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chapter 1:我的无趣vita sexualis

早晨。

「早安,城岛同学。」

我刚把书包放到桌上,坐在位子上,上野恭一就向我打招呼。

我露出足以称为微笑的笑容,同时调整姿势,打开书包:

「早安,你好。」

七月七日,七夕。有如往常打醒主人、准备早餐、上学,一如往常的一天,这是我——城岛硝子一整天校园生活的开始。和上野同学打招呼也不知不觉成为我的生活惯例,将这个行为比喻为起跑枪声或许很恰当……不,我并没有要跑步。

打招呼的同时,我环顾整间教室。入学之后我加入一个小团体,这个团体的成员——皆春八重、直川君子、姬岛姬——以上三人都还没到校。这也难怪,因为现在是七点半,比学生的平均到校时间还早了大约二十分钟。

「话说回来,上野同学每天都很早起。」

我对着每天早上一定在七点半之前到校的他开口,可是他结结巴巴反问我:

「今天、第三堂的数学课、的功课……你写了吗?」

「有,全部写了。但是答案有二十分之三的机率出错。」

「呃……你说得真是、具体……」

「所谓的机率不是具体的结果,只是基于理论的推测。」

「是吗?不过没关系,等一下借我抄好吗?我有几题不会。」

「了解,没问题。」

「谢谢。」

我已经完全习惯城岛同学奇怪的举动——上野的眼神似乎如此说道,促使我与人沟通的功能进行微调。只要装出柔和的表情、视线、动作,即使词汇生硬,给人的印象也有相当的差异,我一直在对此事反覆学习。既然这方面有所进步,那么到校上学的行为也算有所意义吧?已经过了四个月,校园生活也在不知不觉间与我每天的例行排程完全结合。

不过之前上学的时间更晚——但现在已经固定在这个时间。

这是有理由的。

理由就是和我住在一起,我的「主人」城岛晶的意向。

大约一个半月……正确说法是四十三天前。自从当时在这所学校里发生一起事件之后,主人的习惯就从原本快要迟到才出门变成早起上学。对于他的决断我没有异议。我已经传达这种改变可能的风险,主人也能够理解。那么我的内部就不存在赞成意见或反对意见,只有服从。

不过所谓的风险,也不过是在一大早硬将很难早起的主人打醒时所发生的事。既然我已经确实传达,那么接下来只管执行——一如字面打醒他。

用炒菜锅打他的头。

姑且不管这件事——

「你现在就要抄写吗?要的话就借你笔记本。」

「咦……可以吗?谢谢!」

这些日常琐事,不管我们如何改变都会进行下去。

「请。」

我将数学笔记本交给上野同学,他也一脸高兴向我道谢,同时接过笔记本,动作中带着些许恭敬之意。

有个奇怪的偶然——班上每到月底都会换座位,自从就读高中以来已经换过三次座位,我也三次坐在他的旁边。也就是说,自从我就读高中以来一直坐在他的旁边。我不知道要经过多长的时间,才能用「孽缘」两个字。三个月可能还是太短,或许不太适合。基本上我无法理解类比式的思考,因此像这种言下之意的定义功能也有缺陷。

「啊……不好意思,城岛同学。」

「是,有什么事?」

「就是这个图表……」上野同学指着我的笔记本发问。我一面从第二次记忆领域找出他的智力指数与数学学习内容熟悉程度的资料,预测他的问题内容,同时探出上半身盯着他的手边。

「啊、呃、就是这个函数……」

咦——这不太自然。

以他的熟悉程度,要导出这个问题的解答应该很容易……

就在我正要判断是否应该加以指出时——

「早安——硝子——你今天也好早到——」

背后传来拉长的招呼声,于是我转过头去。

声音来自很有精神的少女,那副模样一点也不像一大早该有的神情。

身边还有另一名女学生——一言不发的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我,软弱无力地对我挥手。

「早安,小君、小公主。」

她们是直川君子和姬岛姬。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同一个小团体的朋友。

「呼哇~~」

小公主伸手遮着嘴巴,硬是忍住呵欠,只用眼神向我打招呼。

「啊。」

上野同学听见小君打招呼的声音,也跟着抬起头来。

我看到他的表情变得相当狼狈,心跳也跟着加快。这是感冒还是什么疾病的症状吗?

小君没察觉他的变化,很有精神地对他说声:「早安~~」小公主依然是一脸想睡的样子,轻声说句:「早安。」

「啊、嗯,早安。」

上野虽然回答,态度却可以用所谓的「言行失措」形容。

「啊——你们在写数学作业啊——?今天会叫到我们吗?」

小君没理会态度怪异的上野同学,只是盯着我的笔记本。

「今天老师点到我们这一排的机率很低。」

小君的位子在我后面两个。

「我想也是——小公主有写吗——?」

「……你觉得我会写吗?我喔?」

小公主用身体强调自己还没睡醒,同时懒洋洋地伸个懒腰,将书包放在桌上。她的座位在我的斜后方。

「你们两个都没有写作业?」

「嗯。因为今天不会叫到我们啊——?」这是小君的说法。

「机率虽然低,但还不到零,反而有三成多的机率会换排。根据我的判断,要赌会不会叫到,这样的风险太大了。」

「呜——真是坏心……那就借我抄嘛——」

「了解。但是我现在已经借给上野同学,所以还请大家一起抄。」

「更正——硝子果然是好人——啊、这样好吗,上野同学?」

「咦?啊……好。」

我离开座位,让小君坐下。只见上野同学皱起眉头,表情像是紧张,又像是失望。我对他的了解还不深,要推测他的感受也很困难,不过也没什么判断的必要。

「小公主不抄吗?」

「……啊……嗯。」

坐在座位上的小公主全身放松、眼神涣散、瞳孔扩张,感觉起来就像燃烧殆尽的拳击手。这下子有点危险,状态会变得这么差,必定是因为极度睡眠不足。

「今天可能会点到你喔?」

「……啊……嗯。」

「不过话说回来,小公主,你的脖子比出生两个月的小婴儿还软喔?」

「嗯……我很想回到那个时候……然后好好睡一觉。」

「乖乖睡——快快睡——」我试着唱起摇篮曲。

「啊呜……」

果然很严重。

「……你们在干嘛?」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这个小团体的最后一个人,皆春八重也来了。她看见小公主听着我的摇篮曲不停点头,视线显得很讶异。

「早安,八重。」

手拿自动铅笔的小君抬头看向高个子的八重,笑着打招呼:

「啊、八重早安——」

「早啊,君子……你在写作业吗?」

「八重已经写好了?」

「嗯。」

八重只是点头应了一声,先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之后才回来,看着小公主叹气:

「所以呢?她是怎么了?」

「小公主退化成幼儿了。」

「喔。」

八重的表情没什么起伏,看起来像在生气,但是她平常就是这样。接着她的视线移到站在一旁的我身上:

「第2题的b,你会吗?」

「大致上已经算出答案,不过应该是错误答案。」

我是故意写错的。因为那题的难度偏高,根据我的判断,要是答对反而引人注意。

「我也不会。」

因为八重说得很冷淡,于是我小声问她:

「男朋友没有教你吗?」

「什……!」

我的话才说完,八重的表情立刻僵住。平常的扑克脸消失无踪,显得非常惊慌失措。

她突然伸手抓住我的制服领口,把我从小君和上野同学身边拉开。领子被她拉开,我像遭到逮捕的外星人一样被拖走。

「饶——命——啊——」

我决定先用最近从电视古装搞笑短剧里学到的哀号试试。

「硝、硝子,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

但是八重没有吐嘈。

「因为他和学长同班。」

因为她实在太过慌张,所以我也露出「什么都知道的笑容」——这也是最近学会的——加以回答。

主人当然没有告诉我。

一个半月以前——那件事也是促使主人提早上学的原因。

八重和她的交往对象大田敦之间,产生严重的决裂。

大田敦从很久以前就对八重不忠,她知道这件事之后,仿佛是要报复一样,怀了陌生男子的孩子——那名胎儿还受到「虚轴」侵蚀。

虚轴。

那是从这个世界分歧出来的虚假平行世界。会在灭亡的同时回到这个世界,试图保留自身存在,附身在人或是物质身上的异类意识。

在虚轴的影响之下,八重杀了大田敦,还对我们动手。

主人和我不但排除八重体内的虚轴,还操控她的记忆,让她以为这一切从未发生。大田敦也在这个世界修补缺陷因果关系的力量——「修正力」的影响之下复活,就好像从来没死过。

但是八重和大田敦彼此背叛的行为并没有消失。有关背叛的记忆虽然删除,但是只要两个人没有任何改变,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任何变化。所以我才要试探她,打听他们的关系。

