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味道混合起来带着些微的刺激,再搭配同时接收的视觉要素——不再干净的白色墙壁,亮度不足的日光灯,还有走廊病患枯槁的表情,便成为独特的医院气味输入脑中,让人们感到不舒服,联想到死亡。
「……好讨厌的味道。」
苯酚原本就有毒,会让人这么想也很自然。
小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这句话,在走廊产生微小回音之后消失。
没有任何人回应。
挟间市立中央第一医院。
四个一脸沉痛的人坐在手术室前的长椅上。
小公主的妈妈和爸爸。
另外还有小君和八重。
我在他们对面靠着走廊,低下头站立不动。
就在两个小时以前。第五堂课之后,第六堂课之前的下课时间。
听到消息之后,我们立刻赶到办公室,向一个吞吞吐吐的老师半威胁地打听这件事,知道八重不应该成真的不祥预感成真,便直奔医院而来。医院的人没带我们去太平间,或许该用俗语里「不幸中的大幸」来形容最为适当,不过现在还在动手术,因此目前的情况还不能说是大幸。我们到达医院已经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医生仍在进行抢救。
小公主的妈妈双手交握有如祈祷,不停发出呜咽的声音。爸爸也在妈妈的身边仰望天花板,不知该如何是好。
脸色紧绷的小君咬着嘴唇,八重也紧握小君的手——满是紧张与不安的情绪,何时崩溃都不奇怪。
「为什么……」
妈妈一面啜泣,一面吐出当天第十三次同样的话语。
没错,「为什么?」这个询问理由的字词,恐怕存在于现场每个人的心中。
理由。
小公主闯的祸可以说是意外,然而与社会普遍的常识对照之下,她的行为可以代换成更加危险的词汇。
那就是——自杀。
我们赶到医院时,警察正在找小公主的爸爸问话。
当时得知的事实有三件。
小公主是从一栋住商混合大楼的楼顶独自跳下来。
以大楼的高度跳下来应该当场死亡,如今还活着几乎可以说是奇迹。
现场没有留下遗书之类的东西。
警察原本也想听听小公主的说法,但是听说手术可能很花时间,所以先回去了。这大约是一个小时以前的事。
无论如何——从足以致命的高度跳下来还能捡回一条命,总算避免最糟的情况。但是身体的伤害至今尚未明朗,因此八重等人也一直无法安心。
于是到了现在。
不安、祈祷、希冀、期望——小公主的双亲、小君、八重,各自心中情感激荡之时,我的脑中激荡着逻辑。
除了推测她的伤势之外,还有别的事。
因为这样的结论显然太不自然。
最基本的问题是小公主为什么想要自杀?在午休时完全没有类似的征兆,这真是太不自然了。我们确实只认识三个月,我无法推测她的内心深处藏着什么;从这方面来说,在她的内心深处有什么资料,将大幅影响各种可能性。即使是这样,前一刻还和朋友聊得很愉快,然后因为睡眠不足早退的人,有什么跳楼自杀的必要吗?这样不合理的未来,无论我再怎么运用我的运算能力,也几乎推算不出如此可能——
因此我针对某种可能开始思考。
也就是说,这起事件……可能是间接针对我与主人。
假设小公主的自杀是人为的,是用某种手段引发的事件——
但是里绪和主人每天早上的「监视」并未发现她。也就是说至少在今天早上,小公主与虚轴、固定剂都没有关系。这样一来又是怎么回事?资料不足,无法推论。
「……硝子?」
一笔听觉情报在此时插进我的思考回路,让我抬起头来。
「怎么了,八重?」
「不好意思,麻烦你一下……」
八重一边开口一边把手伸进身旁的包包里,开始在里面找些什么。我察觉到她想做什么,说了声「没关系。」阻止她。
不愧是八重,这种时候仍然如此细心。
我的背部离开墙壁,走向她轻声说道:
「我出就好……还请八重陪着小君。」
「可是……」
「要五人份吧。买点……甜的饮料好了。」
因为甜味具有些许安定人心的效果。
我往手术室的门看了一眼,似乎一时还没有打开的迹象,于是转身走开。
——无论任何人陷入慌乱都要保持冷静,这是我的任务。
我转过走廊的转角,同时思考——
没错,我们每个人的任务已经固定。
八重负责守护、整合团体里的每个人;我随时保持冷静沉着;小君是纵情而为,时而嬉闹、时而落泪的角色。
最后负责吐嘈,同时有时搞笑有时难过,在背地里调整气氛的人——就是小公主。
我还不清楚她到底有什么烦恼,或是受到主人所说的非日常攻击。但是无论如何,这对我们来说都是无法容许的事。
所以手术要尽快结束,才能解决问题。
穿过普通病房大楼,找到贩卖部和设置在此处的自动贩卖机后,我停下脚步。自动贩卖机有纸杯装和罐装各一台。纸杯装虽然比较便宜,但是我一个人拿不动,所以选择罐装。不能为了请大家喝饮料而牺牲家计,所以这笔费用就从主人的零用钱先行扣除。虽然是事后报备,不过他应该不会介意。
向贩卖部要了塑胶袋之后,站在贩卖机面前。
我判断购买柳橙汁最无可非议,于是放入千元钞票。
「好……」当一切准备就绪,我正要按下按钮时——
「叩咚。」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同时还有一只手从我的头上伸过来,并且以指尖按下烤蕃薯沙瓦这种极度前卫的饮料选择钮。
「咦……?」
叩咚。贩卖机发出与刚才的人声一样的声响,掉下一个红色罐子。
我的思考暂时冻结,就在这个瞬间——
「呼呼呼,你太大意罗?」
按下贩卖机按钮的手缩回去,改从下方伸来,并且变成两只,顺势捉住我的身体。具体的说法是抓住我的胸部。
「嘿嘿,大小还是这么恰到好处。」
我恢复一时冻结的思考,开始分析背后之人的行动模式。
「好了,乖乖听话吧……!」
「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样你马上就会感到很舒服,你的身体也会变得不能没有我……好吧……你果然不会被吓到啊……硝子。」
「因为会做这种事的人,就我所知只有一个。」
甚至不用对照声纹,只要十亿分之一秒我就知道是谁。
我任由对方抓住我的胸部,抬头往上看: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头蓬松柔软的头发和恣意发笑的嘴唇映入视野。
在无框眼镜底下,一双眼尾微微上扬的豹眼眯起。
私立挟间学园三年一班学生,同时也是学生会的书记,舞鹤蜜的义姊。
最重要的是,她也是挟间学园里的四个虚轴之一。
她就是形式名「闹钟」——速见殊子。
「你问我为什么吗,硝子?」
看到我在她怀中仰望她,于是咯咯笑了起来:
「这个嘛……因为我的爱虐待天线,接收到硝子发出的捉弄我电波。」
「……已经两个星期不见,你的言行还是这么脱序。建议你现在立刻搭上公车,过了三站之后下车,到高野舒疗诊所。」
「这名字取得真糟,感觉好像精神科。」
「不是感觉好像,就是精神科。」
我们维持这个姿势,双方沉默无语。
叮当叮当叮当——配合这阵沉默,贩卖机里的零钱也因为等待时间结束,掉进找零口。
叮当声响一停,殊子也嘟起嘴巴,鼓起脸颊开口:
「你还是一样,能够面无表情说出狠毒的话。不过这也是你的可?爱?之?处。」
「请你不要趁机揉我的胸部。」
「嗯?有感觉了?」
「没有主词的话语无法表达任何意义。」
「唉,真是的。」
一声叹息之后,殊子的双手终于离开我的胸部。
「真是的。要是变形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隔着制服调整底下的内衣,同时向殊子抗议。
「唉呀?难道会害你被晶骂吗?」
「虽然不会挨骂,但是我的身体是主人的。」
「呃,你不要一脸认真又光明正大地炫耀好吗……不过……你刚才说的应该……不,绝对不是那个意思吧?」
「你说得是哪个意思?我是主人的所有物,因此我不允许自己接受第二者造成的身体变化,举凡负伤等等。殊子应该也知道吧?」
「呵呵……」
殊子笑了,只是笑中带着苦笑与叹息:
「你还是很好玩。」
「我自己不觉得哪里好玩。」
「随~~便~~我觉得好玩就好……来,还你。」
殊子自我满足地扬起嘴角,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千元钞票递过来,同时回收自动贩卖机里的零钱和烤蕃薯沙瓦。
「那个真的好喝吗?」
千元钞票我毫不客气地收下,然后对饮料提出质疑,不过她没有回答,反而从找回来的零钱当中拿出五百元硬币,重新投进贩卖机:
「好啦,要买什么快点按。」
「……这笔钱已经在刚才归殊子所有。」
「我请客。」
「了解。那么……」
于是我接受她的好意,按下柳橙汁的选择钮。
「很好,这种不会客气的个性也是你的可爱之处……呃、咦?等等,你怎么一直按!?」
一罐、两罐、三罐,余额只剩下五十元。
「咦?等一下,我没有说要请你这么多……」
「请不要斤斤计较,废话少说,快点再拿出两百五十元。」
「要五罐!?」
一听到我这么说,殊子忍不住发出惊叫,但是我不予理会,只顾着将饮料装进塑胶袋。不过一罐果汁要价一百五十元,这家医院的贩卖机也太贵了。
殊子嘴里一边嘀咕,还是把零钱投进去。我见状也继续买了两罐。达到定额。
「多谢招待。」
我向她鞠躬道谢。
「唉——算了,是我自己不好。」
附带一提——主人命令我在他不在时,见到殊子就要尽量找她麻烦,所以这不是我的意志。获判无罪。
无论如何,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
我拿起装有果汁的袋子面对她: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殊子双手握在一起往前伸,笑着说道:
「这个嘛,为什么呢~~」
「……容许废话的时间已经结束。」
「唉,真无聊。」
她看到我一直盯着她,也回了我一个轻薄的媚眼:
「那我就认真回答你好了。」
接着伸出拇指,指向自己背后:
「我想你们一定很伤脑筋,所以帮你们把她带来了。」
「……咦?」
我反射性看向她指的方向——有个人影。
「那是……」
