一部分而已。
肉体和精神。
对于这两者的关联,瑜伽从四千多年前开始就显示出了一个答案。
也就是说——通过把肉体锻炼到极限,也同样可以操纵精神的结论。根据其理论,在尽数掌握了精神控制之后,还存在着解脱这个最终目
的。
“说白了,所谓的坦陀罗·瑜伽,就是为了对流淌在自己内侧的咒力——那边称之为昆达利尼的力量流——进行随心所欲的操控而存在的体系。就算说是把自己本身锻炼到极限的魔术也应该没错吧。因为无论是查克拉还是幻力,也都只不过是为实现此目的的手段罢了。”
“那么……要怎么样才能用你说的方法……?”
听了少年的疑问,老人深深点了点头。
“灵脉和人类,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什么?”
“咔咔咔……”老人的喉咙中发出了沙哑的笑声。
然后,他又重新说道:
“如果……可以把一个灵脉的力量移植到人类身上呢?”
“——!”
听了这句话,少年顿时瞪大了眼睛。就在这时——
——噗嗵。
突然听到了奇妙的心跳声,猫屋敷不禁呆住了。
那是几乎会让自己身体内侧最深的部分发生动摇的心跳声。
“噢噢,又来了吗。”
老人稍微颤抖了一下肩膀。
即使对他来说,这也似乎不是一种熟悉的现象。从这种举动就可以看出,他正在勉强压抑住发自身体内侧的颤抖。
“这就是……龙的……?”
“对啊,你要好好记住,龙的初生之啼可不是经常可以听到的喔。”
——噗嗵。
心跳声再次摇撼了世界。
(……啊、啊……).
每听到一次,猫屋敷内侧的某种东西也随之产生了共鸣。
他能够清楚的体会到,那是自己的咒力在对其作出呼应。
仅仅是这样的脉动,就能动摇魔法师根干的初生之啼。那是由灵脉本身发出的、无法抑制的强烈根本性冲击。
这种异常现象,如果是由这位老人和其他同伴所引发的话——
他刚才那番听起来近乎于妄想的话语,猫屋敷也就无法加以否定了。
“这坚也是龙穴之一啦。布留部市的龙穴也基本上被压制住了。这边的仪式也应该不会花太长的时间。等到像官僚工作机构一样的协会>察觉的时候,早就已经结束了。”
“这种炎热天气……也是其中的一环……?”
“没错,虽然是有点闷热啦。”
仿佛要搓掉污垢似的,老人又揉起了皮肤。
“…………”
猫屋敷只能愕然地听着他的话。
他很明白这个对手并不是寻常人物。
光是看魔术上的深厚造诣,在猫屋敷所知的范围内——不,在人类能到达的极限范围内,恐怕已经达到了最高级别。对于那完全不把协会
>的规则和秩序放在眼内的异端集团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可是即使如此,老人的话对少年来说还是超出了常识范畴。
“是谁……告诉你这样的事?”
猫屋敷勉强开口问道。
“把灵脉移植到人类身上……?那样的事……就算是坦陀罗·瑜伽也已经是相当程度的异端了吧。如果是正常的修行者的话,肯定会对这种事付诸一笑。宁肯打破禁忌也要认真去做这种事的傻瓜……到底是谁?”
“我可不能说那么多啊。”
仿佛在捉弄人似的,老人皱起脸说道。
他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干涸得像木乃伊一样的手。
据说能实现持有者愿望的“猿之手”,会不会就是这样的呢?
“要到我们这边来吗?来的话我可以让你见他。不管你有什么愿望,也基本上可以为你实现喔。”
那是跟平常毫无区别的沙哑声音。
明明如此,老人的话听起来为什么会如此甜美呢?
“……我,有一个想杀的人。”
不知不觉地,少年开始吐露出自己的内心。
“所以,我希望得到力量。我希望得到作为魔法师能拥有的最大限度的力量。”
“那不是很好嘛,你只要尽量去得到你的力量就行了。”
老人肯定了他的欲望。
而且还小声对他说,要把欲望作为自身的动力。
“我……”
在猫屋敷的内心,反复回响了好几遍这样的细语声。
“我……要……”
*****
在那个舞台上,魔法也依然在静静地进行着。
离地面八十米高的地方。
也就是水晶塔的最高层——特别展望台。
不知为什么,警备员们都偏偏在这一天忘记了巡逻。不仅如此,他们还以为自己已经像往常那样到处巡逻过和检查过,于是在巡逻表上打
上了勾,然后各自回家去了。
如果他们还具备原有的判断力的话,光是站在人口处就应该会大吃一惊了。
因为在展望台的地板上,已经被画上了某个奇怪的纹样。
那是连细致部分也显得无比艳丽的、用色沙描出来的绘画。
描绘在绘画中的,是佛性的体现。
也就是沙曼陀罗了。
半天前在神冈山上的沙曼陀罗,现在正种植在这座塔上。
本来的话,这种规模的沙曼陀罗最低限度也需要花一个星期来培养。现在之所以能缩短到这个地步,也都是多亏了纳吉姆的幽精之术。
在构筑完沙曼陀罗之后,纳吉姆说“有点琐事要办”就走开了,玛尔切拉也说“我这边也要前往迎击”就消失了影踪。
“这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啦——”
在沙曼陀罗上,传来了一个低声自语的声音。
那是一个披着胭脂色僧衣的人影。
也就是自称杜马的僧侣。
杜马保持着坐禅的姿势,思考着关于自己两个同伴的事情。