在上次事件之后,经过一段时间再深入追问——这也是主人的命令。

「是是是是阿敦告诉、硝硝硝硝子的男朋友、吗……?」

尽管如此,如此狼狈的模样还是出乎我的计算之外。

「这就任凭你想像……不过八重,你不需要这么惊慌。」

「我也不是、刻意隐瞒。只是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事情。」

「原来如此。我从八重的态度,了解八重其实是个极度害羞的人。看着周遭的人对我和学长的关系胡说八道时,八重一定在想,自己可没办法充耳不闻……」

「硝子!」

她的一声尖叫打断我的推论,所以我也闭上嘴巴点点头:

「我知道,我完全了解。」

然后立正敬礼:

「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还有学长不是我的男朋友。」顺便更正一下她的错误。

八重的眼神带有共犯看着共犯的同侪意识。

「……谢了。」

原本连耳朵都变红的不悦脸上,露出比微笑还要轻微的生硬笑容。

八重拍拍我的头,绑在后脑勺的缎带跟着晃动。

我一面确认缎带晃动的感觉,一面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话说回来,八重。」

「嗯?」

我问的是最重要的问题:

「你现在……幸福吗?」

经过主人暗中刺探,我们已经知道大田敦的感情,但是我认为八重的想法也很重要。

八重看似不高兴的脸变得越来越红,然后才轻轻凑到我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秘密。」

——那就没问题了。

要是他们再次犯错,就和我的主人——城岛晶的本意不符。

我们的秘密对话到此结束,于是我们向后一转,准备回到小君和上野同学身边——

「八重……」

可是就在走回座位的途中,原本脸色苍白、半翻白眼、浑身无力摊在座位上的小公主,突然伸手以蛇抓老鼠的动作抓住八重的袖子,制住她的行动。

「咦!」

八重吓得倒抽一口气。

「呵呵呵呵呵……」

原本有如僵尸的眼神不知何时注入生机,小公主的脸色有如初春草木一般水嫩有活力。

「干、干嘛?」

「我听到了。」

「什、什么?」

尽管表情掩不住惊讶,八重还是试着装傻。

「八重……你可别小看我的顺风耳。」

小公主扯开嘴角,表情有如企图征服世界的邪恶秘密组织的女干部。

「哼哼哼。八重平常一副对男人没兴趣的样子,没想到手脚这么快。」

「一扯到别人的八卦,你就会变得很有精神……」

八重的音量越来越小,似乎打从心底感到不耐烦,但是小公主根本不管:

「你还是乖乖全部招出来吧!他是怎么样的人?什么时候认识的?是我们学校的人吗?不对,还是问得直接一点,只要说出你们的进展就饶了你,快说!」

「……你不是听到了吗?」

「没有全部听到……」

「小公主……你今天不是睡眠不足吗?」

「是啊我才睡不到两个小时可是我现在已经睡意全消了唉呀真是清爽的早晨~~」

小公主完全进入起床亢奋模式,一脸激动逼近八重。

不堪其扰的八重终于向我求救。我们才刚交换密约,这下子可不能坐视不管。

所以我在小公主的耳边轻声说道:

「你今天会睡眠不足,该不会是因为男朋友不让你睡吧?」

「你……!?」

小公主顿时说不出话来。

「你带的东西太多了。今天应该没有体育课。」

我没有确切证据,不过她从到校开始就有点不太正常,因此我为了推测并且扯开话题,所以试着套话:

「还有洗发精的香味也不一样。我知道小公主总是在早上淋浴,看来这个习惯似乎让你露出马脚了?」

「你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啊啊啊啊啊我才没有男朋友呢呢呢呢呢。」

她说话开始口吃,脸色也再度变得苍白。我没让八重听见这些话。看到小公主全身僵硬、无法动弹的模样,我也把手放在她的肩上,以更小的音量说道:

「你如果想追问八重,就得先证明自己的清白喔?」

沉默了半晌,小公主的视线终于从一脸诧异的八重身上移开:

「……你该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不是。」

立刻加以否认。我是说真的,因为我至今尚未完全掌握小公主的交友状况。

「只不过要是你继续追问八重,我也会公开刚才的证据。一旦这么做,你的秘密曝光机率也很高喔?」

「唔……!」

仿佛被雷劈中的小公主一脸茫然。我赢了。

「……我知道了。」

邪恶的女干部垮下肩膀表示投降,然后才一脸害怕地抬头看着我:

「硝子……真是太可怕了……!」

小君对窃窃私语的我们感到怀疑:

「你们在聊什么——?」

三个人立刻异口同声回答:

「没什么。」

「没什么啊?」

「没有,什么事也没有。」

「你们好奇怪……」

小君停笔看着我们,上野同学也不时瞄向我们,也许是想知道我们在偷偷聊些什么。

音量不至于大到会被听见,秘密应该没泄漏出去。

不过话说回来——

上野同学的态度真的很不自然。

一下子问我他不可能不会的问题,一下子又在小君出现时心跳加速,一下子态度又在和小君独处时有所改变……

不会吧——

刚才还怀疑他是不是生病的我,这下子导出新的推论,所以拿出手机打上一串文字:

「八重,你看。」

「嗯?」

『上野同学该不会对小君有好感吧?』

八重看完之后:

「……你是认真的吗?」

「是的……有错吗?」

她的眼神好像是在瞪我,然后皱起眉头:

「……你这个小迷糊。」

她不仅说出这个不在我学习范围的词汇,还轻轻叹了口气。

小迷糊?

「根据我的推测,这是某种乡土料理吗?」

或许是汤类。小迷糊汤。这是一种譬喻手法吗?

「这孩子没救了……」

看到我疑惑地歪着头,八重低声念念有词。

我说错了吗?难道不是乡土料理?

「嗯?八重怎么了?」

觉得奇怪的小公主如此问道。于是八重抓着我的手,将手机萤幕拉到她眼前。

看了萤幕一眼的小公主以夸张的动作对我说:

「硝子……我说你啊。」

「是。」

「你的分析能力这么强,为什么不会用在自己身上呢……?」

小君也在此时停止抄写作业,抬头看向教室里的时钟。

「小公主——作业抄完了吗——?」

时间是上午七点五十分,和我的体内时钟相差两分两秒。

「……啊!」

看来她刚才什么都没想。

「快,君子!快把作业借我!」

一阵手忙脚乱,小公主从书包里抽出笔记本站起来。

没有人理我。真希望有人告诉我小迷糊汤是什么。

「那就待会见罗,晶。午休会过来吧?」

「嗯……应该会去。每天早上真是多谢了。」

「不客气。」

柿原里绪对于我道谢的话语,只是笑着摇摇头。我对她举手示意之后,慢慢关上楼顶与三楼楼梯间的铁门。

现在是上午七点五十分,这时的教室里应该坐满了人。

我走下楼梯,心想今天还是没什么收获,悄悄叹了一口气。

七月七日。距离那件事马上就要一个半月了——

原本部是快要上课才会到校的我,在那之后便改为七点半到校。

原因当然是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消除我爸妈的家伙,经过四年的空白终于有所动作,引发那起事件。虽然是个绕了远路的开战宣言,但是已经足够让人下定决心。