从体型判断是名成年女性,而且身上穿着白袍。在医院里面穿成这样可能会被误会是医生,但她也不管这里是人来人往的走廊,就像小孩一样并腿坐在地上,抱着膝盖靠着墙,所以不但不会招来误会,反而让病患对她投以异样的眼神。
头发整齐绑在脑后,双眼下方有着浓浓的阴影,简直就像长期施用非法药物的结果,两者形成强烈的对比。
「……好久不见了城岛同学。真高兴看到你这么有精神……」
这是她特有的说话方式。眼睛不看我,话说得又小声又快。
「佐伯……老师。」
她是私立挟间学园的保健老师。
同时也是虚轴「unknown」——佐伯妮雅老师。
殊子拍拍我的头,得意地挺起胸膛说道:
「怎么样?再也没有比这个更棒的礼物吧?」
「……你说什么礼物。不要把我当成东西看待,我会吐的……」
「呜哇,真是受不了你。」
佐伯老师一副在对脚边蚂蚁说话似地发出不平之声,殊子只能搔头苦笑,但是佐伯老师并未就此罢休:
「……我知道了速见同学……你一定是觉得……把我这种人渣当成东西看待恰如其分吧不对其实不要说当成东西你根本就是把我当成垃圾爱踢就踢爱踹就踹用看着脏东西的眼神蔑视我吧没错一定是这样……」
她最擅长的,就是这种不顾他人的自虐连珠炮。
「不是的,才没有那回事!」
就连殊子也开始慌了,但是佐伯老师根本不加理会,痛苦地扭曲苍白脸孔继续说道:
「……话说这家医院都是老人。就不能多些小孩或美女吗?我想看那种未来充满希望的人患了不治之症的表情啊。他们原本应该面带笑容走在阳光灿烂的户外患病之后只能走在阴暗的油毡走廊上简直就像一路走向地狱……呜呼、呼呼、呜呼呼呼呼呼呼呼……」
她的表情看来对自己所说的话很满意,露出介于少女与僵尸之间的笑容。
刚才是她另一招擅长的招式:以念经的节奏吐出诅咒世界的话语。
姑且不管继续「死吧死吧」念念有词的佐伯老师,转头看向殊子。
「总之就是这样,我带着这个活医药箱,前来解救硝子的危机罗。」
「……呜呼呼呼呼城岛同学?医院里的贩卖部真是美好,这里对病患来说可是唯一的绿洲喔。要是在这里的糖果饼干里下毒,呼呼、呜呼呼。会死人的。大家都会死掉死掉死掉死掉。看着大家都死掉最后我也会贪婪吃下那些糖果饼干呜呼呼呼呼……」
两名虚轴各自说着完全不同的事,对我露出笑容,这一幕就连我也招架不住:
「这真是……太难应付了……」
主人所说的,虚轴当中最难缠的性格脱序者,速见殊子。
同样也是主人说的,虚轴当中最阴郁的言行脱序者,佐伯妮雅。
同时应付她们两个真的好累——我的脑内记忆体瞬间闪过主人发牢骚的模样。
但是考虑到小公主,这的确是最好的状况。
因为佐伯老师的「unknown」是最适合用来治疗伤势的能力。
「但是……殊子,为什么你知道我在这里?」
「喔、这个嘛,其实我不是来找你的。如果想知道详情,可以用亲一下来交换喔,如何?」
「……哼。如果城岛同学的唾液是王水还是什么就好了……」
「唉呀?佐伯老师,你这是在说我的吻足以匹敌黄金吗?我会害羞的……不过这个譬喻好像有点没有格调。」
「……品格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于世界上。你仔细想想,就在我们交谈的同时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也有人在卧轨自杀。咯咯咯咯……」
「不对不对,这个世界充满品格喔。老师才应该仔细想想,自杀可是一种极具哲学性的优美死法,你不觉得没有品格是办不到的吗?」
「……也许你说的没错……内脏和脑浆和秽物在枕木溅得一塌糊涂真是美妙。啊啊真是太棒了。总有一天我也要变成那样……」
「你是指那个方面啊……算了,虽然观点有点不同,不过大致上就是这种感觉。」
两人似乎在超越逻辑的层次上达成共识,感情融洽地相视微笑。
更正——我开始怀疑这种状况算不算最好。
「两位,我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感觉是什么感觉?」
根据我的判断,我非得吐嘈不可的状况,是个异常状况。
「总之别在意那些小事。」
殊子面对停止行动的我,冷不防地露出认真的表情:
「该切入正题了,硝子。听说,有个女孩尝试这种极具哲学性又优美,也是最差劲的死法……可以带我们去找她吗?不快一点手术就要结束了。」
眼镜下面看似猫科动物的眼睛提得更高,像是在生气。
「殊子?你认识小公主吗?」
「是啊,我认识……情人之间当然认识。」
「咦?这么说来,意思就是……」不会吧?
速见殊子。我知道她「喜欢可爱的东西」也知道这种喜好的涵盖范围包括情欲,但是——她和小公主有「情人之间的认识」,是我所不知道的资讯——
「因为姬想保密。没办法,以社会的普遍观念来说是该保密。」
殊子的嘴角在笑,可是眼神完全没有笑意。她背后的佐伯老师摇摇晃晃站起来。
「啊、往……这边。」
我的思考回路因为过度出乎预料的情报而冻结,身体却半自动地踏出脚步,走向小公主正在动手术的急诊大楼。
夏天的白天特别长,尤其晴天更是如此。过了下午六点,目光所及的范围还是像中午一样明亮,而且天气又闷热。这么说来今天是七夕,可以看星星。可是现在正值梅雨季,就算星星出来也不保证之后不会下雨,让人有点不太放心。
柿原里绪一个人悠闲走在回家的路上。
穿着学校体育服走在住宅区十分引人注目,但是本人并不在意。里绪患有某种病,无法识别其他人的个体差异,一般定义为认知障碍。对她来说,无论他人的视线如何都没有差别。一样无法理解、一样令她感到愉快、最重要的是一样不在乎。
她一边走一边盯着手机,同时哔哔哔按着按钮。挂在手机上的大量吊饰随着走路的节奏摇摆,除此之外身无长物。因为她到学校也不会去上课,根本用不着其他东西。
「今天好无聊。」
里绪歪着头自言自语,看起来像是在对手机说话。
手机萤幕上,显示着今天上午传来的简讯:
『抱歉,今天放学的行程取消。』
内容简洁有力,只是单纯传达事项。因此更强调传达的功能。
「晶也真是的,信中口气就不能更体贴一点吗?对不对,小町?」
里绪看着自己的脚边说道。
喵——和她走在一起的白猫叫了一声,像是在回答她。
「嗯,里绪知道。晶就算在信里不体贴,其实还是很温柔体贴。」
里绪回应它的叫声,露出笑容:
「既冷淡又温柔,虽然可靠却也同样卑鄙狡猾……这就是里绪最喜欢的晶。所以这封信的确是晶寄来的。」
嗯。她一面点头肯定自己的话,一面储存邮件。
里绪把好友——城岛晶寄来的信全部储存起来,打算存满收件匣就买新手机。目前有七十九封,距离这只手机的储存上限两百封还很远,不过里绪很期待换新手机,还准备叫晶带她去换。
但是她暗自心想,晶今天一定很忙。
听说硝子的朋友受了重伤,而且那个朋友好像还是殊子的情人——虽然妮雅治好那个朋友,还是有很多零碎琐事得处理。现在说不定正在和殊子沟通。因为晶最爱操心了。
「这大概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对晶来说,虚轴就是敌人。」
速见殊子。舞鹤蜜。佐伯妮雅。城岛硝子。还有里绪本身。
对里绪来说,她们几个都是重要的朋友,但是对晶来说,她们是总有一天要消灭的敌人——据里绪所知是这样。虽然让人难过,但是事实大概就是如此。
「可是……对晶而言,虚轴虽是敌人,同时也是重要的存在。」
因为尽管晶憎恨虚轴的心情已经进入深层意识——但是他本身也是虚轴。
正确的说法,他是虚轴这种异世界要固定在这个世界时依附的存在,又称固定剂。半个人已经和名为城岛硝子的虚轴化为一体的人,那就是晶。
里绪在虚轴和固定剂之间找不到太大的差异。虽然里绪本身也是虚轴小町固定剂,但她并不认为自己像她们一样,这一点让她觉得难过。
但是包括晶心中的爱恨矛盾在内,柿原里绪就是那么喜欢城岛晶。
「小町,你知道吗?」
里绪问着定在身旁的猫:
「总有一天,到了最后关头,晶必须做出抉择……等到晶想要守护的日常,已经毁坏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必须在虚轴和实轴之中做出选择。到时候不知道晶会选哪一边?最重要的硝子,还有朋友里绪,以及妮雅、蜜、殊子……晶会选择虚轴?还是选择晶过去拥有的日常?」
猫没有回答。里绪一开始就知道答案,所以不需要别人回答。
然而——
「……是啊,不知道那家伙会选择哪一边。」
前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一个不解风情的声音,将里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抛回去。
「咦……?」
里绪不禁停下脚步,盖上手机塞进口袋,面向前方。
「嗨。」
站在她前方的那个存在,亲昵地举起一只手打招呼。
「……谁?」
里绪患有认知障碍。但是严格说来,那不是一种病。
在名为小町的虚轴选择柿原里绪作为依附存在,也就是侵蚀里绪的存在时,让里绪失去了某些部分。也因为丧失这些部分,才让小町得以入侵。
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分辨他人个体差异的感觉。
里绪将这种丧失感觉或感情的部分称为「缺陷」。
受到虚轴入侵的存在,在身心方面必定有所缺陷,毫无例外。里绪虽然无法分辨他人的个体差异,却能够分辨这些缺陷。
这也成为判别两者的手段——判别有缺陷者与无缺陷者。
里绪紧盯眼前的存在。
这是因为那并非不具个体差异的其他人,而是她能够辨认的某人。
「居然认得出我吗?真不愧是『有识分体(分裂症)』。」
有识分体——里绪和小町身为虚轴的「形式名」。
「报上名来。」
里绪摆出警戒的模样。
她看不出眼前这个人是带着敌意还是友善,虽然里绪不会区分是敌是友,不过如果对方带有敌意——打算将她从这个世界排除,那又另当别论。
「唉,别这么提防我嘛。」
那个人摊开双手,试着缓和气氛。
「……报上名来。」
「这么想知道我的名字吗?这也难怪……有识分体(分裂症)。由于自我与他人的区别极为薄弱,因此希望自己是唯一,也希望自己以外的存在是唯一的虚轴。所以看来唯一的我却是不知名的存在,会让你很不安吧?」
「不准用『你』。不要用代名词称呼里绪。」
