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画:ヤス
译者:池天辰
资源提供:eeblue
特别鸣谢:YX_WH
发布于轻小说联盟
绝对不是受到田村的影响哦,也绝对没有产生“田村是镰仓的话,那我就要当江户派”这样的想法。
“读完了,相马大小姐,给我下一本,下一本。”
“好快!已经看完了吗,明明是昨天才借的?”
“还真的是一口气读完了呢。这个系列我已经期待很久了,现在居然这么快就读完……”
“不如将手机的待机画面由时宗换成桥之助吧,”——这般自言自语时的田村,诡异地脸红了起来。桥之助——是负责饰演我们现在正热心阅读中的连作时代小说的主人公的歌舞伎演员,全名中村桥之助。
最先开始看这本书的是我,随后跟我借了去看并且彻底沉迷进去的是田村。
会去读那本书的契机是因为被“剑客生涯”这有名的标题吸引。才不是因为田村喜欢历史这样的理由所以我才会特地读的哦,是真的哦……大概真的是偶然、在书店成捆堆积着的书籍里看到刊登这部时代剧电影报道的书,想着反正有听说过这本书的名字就试着买一本回去看看吧。试着读了一下,内容出乎意料的有趣。以前都不知道原来大人们读的书是这么有趣,不知不觉就读得入迷了。虽然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接下去的内容而将所有续卷买齐了,但是——啊、这个故事就这么完结了吗?那么选什么其他的时代小说吧,在旁边拿到手中的就是这个梳头伊三吹系列。
……其实,偶然什么的,是骗人的。受到喜欢历史的田村影响,这才是真正的理由。哪怕只是一点也好,我很想体会田村感兴趣的世界,所以才会开始阅读时代小说。
“这本很有趣哦,拿去看看吧。”这么说着的田村借给我一本书——就是为了可以达成这样的场景,吧。田村则是完全沉迷其中了,从两个小时前就一直说着“如果时宗捡到‘DeathNote’的话——”(惊现HX小册子==b)这种没完没了的自编小故事,一边将原本自己喜欢的时宗从手机的待机画面里换走(最后时宗成为了新世界的神)。
真是个见异思迁的家伙——这么想着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好笑,慌忙用田村还回来的文库本遮住快要笑出声来的嘴角。
“那么明天我把下一卷带来吧,剧情已经到转折点了啊,接下来可是很精彩哦,就是文吉姐——”
“不要再说下去了!剧透可是人类七大罪之一啊!剩下的六个就是擅自帮孩子收拾房间、给零用钱时有兄弟差别、付费语音咨询服务……”
“在深川的家里……”
“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再说下去了吗!真是的,书的内容都被你透光了啦!今天就跟你聊到这里吧,拜拜!你明天一定要记得带下一卷来啊。”
“要回去了?”
“回去了!顺带一提我回家的路和你回家的路是绝对不会相交在一起的——BYEING!”
哼、明明谁也没说过想要跟你一起回去。田村和桥本还有小森一起离开教室,还说着“唔哈哈!走吧,我的身体是属于你们的!”这样坏心眼的话,傻瓜似的。
难以置信地目送着他们走掉后,教室里就只剩下几名女同学(对我来说就和没有人没什么区别),我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将教科书塞进书包,正想着也收起田村还回来的文库本的时候,
“啊……”
注意到了一张借出去时没有夹在书里的书签。虽然那只是在书店买到的画着兔子图案、平淡无奇的书签,但是因为觉得很怀念不知不觉就看着它入神了。
去年,田村老师借给我的参考书里也夹着同样的东西,这是田村家附近的一间书店二楼可以买到的书签。虽然现在看着的是和去年看到的是一样的东西,但是对于我来说其中所包含的意义完全不同,感觉也不同。
现在拿着的这枚书签,感觉非常温暖、非常宝贵;比起以前,现在可以将这枚书签放在手中,要感到高兴得多。
这枚只有数厘米大小、四周围没有边缀的书签,跟我之间一定存在着羁绊,同时也作为我和田村的距离拉近了的证明。
我、相马广香,大约在一个月前……被田村雪贞甩了。
恋爱了,也因此受伤了,感觉自己好像再也不能站起来了,但即使是这样也还是没有办法讨厌田村,没办法不帮助陷入困境的田村,像笨蛋似的蹬自行车弄得脚抽筋,跌倒在街上后,因为还是没办法抑制依然喜欢田村的心情而大哭起来,因此引起大骚动。结果,我的单恋终究还是破碎了——简单地来说,这就是所有事情的始末。
失恋的那天,哭着哭着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后心情却意外的舒畅,也冷静下来了,感觉就像重生了一般。
做了那样的傻事,应该要以什么表情去见田村才好啊?田村也一定会觉得很尴尬吧?可能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无所不谈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说不定已经有所变化了。
但是那只是我的杞人忧天罢了。竭尽全身的勇气和意志,我最先对田村问道:
“跟松泽同学……顺利见着了吗?”
田村则“嗯”地、点了点头,同时露出飘渺的眼神说着:
“……也见到她的父亲……是个像熊男一样的大叔……”
虽然不大明白他在胡扯些什么,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那算什么啊,我这么想。田村见我在笑,就嘟起脸拉长嘴生气了,还说着“真是过分的女人,好歹也考虑一下我的心情”这样任性的话。而这也让我彻底安心了——
虽然被拒绝了,但是我和田村的关系并没有改变。
不过,我果然还是喜欢田村。因为他正面地、认真地拒绝了我,所以我还能够仍然喜欢着他。想再多说些话、想再了解多一些,久而久之就变得更在意田村了。田村也明白我的心意,尽管没办法回应,但还是经常跟我说话、发发牢骚,无话不谈,比起其他女孩肯定是跟我最为亲近。我相信还是会跟以前那样,悲伤的时候、受到伤害的时候,田村绝对会赶来保护我的。而我也一样,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会作为田村的伙伴,支持他、帮助他。
只是有一个例外。松泽小卷,这个我不认识的女孩,对于田村来说是更特别的存在,也即是世人常说的“女朋友”。关于她可不包括在我刚才所说的范围内。
不过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我并不是很在乎这件事。要说为什么话,就是松泽小卷她现在人不在这里。
没办法坐在田村前面的座位一起上课,没办法在休息的时候互相对照笔记、无聊的时候就在笔记后面写些毫无价值的历史噱头交换传阅,没办法有时明明是好心给他亲手做的便当却会被厌恶地说“这里面该不会放了媚药吧!?”,没办法拿到还回来的洗得干干净净的便当盒。当然也得不到作为答谢的百奇果汁,当被人说了像针刺般挖苦的话而心灰意冷的时候、也不可以默默地在背后守护他,更不能借些他喜欢的书给他。
但是,每当问他连休的预定时、或者见他偶尔心情会特别好而询问原因时,田村都会刻意回避话题——然后我终于注意到,田村绝对不会在我面前提到送泽同学的名字。
感觉简直就像松泽小卷这个女孩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似的。……虽然我见过她的样子,从田村国中时代的朋友处借来的毕业相册里。是个脸像幽灵一样白皙,有着总让人觉得空洞无神、不会显露感情的忧郁眼神的女孩。看见她的长相后,脑海里就只有“唔……什么啊……”这种程度的感想,然后归还相册后第二日就记不起她长什么样子了。
有时候甚至会有——其实松泽小卷什么的根本不实际存在,田村的女朋友不正是我吗——之类的想法。当然我也清楚那样的妄想并不是真实,我也不至于想到那种程度啦。
但是实际上,做着身为“女朋友”才会做的事的人,是本小姐。这是无论是谁都可以证明的事。
而且,每当我想到松泽小卷什么的根本不在这里的时候,不知为何总会觉得神闲气定。这跟“把田村给夺走让你好看”这样的斗志是完全不同的心态,要说为什么的话,是因为那里既没有不得不将田村夺过来的丧失感,也没有伤口,也没有必须与之战斗的敌人存在——
“……嘶、”
咔沙。
忽然间,奇怪地响起了某种干燥的声音,我被吓了一跳、因而回过神来了。
课室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就只剩下我而已,这么一来刚才掠过耳边的声音是——
“这个……?”