各自分头行动对螺旋之蛇>这个组织来说是常有的事。魔法师的那种肯定一切以自我为中心的想法、不把禁忌放在眼内的存在方式,到最后也必然会削弱组织的凝聚力。不管再怎样增加协助者,都无法获得像协会>那样的正面权力,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在这个前提下——
自己和同伴们之所以能维持着组织的形态,都是因为“梦想”的缘故——杜马深信着这一点。因为每个魔法师都会怀抱的那个“梦想”,
杜马认为只有在螺旋之蛇>才能得到实现,所以他才会根纳吉姆和玛尔切拉走到了一起。
不管是染指于黑暗,还是落入了黑道,人类也还是需要的那种梦想。
甚至可以换句话说,那是为了生存下去所必需的尊严。
杜马、玛尔切拉和纳吉姆,都是在螺旋之蛇>再次获得了那曾经一度失去的东西。不,尽管还没有得到,但至少也找到了其中的一点碎片。
因此,杜马依然继续进行着他的术式。
(…………)
在思考的期间,杜马的坐禅姿势也没有任何动摇。
尽管杜马自身一动不动,某种不可见的东西却在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流过。
那是类似风的流动。
那是类似水的流动。
风水。
在中国被如此称呼的思想,杜马都将其体现在自己的身体上了。
同时,在僧侣的体内,一切的感觉都变得极其敏锐。
眼。
鼻。
耳。
舌。
皮肤。
每一方面都调整到平均的敏锐度。
尽管身在特别展望台,但是杜马却能够知道外面的情况。
他能够通过玻璃的微弱颤动感知风的强度,也能够通过几百米远的地板回响来倾听路人的对话。如果继续集中精神的话,他甚至可以感应到空气的味道或者路人们的身体味道。
但是这一切,都只不过是现在术式的副产物而已。
杜马正在精炼着自己体内的龙——昆达利尼。
他正让流淌在自己体内的咒力和流淌在龙脉的咒力互相对应起来,同时也在设法把自己内侧的龙跟灵脉形成的龙连接起来。
本来魔术上的龙就拥有好几种含义。
作为妖精或者魔兽的龙。
沉睡在魔法师身体里的,作为“力量”体现出来的龙。
还有就是以灵脉为代表的、表现为“拥有意识的自然现象”的龙。
在这种情况下,杜马是想要通过把两种意义——把自己的身体和灵脉重合起来,以此来实现操纵灵脉的目的。
(……还差,一点点。)
在内心深处萌生出这样的意识。
自己必须按照自己所构想的形式,让龙孵化出来。
还差一点点就行了。
现在已经确保了对应七种查克拉的灵脉龙穴,精心准备的仪式魔术,也终于开始看到最终形态的影子。为了迎接与阿斯特拉尔>之间的激
战,他们已经加快了仪式的进度。
正因为如此,杜马也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极限。
这一个星期,他连一觉也没有睡过。
为了协调自己的身体和灵脉,他首先就舍弃了睡眠这种作为人类的机能。与此同时,他也完全没有进食过。这一周里他的嘴碰过的东西,最多也只是滋润嘴唇的水而已。
身体正在发出悲呜。
倾轧声。
强大的“力量”和肉体的劣化,杜马的个人界限已经趋向崩溃。并不是肉体,而是灵魂的崩溃。其即将面临的未来是连死都不如的消灭。
就连残留思念也无法留下,杜马这个概念将会彻底消失。
(……还、差一点。)
思念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杜马制止了自己焦急的想法。
不能在这里出现闪失。
已经做到这个地步,绝对不能因为无畏的焦躁感而让术式发生崩溃。
“……呼、嘶。”
杜马把意识集中在呼吸上。
在瑜伽里,呼吸是重大要素的其中之一。
通过对呼吸的操纵,就可以进一步实现操作自己的精神——魔术方面的瑜伽是这么认为的。
也就是说,正如最古老的文献所说:
所谓的瑜伽,就是为了控制感官而存在的术式……
“…………”
自己和灵脉互相挤压。
自己的身体仿佛突然膨胀起来,跟这片土地化为一体——杜马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在体验着这种感受的期间,杜马却勉强睁开了眼睛。
“是哪一位——?”
他向着特别展望台的人口发话道。
在他的视线方向上,站着一个身穿破旧西装的缥缈人影。
那是一个戴着黑色中折帽、看样子似乎很和善的男人。如果说他是中小企业的营销人员的话,恐怕大多数人都会相信吧。
“初次见面,我是阿斯特拉尔>的柏原代介。”
柏原以暖昧的笑容报上了姓名。
“啊啊,是阿斯特拉尔>的——”
杜马立刻就理解了。
这是一番非常平稳的对话。
无论哪一方都不像是魔法师,更没人能从这番对话想像到杜马作为魔法师正在进行着异例的仪式。即使是现在这一瞬间,杜马的灵体也仿
佛置身暴风雨中一般承受着痛苦的煎熬。明明如此,僧侣的表情却完全没有让人感觉到这一点。
他只是以一如往常的柔和声音问道:
“怎么会知道是这里呢?”
“我们已经知道你们在对龙做手脚的事。”
柏原缓缓地说道。
“既然如此,问题就在于要利用龙做什么事。只要考虑到这一点,在哪里进行仪式也就可以推测出来了。”
“原来如此——”
杜马的眼眸闪出了敏锐的光芒。·
“也就是说,你已经知道我们想要做的事情吗?”