正如同那个人所说,唯一的存在不需要代名词,没有能够套用在其他存在的名称,也不能用这种名称来称呼。里绪就是唯一,而且身为唯一正是她到这个世界——到相对「虚轴」而有「实轴」之名的这个世界的意义。
「咯咯。」
那个人笑了:
「果然有意思,只比城岛晶差一点。我至今找过、制造过、吸收过一大堆虚轴,但是……有识分体(分裂症),你在我所知道的虚轴里面依然算是很有意思的。是第二有意思喔。」
「里绪刚才说过不准用代名词吧?再说一次里绪就会攻击了……还有一点刚才没有讲,是里绪自己的错……也不准排名次。」
「唉呀唉呀,那真是对不起。」
一点反省的意思也没有,那个人笑着开口:
「那我就报出我的名字,柿原里绪……有识分体。」
那个人以看起来真的很开心的模样对里绪投以微笑:
「我的名字……形式名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就是柿原里绪也很清楚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
「……是吗,果然没错。」
「怎么,原来已经心里有数了?」
「能够制造虚轴、吸收虚轴的虚轴可没有这么多。」
——无限回廊。
这个名字。里绪很清楚的这个名字——这个存在消除了城岛晶的双亲?城岛树与城岛镜,对晶的日常造成无法弥补的缺陷,也是晶仇视所有虚轴的原因。
没想到他居然来到里绪身边,让她吃了一惊。
「找里绪有什么事吗?无限回廊应该是来打个招呼吧?」
里绪虽然吃惊,但也只是如此。
「喔?为什么笑了,有识分体?」
「因为里绪没有理由与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为敌。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的确是晶的敌人,晶也视杀害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为大事,可是里绪并不这么想。」
这对里绪来说十分自然,在里绪的观念里,并不会主动与某人为敌。
晶当然是里绪最重要的朋友,只要是晶的拜托,里绪一定无所不为。如果晶拜托里绪杀掉无限回廊,她也会使尽全力杀了对方。但晶想必不可能拜托里绪这样做,而且晶也没有要求里绪与无限回廊为敌。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理由刻意树敌。
可是看着里绪的无限回廊夸张地向后一仰,大笑起来:
「哼哼……哈哈哈!是吗?果然有意思!这种自我和他人的界线真是异常到了极点,简直就是能够接纳一切的坚固屏障。」
「是啊。可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既然这样,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想怎么做?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之所以出现在里绪面前,只是为了嘲弄里绪吗?如果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想排除里绪,就是里绪的敌人,而且不管晶怎么样,里绪还会杀掉无限回廊。」
这是很单纯的疑问。对于她的疑问,无限回廊回答:
「当然,我也不打算刻意与有识分体为敌。」
「这样啊……那么为什么来找里绪?」
「就是这样。应该说刚好相反,有识分体(分裂症)……柿原里绪。」
「……相反是什么意思?」
他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开口:
「柿原里绪……要不要站到我这边啊?」
一边说一边露出轻薄又真挚的微笑。
「咦……什么意思?」
里绪搞不清楚他的问题含意,只能用食指抓抓脸颊。可是对方只是目中无人站在原处,不动声色。
「意思是要里绪帮忙无限回廊吗?」
里绪吸了一口气之后,继续问道:
「还是要里绪背叛晶?」
「咯咯咯……原来柿原里绪的问题在这里。柿原里绪喜欢哪一边啊?」
「要里绪做出选择就伤脑筋了。如果无限回廊要拜托里绪帮忙……里绪也会接受喔?因为里绪没有理由拒绝。」
「也没有接受的理由啊?」
「接受拜托需要理由吗?」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道理啊……那还真是残酷到了极点。」
「或许是吧。可是如果可以,里绪想和无限回廊当朋友喔。不过最重要的朋友还是晶……这样很奇怪吗?」
「朋友啊……哼、也好。那么柿原里绪,和我做朋友好不好啊?」
「好啊。」
里绪笑得很灿烂。这是当然的,既然没有敌对的理由,当然想和对方成为朋友。
毕竟无限回廊也是——里绪记得住长相的存在。
「这样啊。那可以接受我的拜托吗?」
「这就要看内容了。」
「这样啊……嗯……」
说到这里的无限回廊沉思了一阵子。用手抵着下巴,看起来相当烦恼。
过了一会儿才放下手说道:
「我有个问题。」
「什么?」
「如果……我拜托柿原里绪『背叛晶』呢?」
「无限回廊,这件事里绪做不到。」
里绪立刻回答:
「里绪刚才说过了,晶是里绪最重要的朋友。里绪讨厌背叛晶或是让晶伤脑筋,那是里绪最讨厌的事。明白吗?」
里绪说得很认真。
「那么我就伤脑筋了。」
可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却在此时笑了——笑得很有心机。
「……伤脑筋?」
「很不巧的,我的存在意义就是让晶伤脑筋。我的目的就是透过各种直接、间接的手段让晶伤脑筋。这样的话,无论我拜托什么,柿原里绪都无法接受。太可惜了……好不容易才成为朋友。」
「也不完全是这样。」
尽管如此,里绪还是维持原来的表情:
「因为,比如说……如果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和里绪是朋友,在晶逮到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时,里绪就不会帮忙。当然也不会妨碍晶,可是里绪也不会出手。如此一来晶应该也能接受。因为里绪的协助……对晶来说只不过就是这点程度罢了。」
「竟然说是这点程度,柿原里绪太看得起那个家伙了。」
「事实就是如此。所以……无限回廊打算怎么办?」
「嗯……这个嘛……」
无限回廊轻浮的表情依然不变。不仅不变,甚至还将嘴角更往上扬:
「既然这样……柿原里绪,要不要试试看啊?试试看我究竟可不可能被那个家伙逮到。试试看目前最强的虚轴『有识分体』和我,谁才会对城岛晶造成伤害。试试看我被那个家伙逮到时……你的协助会有多少份量。」
这或许是种挑衅。
也或许是个奸计。
又或许只是尝试。
但是无论他的用意为何,或是以上皆非,对里绪来说都不重要。
「……这是第三次了,无限回廊。」
她对站在她脚边的小町轻轻使了一个眼色。
于是那只白猫挺起身子,仿佛刚睡醒般伸个懒腰,慵懒地喵了一声。
「无限回廊知道吗……晶自从遇见里绪之后,就不曾用代名词称呼里绪。很厉害吧?光凭里绪的起源,晶就能够理解里绪的苦衷。」
里绪完全遵守自己的规则,因为那就是里绪的存在意义。
「三次了。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用代名词叫了里绪三次。里绪已经拜托、已经说过不准用,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还是不理。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知道吗?所谓的朋友……就是要确实接受朋友的拜托才行。」
里绪还没下达指示,小町已经蓄势待发。
「抱歉了……里绪没有办法和无限回廊做朋友。」
眼前的那个家伙笑得更开心了。
于是小町——虚轴「有识分体(分裂症)」在柏油路上用力一蹬,腾空而起。
跷掉第七堂课离开学校,用简讯联络硝子之后,过了差不多三个小时。我和自己不想见的人在咖啡厅里剑拔弩张讨论了一阵子,好不容易才有结论,却得一言不发在傍晚炎热的路边等人,真是让人受不了。
过了六点,我闷到受不了,正打算试着和这个全身上下散发敌意的女孩聊个几句时——我们等待的人终于出现。我抬起原本低着的头,叹了一口气。
原本靠着电线杆的舞鹤蜜,看见那个家伙哼着歌转过街角,又将她几乎能够杀人的眼神加强几分,重重啧了一声:
「你要我们等多久啊!」
「唉呀?」
那家伙一看见我们就放下交叠的双手,露出满脸感兴趣的笑容:
「这个厉害,你们两个竟然凑在一起,真是太少见了喵~~」
「喵个头!」
舞鹤也很配合地吐嘈。
我再次叹气,语气显得特别故意:
「你的心情很好嘛,学姊。」
同时对那个人——速见殊子投以不耐烦的眼神。
殊子见到我们两人的表情如此认真,态度变得更加轻浮,继续胡说八道:
「嗯,这种状况很少见。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吗?该不会瞒着大姊姊,悄悄擦出爱的火花吧?」
「怎么可能!」
舞鹤简单中了她的挑衅,急得放声大叫。
我没说话,反正速见殊子一直都是如此。虽然让人心浮气躁,但是舞鹤那种反应只会让她更加高兴,所以面对她就是废话少说:
「状况如何?」
「硝子没告诉你吗?」
「没有。」
我为了掌握主导权,所以故意说谎。
「那么等你回家再问心爱的硝子就好罗?」
……没有什么效果。
我不禁陷入沉思。跟她不是无法沟通——而是她可以看穿我的心思,然后巧妙岔开话题。真是够了,所以我才讨厌她。
「少来这套,快点说。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嗯——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
就连我也忍不住皱起眉头。姑且不论殊子说的话是真是假,她的表情还是一样轻浮,好像随时都会吹起口哨。