脚边,有一封信掉落在地上。那可不是我的信件——这么想着将信拾起来,翻过正面确认的时候,冷不防呼吸都停止了——
没有任何特色的白色的事务用信封。
上面写着的收信人是、田村雪贞。
寄出人是——松泽小卷。……字迹模糊的圆珠笔字迹、不管怎么看都确实是写得模糊不清且硬邦邦的圆珠笔字迹没错,署名也没有任何特色可言。
这算什么东西啊。
一般情况下也不会用到这样的信封吧?字迹模糊的话就拜托你再写好一点啊。再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用书信通信,而且信件还是用透明胶粘着的?!
实在古怪。实在是古怪的女人——在脑海里想拼命地取笑她。田村的女朋友,真是个超级古怪的家伙。但是心里面却笑不出来。所谓的心,也即是指心脏。
感觉就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紧紧抓住了似的,一瞬间脉搏停止了跳动。然后紧接着、全身的血开始冷却,变得像是冰一样。
就连自己都惊讶自己居然会这么动摇。好像脚下突然开了个漆黑的大洞、好像自己被它吞下而掉了下去。为了不让身子倒下我拼命地咬紧牙关,下巴都快要碎裂了。
身体里像被镶了铁板一样僵硬,很痛。喉咙也喊不出声音,眼前一片眩晕。
我会感到害怕?明白到虽然自己一直不愿面对,但现实果然还是残酷的,因此而难以忍受?
又要再一次——逃避吗?
“……这种东西。就凭这种东西……”
真的是在无意识之间、我已经擅自打开了信封。
没什么好害怕的。这封信说了些什么。这样的东西、松泽小卷这幽灵、究竟说了些什么东西?
就让我见识一下吧!
因为这样做很有趣啊。这可是那个女朋友寄给田村的信哦。会是多么了不起的东西呢?我自嘲起来,虽然自知这样做不好但还是对此很有兴趣。
像念着咒文一样一边考虑着那些事情、一边拼命地让自己从不安的核心处转换心境,颤抖着的双手不听指挥似的停不下来把信拆开,首先掉出一张被折叠好的信纸——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我如何瞪大眼睛、聚精会神地读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没办法理解那上面写着的文字。绞尽脑汁后总算有些明白的是:因为(猪头)田村说想要她的照片,所以这次就寄一张过来了,不过松泽她不明白田村要她的照片做什么——如此这般,什么啊。
然后就如信中所说,附有照片一张。不知道是哪里的乡村海边,松泽小卷一只手拿着钓竿、另一只手则抓着一只乌贼鱼。是自己钓到的吗……搞不懂。为什么会是穿着运动衫……搞不懂。
把齐肩长头发像小学生似的适当地扎了起来,她只是在太阳底下注视着手里的乌贼鱼,连笑也没笑。因阳光炫目而眯细了的双眼,就算是隔着照片看也如同玻璃球一般清澈透明。
了解到的事情,只有一件。
她已经不是我在毕业照片里所看到的那个给人感觉空洞、没有存在感的女孩了。
会有那样的变化,大概是因为跟田村重遇的关系吧。
“……”
咔嘶。全身游走着想被锐利的刀刃切割的痛楚。感觉就像被人砍了一刀,心如刀绞。但是,我还不会就这么没出息地倒下。
只不过是这样而已。
这样的、伤痛。这样的东西、不存在不存在,看不到、不知道!
深呼吸一口气,啊哈哈地、强迫自己发出僵硬的笑声。
“……真是古怪……这算什么……超搞笑……乌贼女……”
从收拾好的笔盒里拿出一支黑色水笔。在松泽小卷的鼻孔两端画上两条长长的胡子。因为画的时候比想象中感觉痛快得多,本来应该像乌贼鱼般只是画八笔而已,现在却画了共计十条胡子有多了。
“你这女人、你这女人……只是个乌贼胡须女罢了!”
我笑了。大声地笑了出来。
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我只是一个人扶在桌子上,抱腹大笑着。……我是在干什么啊。哈啊……随即站起身子。
“……真的……我到底是在干什么。”
还是回家吧。
留在手上的是被我涂花了的“胡子相片”。
做出这样的事,不是很难看吗?
现在才发现,那时候从信封里一起掉出来的,还有一块小小的绿色碎片。那是被做成了花朵标本的四叶草。这么说来难怪信的角落头写着什么“如果找到的话就寄给你”,是指这件玩意儿吗?
这时,耳边突然响起“糟了糟了糟了!”——还以为是自己的心声呢。但是就算不回头看,也马上知道那是田村的声音。伴随着慌乱吵闹的叫声和脚步声,田村飞也似的跳进教室:
“呜哇啊怎么办……超糟糕!这里也没有!不是真的吧、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明明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怎……怎么了啊?”
信封、以及其他所有东西都被我揉成一团趁早塞到口袋里去了。而田村并没有发觉到我这个动作。
“不、那个、有点事、”一边闪烁其词一边拼命地翻乱自己的抽屉。
最后甚至连自己的头也塞了进去——
“啊啊、拔不出来了!”