“是的。”
与此相对的,柏原则轻松地宣言道:
“是让魔法师变成魔法的方法……不是吗?”
“…………”
杜马没有马上作出回答。
看来就连这位僧侣也一时说不出话了。
尽管这种动摇只是一瞬间的事,但还是打断了术式地进行——作为立刻重新把握好控制权的结果,僧侣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那个……是哪一位想出来的?”
“是我的主人。”
“是伊庭司……吗。”
“是的。”
柏原清爽地笑了起来。
那副表情看起来似乎相当高兴。
“这还真是可怕——”
杜马率直地发表了感想。
“虽然魔法师是不被世间常识所束缚的存在……但是那个人似乎也没有被作为魔法师的常识所束缚呢。否则的话,他肯定不会想得到我们打算做的事吧。”
“阿斯特拉尔>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稍微,跟我们有点相像呢——”
“也许吧。”
“而且,你也跟我很想像——”
“…………”
柏原没有回答。
在他的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个性的特征。那并不是哪一个构成部分的问题,而是作为一个整体丧失了所有特征。在这种情况下,隐约残留
着的就只有“似乎很亲切”这种极其暖昧的印象了。
注视着这样的柏原,杜马以柔和的声音说道:
“阿斯特拉尔>里面,还有其他的人在吧。对于我这边,你是一个人自己来了……那不就是说你跟我很相像了吗?不,本来你的姿态就很奇怪。就连这样精通瑜伽之道的我,也完全找不到‘符合你的特征’。嗯,那已经不是没有个性,而是在概念上‘不存在你这个人’的领域了。”
“…………”
柏原并没有回答。
取而代之的——
“你就是这次仪式魔术的中核吧。”
他如此说道。
“应该是这样。”
“这个魔术,虽然是好几个魔术的融合,但是作为基础,应该也是遵循坦陀罗·瑜伽的理论。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
“要是没有了你的话,理论上就应该无法继续下去了。”
柏原什么都没有做。
他没有挪动手指,也没有咏唱咒语,更没有拿出触媒——至少没有作出任何可以看得见的举动。
然而——
空气发出了响声。
雷鸣轰动四周,世间不可能存在的紫雷把柏原跟杜马连在了一起。
雷碰上曼陀罗发生了抖动。呈现圆形的结界和雷之间互相抗衡,周围溅出了剧烈的火花。光是余波的火花就令地板裂出一道巨痕,同时散发出焦臭的味道。
即使如此,结界还是守住了主人,只有不足干分之一的热量烧灼到杜马的脖子附近。以咒力固定的沙曼陀罗也没有因为这次冲击而崩溃。
“的确……真不愧是为了统领龙而设的曼陀罗呢。”
柏原眯起了眼睛。
“真让人吃惊啊——”
杜马摸着脖子说道。
“刚才的术式——是舌诀吗?我可是第一次见呢——”
舌诀。
也就是使用舌头发动的术式。
那是通过在嘴巴里用舌尖描绘一定的文字来启动术式的做法。
因为这样子不需要咏唱,也很少会被对方看穿,所以只有某种魔术的少数实践派才会使用这种术。
“是道术,对吧——”
的确,他看穿了柏原的魔术。
那是在中国流传的、由仙人们使用的魔术总称。那是基于被称呼为道>的思想、把自身提升到更高境界的魔术体系。
“道士……我想你应该不属于那样的阶段吧。”
杜马的眼眸依然保持着清澈的光彩注视着柏原。
他保持着原有眼神,却渴求着更甚于原来的东西,观察着柏原这个存在。
“啊啊,原来如此。就因为这样,你才会不存在个性这种东西吗——你是把个性这种人类特有的东西舍弃了吧——”
僧侣仿佛感叹似的继续说道:
“已经逐渐脱离地仙——就是这样的阶段吗。”
“……好了。”
柏原还是没有回答。
但是,杜马也露出了类似的微笑,轻轻地绽开了嘴唇。
“不。”
忽然出现了一个新的声音。
“那家伙,是惩罚魔法师的魔法师。”
“…………!”
柏原和杜马都同时倒吸了一口气。
直至刚才那一瞬间为止,那股气息是绝对不存在的。
可是,在两人之间,却站起了一个绝对不可能看错的壮汉。
四处横溢的活力和生气,比任何东西都更能说明他的身影并非幻觉。
既然如此,答案就只有一个。
瞬间移动。
可是,虽说只是短距离,这种扭曲空间的技术,也绝非任何魔术和能人行家能够轻易实现的。如果能轻易实现这种奇迹的话,现代就不可
能变成科学的世界了。
“好久不见了。啊啊,上次见面是你到协会>来的时候吗。”
壮汉缓缓地转过身来。
柏原稍微抖动了一下喉咙。
“欧兹华德……”
“伊庭司也没说你现在入籍于阿斯特拉尔>的事。不过,我想我也不应该感到生气吧。只要能完成委托的话,不管那是谁我都不会介意。无论是名为影崎的男人,还是其他名字的男人。”
影崎——以这个名字称呼柏原的人……
正是欧兹华德·雷·梅扎斯本人。
从他过去曾经位居协会>上层部的经历来判断,他知道柏原的过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但是,多亏了你,我已经大致上把握了状况。委托阿斯特拉尔>来办这件事的确没有错。”
欧兹华德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向沙曼陀罗上的僧侣看去。
“你是叫杜马吧。”
“你是——欧兹华德·雷·梅扎斯。”
杜马说道。
“是继所罗门王之后,把七十二柱魔神尽数唤起的那一位吗——”
“噢,没想到连污染别人灵脉的贼人,也会知道我的名字啊。”
“我们并不是打算窃取。”
“既然如此,就在这里还给我吧。”
他缓缓向着杜马走去。
而且还毫无顾虑地准备踏人沙曼陀罗之中。
“——Idostronglycommandthee,byBeralanensis,Baldachiensis,Paumachia,andApologleSedes;bythemostPowerfulPrinces,Genii,Lichide,andMinistersoftheTartareanAbode;andbytheChieiPrinceoftheSeatofApologiaintheNinthLegion——”
听到他那朗朗有声的咒语,杜马立刻变了脸色。
“快住手!不管怎么精通所罗门的魔术,要控制龙还是太勉强了!”