不过有人抢先我一步。
「……你不要再装了。」
受不了她的态度,舞鹤抢先发难:
「不要以为人家静静听你说话,你就可以胡说八道……」
「『静静』?小蜜刚才不是说话了喵~~」
「吵死了,给我闭嘴!」
在闷热的天气等了三个小时,大概也助长她的怒气。看到舞鹤怒气冲冲的样子,要是她能使用虚轴的能力,恐怕早就攻击她了。
「追根究底,都是你这个变态实在太过分……人家好心容忍你的异常癖好,结果竟然不知不觉黏上我的同班同学!」
「咦?小蜜,你和姬很要好吗?」
「没有,我根本没跟她说过几句话……不对……谁在跟你说这个了,我是要叫你别侵犯到我的周遭!难得我过得很好,现在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别开玩笑了,你这个『闹钟』!」
舞鹤用虚轴的形式名称呼她的干姊殊子,同时吊起眼睛瞪着她。
虚轴以形式名称呼彼此时,其中的含意,多半是最深的亲近之意,或是最强烈的敌意。没有这种意思的大概只有里绪——舞鹤很明显是后者。虽说没有血缘关系,她们还是一家人,所以情感表现才会更加强烈。
我不清楚她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只知道她们没住在一起,还有舞鹤对殊子恨之入骨。她们两个大概一直都是这样——不过看起来只是舞鹤被要得团团转。
「呜哇!」
故作惊讶的殊子耸耸肩:
「你居然用形式名叫姊姊……姊姊好难过……」
「哼!」
见殊子依然不改满不在乎的态度,舞鹤脸上浮现嘲笑之意。或许想从别的方向进攻。
「最好是你会难过,不要鬼扯了,闹钟(忐忑不安)。反正不管人家怎么对待你,你也没有任何感觉吧?再说情人自杀未遂的现在你还笑得出来,就已经够不正常了。」
她的睥睨带着轻蔑,可是又像伪装出来。
「不正常……啊……」
「没错。你根本就是疯子。你知道吗?你的感情和态度完全搭不起来。你从以前就是这样。在你变成『闹钟(忐忑不安)』以前……从更久以前就是这样……殊子,就算是你操纵姬岛姬去自杀,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喔——」
舞鹤的话大概是刺激到殊子某个不可侵犯的领域——她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
「你很敢说嘛。」
声音虽然轻快,眼神却变得更加锐利。无框眼镜下面那对仿佛猫科野兽的眼睛,变得像是准备要哼着歌咬死猎物。
「那么蜜,你又是为什么这么生气?该不会是因为,姬是……直川君子的朋友吧?是你过去唯一的朋友……直川君子的朋友。」
「……那又怎么样?」
「没什么,我只是要说蜜的人真好,如此而已。」
殊子的话锋多了一丝锐利。
明明只有这么一点肉眼看不见的变化,却不禁让我背脊发凉。
尽管言词和语气都夹杂着危险,殊子的态度却毫无政变。她所散发的气息依然平稳,连一丝杀气也没有。
唯独只有她的眼睛,好像要用眼神杀死舞鹤——
我知道这就是殊子的本性。
能够侵蚀对方的自我界线,藉以强制施加深层催眠,这就是她的虚轴「闹钟」。明明想要怎么胡闹都行,殊子却很少使用她的力量。譬如任意对周遭的人使用力量,建立自己的王国,或是随意催眠所有人,将世界搞得一团乱。但是她没有做出这种自私举动。
理由很简单。因为她也和我—样,深爱安定的日常。
唯一不同的是爱的方式。
我想要深入日常的内部,她却只想留在日常的表面。
喜欢跟人装熟,却只深入到某种程度。
所以到头来,一切都与她无关。因为她能够侵蚀自我界线,随时凭着一己所好改变人心,能够随心所欲操弄别人,才让她对别人的内心没多大兴趣。不深入、不主动、不分同性异性公开表示「我就是喜欢可爱的东西」,只凭外表选择,这也是因为她想怎样改变对方的内在都行。
因此殊子对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一事,也觉得毫无意义。
从来不把真正的心思表现出来,或是写在脸上,装出一副悠然的模样默默接受世界,也在接受的同时保持距离。
所以她才会有那种眼神。
那种有如反覆无常的猛兽,把猎物当成玩具看待的眼神。
我想——速见殊子甚至能够不带杀气,在分离情感与态度之后笑着杀人,就像和邻居打招呼一样轻松。甚至会在两秒钟之后,忘记她杀过人的事。
就算是她的干妹,只要有那个意思也一样可以——?
「……该适可而止了。」
我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舞鹤,殊子……你们两个都一样。你们想在这里当场打起来我是无所谓。不过……你们如果真要在这种地方开打,我就会视存活的一方为敌,并且会把存活的一方加以处理……你们最好要有这种心理准备。」
舞鹤将矛头转向我,忍不住嗤笑一声:
「就凭你办得到吗?」
「呜哇,恐怖喔。」
殊子只是一如往常,开玩笑地耸肩。
气氛瞬间变得相当紧张。
「……开玩笑的。」
舒解这种紧张的——正如我所料的是殊子。
「我只是想捉弄她一下罢了。」
只要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殊子并不希望和我们起争执。并不是害怕世界毁坏,而是她也用自己的方式珍惜这个安定的日常。虽然不想深入,不过只在意表面好像也挺开心的。因为知道这一点,我才有办法利用她。
「让你们两位等我那么久,我也得好好回应你们的爱嘛。」
……但是没有办法百分之百肯定不是我受到她的操纵,这一点最让我感到难过。
「谁爱你了!」
吐嘈殊子的玩笑话,已经成了舞鹤的反射动作。
「嗯?可是我很爱小蜜耶?」
殊子果然笑得很开心。
「我才不管你呢!我……!」
「真可爱。」
趁着舞鹤气得发抖时,殊子冷不防地靠过去。可怕的是完全无声无息。
一瞬间瞄准舞鹤的脸颊,以游击队砍下敌人首级的速度「啾!」亲了一下。
「咦?」
「多谢招待。」
舞鹤一时反应不过来,殊子也移开她的脸,露出十分开心的表情。
舞鹤终于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指尖轻轻摸过殊子嘴唇碰到的地方,脸也越来越红,红到让我有点想笑。
她一边发抖,一边气冲冲地开口:
「你、又、来、了……」
「『又』?」
「不、不是,我要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她连忙对我做出不必要的解释,而且说得很快。同时红潮也从脸颊爬到耳朵。未免太过慌张了吧?
「小蜜,你的反应还是一样可爱……」
殊子见状又开始逗弄舞鹤。
「……!你这家伙,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终于忍无可忍的舞鹤双手握拳,放声大叫。头上那个冒出白烟的水壶大概不是我的幻觉。只见她蹲下腰举起拳头,摆出扑向殊子揍她一顿的姿势。我觉得好像很有趣,有点想要放任她们不管,不是最后转念一想,觉得这样还是不行。
——真受不了她们。
我一面叹气,一面冷静地用双手制住正要冲出去的舞鹤。
「唔、放手,不然我就杀了你!」
「好了好了,冷静一点,舞鹤。」
「就是说啊,小心晶的手碰到你的胸部喔?」
「啥、咦、呀!你给我放手!」
「所以我说你冷静一点就没事了。」
「问题不在这里!喂!?你刚才碰到了吧!?」
「不、这都因为你……」
「色狼!变态!我遇到危险了!快点醒来!『破碎万花筒』!」
「你也太夸张了!?」
挣扎了大约五秒钟,舞鹤终于安静下来,只是嘴唇还是气得发抖。
大概是对她的反应感到满意——正当我想着应该怎么办时,殊子笑着说道:
「好了,小蜜和晶到底想问我什么啊?」
终于有点比较像样的对话,正题现在才要开始。
我叹了一口气,暂且放着舞鹤不管,让她继续用充满敌意和迁怒的眼神瞪视我们,对殊子慢慢开口:
「这个嘛……先请你说明一下事情的经过吧。」
铺了柏油的巷子里,堆满染血的白猫尸体。
一脸无所谓的柿原里绪只是一直盯着面前的敌人。
站在对面的无限回廊,单手拿着寒光森森的短刀。这不是普通的短刀,大概是从哪夺来的虚轴,每刺出一刀就会引发小规模的爆炸,是种诡异的武器。
里绪的脚边有一大群分裂而成的「小町」,总数四十五只。
「真是厉害,无限回廊。」
里绪老实说出自己的感想。
「你的那个也很难缠啊。」
无限回廊也显得很高兴,做出回应。他从刚才就一直用代名词称呼里绪,但是并没有遭到抗议。因为对里绪来说,那个家伙是敌人。
「哼……」
无限回廊伸出手掌,一道淡蓝色的光线瞬间从掌心射出。里绪命令一只小町跳起来加以抵挡,那只小町在发出尖锐的叫声之后便飞到一旁。
「『未满摇篮的蓝色长枪』……?」
里绪不禁脱口而出。那道光,很像一个月半前,里绪对付过的虚轴所拥有的力量。
「这个才是原版的。我给她的是『劣化世界(junk parts)』。」
「劣化世界?那是什么?」
「是用我的力量创造出来……从虚轴再度分歧的虚轴。我的力量连这种事都做得到,很有趣吧?真是很有趣吧?顺便告诉你,我给她的必须射中要害才能吸收生命……但是这个可不一样。」
「从虚轴生出虚轴?太过分了。」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讲得很开心,里绪却皱起眉头,叫几只小町扑上去。虚轴的世界原本就已经够脆弱与不稳定,还从中创造更加脆弱的世界,这在里绪的观念里面是难以想像的丑陋,令她感到不舒服。她非常讨厌这样。
这种行为,简直就像——以暴力侵犯未成年的少女,还让她怀孕生子一样。
无限回廊用短刀轻松砍杀飞扑过来的白猫。短刀一砍伤小町,小町便无声无息炸开。外露的内脏和骨头散落四周,碎肉和红色液体溅到无限回廊脸上。小町已经体验过几十次的「死亡」,可是依然不哭不叫,不停对敌人展开攻击。
里绪的身上毫发无伤,可是无限回廊的四肢却有几道细小的爪痕和齿痕。
每道伤口都很小,但是里绪的——有识分体的战斗方式就是这样。以数量压制敌人,对敌人造成几十道、几百道、几千道小伤口,一点一滴杀死敌人。小町的数量无限,等到对手因疲劳或失血倒下,战斗也将就此结束。之后只要一拥而上,咬死对手就行了。