我也只好捉住他的后领口帮忙把他给拔出来了。
“Thak、thankyou……如果是你的话,不管什么样的剑也可以拔出来吧……即使是那把名字叫Excalibur的剑也一样,你可以成为剑的王者了。”
完全没办法回复他任何话语,我愣住了。而田村也对自己说的意义不明的话暧昧地一笑置之后,再一次展开寻找工作。看着这样的他,不知道是出于胆子大的原因,还是自己有什么其他打算,我问他:
“……在、在找着什么东西?”
田村一听立刻别开了视线,嘴巴一张一合地动着,考虑了一会说道:
“……信,一封信。白色的……有看到这附近掉着这样一件东西吗?”
我摇了摇头。同时,脑海里变得不可思议的冷静。
什么啊,是这样啊。
并不是我多疑,田村确实是特意不在我面前提到松泽的名字。我真的是、到底是笨到什么地步啊。
“是吗……这里也没有啊……。……那没事了,拜拜,相马。啊,你可不要偷偷地添我的笛子哦?”(译者注:去你的田村,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这间教室里根本不会有笛子什么的东西吧?田村努力装出像平时那样的举动,匆匆跑出去了。大概从现在开始会在学校里各处走动奔波吧。为了寻找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的松泽的信。
将涂鸦伪装成是其他谁的所为吧,然后将信放到容易发现的地方好了?我就这么盘算着这样卑鄙恶劣的事情,然后却发现——
“不是吧!?”
我僵住了。刚才在最后瞥见一眼的四叶草标本——松泽小卷特地寄来给田村的东西,因为太用力抓住而被我弄碎了,现在只是化为了一堆绿色的碎片沉在我的口袋里。
怎么办啊?
稍微……不对、十分、我、做了十分过分的事了……
弄成这样,就算我想辩解也没用了啊。不,将松泽的照片画成乌贼胡子涂鸦的时候就已经是没办法辩解了吧?但是现在比起来更加没办法挽回了啊!如果见到这个的话,田村会究竟有多么伤心啊?拼命寻找的东西被不知道是谁胡乱涂画了、而且连礼物也被弄坏了——换成是自己的话会有何感想?对此我终于有所自觉了。自己真的、真的是个笨蛋啊。为什么要做这么愚蠢的事啊。非得要搞到这种田地才理解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傻事……
如果这件事露馅了的话,田村也就会对我——
“咦!?”
哆嗦了一下,颤抖着身子回头看了看。感觉到有其他人的气息。
“……再见。”
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就在那里的啊?在门口站着的那个女生跟我打了招呼——这应该是我入学以来第一次从女生那里得到的招呼、不对,不仅如此,或许是更远至这一年半以来、久违的同性问候。剪得整整齐齐的黑发在眼边飒飒飞扬。坚毅而冷峻的视线也慢慢从我身上移开。
那个女生的名字我记得确实是——鹿多遥子。
***
“田、村!噔噔!今天的便当我可是下足了心思哦!闻闻看、很香的味道吧?喂,怎么样?你觉得好不好嘛?”
我捧着那比以往花了更多时间做的巨大便当,在田村的鼻子前得意地挥啊挥的。配菜全都是田村喜欢吃的:涂满鳗鱼汁的蛋包饭、魔芋和里芋的混合煮、鸡胸肉和青椒还有竹笋等等,皆是美味非凡的菜肴。但是田村对此却没有一丁点高兴的反应,也没有被眼前的美食所振奋,而是——
“……抱歉了……一直都麻烦你……一直都……”
“田……田村……?”
怎么变得像个老头子似的?双眼枯竭无神、而且还用叩拜神灵般的动作俯下身子用双手接过便当。然后嘴巴一边嘀咕着“ちりーん”这句不明所以的细语,一边手颤抖着——叩拜起我来了:
“……相马,你真温柔啊,明明是对着像我这样的家伙……”
被他这么一说,我差点被吓死了。并不是“扑通”这样心跳加速的感觉,也不是心里被揪了一把的紧张感觉。只是单纯被吓了一跳而已。
“什、什么……?”
“……你骂我吧?拜托了……拜托你像平时那样狠狠地骂我吧……”
“咦……做、做不到啊那种事情……”
“之前不是经常都会骂我嘛……像平时那样……‘给我好好记住!’啊、‘吊儿郎当!’啊、‘细菌制造机’啊、‘脸长得像马桶’啊、‘那个地方会莫名其妙突然精神起来的家伙’啊……”
“……我才没说过那些话呢……”
“……你说过……”
田村一边在那里胡扯,一边还趴在我的脚边叩拜。面对着那张越看越觉得消瘦和憔悴的脸,我也没办法再掩饰,自己的脸也阵阵抽筋起来。明明不管是谁看了都不会知道,是因为我藏起了田村的重要宝物的缘故,而令他变成这副像是受虐狂的变态老头子模样。
虽然明知如此,但是为什么就是没办法掩饰心情呢?我只是丢下一句“……傻瓜一样。”然后将头扭向一边不看他,用头发遮住脸,不让人看见现在自己可笑的表情。
“好了好了!这不是给相马同学带来麻烦了吗,你这苍蝇一样的家伙!真是拿你没办法,信已经弄丢了啦,放弃吧!”
“不好意思啊,相马同学。今天这小子一直都是这副模样,也要求我们破口骂他。好了要走了,你这100克只需68日元的进口五花猪肉!”
“……是……”
“才不是‘是’呢,你这烤羊肉串!”
“……噗……”
“如何,这样子就满足了吧你这黏糊糊的猪蹄!”
“……简直是棒极了……也打我一下吧!”
“好吧。”“也行。”
噼、啪,即使两颊被打、被骂成是苍蝇和猪,田村也只是“啊啊……”地作势叹气。然后就那副德行跟小森同学与桥本同学互相揽着肩膀,步伐阑珊地从我跟前离开。大概是去中庭吃午饭吧。
今天实在是说不出“我也一起去”这种话。现在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我只好坐回到自己的座位。
结果,还是没有说出来。
我偷偷地把被画成乌贼胡须松泽的照片放回书包里面。
虽然心里已经足够明白,但那果然是件非常重要的物品。重要到一旦丢失便感觉自己已经完蛋了,得到“女性朋友”亲手做的便当自然是没办法恢复心情的。谈着远距离恋爱的女朋友寄来的信、照片,以及四叶草标本……是啊,这些东西不可能是不重要的。
远距离恋爱的女朋友。
无意识间想到的这句话,再一次让我感到被刺了一刀般的痛楚。
别去想了。讨厌死了、忘记吧。一边跟自己的便当眼瞪眼,一边翻开最近阅读中的文库本小说、戴上耳机、再用习惯的姿势拿起筷子——我像平时一样面对着黑板开始吃午饭。
只要不考虑那么多、从心底里认定那个乌贼胡须女是不存在的话,我就不会在想现在这样弄得遍体鳞伤了。届时,被砍伤的伤口也好、还是任何苦楚也好,都会自然消失了。
……但是,这么一来,田村的伤口要怎么办——
“试试吧,这可是G大小哦。”
我被突然而来的这句话吓了一跳,拔掉耳机抬头望去。然后看到的是,那女人的脸,而且主动地往我的眉间靠近。
“……这是什么意思?”