我从四年前开始就一直守护身边的日常。那个家伙为了破坏我的日常,还故意将我的同学和硝子的同学牵扯进来。

的确,往好处想,这等于是我洒的饵成功吸引那个家伙。因为我就是认为那个家伙会来破坏我的日常,才会以此为目的建构这片安定。因为我就是要表现得丝毫不痛苦,反而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地度过每一天,刻意展现这样的自己引诱那个家伙。

同时也把我真正想要守护的对象混进诱饵之中,是种不成功便成仁的行为。

所以我必须认清其中的界线。

分清楚能够割舍的部分,和绝对不能够割舍的部分。

还有每当那个家伙前来破坏,周遭的世界就会越来越脆弱的事实。

虚轴——因为意识体的猜测观望而形成的不定量子平行世界。比起真正的世界?实轴还要不稳定,随时都因为别人的观测变动而有灭亡的危险。也就是说,让虚轴混进我们的世界,等于是在动摇世界的根基。

当入侵世界的虚轴到达饱和,就是我们的世界末日。

父亲——城岛树所留下的研究资料上是这么记载。

那个家伙恐怕会针对「学校」而来。

身为学生,我的社会生活基础终究还是学校,我的布阵大部分也在学校里面。与我关系密切而不属于学校的人,只有我的青梅竹马森町芹菜的双亲——不过拿他们两人当目标没有意义,那个家伙应该也没那个兴趣——可能性不高。那个家伙应该会用某种拐弯抹角、拖泥带水,却又正面朝着我而来的方式,入侵我的周遭才对。

因此从上上个月发生那件事之后,我便加强对学校的警戒。比平常早到校、和柿原里绪一起从楼顶观察上学的学生,都是警戒工作的一环。

里绪的问题是看见没被虚轴附身的人时,无法分辨个体差异。也就是说,对于虚轴,或是虚轴为了固定在真实世界而牺牲的人——「固定剂」光用眼睛看就能够加以区别。这种事目前只有她能办到。因此只要在上下学时间让里绪在楼顶注意一下,就能掌握某种程度的变化。

虽然这样只能在某种程度预测对手的行动,绝非万全之策,但至少我不打算输给那个家伙,也不打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周遭受到侵蚀。

我已经通知这所学校里的非日常——和我一样受到虚轴侵蚀的其他人。

舞鹤蜜。速见殊子。佐伯妮雅。

目前会在学校出入的虚轴,除了里绪、我、硝子之外,就是她们三人。

我不知道她们会帮那个家伙,还是会站在我这边。舞鹤蜜有点危险,但速见殊子至少和我一样追求安定,尽管形式有点不同,不过应该不用太过担心。至于佐伯妮雅八成一开始就对我们之间的争执没兴趣。

就在我心不在焉想着这些事时,已经走进二年三班的教室。

「嘿,怎么这么晚才来。」

班上最醒目的高个子——敷户良司看见我便举起手来。看到他这么做,他身旁的几个同学也用视线代替问候。

我稍微回应一下,就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

「早安。」

一旁将长发在头顶绑成一束的高挑少女,也坐在位子上笑着对我打招呼。

她是我的青梅竹马,住在我家对面的森町芹菜。

上个月换过座位之后,她就坐在我的旁边。而且从此以后,这附近就变成她们那个小团体的领土。我的椅子现在也被她的朋友所占据。

「喔,早安。」

她们的小团体有四个人,目前全部围在芹菜身边。

「你又去找柿原了?」

「是啊。里绪最近不喜欢一个人待着。」

点点头的芹菜随口回了一句:「是吗?」

坐在我的座位上的女生——绪方美弦举手轻轻挥了两下:

「城岛同学早安。我又来借坐了~~」

「早安,绪方同学。」

她绑着两条辫子,非常适合戴眼镜,是个标准的班长型人物。其实她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和良司一样加入热音社,而且是吉他手。去年校庆,她就是以平常的这副打扮,摇头晃脑弹奏死亡金属乐——所以从那天起,她的绰号就是「死亡班长」。

「要让位吗?」

「不用了,没关系。」

我一面回答,一面不经意提起视线,和一个客气站在芹菜背后的女孩四目对望。

「鸳野同学,你也早啊。」

她是芹菜从国中时代就认识的好朋友,鸳野在亚。

「啊,早、早安……」

回应的声音小到快要听不见。

她的外表和个性都非常文静。视线总是飘忽不定,胆子也很小。若要具体形容,就是「完全不起眼的女生」。从各方面来说,她和芹菜都有一百八十度的不同。她们会是好朋友不知道该说出人意表,还是该说常见的组合才好。完全相反的两人有着均衡的关系。

不过她好像很怕男生,明明我们也是从国中就认识,到了现在看到我还是这种反应。我还曾经以为她是不是讨厌我。

「咦……」

她突然看着我的方向抖了一下,夸张地往后一仰。

我不禁觉得怀疑,心想我是不是有什么举动吓到她了?

「喂,晶。」

背后马上传来一道声音。

「……喔。」

原来是良司不知何时跑来找我。

身材高大的良司举止粗犷,肤色又有点黑,最夸张的是顶着一颗雷鬼头,也难怪鸳野同学会害怕。话虽如此,同班也已经三个月,差不多该习惯了——但是转念一想,她见到我都是那种反应,对良司会有这种反应也算正常。

「怎么了?」

我转身站在可以挡住视线的位置,以免她看见良司。不过我和良司的身高差了一大截,这样做或许没什么意义,不过总比什么都没做好。

「我是来问你有没有写第七堂世界史的讲义。」

良司的眼睛虽然看着我,但是视线游移不定,不时偷看我身后的芹菜。从去年开始,这个家伙就一直很注意芹菜。

——这家伙真是太好懂了。

「没有,动都没动。」

所以我也给良司一个他所希望的答案。我是真的没写。反正没说一定要交,而且几乎都是填空。把知道的答案一个一个填进去,只不过是浪费时间。

「是吗?这下子伤脑筋了。」

搔着头的良司看起来一点也不伤脑筋……反而显得有点高兴。

「良司又想靠别人啊?你就是这样,才会一直考不好。」

绪方美弦从我背后出声揶揄良司,同属热音社的两人讲起话来一向很直接。

其实良司除了世界史以外,其他科目的成绩都很优秀。

「不然你写了吗,绪方?」

「哈哈哈哈,你问我?我怎么可能会写?」

至于死亡班长则是不写作业,上课态度又很差。

「你就是这样,才会在上课时间拼命打瞌睡。竟然还会说梦话说到吓得弹起来,又不是漫画情节。」

「少、少罗唆!你管我这么多!」

「而且还说什么:『奥兹,蝙蝠不能吃啦!』」

「谁、谁叫奥兹?奥斯朋(注:Ozzy Osbourne,重金属摇滚教父,乐团Black Sabbath的主唱,曾在舞台上咬断蝙蝠和鸽子的头)逼我吃蝙蝠!」

「你是白痴吗?你应该感到光荣才对。要是我就会吃得很高兴。」

「什么嘛,蝙蝠那件事,奥兹也说过是他自己不小心搞错了!」

「……你越扯越远了,良司。」

而且关于过去曾在全盛时期于舞台上活活咬断蝙蝠头的乐团主唱,不管对他有什么不同的看法,班上八成的人也听不懂。

「你们的感情真的很好。」

在一旁看着的芹菜笑着说道,良司和绪方同时加以否定:

「哪里好了!」「不,才没有那回事!?」

一个前卫摇滚信徒和一个死亡金属狂不知为何默契十足,好像也没听说他们一起组团。

「……明明就很好。」

芹菜的声音难掩笑意,惹得绪方一脸不高兴,良司也显得相当狼狈,开始烦恼应不应该继续辩解。

不过虽然说芹菜不知情,这样对良司也太残忍了,所以我决定帮他解围。

「森町呢?」

想必良司也很期待这一句。

「咦?我?」

突然被我这么一问,芹菜只是愣愣指着自己。

「啊……喔,我没想到城岛没写……」

「你也打算抄我的?」

「嗯,我也没写。想说上课时再写就好了。」

她笑得很不好意思……这下子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什么嘛,明明是你的成绩比较好,怎么会想要靠我。」