“我根本没有控制的打算。从一开始,王就是掠夺者。”
欧兹华德·雷·梅扎斯握紧了胸前的所罗门五芒星>。
“OTHOUwickedanddisobedientspiritN,becausethouhastrebelled,andhastnotobeyednorregarded;theybeingallgloriousandincomprehensible……”
“你说过,是把魔法师变成魔法的方法吧。”
他的粗壮手指用力地固定了所罗门五芒星>。
就连这每一个动作,都蕴含着身为魔法师之王的威严。
就像是蹂躏过众多国家的征服者一样,欧兹华德·雷·梅扎斯怀着确信与傲慢,行使出自己的魔术。
“就让我把你的术式、连同这里的龙一并夺走吧。”
然后——
壮汉大叫道。
阿斯莫德。
阿斯塔罗斯。
拜蒙。
与这些并称至上四柱的魔神之名——
“——现身吧,巴尔!支配六十六军团和十六恶灵的不祥皇帝!”
眼前顿时绽放出光芒。
杜马看到了。
在那充满神圣气息的光辉中——某种跟那种光芒毫不相符的、无比冷酷和丑恶的东西正在被唤起。
那丑恶的某种东西,正缓缓向沙曼陀罗的内侧伸出手来。
——也看到了那发出嗤笑的魔神把还没有孵化出来的龙头捏起来的样子。
3
“我……要……”
喉咙忽然变得非常口渴。
就好像好几天都被迫在沙漠里行走,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绿洲所在方向的旅行者一样,猫屋敷的口渴甚至达到了足以抹掉他自身人格的地步。
展现在眼前的“力量”。
连灵脉也要加以操纵、企图在这里实现的——把魔法师变成魔法的方法。
根本没有迷惘的必要。
如果想要“力量”的话,就根本没有迷惘的必要。
“我……要……”
可是。
自己为什么说不出接下来的话语呢。
仿佛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似的,少年捂住胸口,膝盖也跪了下来。
“怎么了?”
“……请你,先告诉我一件事。”
猫屋敷低着头说道。
“你……为什么选择了禁忌?”
“我吗?”
“……嗯。你特意选择了禁忌,宁愿做到这个地步也要得到‘力量’的理由是什么?”
“……啊啊。”
纳吉姆第一次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在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仿佛连眼睛和鼻子都要被埋没其中似的。这样一来,在极短的一刹那间,纳吉姆这个异形看起来就好像随处可见的
平凡老人一样。
“大概,就是跟你相似的理由吧。”
老人露出了小孩子般的表情,摸着鼻尖说道。
他仿佛眺望着远方似的眯起眼睛——
“我杀死了师傅。”
这么低声自言自语道。
“师傅?”
从魔法师的常识来看,这也同样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对魔法师来说,师徒关系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要素。
因为魔法这种体系实在太特殊了。
相对于让自己奉献出一切的魔法技术,师傅可以传授的对象少之又少,因此他肯定会对徒弟百般保护。徒弟也一样,他们从师傅那里学来了技术,为了在学会一切之后确保发展的余地,也会毫不吝啬地对师傅提供协助。
先不论在人格意义上是否尊敬对方,那对彼此来说也是应该维护下去的关系。
老人的喉咙传出了低沉的咕嘟声。
“本来我出生的土地,是一个很难生存下去的地方。至今为止还残留着魔法师这种老得发霉的技术,也是为了在这种环境中熬过来而留下
的智慧结晶罢了。虽然我是非常讨厌这样的血统了。”
“…………”
猫屋敷联想起了遥远的沙漠。
过于严酷而难以让人类生存下去——即使这样也还是存活了下来的土地。如果不依靠魔法的话,就根本无计可施的地方。
“明明讨厌,又为什么要……?”
“因为有家人啊。”
老人拨了拨被汗水沾湿的头发。
“毕竟我是这样的性格,当然不会有什么正常的赚钱手段。既然这样,就不管讨厌还是不讨厌,我就只剩下魔法这条路可以走了。嗯,才
能当然也是有的。到能使役幽精的准备阶段为止,我算是花了几年就达到了。”
“几年的话,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吧。支配幽精的魔术,我听说最低也要二十年才能学会的。”
“还真是说得头头是道啊。”
老人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不过,师傅也是很高兴地这么说啦。当时我也差不多能完全支配幽精了,虽然为了达到这个水平也费了不少苦功。然后,到我总算学成
的时侯,就意气风发地回家看望家人了——要是我没有那么做就好了。”
“怎么了?”