“就跟你说试吃一下这个嘛,G的大小……指的就是这个啦。给相马你的。”
擅自放到我便当盒上的,是一颗草莓——连看也没看过的巨大草莓。就像是用三颗草莓强行粘合拼凑在一起似的,形状大且古怪。然后将它拿来的女人——鹿多遥子,居然一派若无其事的样子亲昵地叫我“相马”。
“G大小的G呢,即是庞然大物?类似的意思吧。随便啦,反正就是超出了一般规格的大小吧。”
她一边盯着我看,一边还装腔作势地叹气。居然还有这样搞不懂的家伙在。就算是攀谈,我这个被班上班外的人排斥的群外者也接不上你要说的话题。
但是鹿多遥子却没有要跟我聊些什么的样子,只是安静地站着、一边说着“不吃吗,很甜很好吃的哦。”一边点着头。然后——
“……那个。放学后,有话要跟你说。……明白了吧?”
她拨了一下黑发,压根不等我作出回答就离开了。只剩下那颗“甜美可口的G大小草莓”。
——果然,被看见了。
我的表情并没有动摇。身体姿势也、没有崩塌。
直视着黑板、左手按住文库本的书页、右手攥着筷子、不敢摇动哪怕只是一跟头发——我现在只是在拼命地尝试寻找能够让自己从这个混乱中回复过来的方法。
脑里像是有一阵风吹过。苍凉的、冰冷的风。田村不在。那有谁看见了刚才的事。
……大家,是不是在合谋着什么。
屏住呼吸,试着感受周围的气氛。真是习惯得连自己都感到讨厌的行动,我尽量不移动眼睛地观察周围。现在我看着的那双眼正看着什么?有人在旁边偷听吗?什么人正在说这些什么?
又要发生那种事了吗?……再一次?
不知道。
只是腹部感觉又热又冷,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又要变回以前那样,陷入不安的泥沼里去了。
我讨厌那样……不要不要、不要!怎么办。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便当什么的,现在连一口也咽不下了。
要逃到保健室去吗?峰谷老师的话一定会好好听我解释的。但是……这样子解决不了问题。而且,如果田村知道了原因的话,也一定不会来救我这个逃跑者的。
***
关于鹿多遥子这个女生我只知道的是——她的名字、班级学号比我前一位、担任班级委员,就这些而已。
之前没有跟她说过话,也没有意识过她的存在。
“相马,只是喝咖啡可以吗?”
“……”
我无视她,拿着托盘在二楼四处张望寻找空座位。
“就坐窗户边的禁烟区吧。”
鹿多捧着乘放着汉堡包和饮料的餐盘,大步流星地朝着一张四人席的位子走去。她将书包放在另一侧的椅子上,然后姿势端正优美、腰板挺直地坐下——
“怎么了?坐吧?”
然后摆出像大人般的动作邀请我坐到她对面的座位上。
鹿多没有多说话,也不在意我焦急的糗态,只是自顾自地维持着直挺腰板的坐姿悉悉索索地剥掉汉堡包的包装纸,举止高雅地张开嘴吃了起来,那样子简直就像是在享用着什么高级日本点心似的。咬了一口,然后似乎是感到满意而闭上眼,点点头又咬了一口。
忽然她将慢慢吃着的汉堡包小心翼翼地用包装纸包了起来、两只手捧起杯子,一丝声响也没有发出地喝了两三口饮料。“呼”地舒了一口气,擦了擦嘴,然后再次打开汉堡包的包装纸。
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孩啊——老实说,我看呆了。(译者注:相马被雷到了——)
就算是天然长成也算是非常罕见的纯黑秀发,柔顺地一直线垂到肩膀以下的直发也经过细心的裁剪,用发卡将刘海全部梳起拨后的打扮神似日本娃娃,这个发型跟我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宝塚音乐学校的学生——那些打扫着走廊直角拐弯处教室的戴着发卡的女学生们一模一样。
不管是因为她本来就长得高也好、还是因为姿势良好也好,总之,我从未见过吃汉堡包的时候还会正座的女生。
鹿多就那么接受着我放出的冒失没礼貌的视线,而且还优雅地眯起眼睛露出微笑:
“……觉得我很奇怪吗?吃相跟这个地方一点也不搭配吧?”
我没有回答她,径自喝着咖啡。鹿多将汉堡包吃完后,像在折叠纺绸巾似的动作麻利地将包装纸折成四方形。
“啊啊,真好吃。嗯,果然还是双层乳酪的最好呢。所谓的Wcheese吗……我知道你会觉得不适合我啦,也明白原因。我啊,一直都有在练习芭蕾舞,自然而然的身体就完全成为了舞蹈员一样平坦直挺的体型了。我的脖子也很长吧,肩膀也垂得很低吧?跳舞的时候这样子是最好不过啦,不过连日常生活的时候也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管怎么看都会让人觉得奇怪吧。”
如果她不说的话,我还真的觉得鹿多就像被一条从天上延伸下来的线吊着,一直保持着伸直身子的姿势。看上去确实是觉得非常美啦,但是这完全没办法与日常所能见的风景联系起来。
而她会做着这种远离世俗般动作的理由只是,“一直练习芭蕾舞”这么一句话。也就是说——
是位芭蕾舞女演员大小姐吗?这女孩。
“……你是舞蹈演员咯?”
“不,我不是。”
我晕,被耍了。如果现在坐在对面的是田村的话,我绝对会全力给他一个肘击的。
“……那么你之前说的算什么啊,都是些废话吗……”
“噗”地一声、鹿多的嘴唇浮现出一抹笑容。
“我啊,一直都以宝塚为目标奋斗,因为有受到同是宝塚剧团的舞蹈演员祖母和母亲的影响。然后,在我也准备参加入团测验前,我却受了伤,没办法参加,是膝盖处的韧带断了。虽然做了恢复手术,但是校方却说‘这么一来已经没办法再跳舞了吧?’,连机会也不给就拒绝了我的入学申请。所以我才来了现在这间学校。”
“……”
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话啊。这个话题让我感到尴尬,因此只好不做声色,一直望着窗外逃离视线。但是反观鹿多却没有特别的表情变动,笑容也没有消失,
“相马长得很漂亮啊,真的。”
“……什么?”