「这样迟早会撑不住的,无限回廊。」
里绪笑着说道: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是在保留实力?还是觉得还游刃有余?这样是绝对打不倒里绪的。小町……有识分体(分裂症)的分裂可是没有极限,只要里绪有那个意思,就算想要占据整个世界都可以喔?」
她轻描淡写地述说事实,同时也是警告。
「咯咯。」
但是无限回廊并不退缩:
「既然如此,为何不这么做?为何不占据全世界?取代实轴不正是虚轴的夙愿吗?」
「可别误会了,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小町所在的虚轴就是因为那样而灭亡喔?因为全部变成唯一,所以无法承受变化。而且……虚轴的目的不是取代实轴,而是在实轴取得栖身之地。」
「在实轴取得栖身之地?没错,就是这样,有识分体(分裂症)。就是这种想法会在世界上挖洞。就算只挖掉世界的一小块,然后以空虚的物体填补,都会动摇实轴的基础。少无聊了……为什么没有发现呢?」
「无限回廊的说法好像晶。」
里绪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寂寞:
「可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和晶正好相反。虚轴会使世界变得空虚,所以晶要排除虚轴,但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却是想要怀有很多很多虚轴,然后变成世界吧?想让世界充满大大小小的洞之后,就没有地方可挖了吧?无限回廊不觉得……这样会让世界崩毁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而且就算真的毁坏,我也无所谓。生而不受世界所望的我,还有你,还有这些家伙……既然无论怎么做世界都不认同我们,那就毁掉这个世界。弑亲正是为人子的夙愿,不是吗?」
「不准把里绪和其他虚轴相提并论。也不准把别的虚轴,和其他虚轴相提并论。不准用『我们』这个词……把不同的世界算在一起,无限回廊。」
「我们就是我们。」
「这点和里绪正好相反。无限回廊就是完全没有把自己和他人区别开来,才会和里绪没有交集。可是……无限回廊是没有胜算的。」
「那就难说了。」
说到这里,无限回廊扬起嘴角,丝毫不在意包围在他四周的小町:
「出来吧,『卑微运算』。」
才一眨眼的工夫,无限回廊身体表面的伤口都消失了。
「这是在直川浩辅的劣化世界里,再补上其他虚轴混和而成……还挺好用的。」
从虚轴创造新的虚轴,再和别的虚轴融合——这已经不是强奸可以比拟了。对里绪来说可是令人发指的行径,但无限回廊却显得相当骄傲:
「该我反击了。」
还不仅这样——
「接下来是这个,『拒绝症候群』!来吧,你赢得了这家伙吗?」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展开双手,以挑衅的态度放声大叫,身上冒出一阵墨绿色烟雾。
「……小、町?」
里绪第一次看傻了眼。
包围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的小町在接触烟雾之后一一倒下。倒下之后还不住痉挛,口中吐出黏稠的泡沫,甚至连眼球都融化了,死状甚惨。
——那是一阵毒雾。
「这是个相当不错的地狱,毕竟是无差别攻击。扩散方式虽然不定……这可不是靠肉盾能够挡下喔?好啦……你要怎么办,有识分体?」
那阵墨绿色烟雾仿佛有意识一般,慢慢朝里绪逼近。途径上的小町也无计可施,就算想扑上去一博,也只会在碰到敌人之前阵亡。
尽管如此,里绪还是没有后退——
「是吗?无限回廊……就这么想与里绪为敌吗?」
甚至重重叹了一口气: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的确很强。可是这阵雾……『拒绝症候群(level 5)』并非最后的王牌吧?只要再认真一点,无限回廊甚至可以杀掉里绪吧?」
里绪闭上眼睛,放松身体低着头,轻轻晃动娇小的身躯,俏丽的短发也跟着摇曳,整个人像是小一圈——
里绪只是稍微弓起背部:
「好吧……那么里绪就如无限回廊所愿,让无限回廊见识一下好了。」
接着——
「公平地疯狂吧。」
里绪一出声,所有的小町也一起消失,只留下脚边的那只。
「喔……」无限回廊张大眼睛,似乎很高兴:
「终于要来啦?」
里绪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地念着:
「……『怪夷』『逆界』『匈层』『猥境』」
念个不停——
「『核壹(five)』,『等命(six)』,『死之(seven)』『脓疗(eight)』」
她念的是在这个世界里,完全没有意义的一串词汇。
「『髅尾』『个』『回』『绩』」
她念出仿佛搔弄脑髓的声音,与流水一般轻快的韵律。
「『愍』『菟』『肺』『削』……」
念是一种仪式。是里绪为了想起自己、想起自己的世界所需的仪式。
「『辘』『邑』『摘』……」
她在口中喃喃算数,那个音韵来自不同于这个世界的世界。
「……艳恋、剥爱……」
最后,里绪睁开——
「『小町(zero)』打开虚界涡(under gate open)。」
——双眼。
「来吧,世界……『导致乖离之病』」
世界瞬间产生变化。
在里绪的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的颜色都消失了。除了无限回廊、里绪,还有小町之外——柏油路面、墙壁、天空、房舍,全都变成黑白。
那种某些事物变得截然不同的感觉还没消失,就看见里绪嫣然微笑: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已经如愿见识了……这就是小町原本所在的世界,『有识分体(分裂症)』。」
虚界涡。
那是一种管道,能将虚轴之力召来实轴。
那是最后的王牌,能将虚轴的力量发挥到极限。
那是一扇门,能将反映在虚轴身上,已经毁灭的世界赖以运行的法则,反映在部分的实轴上面。现在里绪已经开启这扇门。
无限回廊出神地赞叹:
「……太棒了。」
「一点也不棒。」
里绪轻声说道:
「看着,无限回廊。看看小町原本所在的世界……是多么悲哀。」
里绪和小町一起向前踏出一步,它的白在这个无色的世界,依然不变。
无限回廊对里绪放出墨绿色烟雾——「拒绝症候群」。细微的水滴笼罩里绪的身体,她感觉自己吸入的空气里,带有几分苦味。
然而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嗯?」
「行不通的,无限回廊。」
里绪露出微笑,遏止对方的惊愕声音。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所谓的个体差异。」
没错,小町的世界是因为一切变成完全一样的群体生命,所以才会灭亡。
在这个世界里,不存在任何个体差异。
「小心了,无限回廊。在这里……无限回廊和小町的强度是完全一样的。」
个体之间没有任何优劣,无论谁怎么努力,对世界的影响也无法超越其他人——
小町一分为二。
「……原来如此。」
无限回廊笑了,但是笑容里夹杂焦躁。
分裂成两只的小町,其中一只朝着他扑过来。
「唔!」
无限回廊用手上的短刀迎击。
然而那把刀已经和之前不同,无法在伤害敌人之后加以引爆。因为小町没有这种能力,短刀一挥只有等同猫牙的杀伤力,猫牙也有等同短刀的破坏力。
原本应该刺进腹部的刀刃,只能割下些许白色皮毛。
小町娇小的身躯撞上无限回廊。只不过是这样,就让他的身体大幅后仰,简直像被体格相仿的人撞了一下。
「厉害,这个厉害。太可怕了……!」
无限回廊仍在赞叹,但是嘴角已经没有笑意。
「不管无限回廊有多少虚轴,都没有意义。」
面无表情的里绪往前踏出一步:
「无限回廊的力量是十,小町的力量也是十,不管无限回廊拥有的虚轴多么强大也毫无影响。如果……有个虚轴强大到有无限回廊的一半,也只能够杀掉小町的一半。在这个世界……在『导致乖离之病』之中就是这样……如何?无限回廊觉得自己有胜算吗?」
声音相当冷淡,只是道出原本的事实。
「这个嘛……很难说。」
无限回廊的声音已经不带余裕。
因为——
「已经来不及了,无限回廊。」
在他们对话的同时,小町仍然持续增殖。
强度等同自己的敌人,正在无限增殖。
这是建立在绝对平等基础上的一对多战斗。
「这样应该够了。要是太过逞强,里绪和小町都会累的。」
里绪边说边环顾四周。
一百二十八只小町映入眼帘,还有力量仅等于一只小町的敌人。
没有任何人能够打赢一百个自己。
「好了,上吧……小町。」
她连对手的遗言、辩解、不服输的话都不想听。
里绪举起一只手,所有的白猫一起朝着敌人跳去。
从猫群的隙缝可以窥见无限回廊抵抗的身影,但是她当作没看见。
白色身影包围敌人,它们的利爪、尖牙,撕裂、咬下、扯断敌人的肉,不停蹂躏敌人。
「咯咯……咯咯咯……」
无限回廊发出夸张的笑声,里面甚至夹杂吐血声。但是里绪的疑惑也只是挑眉。无所谓,敌人在想什么都和她无关。
现在的状况和刚才不一样,小町的一爪就等于无限回廊的一拳。
而且会同时从四面八方毫不间断地进攻——
跳在无限回廊身上的猫,堆成一座肉塔。
偶尔有几只掉下来,又有几只补上去。
它们的毛出现血迹,那座白色肉塔从里面渐渐渗出红色。
刚才还看得到他在抵抗,不过还是徒劳无功。
原本还在挣扎的塔,动作趋于缓慢。
肉塔的中心有一道类似黑影的东西,从白猫之间飘出来。
「嗯——」
里绪哼了一声,似乎在表示佩服。
那道影子,那道半透明黑色的影子——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难怪无限回廊这么冷静。」
在空中飘荡了一阵子,就如同烟雾一般散去。