听了少年的疑问,老人干脆地回答道:
“师傅他,正在杀我的家人啊。”
“什么……!。
猫屋敷顿时屏住了呼吸。
“嘿嘿嘿……我回来的时候,我的家早就整个消失了。然后我慌忙向附近的人打听了一下,他们说是在我实现完全支配幽精的几天前突然整个不见的。那么不自然的事,除了魔术自然就没有别的原因了。于是我马上就调头回到师傅那里。”
他的声音静静地回响在四周。
就好像在古代的一千零一夜王宫里讲述的故事一样,就好像在述说毫无关系的其他人的事情一样,他毫无抑扬起伏地继续说道:
“看到脸色大变的我跑了回来,师傅还若无其事地回答了我——你的家人,我已经让你的幽精把他们吃掉了。”
嘿嘿嘿……老人再次笑了起来。
“所谓的幽精,本来就没有什么人格啦。”
幽精并没有什么形体。
也就是这个意思。
没有形体和智慧——更不会有人格。
正因为如此,就这样的话是无法使其服从魔法师支配的。
——既然如此……
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
他们竟然说让它们吃掉人就行了。
然后,这样的魔术,为什么会继承到今天呢?
(那个……)
答案非常简单。
因为那样才是魔法的本质。
踏上人外之道、丧失正常理性、永远沉醉于神秘魔道——因为这样才是魔法这个概念的正确体现。
“因此,师傅就为了让幽精服从我而杀死了我的家人,把他们奉献给幽精了。因为那是家人的灵魂,那当然就跟我很合得来吧。道理上也
是说得通的。”
沙子从老人带来的坛子里流了出来。
保持着暧昧的状态,沙子一直没有离开老人的身边。
幽精。
那就是老人的家人——最后的下场。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幽精释放出来了。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师傅直到最后的最后,也好像没想过我会生气。他就是保持着一脸呆愣的样子变成了灰尘——之后就如你想像的那样啦。弑师对魔法师来说是大忌,我一直四处乱逃,不知不觉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他以生硬的动作耸了耸肩膀。.
也不知道发出“喀啦”声响的是他的长衣,还是他那年老干涸的肌肤。
“嘿嘿嘿……我想要守护的家人,结果就因为我而遭到了毁灭。啊啊,魔法师什么的都是这样子的吧。什么自我、什么自私的,那样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让魔法吃掉而存在的。”
“…………”
猫屋敷深切地感受到。
(跟我、一模一样……)
自己就在这里。
毫无疑问,自己的确就在这里。
的确,面前的这个老人,就是自己的镜子。
是先一步走到了自己终有一天要到达的终点的人。
正因为如此,只要跟着他走的话,自己的目的恐怕就可以很轻易地达成吧。
自己难道还有不这样傲的理由?
“……哈哈。”
身体颤抖了起来。
抓住自己脸的手指也在颤抖。
抵抗这位老人邀请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了。
“下定决心了吗?”
老人问道。
“已经没有任何迷惘了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
“当然知道。”
老人点头道。
“我不是说过,你跟我是同种人吗?”
“……我还有没问清楚的事情。”
“噢。”
“这里的灵脉.……你打算怎么处理?”
听了少年的问题,老人哼了哼鼻子说道:
“就是要让龙受肉啦。”
“受肉?”
“啊啊,就是要操作灵脉,重新对龙进行改造。为了能让魔法师变成魔法——为了能让我们吃掉它……
“……要吃掉……吗……”
对于这一点,猫屋敷也不觉得是邪道所为。
就好像在吃牛肉和猪肉的时候没有任何罪恶感一样。
或者说,跟人类大肆吞食自然界,逐渐扩展生活圈一样。
魔法师为了自己而牺牲了龙。那就跟自然环境被科学所逼而承受的痛楚毫无差异。魔法也同样蕴含着跟科学相同的恶性,仅此而已。
“变成魔法……就是你们的目的吗?”
“算是吧……”
但是,到底是怎么了呢?
刚才掠过老人脸上的微弱感情,究竟是……?
“不管怎样……事到如今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了。”
老人露出了相当明快的表情。
(咦?)
忽然间,猫屋敷在感到疑问的同时醒悟了过来。
在领悟过来的时候,少年已经说了出口。
“为什么……”
他向老人询问道。
“为什么,你还在继续呢?”
“你说的是什么?”
“如果复仇已经结束的话……你不也应该了结吗?根本没有必要以更强大的禁忌为目标吧。”
“……啊啊。”
老人轻轻闭上了眼睛。
“还结束不了啊。”
他苦笑着扭曲了嘴唇。
“不管怎样,性命还是延续了下来。既然走到这一步,如果不一直走到最后的话就是幻觉了。变成幻觉了啊。”
这句话的含义,猫屋敷也非常明白。
老人所做的事,只不过是在复仇的延长线上干的事。
他并没有觉得触碰到禁忌。只不过是杀死师傅、逐渐偏离正道的结果,碰巧跟禁忌扯上了关系而已。
只是因为无法在中途停下来罢了。
“那样的话……真的能得到救赎吗?”
“唔?”
“真的……如果变强的话,就能得到救赎吗?就那样结束复仇之后……你就能得到救赎吗?”
“你在说什么啊。”
老人翘起了干涩的嘴唇——
“那当然是不可能得到救赎了。”
如此断言道。
“你也不是在追求那样的东西吧。”
的确没错。
人自然不可能通过复仇和禁忌来获得救赎。
那种事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了。在选择这条路之前,猫屋敷就做好了自己将无法获得救赎的思想准备。
明明如此——
(……啊啊。)
猫屋敷把火热的气息倒吞了回去。
……希望别人能得到救赎……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
自己的话,已经不要紧了。
自己并不奢望能得到救赎。
但是——
即使不是自己,也希望怀着跟自己同样想法的人获得救赎。
(这个,究竟是什么呢……)
某种火热的东西突然涌上心胸,猫屋敷不禁感到困惑了。
(这到底是什么啊……!)