“不会觉得自己是被选上的人吗?大大的眼睛……脸蛋,也没有化妆吧。”
被窥视着脸看,我禁不住地拉开了身子。不擅长应付这样的情况啊。被人用这样的眼光盯着,感觉很讨厌啦。
“……感到不高兴吧。被人这么看着。”
“知道的话就不要这样。我可不是观赏物。”
“我知道。因为我自己也讨厌被人盯着看,也讨厌那份违和感。但是必须得克服,好好看着我。”
“咦?”
“别人要看的话就光明正大地让他们看就好了,根本不需要感到讨厌和不自在,相马,你就是有着这样的条件的人。——好了,那么我们来讲正题吧。”
——不可以被她牵着鼻子走。
不过,鹿多好像觉得我完全没跟着话题走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她轻轻地伸长苗条修长的手臂,歪着修长的头,好像正要起舞似的对我说:
“相马,我能理解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把田村的女朋友寄给他的信,藏了起来吧?”
“……呃、”
开玩笑的吧?手居然抖得连东西也抓不稳,装着咖啡的杯子翻倒在桌子上。虽然多亏有个盖子没有全部倒出来,但是我的制服还是沾到了几滴咖啡,擦也擦不干净。
被看见了啊。果然、全部经过都……
“你也知道我是班级委员吧?所以啊,田村也有拜托我,‘有没有看见一封信掉在地上了?那是我的信、是女朋友好不容易才寄过来的信。如果你发现了,可以把它送回给我吗?’——他是这么说的。然后偶然被我看见了,相马那时候在什么东西上胡乱涂画、又将它藏在口袋里了。”
我凝视着桌子边上的咖啡水滴、心里拼命地祈求她不要再说下去了……怎么样也好,不要连最后那句话也说出来,求求你了……
但是——
“相马你……喜欢田村啊。”
——还是说了。
我使劲咬着嘴唇,垂下头,紧闭双眼。
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压抑住不行,5秒、我强迫着自己维持这样的心态过了5秒。但是还是不行,逐渐地我眼前所见的一切被染得通红。忍无可忍了。
一股怒火汹涌燃起,明知道是做了那种的事的自己不对,但是我还是发火起来,也就是所谓的“恶人先告状”:
“……你算是什么人,你能明白什么。不要摆出一副什么都懂的脸来!”
我用像是要杀人一样的眼神的瞪着她。但是鹿多不仅连表情都没变,还微微斜着头疑惑地回望着我。她的双眼冷静得让人恶心,就好像是在嘲笑着我似的。
“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打算耍什么花招——反正,你也一定觉得制裁我这样的人很好玩、很开心是吧!一定觉得很痛快是吧!你一定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是正确的一方;而我则是被嫌弃的人、大家的敌人,因为我就是‘那个’相马广香!一定会去煽动那班所谓的正义集团的嗜虐心是吧!想做到带头作用很简单啊,就请用你喜欢的方式折磨我不就好了!明天把我的桌子藏起来?可以啊。把我的教科书全部扔掉?可以啊。还是在休息时间里拿水泼我?可以啊。请尽管做你想做的吧,反正我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这些事了,我可一点也不会在乎的!”
“……我说啊,相马……”
“但是,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人想怎么样也好,可不要忘记伤害我的事,哪怕只是伤了我一根头发,也绝对不要忘记。……被人厌恶被人憎恨什么的,对我来说那样的东西根本无关痛痒,会被大家喜欢这样的想法想也没想过、从最初开始!就算你要讲这件事告诉田村也没所谓,我会借手机给你的现在马上就跟他说吧!田村的电话号码就在快速拨号的第一个。打过去吧。喂,快点啊,就在现在、马上!”
“相马……”
将手机随手扔给鹿多。我看着手机碰到鹿多的胸口、掉到她的膝上、鹿多默默地把它拾了起来,然后我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即使你讨厌我、对我有什么看法我都没所谓!不管被谁讨厌、就算是被田村讨厌也——”
不要!
心里面不由自主地喊叫了出来。
不想被田村讨厌,其实是不想被讨厌的——想被喜欢,想被爱——求求你、这样的我、即使是这样的一个我、也请喜欢我……田村,好不好?田村……田村田村田村!
救救我!
“……”
“——相马。冷静点,听我说。谁也不会做那种事的。已经不会再有任何人会对相马做出那种事了哦。”
我慢慢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了——有谁的手指,隔着桌子伸了过来捧着我的下颚,温柔地将我的脸抬起来。
“……我是绝对不会、对相马做那种事的。”
透过自己的下唇接触到的鹿多的手指,非常冰冷,而且非常柔软。在最近的距离下与我的视线重合,以及我那侃侃颤抖着的手,也被鹿多白皙的手完全地握住了。
我的情绪立刻平静下来,然后才发觉,自己到底是在一时激动下说了些什么啊?唐突得像个任性的小孩子似的乱发脾气——现在我只是愣愣地看着鹿多那静谧的双眸。已经不知道接下去应该怎么办才好了——总之,谈话继续,一直说到四叶草的部分。
鹿多静静地听着我说,然后像是所有的事情经过都弄明白的样子,向我伸出手。
“……什么?”
“总而言之,先让我看看吧,田村的失物。……被你涂画过吧,这样子没办法还给他吧。现在的话,说不定还可以做些什么来补救一下。”
“……做些什么,到底是要……”
“也许还可以擦掉的。各种各样的方法都试一下吧。”
我一动也没动。
鹿多的手清楚地让我感觉到,她那份真实的好意,也明白到她是真心想成为我的助力的。但是我还是有地方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帮我?然后,我将这个疑问直接说了出来,但是鹿多还是露出全部都明白的眼神对我说:
“其实是这样的。老师拜托我,要帮助相马,要成为相马的力量,从四月份开始就一直这么对我说。”
回答我了。……只是,那也是相当庸俗简单的答案。我都连吐糟的气力也没有了。
感到全身都无力了。说到底,只是因为老师吩咐所以才会来帮我吗?
