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记忆将成为楔子
挽留住自己
仿佛在诉说什么一般
*
佐山位在一片草原上。
自己的身体并不存在,只有视觉浮现。
眺望四周,发现草原的周围环绕着杉树林。头上的天空十分广阔,可以看见森林另一头的山峦连绵。当看见飘过天空的几片云彩时,佐山开始思考。
梦吗?
的确是梦。这是个自己的思考能力仍存在,彷佛另一个现实般的梦境。
这风景是出自记忆吗?还是夹杂许多东西创造出来的呢?佐山并不知道答案,不过,佐山认为这并不是梦。因为除了风和天空外,森林也时常发出沙沙作响的摇动声,那里存在着只有现实才持有的杂沓动静。
既然感受得到风的吹拂,表示触觉是存在的。
那么,也能说话吗?
「」
发不出声音,但是能够移动。即便没办法行走,只要把视线向前,做出类似前倾的感觉,就能维持没有实体的状态移动视线。
就在此时,右手的方向传来声音。
带着无声的疑问回过身去,看到一名男子从远方的森林冲出。他的年龄介于中壮年之间,有着一副混着白发的长脸,细瘦的身上穿着登山用的茶色防寒大衣。皮革制的大衣上附着毛皮,佐山判断那是件昂贵的衣服。
他一边跑,右肩背着的背包一边摇晃着。
男子往这头冲过来,彷佛被什么追赶似的。
他张开嘴,呼出白色的气息。可以听到他说:
「果然没错果然在这里!」
那是焦渴而喉咙干涸的声音。
男子连滚带爬地跑着,右肩的背包不断滑落。他气喘吁吁地呼出白烟,数不清第几次膝盖跪地时,终于丢弃肩上的背包。
身体同时向前倒,右手撑在地上。
男子站起身子,再次向前跑,一直线地跑向佐山的方位。
当他跑到伸手可及的距离时,佐山发现到两件事。
其一,他的衣服不是现在的款式。
其二,他没有左臂。
不管是皮革大衣还是身上穿的裤子,设计都非常宽松,看不见登山用具常见的任何特征。仔细一瞧,踏在草地上的登山鞋居然是
军靴?
是真皮做的旧货。他穿着那双靴子,身体边跑边晃,左袖里空无一物。因为是宽松的皮制大衣袖子,所以外型硬挺,不这么接近看无法发现。
随着男子渐渐跑近,佐山反而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佐山心想自己不认识这男人,可是又感觉好像在哪见过他。
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曾几何时,他的右手握着一个形似黑色怀表的机器。不过,上头有着数根长短针。
接着,佐山看到了他的长相,消瘦的长脸长满胡渣,尽管他气喘如牛,但
他在笑?
不,那不是笑容,而是喜悦。是人在得以实现愿望,或是获得满足时,才有的表情。
正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获得的感情。
当佐山这么想的同时,男子经过他身旁。
佐山保持仅有视觉的情况,叹了一口气。他已经没兴趣看男子的表情了,因为男子跑过去后,即使转头也只能看到他的后背。
然而,佐山仍然回头,为了知道他究竟在寻求什么。
那里应该只有森林。
佐山向后退了一步,同时转过身去。
然后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
「?」
是一座塔。
一座从草原延伸到天上,几乎占满整个视野的巨塔。
青黑色的影子那头,存在着缠绕气流的白云。即使抬头仰望,从这里仍无法看到塔顶。由于塔是垂直耸立着,所以从下方不可能确认顶部模样。从此处只能知道,它的整体是由近似长方形构造结合成的复合体。
「这是什么?」佐山在意识中喃喃自语。
刚才根本没看到。
当佐山在心中提出疑问时,他瞬间找到答案。被创造在奥多摩森林中的隐形墙,也就是概念空间。该不会是自己的视觉穿过了那面墙来到这儿吧?