“咯啦”——他狠狠地用力咬住了牙关。
即使这样也还是无法忍住,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
他在口袋里“刷啦”地抓住了什么东西。
他一抓住,就把“那东西”撕破,从口袋里掏出里面的东西,让它散落在公园的地面上。
“啊……”
猫屋敷俯视着地面。
——“唔,你就当作是奖金吧。如果不干的话就算是退休金好了。当然,你如果继续留下来的话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那是司一边这么说一边交给自己的纸袋。
然后,散落在地上的那些东西——却是几十张小小的纸片。
(魔法师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
阴阳道课课长猫屋敷莲)
就是写着这样几个字的、印有水晶浮水印的名片。
(竟然是这样的奖金——竟然到最后还在跟我开玩笑——)
少年带着愤怒看向名片,却忽然僵住了身体。
不知道为什么。
刻印在那张名片上的文字,深深地烙印在视网膜上。
——“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师出租服务。”
简直是荒唐透顶的文字。
魔法师才不是什么能随便借来借去的东西。
那是无限奉献于自己、以自我为中心的终极形态。是早就放弃了正常社会性、陷入了疯狂的最终产物。要不是那样的人,就不可能在现代当什么魔法师。那是刚才自己跟老人互相讲述、互相达成了理解的事情。
但是——
猫屋敷的视线却无法从那句早就看过许多遍的文字上移开。
仿佛纯粹是出于心血来潮和开玩笑的心理而写下的这句话——就好像突然获得了另一种含义似的,深深地烙印在少年的眼眸中。
(难道……)
对,他已经开始察觉到了。
那位社长——尽管会做出许多似乎在冒渎魔法师的常识和生存理念的行为——但是却一直固执于某一件事。
——“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口气才工作的。”
啊啊。
也就是说,那句话的真正含义是——
“魔法师……如果能获得别人的借贷的话?”
猫屋敷茫茫然地开口说道。
“唔?”
老人不禁皱起了眉头。
那是理所当然的。
在说出口之后,猫屋敷才终于理解了过来。
如果那是真的话……
如果这么荒唐的话语,会变成现实的话——
“魔法师的派遣公司……听说可以为了别人而出租魔法师。如果,我们那时候有这种组织的话……”
尽管心里也觉得自己不知道在说什么,但猫屋敷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
如果自己那时侯有这种对象的话……?
如果能出租给某个有困难主人的魔法师,真的存在的话……?
猫屋敷的嘴唇,选择了连自己也几乎不相信的话语。
“如果有那样的组织……如果察觉到类似我们这种人的存在的话……”
这是极其含糊和暧昧的台词。
仿佛拼命在理清自己思绪一般的话语,就这样继续从猫屋敷口中传出:
“那样的组织……如果就是我们的话……不就可以挽救跟过去的我们一样的魔法师了吗?”
比如说。
也许可以在纳吉姆的亲人死去之前察觉到那件事。
即使不是由纳吉姆自己提出委托,也说不定会接到他亲人的委托。
……没错。
比如说——
那样的话,也许在比猫屋敷莲更重要的人殒命之前,就可以向他伸出救援之手了。
“……哈。”
仿佛终于理解了少年的话中含义似的,老人退后了一步。
他眨了几下那无法跟皱纹区分开来的眼睑,以干涩的声音询问道:
“你……难道是想劝诱我加入阿斯特拉尔>吗?。
“看来……好像是这样的。”
“你这么说——是认真的吗。”
老人的周围瞬间飞舞起幽精的沙子。
猫屋敷也察觉到,其咒力中已经灌注了杀气。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少年所说的话,不但把老人刚才的一番说服白白浪费,而且这还是相当于把他至今为止的时间彻底否定的行为。
即使如此,猫屋敷还是有这样的想法。
或许为别人提供帮助这件事,会反过来得到拯救自己的结果吧?
正因为这样,即使明知道那是过于天真的漂亮话,也还是无法不说出口。
“大概……是认真的。”
“…………”
“…………”
两人的对话稍微停顿了一会儿。
沉默下来的老人,露出了无话可说的表情,随着叹息吐出了一句话:
“啊啊,你的真面目……还真是率直得无药可救了。”
“…………!”
脸上顿时传来一阵火烧般的感觉。
然后,老人还多说了一句话。
“那样子的话……说不定也很有趣吧。”
这时候——
老人——纳吉姆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那是如果不细心观察就很容易会看漏的、跟老人至今为止的微笑性质完全不一样的笑容。
“喵~~~~~~~~~~~~~~~~~~~”
在猫屋敷的脚下,朱雀仿佛很高兴似的叫了一声,把身体凑了过来。
然后,就是在那一瞬间。
——噗嗵。
地面颤动了起来。
那是刚才也感觉到的灵脉的脉动,但同时也是跟刚才不一样的脉动。
——噗嗵。
“又来了!?”
很快……立刻就传来了第二次脉动。
然后,接着就是第三次。
——噗嗵。
伴随着那股脉动——
“……救……我……”
那样的思念忽然闯进了猫屋敷的脑海。
“怎么了?”
老人大概是没有听见吧,只见纳吉姆皱起眉头问道。
“刚才的、声音……”
猫屋敷茫然地嘀咕道。
“……救……救……我……!”