我不禁露出苦笑。如此一来良司到我这里的目的也没了。

「唉呀,真的没办法,昨天光是写数学就快不行了……」

芹菜说完之后绷着脸,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转身询问无所事事的鸳野在亚:

「对了,在亚呢?你有写吗?」

「……咦?啊、我……这个……」

突然变成话题中心的她,脸色越来越红。那副表情与其说是害羞,比较接近在拜托我们不要再看她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过了不久她才总算开口,轻声说了一句:算是有。

听见她的回答,我们忍不住惊呼出声,像是发现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总觉得没必要为了区区的世界史讲义这样大惊小怪……不过算了,这也是所谓的日常。

「啊、那等一下借我看!」

芹菜握着鸳野的手上下摆动,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不愧是鸳野,就算不会被点到也会乖乖写作业!真是太摇滚了!」

死亡班长也一面点头一面说出莫名其妙的话。

「你也学习一下,良司。发现今天会叫到你才跑来求救,太难看了。」

「绪方少罗唆,你再继续说下去,小心我爆料你戴的是平光眼镜喔?假装认真欺骗老师的人比较难看吧,你这个假班长。应该合在一起叫假死班长。」

「你、你说谁戴平光眼镜啊!你……怎么会知道……」

「好了好了,等我抄完以后再传给你们。」

芹菜接过讲义,一面制止良司和绪方一面看向时钟,又补了一句:「老师差不多要来了。」然而这场喧闹不但不见平息,反而持续加温。每天上课前的几分钟一定是聊到最热烈的时候——芹菜说归说,一定也是心知肚明。

良司也是一样,虽然一开始的目的没有达成,但是能和芹菜聊到天也够他高兴了。不过还是有点失望就是了。

我看着他的样子露出苦笑:心想:下次找个更好的理由吧。

归根究底,良司这个人也太不成熟了。

如果早上想和芹菜一起写功课,何必拖到快上课才来找我,直接跟她说就好了——至少要有这种积极的态度才对。

可是另一方面,我也松了口气。

如果是良司,我可以把芹菜交给他。

不过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我有办法保持平静吗?

森町芹菜——她是我的青梅竹马,更象征我最想守护的日常。

我对她有什么感觉?我不清楚。

我的朋友不知道在和绪方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什么,眼睛仍然注意芹菜的反应。

「……真是可惜。」

我在他的背后念念有词,像是安慰他,又像在揶揄他。

他没有回话。

倒是鸳野在亚默默看着他们两个吵架时,和我四目相望——赶紧连忙移开。

听见老师当天第三次咳嗽警告声在头上响起,她才连忙打起精神。但是她也知道,这么做只撑得了一时。毕竟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用自动铅笔戳自己的手背,但是一点效果也没有。干脆刺到见血吧——说不定这样就能够清醒了。

这是什么蠢方法啊?就在她这么想的瞬间,姬岛姬再次确定自己真的很想睡。

「……姬岛同学!」

隔壁的同学轻声叫醒她。这是第五次了。

「嗯,偶知道……」

知道才怪。

她开始后悔,早知道第一堂现代日文课时就大睡特睡。因为日文老师根本不理学生,就算趴下来也不在乎。

可是她睡不着,过度缺乏睡眠反而让她更有精神——但也只有第一堂课。

唉、想睡想睡好想睡有够想睡想睡得要死。

清晨虽然睡了两小时,不过总觉得睡那一下只是反效果。

话说回来——

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看向挂在桌子旁边的书包,又看向坐在斜前方的友人后脑勺。在后脑勺绑上缎带的小个子,城岛硝子。

不只东西的多寡,连洗发精的香味都注意到了。

她说得没错,姬昨天的确是在情人家里过夜。她没向任何人提过她的情人,硝子却能看穿这件事,观察力真是不容小觑。

话虽如此,她们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从来没做过。昨天只不过聊了一整晚而已。

她们不停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一直聊到夜色露出鱼肚白。两个人一起无所事事待在同一个房间——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够了。

只见硝子以端正的姿势坐着一动也不动。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笑了。

硝子的确很敏锐,不过有一点连她也看不出来——依照常理应该看不出来,要是被拆穿也会很麻烦。

该不会是因为男朋友不让你睡吧——硝子是这么问她。

对方不让她睡是真的。说什么难得姬来我家过夜,这下得玩个通宵才行,不管怎么拜托还是不让她睡,实在太乱来了。

但是硝子的推测只猜对一半,另外一半是错的。

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有点好笑。因为她的情人硝子也认识,但是硝子完全没发现。

敞开的窗户吹进一阵微风,轻轻吹动硝子的缎带。

姬对着她的背影,在心里说出真相。

——其实不是「男朋友」。

没错……姬的情人不是男朋友,是女朋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自己也不清楚。入学没多久就认识她,然后迷迷糊糊崇拜她,迷迷糊糊无话不谈,现在也是迷迷糊糊在一起。姬分明没有那种癖好,却在不知不觉间跟她交往。事实上,跟她在一起真的很开心。可是开心归开心,她还是不敢跟任何人说。

瞒着大家虽然不太好意思,但是老实说出来事情可能会变得很严重,姬也觉得这样很怪,根本不打算说。而且她也不认为自己是同性恋,要是别人用有色眼光看她也很麻烦。

何必说出真相,自己找罪受。

现在还是说谎瞒着大家比较开心。

对方也是这所学校里的人,就读三年一班,大自己两岁——不知道她正在做什么。

自己在天亮累垮睡着之后,她好像一直没睡。就算过了两个小时才摇醒自己,还是一样神采奕奕,而且已经准备好要上学了。

对她来说,一个晚上不睡大概不算什么。想到她轻薄却又脱俗的微笑,总是让人有点心浮气躁,同时又觉得很开心。

不过对姬来说,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如何撑过今天——

「对了,姬岛姬同学。」

「啊、有!」

就在她想到一半,老师突然叫到她的名字,忍不住心跳加速。

她把意识拉回现实,这才发现教英文的女老师站在讲台上盯着她。

「……惨了。」她不禁低声说了一句。

她记得这堂课是英文,却忘了要注意老师。

年轻女老师以一副受不了的模样叹气,刻意问了让她出糗的问题:

「你知道『睡觉』的英文是什么吗?」

教室四处响起窃笑声。

「……是『Sleep』。」

「那『梦』呢?」

「……『Dream』。」

她不是讨人厌的老师,真要说来算是好老师,姬也不讨厌她。这些国中程度的问题,只能算是惩罚她的小游戏,在警告她的同时顺便逗得其他同学发笑。

话虽如此,这样还是很丢脸。

「你试着翻译下面的句子——『To some time ago,the princess slept.But now,she is in daydream.』可能有点生字,你会吗?」

同学的笑声在老师讲到「princess」时终于按捺不住,到了「daydream」更是全班爆笑,反应相当热烈。

……被老师发现她在上课发呆了。

「对不起……」

满脸通红的姬只能低头道歉。

「很好。距离午休只剩十分钟,再忍耐一下吧。」

「是,我会加油的。」

她的肩膀一垮,整个人越缩越小,拿起自动铅笔想靠抄笔记的方式赶走睡意。

只可惜撑不到三分钟。当她被下课铃声吓醒,连忙站起来时,又逗得全班哄堂大笑。

「还是很想睡吧——小公主?」

午休时间终于来临。

姬用尽最后的气力趴在桌子上,直川君子坐在她的对面,脸上带着悠哉的笑容。

皆春八重坐在她的隔壁,一面吃午餐一面说:

「不吃午餐当心撑不住。」

「睡欲大于食欲……」

姬闭上沉重的眼皮,同时以微弱的声音回答两位朋友。

「以人类的欲望来说,睡欲的优先顺序的确优于食欲。」

硝子在一旁看着她们,像平常一样冷静发言。

「但是如果你在午休时间密集补充睡眠,没吃午餐还嘻呼哈哈哈哼哼哼呵呵呵。」

「硝子……」

听见说到后面完全不成人话的忠告,姬用力抬起头来。

「嘻呼?」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边吃边说话!」

「……嘻呼。」

模糊的视线看见硝子将食物吞下去。

「真是的……都讲过好几次了,不要同时做两件事……」

「非常抱歉。」

她一边道歉,一边面不改色喝着草莓牛奶。

「真是的,你又拿草莓牛奶来配饭吗?这样味道不合吧?」

「糖分能够立刻消除疲劳。要喝吗?」

「喔……谢了……」于是姬顺手接过硝子递来的草莓牛奶。

「……不对!不要转移话题!」

「哈哈,小公主,你这是先装傻后吐嘈喔!」

「君子不要跟着起哄!」

明明已经困到不行,干嘛继续和她们说些有的没的——姬叹了口气看向八重,这种状况下只有负责整合大家的她最可靠。

「八重,拜托你说一说这两个笨蛋吧……」

但是八重的反应不如预期:

「我已经习惯你们三个莫名其妙的对话了。」

她面带微笑如此说道,手上的筷子还叉着炸鸡块。

「什么?三个?」

「嗯,三个。」

「我说八重,你该不会该不会该不会把我这个超级正常、普通又平凡的女孩子姬岛同学也算进去了吧?」

「小公主,正常的人不会在想睡觉的时候,还特地回过神来先装傻后吐嘈。」

姬才送出怀疑的眼光,硝子立刻说中她的要害。

「就是说啊——小公主的吐嘈习性已经深入骨子里了——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罗——接下来你只能慢慢堕入吐嘈地狱之中——」

「这是哪出周二推理悬疑剧场的台词啊!?拜托你们饶了我,让我睡吧……」

「这么说就不对了。一开始可是小公主自己醒来吐我嘈的喔?」

呵呵——一旁传来八重忍俊不禁的笑声。姬干脆不顾一切,硬是伸起懒腰。事实上她已经没有什么睡意。不知道是因为上课时睡过了,还是能睡的时候反而不想睡的奇妙心理。

「这下子第五堂、第六堂我一定会完蛋的。真是的……都是你们害的喔……?」

「为了让小公主在上课时保持清醒,这本书借你——」

君子在书包里找了半天,拿出一本书递给嘟着嘴的姬。是一本厚到可以杀人的书。

「上课偷看这本就不会睡着罗——?这本超好看的——!」

埴谷雄高(注:于台湾新竹出生的日本近代小说家)的《死灵》(注:埴谷雄高的代表作,探讨形而上的小说。创作时间超过五十年,直到作者过世仍未完成)。而且还是精装版。

「看这个才会想睡吧……」

而且太大本了,根本不能上课偷看。

硝子立刻接着说道:

「那就把这本书放在桌上,贴张纸写着『如果我打瞌睡,请用这本书打我一顿』如何?」

「被这本书打一顿就死定了!」

「嗯……那该怎么办才好——?」

听到君子的疑问,姬只能叹息以对:

「我才想问你们……而且这本书不是没写完吗?要是看到最后,我保证会在意到睡不着觉。这根本就是写出来惹人嫌的嘛。」

听到姬说的话,八重问了君子一声:

「是这样吗?」

「是啊——可是很好看喔——?」

「话说回来,小公主,普通的高中女生应该不会知道『死灵』没写完。」

「唔!」

这下又刺中姬的痛处,让她开始支吾起来。

普通的高中女生应该连埴谷雄高都没听过,八重的反应才是正常。姬又不是特别喜欢读书,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呢?都是因为前一阵子她的情人才刚看完——那个人总是看一堆对姬来说很难懂的书。

「唉、唉哟,随便啦!总之问题是我要怎么撑过下午的课……」

「小公主。」

硝子面无表情看向慌慌张张的姬。

「怎、怎么了?」

该不会又要追问什么奇怪的问题吧……?

姬做好接招的准备,却见硝子像刚才的君子一样,在抽屉里找了半天。

「礼物。」

「啊……?」

她拿出——一瓶印有蝮蛇图案的饮料。

「为了以防万一,我刚才在福利社买了这个。」

「……真的假的。」

姬的脸不停抽搐,不过君子却出声赞叹:

「好聪明喔——硝子,你准备得真周到——」

「硝子……你是跟草莓牛奶一起买的?」

八重忍不住皱起眉头。

「没问题。」

硝子点点头,眼睛一亮。呃……问题不在有没有问题。

「顾店的欧巴桑眼神没有怪怪的吗?」

姬也在一旁询问。老实说,这种饮料应该没什么人买吧?而且给人的印象也很差。

或许考试前多少会卖个几瓶,但是现在才刚考完期中考,距离期末考还有两个礼拜,要做考前冲刺还太早了。

「这么说来……欧巴桑有说『唉呀,这么小却这么能干啊』之类的话。」

硝子说得一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果然。

「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所谓『能干』的意思,应该是才智出众、非常优秀……而且我也无法推断主词。」

「我说硝子……」

八重的表情显然相当奇怪。

「要对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说明吗?」

「别说了。」

姬突然觉得眼前的状况很有趣,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但是立刻就被八重制止。

「我跟你说喔,硝子。阿姨大概是想说……」

「我叫你们别说了,君子!有些事情不知道比较幸福!」

「可是……我真的要喝那个吗?」

「你不爱喝吗,小公主?」

呃,问题不是爱不爱喝。

那个东西的功效的确是在身体疲劳时作为营养补给没错,但是一个高中女生喝蝮蛇饮料,总觉得有种身为女性的最后一道防线遭到攻破的感觉。

就在姬心里如此犹豫时……

「你如果不喝,我就带回家给学长喝好了。最近他好像很累……效果可期。」

硝子又丢出一颗超级震撼弹。

「这……!」

「硝……子!?」

八重顿时语塞,君子不只脸红,就连耳朵也是一片红。

「硝子……」

抱着头的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仔细一看,在她们附近吃饭的其他小团体,也是一脸愕然看着硝子。看来应该是听见刚才的对话了。不妙,这下子大事不妙。

「听我说,硝子。」

慢慢说出这几个字的姬,感觉自己的脸颊已经抽搐到了痉挛。

「是?」

「或许你刚才说的话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但是有些话听在别人的耳朵里,就只听得到那个意思。这你知道吗?」

「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学长的确很能……」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姬忍不住放声大叫,附近的人全部看了过来。

「我再说一次,以现在通用的语言里,那个词就只有那种意思,绝对不像你所说的,那种在字典上找到的解释……!」

「那个词?你说得是能……」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

不行了,撑不住了,再来一次我就无法掩饰了。得想办法守住这个孩子的纯洁。

「那、那这个我就收下罗!?谢啦!唉呀,我真的好困喔!看来得好好消除疲劳才行!有了这个我就可以撑过下午的课了!」

姬一面心想自己的演技,或许该说是藉口真是太糟了,一面将硝子眼前的瓶装饮料抢过来,随手打开盖子、憋住呼吸一口喝光,根本无暇顾及那股难以入口的酸味通过喉咙的感受。

「呃、小公主……?」

「啊——喝完之后真是睡意全消!」

甚至伸出大拇指。

硝子歪着头,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不过却散发怀疑的气息。旁边的八重表情僵硬,君子也把手放在胸前,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家伙真是的……!