“但是你不要误会,我完全没有想过要照着老师所说的去做。虽然老师是很担心从班级中被隔离出去的相马,不过我觉得、大家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相马就按照相马自己喜欢的方式一直待下去就好了——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
但是,现在我很庆幸自己有听从老师说的去做。这已经是处于危险边缘的状况。我会尽自己所能帮你的。”
“……你可以做些什么啊。”
“所·以·说,我会尽自己所能做的帮你嘛。其实我可是很灵巧的哦,各方面来说。因为是早熟的孩子所以智囊袋里的东西也装得比其他孩子的要多一些哦。”
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发觉到自己被当成是傻瓜,我不由得怒从中来。虽然我根本不知道她说的究竟是什么袋子。
“与其就那么独自烦恼,倒不如想办法解决,对吧?”
“……”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只好从书包里摸出那封信来。然后,“嘭”地一声(只是音效啦),乌贼胡子的照片公诸于世了。
就算是冷静如鹿多,这时候也陷入沉默了。她拿着照片,轻声嘀咕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然后也发现到被弄坏了的四叶草碎片。
——这次就更明确地看得出来,她的眉头绝望地皱成一团了。
“……怎么样?尽自己所能,可以做些什么?”
我已经变得自暴自弃了,不管怎么看都是无计可施啊。但是即使这样鹿多还是努力重整回“鹿多遥子特色”的姿势给我看。
“……四叶草是吧?这个是怎么样也没办法了……但是如果只是照片的胡子的话,不一定就不能擦掉吧。”
“咦?……骗人?”
“嗯,这个一定擦得掉的。是用油性笔画的吧?所以就该这么做——”
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鹿多煞有其事地从书包拿出来的是,一瓶除光液。据说是老师经常会发现有涂指甲油的学生,为了要他们立刻擦掉因此身为班级委员的鹿多随身携带着这玩意:
“你看,用纸巾稍微沾上一点,然后这样,”
“耶?等等,没关系吗?用这个去擦?”
“没事的没事的,你看着吧……”
“咦?喂、等、等一下……啊!”
“……奇怪了?”
“奇、奇、奇、‘奇怪了’你个头啦!”
“……”
四周飘着让人反胃的刺激性臭味,我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面面相觑着。看上去真是有够可怜,照片里松泽的上半脸已经被鹿多擦掉,但是胡子的部分却是特别的颜色鲜艳,一点褪色也没有——也就是说,现在的照片已经不是“胡子松泽”了,只是单纯的胡子涂鸦作品而已……
“……对不起……”
我抱着头,彻底无语了。就算跟我道歉,现在这样到底怎么办啊?
“……我、我也会尽到自己该承担的责任的。……现在一起去道歉吧,去田村的府上。”
……反正都要将事情坦白和道歉了,至少也该只是道歉将照片画成胡子女“而已”的阶段啊……我绝望地想着。
***
我们正朝着田村家走去,这段路我已经非常熟悉了。但是我突然改变了方向。
“……怎么了?”
“……只是有个想法。”
一直走到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随即停下脚步。转过身子,面对着的是在没有丁点人的气息的楼宇担架下、因长期置空而长满杂草的空地。鹿多则紧紧跟在我背后。
“……四叶草标本是我弄碎的……所以啊,我就想,如果可以再找到一个,然后道歉的时候当作赔礼给田村的话,说不定会好一些吧?”
鹿多什么也没说。“说得也是呢”、“没有这回事”,诸如此类的敷衍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书包也放在被我扔到地上的书包旁边,与我背对背地在铺满白诘草的泥地上蹲了下来。
虽然是初夏时节,但是现在已经五点了。靠着阴暗的夕阳余晖照射,我和鹿多就这么穿着制服四下拨开野草寻找。
比起千万别碰上虫子和蚯蚓、平安无事地找到四叶草,我想得更多的是别的事情……
“果然不是这么容易就可以找到的东西啊……”
“……不是才刚开始找而已吗。”
我回过头,看见鹿多四肢都趴在地上,像在爬行似的在草丛里到处打转。而裙子早就被泥土弄脏了。
“……等等,喂,会弄脏的。”
“没关系啦。眼睛不是看得很清楚,如果不这样的话可没办法找到。”
——这我也知道啊。
我只是感到要去跟田村道歉、好恐怖,根本不想去,所以才会藉此拖延时间而已,反正去到后会有什么结果都能预想得到了。现在我只是做个样子给别人看而已。
瞬间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生气——
“……伪善者。”
说出来了。但是鹿多却是一副完全没听你说的表情,
“可要好好负起责任啊。……啊!”
“……怎么、了……”
“……什么啊,不对。看错了,这个不是四片叶子的。”
我们同时屏住了呼吸,然后不约而同地叹出一口气——那一定是含着各自不同的意味。
就这么找不到的话就好了。只要找不到的话,就可以不去道歉了——我盘算着的只是这样的事。我拨开长得像是铺了一层地毯似的三叶草丛,心里越发想着,根本不可能发生可以找到四叶草的奇迹的,即使只是碎片程度的。
真是差劲。
像我这样的女人,真的是差劲透顶。不仅只是做了恶劣的事,而且就连正面面对、承认自己做了的勇气也没有。光是考虑对自己有利的事,光是考虑逃避的方法。
“……你回家吧。够了,不需要一直陪着我。又不是没有四叶草的话我就不会去道歉。”
但是鹿多连头也没回,说:
“相马才是,现在回家也没关系的。我一定会找到给你的,然后明天才道歉也可以。”
“……为什么你要做到这种地步……”
“为了好好向田村道歉,四叶草是必须的吧?所以,不找到不行。……没关系的,我直到找到为止都不会放弃的。”
“……万一、真的找不到的话呢!”