无限回廊的身体已经不再动弹,只剩下身上那群小町贪食血肉的动作,震荡巷子里的空气。
又过了几分钟。
里绪关上「虚界涡」,让世界回归原有的样貌。
周围恢复色彩,增殖的小町也一口气全部消失。
不见无限回廊的尸体,地上连一滴血也没有。
看来虚轴「无限回廊」作为固定剂的身体,应该是在死亡之后,受到修正力的干涉而从世界上消失了。
打开虚界涡造成的疲劳,让里绪步履蹒跚。
她在空无一人的住宅区小巷里自言自语:
「……看样子没有晶还是不行。」
说完之后咳了一声。
「啊。」
她嘴里充满一股暖意。
level5
——对了,是「拒绝症候群」。
化为平等的力量复原之后,残留在体内的渣滓开始发威。
里绪原想分裂身体,将病灶移出体外——但是好像太慢了。
她缓缓从体育服口袋里掏出手机。
在里绪向前扑倒,口中混着口水的血液溢出嘴角,滴落柏油路面的同时,努力维系快要消失的意识,按下手机的按钮。
我们不在医院,而是在学校的保健室,共同拥有痛苦的沉默。
时间已经来到晚上八点,学校里还亮着灯光的地方就只有这里。
当我和舞鹤蜜正在逼问速见殊子时,电话刚好响起。
接起电话只听见里绪用虚弱的声音说了「救命」两个字。由于这起突发状况,我们也没办法从殊子口中问到什么,便来到保健室。
在这个飘着些许药品气味的房间里面有我、硝子和殊子,舞鹤丢下一句「跟我无关」就走了。布帘后面还有佐伯妮雅陪着里绪,但是里绪睡着了,佐伯老师也是一言不发。
唯一的声响是靠着墙壁站立的殊子,偶尔啜饮罐装咖啡的声音。硝子坐在椅子上,我则是靠着桌子。
「……原则上算是稳定下来了……」
佐伯老师终于慢慢掀开布帘,露出尸体般苍白的脸轻声呢喃。那副患了重病的表情和眼睛底下的黑眼圈还是没变,但总觉得比印象中还要严重,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情况怎样?」
我的脸色还是一样凝重。
「……就如同我刚才说的一样……」
「所以是怎样?」
「……内脏没有严重损伤。不过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意识尚未恢复……烧也还没退。」
平常的我不在意佐伯妮雅有气无力的声音,但是现在听起来格外刺耳。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自觉地压低声音,她报以深沉的叹息:
「……老实说……目前看来……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好转……」
「毒的种类为何?」
硝子也在这个时候插话。
「……不清楚,以这个世界的物理法则查不出来。不知道是吸入的量不多,或是因为里绪是在打开虚界涡时吸入,目前没有很严重的破坏。所以只要里绪醒过来……或许就能用『有识分体』的能力进行分裂,将毒排出身体……」
她说话有如医师,与原本的语气截然不同。
佐伯妮雅和里绪很要好。看来这就是她严肃的态度。
「现在……没有什么我们能做的事吗?」
不过我也一样——我也不是没有受到打击。
「里绪真的会醒吗?你有几成把握?」
声音低沉到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无法控制自己,而且心跳越来越快。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那个家伙居然直接找里绪——找我的朋友麻烦。
「很遗憾……我不是医生……」
佐伯妮雅神经兮兮地拨弄浏海:
「……我所能做的……只有看清事象的因果。现在……里绪并未沿着死亡阶梯继续往上爬……但是也没走下来。就这么停在上面……」
具体说来,就是说她正在生死夹缝之间徘徊。
「啧……」
我不禁咋了一下舌,低下视线,双手握拳说道: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
详细经过得问里绪才知道。但是里绪还没醒,现在正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甚至不知道会不会醒的紧要关头。
如果可以,我现在就想夺门而出,找到那个家伙解决他。
有一半是因为生自己的气。
我早知道那个家伙总有一天会来,也做好心理准备。在某种程度上,我也曾经假设那个家伙如果想要直接动手,可能会从里绪下手。因为里绪能从外表分辨虚轴,这对我来说是一大利多。
我明明知道,可是心中却认为里绪有「有识分体(分裂症)」就没问题。事实上,目前纯粹以战力来说,里绪的确是比我们强。
但是跟这件事没关系。
虚轴的「强弱」很容易受到战术左右。就算里绪比我们强,我能躲得过的危机,她却不见得躲得过。
我所采取的策略明明很被动,却自以为在进攻。
我真是太蠢、太大意了——
咬着唇的我想到这里,牙齿几乎陷进嘴唇里,这时半天没说话的速见殊子开口了:
「她的症状没有办法用『unknown』的能力来处理吗?」
佐伯妮雅的虚轴在治疗伤势方面,能够发挥强大的作用。
然而佐伯老师迟迟无法回答。
「……没办法……的……」
「我问了个蠢问题,抱歉。」
殊子也只能耸耸肩。
unknown(摇摇晃晃)——佐伯妮雅的能力。
她能够让已经收敛的波函数再次发散,藉此进行局部的时光倒流。也就是说,用在受伤的人身上,就可以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
不过这只是暂时性的处置。
为了改变波函数收敛的方向,必须在限制时间内将因果的根源——也就是受伤原因消除。举例来说,傍晚在治疗硝子的朋友姬岛姬时,殊子已经事先前往她自杀的地方,对她撞上的路灯,还有摔落之后撞到的地面施以物理性破坏。所谓的消除因果就是这样。如果她是用美工刀割腕自杀,治好之后就要破坏受伤的原因——也就是美工刀。否则波函数又会照原来的方式收敛,再次产生注定的结果,而且还会加重几分。
如果没有消除原因,不只会恢复原本受的伤,还会变得更加严重。而里绪受伤的原因——是那个家伙,或是那个家伙拥有的虚轴之一。在限制时间内找出那个家伙本人的可能性趋近于零,根本无法消除。
我自言自语询问自己:
「所以…现在只能看里绪的状况会不会稳定下来吗?」
这是我最担心的问题。要是里绪的状况继续恶化下去、要是她的笑容将永远不再——那些我不愿去想像的可能在脑海里盘旋。
见到我咬牙切齿,殊子跑来开我玩笑:
「晶真是认真。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吧?」
「是你太散漫了,学姊。」
一句话激怒了我,我的声音不知不觉激动起来:
「再说你也不应该这么悠哉吧?听说姬岛姬的意识还没恢复不是吗?不对……应该说你还没帮她恢复。为什么?」
「嗯~~为什么呢~~」
殊子对于我的挖苦,丝毫无动于衷。
「原因我也不太清楚耶。」
她苦笑说道,听起来像是想要岔开话题。然而接下来她所说的话,却是难得的老实:
「我是不知道那个傻女孩为什么想要自杀,可是如果有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姬是在走投无路之下才选择走上绝路……我应该没有插手的道理吧?」
「殊子,小公主不是傻女孩。」
硝子也很难得提出反驳:
「而且这有什么好犹豫?只要我们拜托殊子,殊子都会毫不犹豫使用力量,不管对象是谁。然而……对于关系亲密的小公主却不这么做,这又是为什么?我希望你说明理由。」
不过殊子的老实只维持不到两秒钟。
「激动的你真的好可爱。」
一脸恶作剧的笑容,摸摸硝子的头。
「你不打算说明吗?」
「嗯——硝子要是肯亲我,我就考虑考虑。」
「硝子别理她。反正不管怎么样,她都不打算认真回答。」
今天白天自杀未遂的姬岛姬,是硝子的朋友,也是殊子的情人。
她的伤势原本非常严重,不过现在已经恢复九成以上,不过意识却还没有恢复。明明殊子已经对医生、她的家人,还有硝子的朋友都进行催眠。
最后只要让姬岛姬醒来就行了——
连这么严肃的事都可以讲得那么随便,殊子的这种个性实在让我感到很不耐烦。
所以我才阻止硝子,不让她继续追问下去,并且对殊子说道:
「学姊,你应该没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吧?差不多该回家了吧?」
「唉呀?我在这里碍到你们喵?」
「我虽然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你……不过这样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更何况在这里争论会吵到里绪休息。既然你不打算认真回答我们,那就请你走吧。」
「晶好坏喔。硝子跟他在一起也很辛苦吧?」
「习惯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气,硝子的反应也很冷淡。
「是喔。算了,走就走,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唉呀,速见同学要回去了?我本来想冲咖啡的……这台机器很稀有的,听说有三个人在磨豆子时,手指卷进机器里绞断了。我在网路上买的,很贵喔。多坐一会儿嘛……」
佐伯老师刚才就一直待在保健室角落,不知道在偷偷摸摸弄些什么。她又用回原本令人讨厌的言词,看来心情稍微乎复了一点吧?当然听的人还是很受不了。
「多谢你的好意,今天还是算了。有机会再喝。」
殊子伸了一个懒腰,拎起放在地上的包包,随口说声「那我走了」就轻快向后一转:
「再见,晶,硝子。」
「……再见,殊子。」
在对硝子的回礼挥手致意的同时,殊子的手往保健室的门伸过去。
「对了对了。」
她忽然停下动作。
「晶,我知道牵扯到『无限回廊』你就无法保持冷静,不过还是要多给自己一些空间才能灵活思考喔?你明明是个很冷静的人……可惜老是冲过头。」
我忍不住啧了一声:
「不用你鸡婆。」
——为什么这个家伙总是喜欢趁我放松的时候,突然说出这种直捣要害的话?