“难道、是龙的……!?”
——噗嗵。
光芒覆盖了视野。
别说是魔法师,恐怕就连常人也能看到,某种伴随着压倒性咒力的光芒正从古老的公园屹立而起。猫屋敷、纳吉姆还有四只猫,甚至连老
人所操纵的幽精,都瞬间融入了那阵强烈的光芒之中。
然后,在下一瞬间——四只描的身影,已经从夜幕下如蒸笼般闷热的公园里消失了。
*****
——噗嗵。
这股脉动也同样传到了废弃楼这边。
——“你们视为目标的禁忌——就是魔法师变成魔法的方法吧。”
作出了如此宣言之后,司他们就跟玛尔切拉互相对视着。
这同时也是双方都无法动弹的状况。
因为支莲虽然受到玛尔切拉的支配,但是玛尔切拉也无法知道司和尤戴克斯的手中王牌。
魔法师的战斗,在开始的瞬间就基本上决定了胜负。
这就像用有限的手牌来互相攻击的卡片游戏一样。
既然众多的魔法都必须进行准备,那么根据预先准备的手牌数和彼此的相生相克属性,战斗的结果就已经定下了七成。既然如此,一旦开
始互相展露手牌的话,胜负的趋势就会变得不可挽回。
正因为如此——这是熟悉战斗的魔法师才会出现的胶着状态。
“刚才的,应该是龙的脉动吧。”
司暗自沉吟道。
那是跟往常无异的声音。
尽管有着对魔术战斗的紧张感,却没有任何多余的杀意和憎恨。
只是飘飘然的、平平淡淡的,就好像平时一样,伊庭司悠然地伫立在那里。
“还是说,刚才的那个是初生之啼呢?你们正准备进行的那个魔术仪式——到底是按照什么方向来重新改造龙的?”
“伊庭司……”
玛尔切拉也再次开口说话了。
相对于司,她的声音是隔着绷带的含混声音。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人生?”
“你在说什么啊?。”
“一般的魔法师,绝不可能通过那一点点接触而产生这种想法。就算是熟悉禁忌的协会>特殊部门,也不会马上联想到这种事吧。可是,
你为什么能有那样的思维?”
“也许是因为我不是魔法师吧。”
司绽放着笑容说道。
“你们肯定是以为自己置身于超越常人的世界里吧。以为自己跨越了世界,只有自己站在俯瞰这个次元的位置吧。不过嘛,那纯粹只是世界的划分方式不一样而已。”
只不过是视点不同——伊庭司如此一口咬定道。
“正因为不是魔法师,才会有不一样的想法,也可以有不同的视点。从这个意义上看来,你们采取那样的手段,对我来说是非常合平常理的推测——只不过是这样而已。”
“!”
一瞬间,玛尔切拉停止了说话,眼光也变得锋锐起来了。
“你这么说……就好像觉得魔法师跟普通的人类没有两样啊。”
“难道你认为不是吗?”
“当然了。”
玛尔切拉立即回答道。
面对这样的女人,司继续问道:
“你也是觉得魔法师不可能获得正常的幸福生活——是这么想的吗?”
“没错。”
玛尔切拉点了点头。
“魔法师并不需要那样的概念。我们根本没有为了那种事而让精神发生劣化的时间。”
女人毫不犹豫地说道。
既没有留恋,也没有悲哀,玛尔切拉只是怀着满腔的确信作出宣告。
这句话,就算不考虑她所在的结社——螺旋之蛇>的性质,对魔法师来说也是极其寻常的信条。
可是——
“——真是无聊啊。”
司却用一句话作出了全盘否定。
“你说……什么?”
“为什么魔法师不可以像常人那样得到幸福?”
伊庭司慢慢向她逼近。
可是,从他的纤瘦身体中散发出来的气魄,却令玛尔切拉因为另一个理由而无话可说。
那句话就是这样一句绝不可能当作没听到的台词。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以魔术为豪当然没问题。但是,那跟舍弃作为人类的生存方式并不具有一致性。”
“…………!”
说不出话了。
是不是因为愤怒的缘故呢?
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生存方式遭到了正面否定,所以自己作为魔法师感到愤怒呢?
……不对。
虽然仅仅是几秒钟,但玛尔切拉实际上是无法理解司的话语。
尽管隐藏在宽沿帽子和绷带之中,但这位死灵术魔女的确是陷入了彻底的困惑之中——要是趁这一瞬间发起袭击的话,处于忘我状态的她肯定会无能为力地被暗算得手吧。
“你……应该也是魔术结社的首领吧?不管怎样也是得到了协会>承认、踏入了魔法师世界的人吧。既然如此,你到底想要怎么说明?你要怎么说明魔法师作为魔法师的结局和矛盾!你要怎么用那种荒唐梦想去说明!”
女人挥动着套上了黑西装的手臂,激动地追问道。
说到底——魔法师越是有魔法师的样子,就越是会面临破灭。
为什么呢?因为魔法师越是追求魔术的极致,就越会丧失平常的价值观,偏离社会的轨道。
要是想要以那样的状态来接触世界的话,最后就只能导致其中一方的崩溃。是脱轨的价值观破坏日常生活呢?还是无法在日常和魔术中做出选择,让魔法师的精神碎裂四散呢?