“也还是不会放弃。”
我感到好像自己勒紧了自己的脖子。这么一来,直到找到三叶草为止,我都不能从这里离开了。也不可能逃得过要对田村道歉了。要说为什么的话,是因为鹿多、是我的监视者。
而且,祸不单行——
“骗人的吧……”
当我被逼得正想哭的时候,天恰巧下起雨来了。转眼间草地都被蒙蒙雨水笼罩着,踏入到草丛里的短袜和小脚都被沾湿了。
这就是上天的惩罚吧。而且,我要接受的惩罚还不止这个,还有——
“好了,相马。趁雨还没下大,赶快找吧。”
“……说得也是……”
不但附加监视人的“亲切关照”,然后还必须接受田村给我的惩罚、吗。
淋着雨、穿着制服一起蹲在散发着气味的草丛中、傻瓜似的四下寻找什么无聊的四叶草……真想哭,糟糕透了。
背脊痛死了、腰也痛死了、蚯蚓也好像会蹦出来、被打湿的制服贴在身上也冷死了、头发也弄得黏糊糊的,再说,最初是由我提出要寻找三叶草的,但是到现在连个(四叶草的)影子也没发现。绝对、绝对找不到的。
而且,最最恶劣的是,造成这一切不幸的元凶不是别人、而正是我自己。……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真的是笨蛋,笨得让事情导致到这样的局面。招致了、各种各样的事。一直都是自作自受。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永远都会是这样。
我跪倒在已经成为泥泞的地上、拔起一把三叶草用力地扔了出去。
从来都是这样。
那个时侯,班上所有人之所以都变成敌人,也是因为我是笨蛋的缘故。
然后身处那里连逃跑也没办法逃跑,也是因为我是笨蛋的缘故。
田村没有选择我,也是因为我是笨蛋的缘故。
没办法停止做着这样毫无价值的事也是、因为我是笨蛋的缘故。
为什么会笨到这种地步啊?为什么、总是做那么傻的事情啊?为什么要在照片上画胡子啊?没办法去道歉。事情已经变得越来越严重了。四叶草也根本找不到。夕阳也渐渐沉落了。更加不可能找到了。好冷。会感冒。会被田村讨厌。
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是笨蛋的错。
全部,都是我不好。
——最讨厌自己了。
“……呐。鹿多。够了,回去吧,真的已经够了。……你是为了监视我而已吧?没问题的,我又不能逃去哪里。”
至少,让我独自哭泣吧。
“有正义感是件好事,但是……现在还是回去吧。喂!有在听我说吗?!”
但是,鹿多却还是背对着我,也没有站起来。保持着那样的姿势静静地说道:
“……如果觉得碍眼的话,就无视我吧。就当我不存在、就这样离开好了。”
“那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得到!?一起回去吧!”
我猛地站起身子,一把抓起鹿多的书包,在鹿多的背上拍了拍,催促她快起身走人。
鹿多面不改色地转过头来,将书包接过抱在胸前,就这么蹲在地上斜斜地抬头望着我:
“为什么?”
沾着泥巴的脸,湿透的前发——她一点也不理会。那个样子看起来真是非常不可思议。
“为什么?为什么没办法无视我?相马不是说过的吗,‘不管是谁、要怎么想都与我无关。别人的事怎么样都好。’是这样的吧?其实我啊,对那样的相马——一直都喜欢着。”(惊现蕾丝?鹿多是蕾丝?竹宫老师你也好这口吗?)
鹿多站了起来。从稍微高一点的距离向我投来视线,鹿多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在发怒似的直直凝视着我。我没办法说出话来——那副样子的鹿多、好恐怖。
“其实,我是非常憧憬相马,从心底里憧憬着。……我祈求自己可以变得像你一样,已经不知道祈求了多少遍。我没办法打破自己的外壳。我无法从自己的身体得到自由。对我而言与我相称该有的姿势、与我相称该用的言语、与我相称该做的动作、与我相称该被看待的别人的目光、与我相称的该拥有的生存方式——明明我想把这些东西全都抛弃掉的,但是我根本做不到!我没办法不去做那个被人期待的我!我早就已经坏掉了!我只是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而已,只是这么简单而已……所以我希望自己可以像你一样,像相马那样自由自在的,一直这么希望着,即使现在也还是这么希望着……”
不要说了——
虽然想这么说,但是嘴巴怎么也动不了。
我根本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一点也不自由。按照自己的想法什么的……根本不是那样子的,我只是、害怕被伤害因此不去接近人群而已;因为讨厌被人讨厌、因为会感到害怕,所以干脆从一开始就不被人喜欢、不加入其中而已;全部,都是因为有过被集体欺负的体验,因而使自己扭曲了而已——我根本不是值得人去憧憬的人啊——
“你想干什么!?”
那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鹿多从书包里拿出一支荧光笔,然后拔掉笔盖:”……我也想得到自由。像相马一样,自由地、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以前曾被别人说过不符合我的性格,但是我果然还是想当男生……不,现在也是一样。不会放弃,就算明知道不行,但还是要挣扎一番——这就是,自由的我。“
胡子,画了上去。
用粉红色的荧光笔在自己的鼻子下画上的胡子,比乌贼胡子还要显得壮观醒目。
我只有看呆了的份。这算是干什么啊……到底是在做什么、你怎么了啊,鹿多遥子,你是哪里出了问题啊。
而且在这之上——
“……感觉还真好。不受任何人的束缚,只是遵从自己的意志行动。这还真痛快啊。来,相马也一起,”
“等等等等……不要啊啊啊——!”
明明手长得那么纤细,力气却意外地强大,我被鹿多牢牢地勒住头,不管我如何乱甩挣扎都没办法挣脱。然后毫无抵抗地、在我的鼻子下面:
“……相马一定会很适合男爵式的胡子哦。”
“住手!我才不要、不要变成男爵!!”
“哼嗯~~那么,拉面师傅如何?”
“更加不要——!”
——沙沙沙、感觉痒痒的……已经不行了,全身都脱力了。被画了……胡子、画上了……我跪倒在三叶草丛上,连站也站不起来了。也不敢抬起这张脸。
“为、为、为什么……这种事……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啊啊……!?”
“……加油啊,相马。”
鹿多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静沉着,一点也不能让人相信那是会在自己脸上画胡子的女孩的声音。
“不要在意别人会怎么想,只要是自己决定的就足够了。相马也是,按照自己想做的去做就好了。相马你,心里面有什么话想说?”
突如其来的意外问话,却令我心中顿时一片光明。
相马心里面有什么话想说?
我——
我,喜欢田村。
好喜欢田村。
不想被讨厌也是、想被喜欢也是——这全是因为我喜欢田村。不过:
“这跟胡子……有什么关系啊?”
“……能发现许多的解答真好呢。我也是、相马也是。答案渐渐地增加了起来,真的太好了呢。”
“所以说,这跟胡子有什么关系啊!?”
“那个是在现在这个时刻,我所能给出的唯一的答案——”
“……答案增加了,还真~~的是太好了呢!你这家伙!”
突然间,鹿多睁圆了眼睛看着我,不给我任何问话的空隙,把手伸到我面前。
“咦?怎、怎么了?”
“……找到了。”
有着胡子的鹿多的手上,捻着什么嫩芽似的东西。
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有着胡子的我拔掉的三叶草,就算说是奇迹的偶然也好,那株三叶草,是有着四片叶子的。
***
哈噗哇!噗嘻!噗哈——!啊哈!
“……田村,有在听吗……?”
“哦、听着……”
哈噗!