殊子回头继续说道:
「爱和憎其实没什么差别,太过深入只会被牵着鼻子走,距离太远对方又会跑掉。该如何拿捏,就是你要掌握的地方。」
我知道。
殊子所说的显然也包括里绪。
如果只想利用别人,就纯粹当成道具看待:如果不是,就当成朋友关心……她想说的大概是这件事吧。如果假装关心其实是在算计,或是假装算计心里却很关心,这种半调子的行径总有一天会毁了我。
漂浮在日常的表面,保持一定距离,决不主动接近的殊子,说的话也很有她的风格。
她的想法是正确的,而且的确切中要害。
对于我这个——和里绪交朋友,同时利用朋友的人来说。
其实我并不懂。
不懂自己体内这股可以称为愤怒的情绪,到底是因何而起。是担心里绪的安危?还是因为道具不能用了?或是跟这些都无关,只是因为和那个家伙有关,就让我的杀意发作了——
越想越讨厌自己。
殊子看着这样的我,轻叹一口气:
「好吧,这只是年纪大一点的姊姊给你的忠告……就算你是这种人,我还是不讨厌你喔?」
说完之后便打开门,踏着潇洒的脚步消失在走廊。
我因为积压下来的情绪无处发泄,只能呆呆站着。
「那个女人……」
我虽然嘴里咒骂,但是心里很清楚这只不过是迁怒。
我之所以会对殊子说的话有所反抗,理由并非我讨厌她,而是因为她看穿了我。
虚轴与人类,日常与非日常。我怀抱着彼此对立的两边,然后设法让两边折衷共存。殊子知道我这种绝对的矛盾——就是因为知道,才会给我忠告。
她大概对如此矛盾的我,抱有某种程度的好感吧——就是因为自己感觉得到是这么回事,更觉得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唉呀,真的走了……没办法。硝子、晶,我现在就去泡珍藏的咖啡给你们喝,喝完再走……喝起来可能会有手指的味道喔。呼呼……呜呼……」
「多谢老师的好意,不过我们不喝。还请老师一个人慢用。」
「……我才不要,恶心死了。谁会泡那种咖啡给自己喝。」
我咬着嘴唇,听见佐伯妮雅和硝子在背后鸡同鸭讲。
但是我实在提不起劲来吐嘈。
听着另一头传来里绪轻轻的鼾声,我也轻轻叹了口气。
大约在同一时间。
鸳野在亚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把脸埋在枕头里,想着白天在学校发生的事。
一边因呼吸困难而咬着嘴唇,一边想着——
自己为什么这么笨拙?
她在回想今天第六堂自习课的情况。
几个同学聚在一起写世界史的作业。事先写好的只有在亚一个人,所以她负责结结巴巴回答同学的问题,也因为难得帮别人的忙,因此感到很得意。最重要的是在亚注意很久的「他」也找她帮忙,让她非常开心。平常只要和他四目相望,就会因为紧张而畏缩,连话都没有办法好好说。原本还以为他讨厌自己,没想到他今天很自然地发问,在亚也回答得很不错,不会太紧张。
明知道他的心不会向着自己,在亚依然觉得无所谓。
没有想过要和他交往,因为她知道对方已经有喜欢的人,而且不是自己,她也无法想像自己和男生交往。「男女交往」对她来说,是一件高不可攀的事。
所以能够近距离和他说话,就已经是天大的幸福。像她这样的人也能派上用场,自己也感到很高兴。
可是高兴的感觉并不长久。
从其中一个同学?城岛晶离开之后,她的幻想就崩溃了。
首先是在亚的朋友森町芹菜担心晶出了什么问题。正确来说应该是在担心晶的堂妹城岛硝子,不过这与在亚无关。问题是——自从芹菜开始漫不经心,在亚就发现自己的幸福不是真的。
刚才相处得十分融洽,大家都愿意向她询问的氛围,就在那个瞬间化为泡影。芹菜一旦不安,在场所有人也开始关心她。大家已经无心写作业,芹菜立刻成为众人的中心。
这个时候在亚总算发现,刚才那阵以自己为中心的气氛,并不是自己的功劳。
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
从自习课开始到现在,在亚都不曾主动开口。在亚之所以有机会说话,都是因为在对话的关键时刻,芹菜都会把话题拉到她这边。也就是说芹菜知道如果不管她,她也只会闷在那里,因此才会不着痕迹地把她拉进这个圈子里,如此而已。
并不是自己派上用场,而是有人让自己得以发挥——
当芹菜无暇顾及在亚时,她就被赶到圈子外面。看着脸色凝重的芹菜喃喃说着不知道有没有问题,她却连一句鼓励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是一直默默看着。
这是当然的。芹菜一直站在圈子中心,自己只是依附着她存在,也只有这样才能够存在。从以前就是这样,自己应该早就明白这一点。
升上国中之后,碰巧坐在隔壁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芹菜大概是这么看待她吧?因此才会这么重视她,关于这一点在亚也一样。
不同的是对在亚来说,芹菜不但是升上国中之后,还是有生以来第一个朋友,甚至到了现在,也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好几次听到别人说:「她总是跟在森町同学身边。」过去的她还可以充耳不闻,如今已经没有办法。因为今天的事让她意识到自己没有芹菜什么都办不到,只是芹菜的跟屁虫。
她好想变成芹菜那样。
个性爽朗,是所有人关心的对象,还有办法顾虑自己这种不起眼的人,让身边的气氛整个亮起来——她也好想变成这样的女孩。
就是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更是这么想。
「像我这种人……」
她不禁脱口而出。原本她的声音就很小,压着枕头就更听不到。
「……最讨厌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说出口,说完之后更加讨厌自己。
哔哔哔哔哔哔哔。
就这此时,一个远比她的声音还要大的电子音,从书桌传来。
是手机。好像收到什么讯息。不知道是谁寄来的,不过大概是芹菜,要不然就是电子报吧。
就算没有手机也没关系——她一面抬起头,心里一面这么想。
没有搞不好会比较快活。
少有人联络的热线更是加深她的孤独。
不是芹菜,就是不明人士发的电子报,只有两种可能,这两者将她和世界连在一起。只要对方切断联系,大概就结束了。她根本没有办法主动联系——
不想就此切断——在亚输给这样的不安,伸手拿起手机。
打开手机确认收件匣的讯息。果然是如她所料的电子报。
虽然对有点期待内容的自己感到失望,还是打开来阅读。
「咦……?」
在亚一看到内容,思考瞬间冻结。
回到家里,两个人洗过澡吃过饭之后,时间来到晚上九点半。
「……所以我不是道歉了吗?」
我一边叹气一边为自己辩解,但是硝子微微嘟起嘴巴:
「所以我也说过,我并非要求道歉,主人。」
「你什么时候学会挖苦人了?」
「我不是在挖苦你,只是在陈述事实。不过挖苦也是从主人身上学到的。」
我和硝子在家里的客厅里,为了一点小事争吵。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也不晓得。如果真的要怪罪谁,那么大概就是我。
「追根究底,主人待人处事有些地方太过随便,所以才会导致这种状况不是吗?」
「不对,我怎么知道你会这么坚持。」
「不,我没有所谓的执着。」
原因——说来真的很蠢,是出在饭后的甜点上。
「请你听好,主人。储存在冰箱里的布丁耗尽,的确是我的疏失。是我自己没有确实查看,所以这点我并不打算抱怨。但是……我之所以会省下确认的工夫是因为昨天主人说布丁还有我将此判断为事实因此其中出现不属实的情况完全是主人的疏失我想这个需要争辩也很明显……」
听着硝子扯淡的指责,我指向餐桌上的冰淇淋。这是我从冷冻库里拿出来的,而且事情一开始也是因为硝子对这个有所怨言。
「这跟布丁还不是差不多。」
「布丁口味冰淇淋和卡士达布丁完全不同。」
硝子严词厉色地说道:
「主人该不会是看着这个的品名『布丁百汇冰淇淋』,然后告诉我还有布丁吧?」
「并不是……」
事实上是这样没错,但是现在的气氛实在说不出口,只好闪烁其词。
我在昨天晚上睡觉以前打开冰箱,里面能够称为甜点的,只有这个「布丁百汇冰淇淋」。饭后会吃甜点的人只有硝子,食材方面也不缺,为了买甜点特地跑一趟超市或便利商店也很麻烦,所以当她问我还有没有布丁时,我就随口说声「还有」。
就算是食物,只要牵扯到喜欢、讨厌之类和感情有关的字眼,硝子总是一概否认,却不知道为何对布丁有着强烈的依恋。关于这点我很清楚。
但是没想到她居然执着到了这种程度——这还是我们相处六年以来第一次发现。
硝子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继续说下去:
「主人,就算饭后没有吃甜点,我也不会因此导致活动停止,而且甜点也没有非布丁不可的道理。我的问题是……为什么昨天我在询问时,主人给我不实的回答?」
「……怎么看都是因为布丁没了,所以才在不高兴。」
「你说什么?」
「没有,我不是一直跟你说,我只是不小心搞错了,也一直向你道歉了吗?」
「证据都摆在眼前了,你还想抵赖吗?」
「……你那是什么警匪片的高潮情节会出现的台词。又是周二推理悬疑剧场?」
「不,是周六的两小时推理剧。」
「你也该适可而止,不要老是从电视学一些没用的怪东西……」
「既然有使用的机会,我判断这并非无益。」
基本上硝子没有所谓的表情,她也主张自己没有感情,因此对她而言,表情是刻意做出来的。因此当硝子出现一些喜怒哀乐的小动作时,就表示她在演戏。
但是反过来说,像现在这样面无表情、语气平淡时,最能够窥见硝子无意识里尚未成熟的感情。像现在隐约显露出来的情绪,就是在生气。
「还有刚才的道歉夹杂演戏和自暴自弃,你有什么好辩解的?主人……你在笑什么?」
「喔,没有。」
看来我因为硝子露出感情而感到高兴,甚至喜形于色。
「总之我明天会帮你买回来……今天就先吃那个吧,再不吃会融化喔。」