低头一看,刚才那名男子正站在附近。他背对着佐山,站在距离不到十步的位置。在他瞻仰着高塔的脸庞附近,带着热气的气息飞舞在白风中。
佐山听得到他的说话声。
「果然在这里吗」
他深呼吸后屈膝跪下。
他一屁股坐在地面上,只有视线依旧朝上地说:
「巴别塔(注:出自圣经故事《BabelTower》,一群人类想建筑一座直达天庭的高塔,上帝知道后十分愤怒,便分化这群人的语言,中止他们彼此交流的能力,这群人类散居各地,从此不再沟通、交谈与倾听)昭告概念战争开始的遗物啊!」
他的话,让佐山的意识遭受到殴打般的冲击。
*
佐山弹跳起来。
视界中的景象与梦中不同。这里是个天花板很低的狭窄房间,自己身在双层床上铺,身旁有床棉被。露出灯罩外的荧光灯悬挂在天花板下方,而阳光则从身后的窗外射入。
房里连阵风也没有,只有浑身的汗水。
「这里是」
佐山终于发现,这里是自己的房间。
他松了口气摇摇头,觉得这起床的状况糟透了。定睛一看,自己的身体好好地存在着,刚才感觉到的汗水是如假包换的。
接着,左臂传来彷佛从体内响起的痛楚。
佐山微微皱眉,再次体会到这并不是梦。
他低头,某样东西从他的头上落下。
「?」
有个大字型的茶色小东西在棉被上动着。
他用右手提起那小东西一看,原来是貘。被捉住背后的貘,乖乖地动也不动。看到牠那被白毛覆盖的圆滚滚肚子,佐山想起昨天晚上的对话。
「你用梦境的方式让我看到过去吗?」
如果真是如此
「那场梦是现实啰?」
被这么一问,貘只是侧着头。佐山不禁苦笑。或许对貘来说,这两者没什么差别吧?自己居然对着一只动物自问自答。不过
那座塔,果然和其它G有所关联吧。
「那个男人称呼它为巴别塔啊。」
这方面的事,到了今天下午就会全盘了解吧。大城说他在皇居等我,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不过
「在那之前,先和出云、风见一起处理学生会的工作吧。」
他自言自语的同时,才想到出云应该知道UCAT的事吧。
*
新庄身处在移动着的风景中。
电车内,穿着橘色衬衫配上白色长裤的新庄,把包包放在膝盖上,坐在最边边的座位。旁边坐着身穿茶色西装的大城一夫。
两人搭乘的是从青梅开往东京的特快车,目前才刚离开立川而已,还在东京的西边。由于在立川站一口气多了许多乘客,所以新庄眼前有一面人墙。
新庄抱着膝盖上的包包说:
「呜哇~大城先生,人好多喔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呢?」
「这还真是个带有色情意味的问题呢,哈哈哈因为日本人很勤奋吧(注:暗指到东京去花天酒地之意)。」
「什么意思?」
大城对颦眉的新庄苦笑,眼镜后的双眼瞇成拱形。
「总之,这第一次的东京行,是为了什么理由呢?居然连事前准备都愿意奉陪。我一直以为咱们UCAT的公主是个不出闺房的千金小姐呢。」
「那是因为」新庄像是为了遮住胸部般,轻轻抱住身体,稍微竖起眉毛说:
「佐山同学并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没关系。而且,反正实战部的大家之后都会跟来吧?怎么可以只有我没来呢?」
「妳这么在意他的事啊?」
被这么一问,新庄顿时僵住。
电车摇晃着,新庄也跟着晃动,不过大城却动也不动。
接着抵达的是国分寺站,在电车停妥前,新庄一直靠着大城。车门开启同时,新庄微微对大城鞠了一个躬,然后将身体移回原位,看着再度增加的乘客。
新庄对眼前密度提升的人墙发出「呜哇~」地一阵感叹,然后叹了口气。当她偷瞄身旁的大城时,发现大城也正盯着自己瞧。
他正等着新庄回答。了解这点的新庄缩起肩膀,蜷缩在座位的角落。
「嗯我很在意他。」
并小声地承认。
只要承认了,接下来的重点就是理由吧。她以「那个」为引言,接着说:
「仔细想想,昨天我并没有向他道谢还有,他回去的时候有说那套衣服、手表和钢笔,都是爷爷的遗物。」
「他把家人当成陌生人看待那不就没关系了?」
新庄听到这句话,满脸惊讶地看向大城。