田村轮流望了望我和鹿多脸上的胡子,然后缩了缩肩。现在我们正座在田村家的玄关前,而穿着运动服的田村脚下放着的则是胡子照片,以及破烂的四叶草标本碎片,然后旁边并放着湿哒哒的、像嫩芽一样全新的四叶草。
我把所有的一切,都老实向田村坦白了。“因为一时冲动”、“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感到非常后悔”、“实在很对不起”。身旁的鹿多也在检讨着自己的过错(把照片擦损了),跟我一块低头道歉。
但是田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重复着偷瞄我们、随即发出一声“哈噗!”的憋笑声、然后扭动身体气喘吁吁地打算再看我们一眼、又再“哈噗”地一声笑出来——不断重复着这一连串的动作。
“我可是很认真地在向你道歉耶!真的觉得自己很过分,所以才来向你道歉的!田村也要认真地听我说!”
“什么认真……你们啊,有没有照照镜子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脸啊?”
“还没有啦!”
“还没有看。”
“你们两个可是……噗……胡子……噗哇……很浓……噗哈哈!”
田村抱膝笑得横倒在地上,哆嗦着身子,就那样足足笑了有三分钟之久,而且还笑得阵阵痉挛,看着就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哈啊!好了!笑够了!”
他突然蓦地一下站了起来,用手指着我的脸:
“性格恶劣!”
“过分——!”
再指着鹿多的脸:
“多管闲事!”
“……确实、是呢……”
最后指着自己:
“宽宏大量!”
——经过了好几秒的时间思考,才终于理解到那是田村原谅我了的意思。
他拾起只剩下乌贼胡子的松泽小卷的照片,谨慎地将几乎只剩下叶脉的四叶草碎片收集起来,嘴里说着“可怜啊,全都碎了……”一边将它重新收进信封里去了。然后在仅仅的霎那间、仅仅的一瞬间,陷入沉默不出声了。
那细微的沉默,比田村说的任何话都更能表达他心里的感受。对此我可以理解。
我真的好想哭。
但是,太好了。
我想哭。我又再受伤了。但是,我还是喜欢田村。
我努力地让自己没有从田村那里、从自己的心中逃跑。也没有从失恋中逃跑、更没有从这份心意中逃跑,就算受到伤害,这份恋情,也绝对不会舍弃。不会移开视线,一直跟随着田村。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最喜欢田村了。不管被如何看待都没关系。因为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就只是这样,这就是我的答案。
这样的自己,感觉也不坏。
自己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还真是出生以来的第一次,从心底里这么认为。
“……这样子的我感觉也不坏呢。”
话一说完,鹿多就歪着她那自满的胡子(虽然是画上去的)对我微微笑了笑。
田村看见后,抱怨着说:
“不不,你可真的是最坏的家伙。看你是干了什么鸟事啊,胡子。难道就一点反省的意思也没有吗?”
田村慢慢地挪着脚步走到电话台前,拿出一支油性的魔术笔把它紧紧握在手里:
“……过来一下。看来除了胡子,要再给你们一点惩罚才行。话说在前头,你们可没有拒绝的权利。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这两个胡子女!好了,什么也别说乖乖地把脸抬起来!鹿多同学也一样!……真是的,本来说性格想来就凶恶的相马就算了,为什么连优等生的鹿多同学也会跟着做傻事……”
田村一边嘟嘟哝哝地发着牢骚,一边在我和鹿多的额头上分别写上一个歪歪斜斜的字。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自暴自弃过了,所以这种程度的事还是可以忍受的。我默默地接受着田村给我的惩罚,但是——
“……那是什么?鹿?”
搞不明白鹿多的额头上的字意味着什么,我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如果是“肉”的话还比较好理解,为什么是鹿?
“……啊啊,是吗……是那个意思啊。”
似乎只有鹿多明白了个中的含义,她看起来悲哀似的(译者注:也即是实际上一点也不悲哀)垂下了头。那边的田村“呵”地露出坏心眼的表情,歪着嘴:
“就是那个意思。现在我从你们的名字里各取出一个字,然后像解释宇宙的神秘一样用它们来揭示出你们两个的本性!”
——终于,我也明白了。
也就是说,在我的额头写着的字是相马的“马”是吧?
然后和鹿多两个人站在一起的话就变成……
没错。正是如此。
我们是,笨蛋(马鹿)。
(译者注:笨蛋的日文汉字即是“马鹿”,相信很多人都知道的吧。话说田村你居然在未出嫁的少女脸上乱画,胆子还真够大啊!)
***
胡子和“马”字都平安无事地用肥皂洗掉了。然后,第二天的早上。
进到课室后,看到鹿多的座位周围还是跟平时一样,被好几个女子围着在聊天说笑。看见我来了,声音一下子就降了下去。
“我说,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昨天,会跟相马走在一起?”
真是无聊。还是老样子没变。
没空闲去理睬她们,我匆匆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哼,还真的是一群有够喜欢八卦的家伙啊——
“……我啊,无论被别人看到什么样子也没关系的哦。是的,即使是被比喻成是长了胡须的女人也一样。”
我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
围着鹿多的女生们都被为之愕然,然后再经过了数秒的沉默之后:
“咦咦咦咦咦咦!?”
“遥子,你怎么了啊!?”
“那样子根本就不是比喻而已啦!?”
课室顿时一片哀鸣,而我瞥了一眼之后——
“……唔噗!”
没办法忍住,我笑了出来。“笨蛋(马鹿)”之一的鹿多不知道什么拿出了货真价实的假胡子,紧紧地将它们黏在自己的嘴边。
我趴在桌子上拼命忍耐,然后试着再一次确认鹿多的样子——
“啊。相马,看看这个,不错吧?”
“——噗!”
黏着胡子的鹿多对我要摇了摇手,我再次趴倒在桌子上。不行了、忍不住了、怎么也忍不住了: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在做什么啊。鹿多,你也未免太……啊哈哈哈哈哈哈!”
猛拍着桌子,我爆笑了出来。
“……冰山女王居然笑了……”
模糊间听到不知道是谁这么说了,但是管他呢,怎么都好了。
总之我只是一直看着鹿多的脸,大笑着、不停大笑着。而坐在我身后的座位上的田村,看到这一幕也整个人呆了,然后说了一句:
“太好了呢,你也终于交到一位跟你同样级别的笨蛋朋友了。”
————
那一天借出去的书回到我的手上的时候,夹在里面的不是平日的兔子书签,而是难得一见的新鲜玩意,一枚手制的书签。
那是不知道是谁做的、一点也不精巧的,四叶草书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