每次都否定自己和同居的学长正在交往,却会随口说出这种容易招致误会的话。

捉弄她虽然好玩,帮她善后就很麻烦。

姬拼命对着八重使眼色,八重也像是恍然大悟,稍微提高声量以僵硬的语气说道:

「精、精神有没有好一点?」

「……这实在不是花样年华的高中女生喝的东西……难喝死了。」

姬好不容易恢复冷静,并且这次没有这么做作。刚才不停注视她们的同学总算回到各自的话题,这下子终于可以放心。

「呼~~」

姬叹了一口气,一股刺鼻的味道冲上来——是她刚才一口气喝光的药品。心里的她一脸痛苦,但是表面还是维持苦笑。

仿佛算准了时机——

一阵震动从挂在课桌旁边的书包里面,传到她抵住书包的膝盖。

「嗯?」

手机的震动表示有简讯,所以姬不慌不忙拿出手机。

「唉呀——?难道是男朋友在找你——?」

听见君子的玩笑话,姬只是稍微摇头,拿起电话按了按钮。姬的情人不太会寄简讯过来,而且这通简讯也不是她寄。

盯着萤幕的姬一看见内容,心脏瞬间加速。

——对了,是有这么回事。

对方的确说过今天会联络,只是姬竟然到了现在才想起这么重要的事,觉得自己这样实在不行。这可是她去情人家过夜的理由。

可是——或许现在才想起来也好。

也因为这样,她才能度过一个愉快的午休。

「朋友传来的?」

「嗯,对啊,算是吧。」

姬面带笑容回答八重的问题,然后简短回覆。

这下子得要早退了——一想到这里不禁感到有点罪恶感,觉得对硝子很过意不去。

看过时钟,发现距离第五堂课前的打扫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只好在打扫时说些好话了——姬的脸上露出平静的笑容。

书包里的手机发出震动,鸳野在亚吓了一跳,缩了一下身子。

「……嗯?怎么了?」

坐在她对面,吃着午餐便当的森町芹菜一脸疑惑。在亚轻轻摇头说声「没什么。」芹菜也随口回句「那就好。」继续吃饭。

在亚一面对会被手机震动吓到的自己感到厌恶,一面心想不知道是谁传来的简讯——随即又想到芹菜就在眼前,大概只是垃圾简讯之类的,然后轻叹口气。会经常和她互通简讯的朋友,也只有芹菜。

「啊、对了,这就是我之前说过妈妈做的煎蛋。来一块吧?」

她才刚低下头,芹菜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咦?喔……好。」

在亚不自觉点点头,芹菜便在自己的便当盒内夹了一块煎蛋,伸到她面前。位置停在一个很微妙的地方,像是觉得好玩所以想要喂她吃,可是要是会错意,反而会害自己出糗。她犹豫了一下,决定递出自己的便当盒。

「嗯?好,给你。」

芹菜的表情显得有点失落,不过还是将煎蛋放进在亚的便当盒里。

——早知道就直接吃了。

她开始感到后悔,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芹菜跟她闹着玩,她也应该闹回去才对,但她老是有点跟不上。和从国中认识到现在的芹菜都是如此,更不用说和其他人互动了。她反而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芹菜这种活泼积极又开朗的女孩子,会想要跟她交朋友。

刚才发出震动的手机也是。

你也很想要吧?不用客气——升上高中时,如此说道的妈妈买了这只手机给她。在亚的妈妈个性爽快,一点也不像她。之所以会这么说,大概是想对这个不擅表现自己的独生女表示关心吧?妈妈还笑着说,上了高中以后,你的朋友一定也有。可是在亚却连朋友也没几个,手机对她来说只是多余的东西。手机号码虽然登记在同学名册和社团通讯录上,但是手机的来电记录全部都是芹菜。今年冬天,座号在她前面一号的女生曾经打电话过来:「明天因为流行性感冒,所以学校停课。」但在满是芹菜的名字里,混着一个不一样的名字,看起来反而更显空虚,于是她立刻从记录中加以删除。

妈妈看见少得可怜的通话费,一定又觉得她在客气了吧?

她一边想一边把煎蛋放进嘴里,芹菜立刻盯着她问道:

「如何?」

芹菜妈妈做的煎蛋,是用砂糖加以调味。

「好甜,好好吃……」

要是能多说点赞美的话就好了——心中响起这个声音,只是如果说得出口早就说了。

「是吗?我比较喜欢在亚家的酱油口味煎蛋耶。」

「我们家的调味太重了……」

「嗯~~会吗?我觉得还好……可是妈妈真的很过分,我叫她煎蛋时放酱油,她居然跟我说:『那你自己煎啊。』她明知我不会做菜还故意这么说,简直不是人。」

芹菜笑得很开心。然而听到这个笑话,在亚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她之所以会犹豫,是因为害怕自己笑了,就等于是在嘲笑朋友的母亲。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好不置可否地移开视线,低下头来。

她一直都是这样。无论谁找她说话,她都没有办法好好应对。她的个性就是这么无趣,所以才会没几个称得上是朋友的朋友吧?

她经常在想,自己到底是像谁?

爸爸妈妈的个性也没有这么阴沉。真要说来,他们两个都很开朗,在餐桌上一起吃饭时也是有说有笑。那么或许是后天的环境造成的?但她又不是从小在压力之下长大,只不过是在平凡的家庭出生、在平凡的家庭长大、接受平凡的教育之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所属的社团是文艺社,但在社团里面也没有朋友。由于喜欢阅读,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入社,但社员根本不从事阅读和创作,只是聚在一起聊天。不擅言词的在亚,从刚入社没多久就被排除在外。如今过了一年,她每天参加社团活动时总是一个人看书,在嘈杂的人声当中沉浸在虚构的故事里,感受这种孤独。她想退出却又不敢表示——那不去不就得了?可是认真的个性又不容许她这么做。

真是让人厌烦——她静静吃完最后一口便当,叹了口气。

对面的芹菜也吃完了,正在收拾。

从国中时代开始每天中午都会重复同样的动作,但在亚还是想不通,跟自己这种人一起吃饭有什么乐趣。会不会只是一种习惯罢了?其他同学一定都觉得很奇怪,像芹菜这么外向的人,怎么会和她这种阴沉的人在一起。

在亚把空便当盒放进书包里,同时把刚才发出震动的手机拿出来。她很少拿起手机,所以整只手机就像刚买回来一样干净,甚至连个吊饰也没有。

萤幕显示有一则新简讯。她心想八成又是垃圾信件,打开一看。

「啊。」

「嗯?怎么啦?」

她不由自主发出叫声,引起芹菜的注意。

「啊……没有……没什么。」

一边出言掩饰,同时连忙盖上手机。

那是不定期寄来的电子报。

那份电子报是从最近几个月才开始频繁出现,内容比普通的垃圾信更有看头。一开始原来想取消订阅,不过那似乎是来自某个特殊的网路社群,必须有人邀请才能加入,这样取消好像有点可惜,所以打消了这个念头。

之所以会说得那么不确定,是因为在亚自己根本不记得有人邀请过她,当然也不记得自己参加过那个社群——或许是之前有人使用在亚的号码,而那个人的朋友不知道号码已经换了,还是寄了邀请函过来。不过实际情况她也不确定。

总之这份电子报感觉不像奇怪的诈骗手法,她也觉得放着不管应该不会怎么样。而且在亚最近也开始觉得这份电子报的内容很有趣。

她没对任何人说过。要是别人知道自己居然会期待这种东西,一定会觉得她很蠢。

她把手机重新塞回书包里,芹菜边翻找抽屉边问她:

「在亚,你有写世界史的作业吧?」

「啊……嗯。」

「那借我抄一下好不好?」

「可是……芹菜。」

对于她的请求,在亚迟疑了一下。

平常的她很少没写作业,之所以会没写,八成和这个月座位换到那个人旁边有关。

那个人是芹菜的旧识,也是在亚的国中同学——城岛晶。

芹菜大概是想和他一起写作业,所以才故意不写的。

「嘿嘿,被你看穿了?」

芹菜吐出舌头悻悻地说道:

「可是到头来还是没意义。他竟然没写……果然还是不该要这种小手段。算了,反正昨天我也很困,真的是懒得写就是了。」

看见她无忧无虑的笑容,在亚的脸上不由得一热。那是因为羡慕还有某种没来由的羞耻心。未来——自己不知道能不能变得像芹菜那样,能够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恐怕不行吧。

「而且他午休都跟柿原约会。既然如此,我就趁现在赶快抄一抄,再让他求我借他抄。」

这真是很有芹菜的风格,很有斗志的一番话。

「嗯……我知道了。」

在亚很羡慕她的这一点,并且心想要是自己能够变得和她一样就好了。

一面叹气,一面从抽屉里抽出装有讲义的资料夹。

她知道,因为她从以前就一直和芹菜在一起。

在亚一直很崇拜她,很想变得像她一样,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但是只会这么想的她,是办不到这种事的。

但也因为如此,她才对自己能和芹菜交朋友感到有点光荣,也只有在想到自己和芹菜是朋友时,才能忘记自己的渺小。

「她没事吧……」

小君的自言自语最后变成叹息,消失在敞开的窗户外面。

「根据我的判断是没问题……」

这是我当天对小君第二次回答同样的答案。

「可是——小公主走起路来脚步轻飘飘的喔——?会不会是硝子给她喝的蝮蛇饮料害的……」

「但是……」

饮料标签上面的确写着滋养强壮及肉体疲劳时的营养补给品,从列出的成分来看,也没有任何违法的药品。

「啊!不是啦,我只是开玩笑的——!抱歉。」

小君看到我努力思索,连忙向我道歉,而且动作显得有点慌张。因此我抬起头,露出笑脸对她说声:我知道。

八重在我身旁看着手机。似乎是因为她在小公主回家时交代过她,到家之后传则简讯过来,可是到现在还没收到。

现在是过了午休与打扫,第五堂课已经结束的下课时间。

中午打扫之后,小公主便早退离开学校。

给老师的理由是身体不舒服,其实是想睡到受不了而跷课。她的脚步相当不稳,别说是汽车,就算遇上脚踏车……不,甚至是小孩子的三轮车,都可以把她撞飞。因此我们硬是说服她,要她到家之后联络我们,然后才送着她离开。但是小公主离开学校已经五十分钟,她住的地方距离学校骑脚踏车三十分钟,却到现在都还没联络。

「该不会是发出什么意外了。」

八重说完这句话,大概是有点着急,拿起手机按了几下,然后按下通话键放到耳边。

「可是她说要搭公车回家,而且也是用走的离开学校……」

小君望着窗外喃喃说道。大概是看着校园那端的校门,回想小公主五十分钟前徒步走出去的样子。

「不行,没人接。」

过了一会儿,八重将手机从耳边拿开:

「转语音信箱了。」

「发生车祸的可能性很低,应该不需要太担心……」

「唉,我看她是一回到家就睡死了吧。」

八重这么回应我,话中带着叹息。

这的确是最恰当的推论。

「会不会是在公车上睡着,坐过头了……」

往小公主家方向的公车,终点站是县界。这样的短程旅行非常危险。

「不过应该不用这么担心,小公主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就算不是小孩子,还是有可能被坏人抓走啊——」

「不要说这种话啦,君子。」

我说的话起了作用,小君和八重都露出开玩笑的笑容。

「上课钟声差不多要响了。」

我看着教室墙上的时钟这么开口,而不是以体内时钟判断。小公主的状况不明的确值得挂念,但是我们还有课要上,必须帮早退的她做笔记,让她欠我们这份恩情和上课内容。

「是啊——」

小君的视线离开教室窗户。

「下一堂是古文啊……」

八重的自言自语里依然带着一点忧心。

我一面从抽屉里面拿出古文课本,正准备询问她们一个没意义的问题:「今天是上《平家物语》吗?」时——

「喂、老师说下一堂课自习!」

一个男同学冲进教室里,高兴地说道。

「咦!?」「不会吧,真的假的?」「喔喔!」「好耶——」

他的话刚说完,教室里立刻引发一阵骚动,上课前的紧张气氛也就此缓解。小君和八重一下子来不及对教室突然的变化做出反应,不禁面无表情。我也找不出自习有任何的优点,所以模仿她们做出同样的反应。

「为什么?」「该不会是老师病倒了吧?」

「这个嘛,你们听好了。」

刚才跑进来的男同学伸出双手,压下众人的欢呼。

平常经常耍宝逗得全班哄堂大笑的他,此时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指挥家,面对他的交响乐团和听众清了清喉咙:

「看来不只是我们班,可能全校都要自习罗!」

「是吗,真的假的?」

不知道谁这么一问,他便急着开口,好像等了这句话很久:

「听了你们可不要吓一跳。」

然后高兴地继续说下去:

「听说好像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发生意外了!」

瞬间一片寂静。

紧接在寂静的瞬间之后,有如跟在地震纵波后面的横波——

教室里传出交头接耳的声音,并且慢慢扩大。

「真的吗?」「什么意外……?」「现在是怎样!?」「喂、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嗯,我刚才去办公室,看到老师们都一团乱!然后听见他们在讲,说什么有个一年级的女学生被救护车载到医院去了……」

……他说一年级的女学生?

那位男同学以英雄自居,以残缺的情报回答周围此起彼落的疑问声浪,看起来像是在炫耀自己无意间取得的败战武士首级。

相对于他们浮躁的气氛,我、小君,还有八重周遭的气氛显得紧绷又僵硬。

——这个情报还不知道是否可靠。

我在思考之前,便逐一算出包括情报真假的各种可能性,同时以百分比列出结果。情报不实或听错的可能性为二到三%;一年级一共十班的缺席者,资料不足,无法运算;本班的早退者一名,女生座号十二号姬岛姬。可能性、可能性、可能性为——

「……你说的是真的吗?」

——一个沉稳又通透的声音,瞬间消去教室里的喧嚣。

「啊……八、重。」

小君在我身边轻呼一声?

不知何时——八重已经推开挤成一团的同学,毅然站在讲台前的男同学眼前。

「啊?」

「是真的还是假的?回答我。」

人高马大的八重,脸上的表情很慑人,在她的逼问之下,那个男同学显得有点害怕,只能不停张阖嘴巴,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声音。但是八重丝毫不理会他的反应,也不显得特别急躁,只是加强语气再问一次:

「快点回答!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呃、我想、是真的……大概。」

刚才还志得意满的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视线开始飘移——

「我知道了。」

八重立刻转身离开教室,走到外面。

「啊……等一下!八重……!」

仿佛大梦初醒回过神来的小君也踏着不稳的脚步,追着八重走出去。

因此我也做出结论,前往目前人口密度不高的教室后方,从后门离开教室。我穿过排放整齐的课桌椅之间,来到走廊上。

应该不会有这种事——可能性大概有多少?

不可能太高。最自然的状况是单纯的偶然。

然而所谓的机率并不是具体的结果,只不过是基于理论的推测。用在预测未来时虽然可以作为参考,但要套用在已经发生的事情、结果上,甚至是——要用来断定机率很高却无从得知的事实,我身为机械,是不允许进行这种极度类比的思考——

不是跑步,也不算放慢脚步。暂停思考的我在走廊上朝着办公室前进。

走廊上有一名少女迎面而来,她是同班同学兼虚轴的舞鹤蜜。我和她擦肩而过——却忽视来自黑色眼睛的奇怪视线,弯过走廊的转角。

「不是啦,就跟你说前三头是凯萨、克拉苏、庞培,后三头是屋大维、安东尼、雷比达嘛。这可是很基本的喔?」

听完绪方美弦的说明,良司还是不解地歪着头:

「……那个雷什么的我记不起来。」

「喔,你是说雷大维?这种东西就要用灵魂,用灵魂来背!这么一来绝对比背深紫(注:Deep Purple,1968年所成立的乐团,被认为是重金属音乐和摇滚乐的开创者之一)的历代成员要来得简单多了吧?」

绪方得意地挺起胸膛,但是芹菜立刻纠正她:

「美弦,是雷比达不是雷大维,你搞混了。」

「咦?喔、没错,就是那个雷……什么?」

「你还不是没记起来……」

总觉得刚才的对话实在是低到不像升学高中该有的程度,于是我也不理会他们,翻着课本一一找出空格的答案。其实我早就知道答案,不过像这样和别人一起作答还算有趣,因此我也不以为苦。

坐在我对面的鸳野在亚,则是有点畏缩地在课本和我们之间看来看去。

现在是第六堂上课时间。

原本现在应该在上数学课,但因为召开紧急教职员会议,所以变成自习课。好像是第五堂下课时有消息传进办公室,说我们学校的一年级学生有人发生意外,因此所有年级现在这个时间都停课。

目前除了发生意外,还没有收到其他情报,不过我很在意这起事件。总之竖起天线多注意准不会错,所以我已经先寄信给两名亲信——硝子和保健老师佐伯妮雅,要他们知道详情之后联络我,不过到目前还没有回音。

总之就是因为这样,目前我和芹菜、良司等人聚在一起,办了一个类似读书会的活动,顺便处理等一下第七堂的世界史作业。

成员有芹菜、良司、绪芳、鸳野,还有我,总共五个人。我们拼起五张桌子,以小组讨论的方式,一面参考课本和资料集,一面研究罗马帝国的历史。基本上这是为了应付大学共同测验的科目,整堂课大多是教我们怎么背单字和人名。中等升学高中大概就是这样。

升上二年级之后,大家多多少少都会意识到大考的存在。教室里面差不多有一半的人在玩,另外一半的人就像我们这样边玩边念书。就算是在念书的人,目前还是没有什么危机意识,所以整个气氛很散漫。

——人大概就是这样,只要和朋友或喜欢的异性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很有乐趣。

「所以说安东尼和安东宁是不一样的?」

最不擅长世界史的良司,露出一脸伤透脑筋的表情猛抓头。

「安东尼是罗马的执政官,是后三头之一。我看一下……然后他在亚克兴海战败给屋大维,还有埃及艳后是他的情妇……吧?」

芹菜指着课本,细心地教导良司。我偷偷瞟了他们一眼,心里暗自为良司庆幸。良司边听边应和,看起来很高兴。

「咦?那安东宁又是谁?」

绪方美弦同样一脸困惑,伸手推过眼镜。

「是罗马的皇帝。有很多个安东宁。呃……有哪些啊,在亚?」

芹菜被这么一问,又把问题丢给鸳野在亚。

「咦?喔、有……安东宁?庇乌斯、马可士?奥理略?安东宁,还有……普通的安东宁等。」

鸳野虽然讲得断断续续,不过还是能够回答,而且不像是边想边答。这么说来,她好像很喜欢历史。

良司和绪方听完之后齐声欢呼,直夸鸳野厉害。鸳野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是嘴角带着笑意,看起来很高兴。

「那个马可士?奥理略?安东宁我记得耶?因为实在太长了。」

「他是……罗马五贤帝、之一……」

「喔、对对对对。」

听到鸳野的解说,良司也跟着附和,笑得很得意。

我突然觉得很有趣,于是放下课本,抬起头对良司说道:

「顺便告诉你,安东尼的全名其实叫做马可士?安东尼。」

「你说什么……!?」

良司一脸愕然:

「他们两个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不是,完全不同。」

「不会吧……真的假的……」

「城岛别闹了!难得敷户这么认真!」

芹菜对我吐嘈,不过反应不像在生气,反而有点想笑。

气氛显得更加轻松。绪方说了一声「放弃!」就趴到桌上,可是芹菜大喝一声,抓着领子把她拎起来。至于良司则是一脸主张天动说的托勒迈斯看见地动说证据时的表情,盯着课本歪着头,嘴里「安东尼……安东宁……」念念有词。

我无意间看见鸳野看着良司的模样,掩着嘴憋着笑意。

但是没多久就发现我在看她,立刻低下头。

看来她真的讨厌我吧?我一面苦笑,一面心想这实在很难判断时——

「喂,城岛。」

背后传来人声。

「嗯?」

我一回头,只见同班同学冢原站在那里。

「干嘛?」

不知道他有什么事。不过八成没什么大事。

「唉呀,城岛,我总是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

「……啥?」

冢原突然变成哲学家,我只能歪着头表达我的疑虑:

「或许你不知道,不过世界原本就不公平。」

「嗯,话是没错。不过……即使如此,我之前还是一直相信,只要够努力就一定会有收获,并且以此为信念,做了相当程度的努力。」

「是吗?好吧,我是不觉得这有什么错……所以你到底找我干嘛?」

「你先别管,听我说就是了!」

被骂了。

「我是足球社的。」

「嗯,我知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踢足球吗?」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因为踢足球会受女生欢迎!」

冢原握紧拳头这么说——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而且我已经是先发球员,上场比赛时也有不少女孩子为我加油,但是……我到现在还是没有女朋友。我都已经这么努力了,却依然毫无成果!」

「因为冢原老是一脸饥渴……」

芹菜嘀咕了一句很过分的话,但是冢原好像没听到,反而是愤恨不平瞪着我:

「可是……为什么?」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还有找我干嘛……?」

老实说,这样真的很烦。

看到我皱起眉头,冢原又说道:

「城岛啊,你已经有女朋友了,而且还是在校内大受好评的梦幻美少女。有了她还不够吗?还是说你有什么秘诀?」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再次否认我和硝子的关系,但是冢原根本不加理会,自顾自地说个不停。一下子说我跟他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一下子说我长相成绩都没有特别出色,反而是他比较行之类的话,实在很没礼貌。我应该可以生气吧?

「我还是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拜托你先说有什么事吧……」

我第三次这么要求,冢原终于有了反应,露出推理悬疑剧中凶手在招供动机时的苦恼表情,举起手指向教室门口:

「……外找。」

咬牙切齿继续说道:

「而且还是美女。虽然脸有点凶但还是很美,而且是学妹!是个凶巴巴的美女学妹!混帐,你这个走到后宫结局的家伙,到底耍了什么手段!?」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教室的门口,站着一名一脸无趣的黑发少女。

「这……」

不会吧?

「嗯?怎么了,有问题吗?」

「喔、没有……没什么。」

看到我忍不住惊叫出声,冢原也是一脸讶异,于是我连忙否认。不过——我还真是没料到,这下子没时间陪他鬼扯了。

「放心吧,她是堂妹的朋友。」

我一边抓头,一边对他如此说道。为了打断刚才的无聊八卦话题,我露出认真的表情:

「搞不好出事了……因为硝子的身体不太好。」

「咦?城岛,又怎么了?」

芹菜脸色一变,连忙凑到我身边。有关硝子「过去身体很差」这种表面说辞——芹菜是最清楚不过。有她在真是太好了。

「我去看看,应该没事才对。」

我对芹菜一笑。

「呃……是这样啊。」

冢原的表情有点尴尬。你的确应该好好反省。

「要不要我一起去?」

「不用了,没事的。反正硝子跟保健室的佐伯老师很熟。等一下再传简讯给你。」

芹菜不安地皱着眉头:

「是吗?记得告诉我她有没有事。」

「我会的。多谢了,知道之后马上通知你。」

同时我也在心里对她忏悔:抱歉,我欺骗了你。

我对芹菜等人交代了一下,走向教室的门口——走向以充满敌意的眼神看着我的少女。

她催促我走出教室,来到外面的走廊。

「你好慢……打算让我等多久啊?」

看到她双手抱胸一脸不耐,我也瞪了回去:

「我才想问你,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绑起一头黑发,仿佛随时带着找碴般的视线,主动拒绝任何人接近的家伙——她就是虚轴「破碎万花筒」。

「……舞鹤蜜,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用不着担心,绝对不会是什么爱的告白之类的恶心事,放心吧。」

面对我的问题,舞鹤一脸冷笑,笑得十分不悦。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