那是昨晚和佐山交谈时,他所说的话。
「我、我昨天明明没有告诉你这件事耶难道说?」
新庄动作简洁地把手伸向脖子和头发中。
不过什么也没找到。相对地,大城向新庄说:
「希望我告诉妳怎么知道的吗?」
「嗯、嗯。」
「是吗?妳真老实不过我绝对不会告诉妳咦、呜哇、喂,放开我,妳想做什么?」
「吵死了。不管大城先生您的地位再怎么高,这可是侵犯隐私权啊。」
然后,新庄只把大城的领带束得紧到极限,就把手放开了。
「昨晚的那件事,在我心中还残留着芥蒂喔。」
「妳是指,把御言的命和敌人的命,摆在同一个天秤上却无法衡量的事吗?」
「嗯说什么自己是头一次担任前锋,那不过是借口而已吧。那时候如果没有同伴的狙击,事情不知道会演变成怎样啊。」
「不对吧,正是因为有人狙击,事情才会演变成未知的状况吧?」
新庄听了忽然抬起头,但立刻又垂了下去。
「说的也是。」新庄嘟囔着,然后将视线从大城身上栘开。大城看着前方,叹了口气说:
「那位狙击的同伴,不是说因为他判断有危险吗?难道妳无法相信同伴讲的话?」
「我当然相信啊,可是我看到敌人胆颤心惊地望着我,还有佐山同学左臂受了伤」
「即使同伴和自己眼中看到的东西相同,想法也是南辕北辙吗我们什么时候变成在谈论类似概念般的话题啊。」
大城说完,把手放在新庄头上,摸摸她的头说:
「那做点自己该做的事如何?藉由向亡者献上花束、对生者施恩来偿还自己的罪行吧。」
「Tes,我本来就打算验尸结束后去献花,还有,我也打算向先遣部队的死者献花。」
「是吗?再来就是对生者施恩了吧。反正即使今天去向御言道谢,妳应该也不会心满意足这点妳自己也很清楚吧?」
「嗯我该怎么做才好呢?佐山同学的左手,应该会因伤而暂时无法动弹吧。」
「妳就代替他的左手吧。」
新庄惊讶地转向大城,然后急忙挥手说:
「我、我办不到啦,而且那不就等于我们得时时刻刻都在一块吗,我」
「这算是个好方法吧?虽然有点麻烦新庄运,并不一定要妳本人去啊。」
或许领会到大城的话中之意吧,新庄露出「啊」地醒悟的表情。
大城满足地深深点头,竖起右手拇指说:
「今天会有很多人来,不管是同伴、御言还是过去的因缘在那里做出自己的选择就行。」
说完同时,传来车内的广播,告知即将抵达三鹰站。
特快车离皇居所在地的东京车站还有七站。地板响起煞车声,车身开始摇晃。
不过,新庄已经不再动摇了。
*
提早在学校餐厅大楼吃完饭的佐山,正走向衣笠书库。沿着连接建筑物的穿廊走下去,穿过三年级普通校舍前,就能到达二年级普通校舍的后方。
他身上穿着学校制服,不过,衬衫的左袖扣子是解开的。
早上在浴室时,他曾经试着拆掉左臂的绷带,伤口却被像是大块白色药布的纸绑住。虽然还是会痛,不过佐山从纸上并未渗出血的情况判断,上头应该涂着强效止血剂吧。
走在二年级普通校舍后方时,佐山忽然想起自己昨天曾经过这里的事。他抬头远望二年级普通校舍的一角,也就是昨天和大树谈话的那个逃生梯,心想:
「才隔了一天,情况就变得如此奇妙啊。」
昨晚回到学校时,已经超过晚上十一点了。
佐山想起在正门前下车时,与田宫孝司交谈的内容。他行了一个礼说:
「时间上方便的话,请您在近期内到寒舍露个脸吧,想必家父、家母,还有家姊一定会都很高兴看到您的。」
「刚考完试,那些人应该会连夜狂欢吧。」
「家父他们说就算每晚都吵闹也没关系。而且,如果少主您打算回避,田宫家中还留着谕命小姐及少主的房间」
佐山训斥他:「别提到这件事。」
田宫家管理着秋川市一带的黑社会。由于佐山的祖父对他们有大恩,所以主动担负起佐山家的保护工作。虽然佐山不知道是何种恩情,不过祖父、父亲,以及自己直到中学前,都受到他们的保护。
与其说是家人,不如说是接近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田宫家的每个人,都和相信祖父一样地信任自己。
虽然不觉得困扰,但是
「我该怎么回报他们呢」
他在口中喃喃自语,然后继续跨步前进。他看向左腕的手表,想知道现在是几点。