……就好像——
幽精术的魔法师——纳吉姆的师傅笑着杀死了纳吉姆的亲人一样。
或者,就像传闻中说的那样。像盖提亚>的首领——欧兹华德·雷·梅扎斯把自己的妻子和朋友献给了魔神的传闻那样。
从魔法师的思想来看,这一系列的悲剧也是理所当然的结局,同时也是必然的矛盾。
而正是为了填补这种结果和矛盾,玛尔切拉才选择了螺旋之蛇>这个容身之所。
明明如此——
这个男人究竟在说什么?
说到底也是魔术结社首领的这个男人,到底把什么梦话挂在嘴边了?
“你说来听听吧,伊庭司!如果你说魔法师的存在方式和作为人类的生存方式不矛盾的话,你就在我面前说出答案好了!”
玛尔切拉只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这是从自己陷身于黑暗社会时开始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喷涌而出的情动。
在这样的激情面前,就好像任何人也无法抗拒似的——然而,伊庭司却没有显露出丝毫的畏怯,而是明确地摇了摇头。
“根本不需要什么答案。什么魔法师应怎样、如果是魔法师就应怎样的,你光摆出那种无聊的借口,到底是为了守护什么东西嘛?”
尽管语气上显得飘忽而轻佻,但是司的话中也同样隐藏着某种强大的东西。
那是不允许任何人作出轻率反驳的、那一方面的“力量”。
“如果即使这样你也还想得到答案的话,那么我的结社就是证据了。”
他指着自己的胸前——
“我并不认为魔法师能得到的就只是那种扭曲的存在方式,所以,我就是为了证明这一点而创立了阿斯特拉尔>。”
以坚决的口吻如此断言。
那就跟同一时刻的猫屋敷醒悟过来非常相似。
虽然很相似,但意义却有点不一样,然而本质上却肯定是相通的——那样的一句话。
然后——
“……终于……明白了。”
玛尔切拉的眼眸浮现出了厌恶的色彩。
“我不能容许你。像你这样的人,我不能容许你踏入我们这边。”
在眼眸的内侧,卷起了某种粘稠的憎恶漩涡,沸腾着某种如同饥饿般的漆黑感情。
这个男人很危险。
在某种意义上,相对于协会>和其他结社把螺旋之蛇>视为威胁,这个男人简直是在某个根源性的位置上蕴含着剧毒。
那是很有可能会从根本上破坏魔法师世界的剧毒。
那种剧毒,会把价值和无价值的含义颠覆,会把魔法师至今为止积累的东西贬低得一文不值。正因为名为伊庭司的智慧对魔法师的世界有着彻底性的理解,他的话语中甚至具备了甜美的浸透力。
正因为如此,无法原谅。
要是在这里放过他的话,自己加入螺旋之蛇>的意义也恐怕会完全丧失。
认识到在某种意义上跟自己无法相容的这个男人的存在,名为玛尔切拉的魔法师第一次沉醉在愉悦的憎恶中。
“只有你……一定要由我来杀死。阿斯特拉尔>这个结社,也将由我来摧垮。”
“——既然那样,就请你先把我破坏再说吧。”
向前走出一步的,是尤戴克斯·特罗迪。
为了守护主人,白色的长斗篷在夜间空气中轻轻飘动。
闪闪发光的碧眼,即使在这样的黑暗中,也毫不大意地注视着被操纵的支莲和玛尔切拉。
这一次,在几秒钟内就要点燃战火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
——噗嗵。
脉动再次传递到废弃楼这里。
然而,司却首先察觉到——那种脉动却跟之前的完全不一样而且还混入了别的思念。
——噗嗵。
“……救……我……”
“什么……?”
司眨了眨眼睛,但马上就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龙的……声音——!?”
“……救……救……我……”
——噗嗵。
比刚才更强烈的脉动,跟某股无比强大的咒力的涌起是在同一时刻。
穿过废弃楼的地板,屹立的光柱也同样平等地包裹了正准备展开魔术战斗的四人。
间章
——在黑暗之中。
不,也不知道把这称为黑暗是否正确。
这里是还没有产生时间和空间的、遥远而原始的“力量”漩涡。漩涡逐渐形成中核,从扭动螺旋的太极生成了两仪和四象——从那里将会产生出所有的概念,正是宇宙的真理。
那么,现在的真理已经崩溃了。
因为正在零落。
因为从现在应该只拥有“力量”的漩涡中,正盘旋着某种不成声音的声音。
——~~~~~~~~!
“它”在怒吼。
“它”在挣扎。
正在逐渐获得形体。
正在逐渐获得思维。
因为突然背负起时间和空间,因为无法承受那种重量,“它”正不断地扭曲着自己的“力量”。
啊啊。
这时候,响起了那个声音。
“——现身吧,巴尔!支配六十六军团和十六恶灵的不祥皇帝!”
(巴尔……?)
不知道。
“它”还不知道名字这个概念。不仅如此,就连声音和话语的概念也没有。“它”只是认识到这种振动中蕴含着“力量”。
本质上跟自己无异的“力量”——被唤作魔神的那种丑陋的存在方式——正企图把如今逐渐成形的自己捏碎。
——~~~~~~~~~~!
向魔神作出抵抗。
以全身的力量作出抵抗。
即使“它”没有这样的意识,所谓的抵抗也是某种思维的显现。
因此,作为结果,“它”开始逐渐获得了人格。
尽管还不能称之为智能——但却开始逐渐形成本能意义上的个性。
因此,“它”发出了叫喊。
为了保护自己的活动,“它”第一次形成了自己的意志,并将其表现出来。
“……救……我……”
“它”以还不能称之为话语的本能,向全世界发出了咆哮。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