「Yes,master.我要求你未来要改善态度……啊、日前上市的『萝露牧场的绢丝布丁』尚未试吃,请你明天一起买回来。」
「我知道了,快吃!」
「我开动了。」
看到硝于终于拿起汤匙打开盖子,我也耸了耸肩。之后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动作,和速见殊子的习惯动作一样,让我有点后悔。
话说回来,今天真是够累了。
首先是硝子的朋友姬岛姬自杀未遂,碰巧她又是速见殊子的情人。
还有里绪受到那个家伙袭击,更是让我无法保持平静。
我不禁心想,两件事情同时发生真的很麻烦。
姬岛姬自杀的原因至今不明,我也想过和虚轴有关的可能性,但从殊子不愿意恢复她的意识这点来看,也有可能只是两人的感情出了问题。我不太懂同性之间的交往会有什么问题,但是至少要搞清楚和虚轴有没有关系,所以必须再次逼问殊子。
另一方面是里绪的事。虽然不知道那个家伙试图接触里绪有什么打算,但是他会直接对我身边的人下手,对我而言就是很大的失算。即使不知道详细情况,但是从我断断续续得到的情报来看,至少里绪已经击退那个家伙。只不过就算破坏他暂时作为固定剂的身体,也无法消灭那个家伙。只是他既然失去固定剂,应该还需要几天才能行动——从这点来看,姬岛姬的事件很可能与那个家伙无关。虽然情况不乐观,但是把两件事分开来会比较容易处理。
不过最麻烦的,还是里绪现在卧病在床。
真不知道她的状况会突然变糟,或是慢慢好转。
就只有里绪这件事,我无法冷静下来计算。假如那个家伙真的打算排除里绪——如果不设法处理,里绪很有可能会死。
想着想着,我又开始着急起来。
「……冷静一点。」
我忍不住自言自语,双手握拳。现在的情况并不算糟,虽然目前还在昏睡,但是只要醒过来,就有可能靠着有识分体的能力,避过虚轴造成的病症。
我瞄了正在吃冰淇淋的硝子一眼,她的表情没有变化。
不过她也一样——她的朋友突然自杀未遂。
说不定她受到的打击比我还严重。就算本人不承认,但在我看来,她的感情的确是随着成长一起萌芽。
仔细想想,刚才关于布丁的事也是如此。恐怕是因为难堪再加上迁怒吧?她虽然经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但是刚才明显和平常不同。一定是受到影响——
「如何?好吃吗?」
为了逃避自己的难堪,于是对硝子提出问题。
「以焦糖、蛋黄、乳脂肪与香料制成类似布丁的口味。当然吃起来完全是冰淇淋的口感,并不是布丁。」
虽然有不少怨言,还是一口一口吃个不停,看起来并不讨厌。
硝子拿着汤匙挖冰淇淋送进嘴里的手停下来:
「……你要吃吗?」
才刚说声「不用了」她就挖了一匙递到我的面前。
我不由得面露苦笑,张开嘴巴……还真的被当成小孩子喂食。
硝子把汤匙从我闭上的嘴里抽出来,问我一句:
「如何?」
「里面还有饼干啊。」
看来布丁口味的部分只有上面,我吃到的是香草口味。
「吃吧。」我一吞下,她又挖了一匙递过来。没办法的我只好吃了。
「吃吧。」我一吞下,她又挖了一匙递过来。没办法的我只好吃了。
「吃吧。」我一吞下,她又挖了一匙递过来。没办法的我只好吃了。
「吃吧。」
等一下。
「吃啊?」
「干嘛一直给我吃?」
「味道如何?」
「嗯,是不难吃……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布丁口味的部分已经没了。」
「不想吃就直接说!」
总觉得这样闹下去没完没了,我从硝子手中把冰淇淋和汤匙抢过来。
「真是够了……」
即使被我抢走,硝子好像也不以为意。我对她露出愤慨之色,然后吃起冰淇淋。这家伙该不会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吃,对我不好意思吧?应该不会,她有这么乖吗?
快要溶化的冰淇淋一下子就没了,看见我把纸盒放到桌上,硝子说了一声:
「主人……甜食能够立刻消除疲劳。」
「嗯?」
「另外大脑在接收到甜味情报时,也会分泌脑内啡,具有消除压力的作用。还有蛋里面的色胺酸到了大脑里面会产生血清素,是一种镇定情绪的神经传导物质,而吸收色胺酸需要葡萄糖。」
很像硝子会说的话。简单来说,她想说「吃甜食可以让人放松」吧?
「那又……」我说到一半才发现,这就是她特地喂我吃冰淇淋的理由。
「真是的……」
我叹了口气——既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就不要管我,顾好自己就好了。
「不……这就表示我的思虑不如你周密……吧?」
「你说什么?」
「自言自语。」我站了起来。
如果她只想到自己,我还比较放心。
我一面这么想,一面走到对面的硝子身边,轻轻抚摸她的头。
「……主人?」
「你真是了不起。」
「……我无法判断你的意思。」
我对着移开视线的硝子继续说道:
「可是你应该更重视自己的感情……是我不好。」
「主人……我没有感情。」
「好吧,你再把自己的优先顺序往前移,先不用管我和里绪的事。」
随着我摸头的动作,绑在后脑勺的缎带有如蝴蝶飞舞般晃动。
「这是命令吗?」
「对,是命令。」
「……Yes,master.」
端坐的硝子放松在膝上紧握的小拳头。
「小公主……到底会不会醒过来?」
我回答她的自言自语:
「会的。就算殊子不出手,她也会醒来。」
硝子的嘴角、不带表情的双唇似乎泛出些许笑意。
我把手拿开硝子的头顶,拿起纸盒和汤匙走向厨房。
我大略收好碗盘,回到客厅正想打开电视时——我的手机传出铃声,开始震动。
这个旋律是「魔弹射手」(注:Der Freischutz,德国音乐家创作的古典歌剧),表示来电的人不在我的通讯录里。
「嗯?」
我看着萤幕,上面显示「不明来电」。
「主人……?」
「会是谁呢……?」
看了有所反应的硝子一眼,我的心里有种莫名的不祥预感。在这个节骨眼、这个时间点有一通不明来电,是我多心了吗?
我按下按钮接通电话,慢慢出声:
「喂,哪位?」
『啊、你好。』
传回来的是个落落大方,我没听过的声音,这让我的心脏狂跳不已。
电话那头的人接着说道:
『呃,你是城岛晶吗?』
这种话中有话的说话方式,让我的意识顿时停止。
难道真的是……!
「你是谁!?」
『你是城岛晶吗?是的话麻烦回答一下。』
「主人,这是……」
「我问你是谁,快说!」
察觉到我的变化,硝子也站起来,但是我根本顾不了她。声音听起来是个年轻男性,应该和我差不多。
『呜哇!你用不着这么生气吧?我也只是受人所托。』
「受人所托?」
受谁所托?不……我早已经知道答案。
受人所托,透过第三者传话。
会用这种不干不脆的手段——
「也只有那个家伙吧……?」
不祥的预感……成真了。
电话那头的人听见我压低声调,声音开始发抖,战战兢兢地说道:
『这不是恶作剧电话,只是有人请我帮忙传话而已。』
但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家伙是拜托完全不知情的人打电话吗?还是打电话来的这个人,和那个家伙不算没有关系呢?搞不懂,我的思考无法好好运作。自以为保持冷静,拿着电话的手却在颤抖。我在心里叫自己镇定下来,电话那头不是那个家伙,所以不要这么激动——
『那我再确认一次,你是城岛晶吧?』
「是。」
我用空着的那只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尽可能冷静回答。
『喔喔,那就好。』
声音听起来放心多了。
『我还以为打错了。』
「所以……你要传什么话?是谁拜托你的?内容呢?」
『啊、嗯,对了对了。』
对方并不显得特别紧张,也没有其他反应。
这表示内容并不危险,或者只是一般人看不懂。
『对方说不用报上名来,你也知道他是谁……』
「没错,你可以不用说。继续说下去。」
『好。然后传话的内容是……你等一下。』
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中断,我马上集中精神仔细倾听。电话那头可以听到细微的滑鼠点击声。对方坐在电脑前面吗?没有其他杂音,大概是在房间里。
『呃、你准备好了吗?要不要拿个纸笔写一下?』
「不用了,说吧。」
『好,那我要念了。』
「念」——也就是说,是用电子邮件联络的。
我屏住呼吸,对方也吸了一口气。
电话那头的人以断断续续、毫无抑扬顿挫的语气念完内容。
「……你说……什么?」
不过他说的话也让我的思考完全停摆。
我承受不了,脑筋一片空白。
我——
『喂?你有在听吗?要不要再念一次?可是这是什么?是在说网路游戏上的恩恩怨怨吗?』
我朦胧的脑袋暗自心想,这个人恐怕什么都不知道吧?
大概是从电子邮件收到我的电话号码和传话内容,然后照做而已。
「……酬劳呢?」
于是我也加以确认。
『喔、已经汇进来了。对方要我顺便告诉你,叫你不用担心。』
「是吗……」
不过这已经是极限了。
没有办法思考,头好痛。
「就是这么一回事……」
几秒钟前听到的那句话,还在我的脑里重播。
电话那头传来的——大概是那家伙透过网路传给对方,要他转告我的留言。
那个家伙是这么说——
『呃……他说:「伤害里绪的虚轴,我交给其他人了。总有一天会过去。」』
我紧握手机,咬住嘴唇。不知不觉咬得太用力,甚至把嘴唇咬破了。
「主人……?」
硝子一脸讶异看着我,但是我无法反应。
「是吗……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不由得在口中念念有词,忍不住笑了起来。
「主人,到底怎么了!?主人!」
硝子抓着我的肩膀用力摇晃,但是我才没空理她。
我在笑,笑个不停。
好啊,原来是这样。
也就是说,这是那个家伙——是无限回廊挑起的游戏第二幕。
他把里绪、把我的朋友卷进来当成筹码,就是这么回事。
「很好,那我就接受你的挑战……!」
我一边笑,一边把手机砸到墙上。
手机撞上白色的墙壁,发出一声闷响滚落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