从UCAT拿到的黑色手表上,长针和短针指出现在是早上八点三十二分,集合时间是九点整。但是佐山认为出云和风见应该已经到了,因为两个人无论何时都是一组的。
「一男一女住在学校宿舍的同间房里,也真是不合常理啊。」
佐山露出苦笑。虽然不大清楚详细情况,不过他知道先前曾经引起满大的争论,毕竟是IAI的继承人做出的事嘛,不引起话题才奇怪。
「出云是归国子女,现在其实已经二十岁,然后风见的双亲也同意了。不光是这样,他们甚至冒了很大的风险。」
虽然佐山跟他们是因为学生会选举才开始来往,不过在那之前,彼此都听过对方的传闻。
「我们到底是从哪儿牵扯上的?今后又会变得如何?真令人费解哪。」佐山无奈地苦笑。
从远方校舍后的树丛里,传来雏鸟乞食的声音。佐山一边听着鸟叫,一边从后门进入二年级普通校舍。
他走向一楼西侧的衣笠书库。当穿过微暗的中央大厅时,佐山注意到有两个影子从正门的方向走近。
是少女和猫。
灰发紫瞳的她身穿西装外套,脚下的猫则是全黑的。
佐山曾经见过她。
是在三月,举行学生会和各社团交接仪式的时候吧。她是美术社的
布莲西儿希尔特。
她的服装、发型,甚至表情,都和交接仪式时一模一样。
在布莲西儿面无表情的脸上,只有视线转动着。
她看着佐山的左臂。
两人交错而过,佐山对无声远去的她投以一瞥。
她好像在估计我手臂受伤的程度。
就算看见绷带和固定带,也不觉得好奇、惊讶或是害怕,眼神就像是看到习以为常的东西一样。佐山一面记住这股视线,一面走向书库的入口。
*
布莲西儿一进美术教室,便立刻从内侧锁上门。
外头的声音消失了,她松了一口气,往窗户一瞧,发现窗帘也是拉上的。
她一和脚边的黑猫四目相对,马上握住右手上的青色石头,弹了一下指头。
随着弹指声,布莲西儿问黑猫说:
「发生什么事了?我以为你昨晚就以黑猫的模样消失了呢」
「我去参加集会了,1st-G的和平派成员里,也养了许多像我这样的使魔。我去和他们稍微交换一下情报罢了。」
「那,知道些什么了?」
黑猫点头道:
「日本UCAT的大城一夫预定今天会前往皇居。然后,明天和平派似乎将会紧急与UCAT进行全龙交涉的事前交涉。」
「那个大城是白痴吗?若就这样一口气进行下去,刚被和平派踢开的『王城派』,一定会急着采取行动。」
「是啊,大家都说『王城派』已经是走投无路了他们内部的意见似乎无法一致,所以鹰派如果绑架大城一夫失败,鸽派就能够说服大家接受投降。」
「毕竟他们手中没有概念核,不像我们的领导者哈根老翁持有一半的概念核。」
「那太难了。而且1st-G崩坏的时候,门在王城和市街附近打开,逃到UCAT附近的王城内人士受到保护后,持有概念空间技术的贵族们立刻逃走,成立了『王城派』。不过,他们手上并没拥有概念核被分成两半的1st-G概念核的任一半都没有。」
「没错,为了保险起见,国王将1st-G的概念核分成两块,操纵文字概念的那一半,被放进哈根老翁的机龙法布尼尔改的武装概念炉里。然而」
布莲西儿垂下头。
「操纵世界构成概念的另一半,却从王城地下的概念设施被抢走了,是那名夺取雷金老师所做的圣剑格拉姆的Low-G男子干的。而且雷金老师为了保护概念核,最后和法布尼尔融合,随着概念核一起被反应炉吞进去了。」
「我听说过这件事。」黑猫接着说:
「照妳所说,战斗发生在王城地下的设施对吧?当初在场的有国王、公主、法布尼尔和那名Low-G男子。当城里的人赶到时,一切已经结束,世界也开始毁灭了。他们看到死去的法布尼尔和国王,以及重伤的公主时,判断Low-G男子已经将概念核从法布尼尔身上的反应炉传送给圣剑格拉姆,并逃之夭夭了」
「嗯。和平派的法佐特等人,那时候从满身是血的古特伦殿下口中听到这个世界即将灭亡了。然后古特伦殿下令号召全王城与市街的人,她告知了我方的败北,以及要大家快从那两个门逃往Low-G。」
布莲西儿叹了一口气后,拨了拨头发。
她向前走到摆放在美术教室中央的画架。
上头有幅反复重画的画布,中央为了画上小屋和人们而留下了空白。看着那片空白部分,布莲西儿说:
「这座森林也完全消失了,被那个Low-G来的男子,以及他夺走的圣剑格拉姆消灭。他似乎是使用格拉姆中的世界构成概念,把1st-G毁灭的。」
「怎么办到的?」
「因为1st-G是个平面世界。我们的宇宙是个半球形、有尽头的封闭世界根据预测,世界构成概念失控的lst-G,会持续向内侧收缩成一点后消失。」
布莲西儿双眼微张,嘴角浅笑。
「我们就因此失去了许多同胞的生命及故乡,以及最重视的所有一切,换来的是败北与从属少道直到现在,格拉姆依然被封印在IAI本社地下,根本无从出手。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全龙交涉即将展开,我们可以和他们交涉,解开格拉姆的封印」
她睁眼看着猫,不疾不徐地说:
「六十年真的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吧?」
*
衣笠书库约有四间教室长。
里头的宽度大约为两间教室左右,因为加上突出校舍的部分,所以空间并不小。
它的构造像船体内壳,中央部分是越往内越低的阶梯状,每阶段的空间,都足以放上高大的书架及四人坐书桌。底部的长方形空间十分宽敞,除了排放桌椅外,也摆了观赏用的植物。
书库内有四个人正利用着设置于底部的桌子。
一个是把制服上衣挂在肩上的佐山。
他对面坐的是穿着便服的风见。身穿黑色运动夹克的出云则坐在风见的左边。
然后出云的对面,也就是坐在佐山左侧的,是穿着睡衣的大树。
佐山一边单手整理着桌上的文件,一边说:
「意见大致上归纳好了。从去年的情况来看,还是同意拉拢新生的地点在宿舍走廊,最不会有争议吧.」
「得先明言规定宿舍的门不算在走廊之内才行啊。记得吗?去年学生会就是因为没有事先讲明,结果土木研究社在宿舍门上钻洞,作为招生的手段。」
「还用『如果不入社我们就扔炸药进去喔』的热烈招生手法。那时候入社的学生后来呢?」
「隔天举办了迎新集训,他们因此被带到群马的水坝工地过了一个月。」
「回来就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土木研究社一员吗?真是恐怖的洗脑,今年非得阻止不可。」
风见看着旁边的出云,一边点头同意,佐山也看向身旁的大树。
大树低着头,把两手放在膝上轻轻握住,双眼闭着,身体微微前后晃动,看来正在打盹。
对面的出云则是挺直身体,双臂交叉看着前方熟睡中。
「出云的奇特举止还真是方便的技能啊,特别是在开冗长的全体会议时。」
「而且质疑和应答大致上都是由身为副会长的你,和身为会计的我来应付,还要这学生会长干嘛不过我改变一下话题喔,佐山,你肩膀上的那个是什么?」
当风见看向他的左肩时,原本正在睡觉的貘抬起头。
风见问:「是生物吗?」然后把手伸向牠,貘先是两眼盯着她看
「啊,别过脸去了」
风见惋惜地说。佐山先看着貘低头,然后转头看向风见。
她微微往前坐,把手交叉在脑后。
「别在意,风见,牠大概是因为还不习惯环境吧。」
「奸想摸牠喔~因为我们家有养鸟,所以不能再多养猫或狗了啊!」
风见嘴巴张得大大地,看着佐山左边的大树。
大树在佐山左侧大大地摇晃,还来不及阻止,她的额头就用力撞上桌子。
一道坚硬的声响传来,接着额头靠在桌上的大树发出声音。
「咿」
「啊,佐山,你看,老师快哭了,快想个办法吧。」
「比如说?」
「比如像是温柔地安慰她,让她冷静下来,或是一击打昏她之类的。」
「如果全部都做,想必会非常惊人吧。」
「呜哇啊啊啊啊~」
「哇,哭了。」
佐山正打算扶起大树时,才发现自己的左臂没办法随意使力。
佐山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把身体转向大树,用右手拍她的背。
「大树老师,妳怎么了?」
问完,低头哭泣的大树干咳了一声,接着说:
「因、因为突、突然磅的一声嘛,让、让我吓了一跳嘛(注:这句话为日本已逝知名搞笑艺人三波伸介的代表笑点)。」
「最后那句话是多余的,应该说妳在哪学到这句话的?算了,总之抬高脸让我看看吧。」
「为、为什么?你这么想看老师的哭脸吗?」
「不,我是怕妳因为激烈的冲撞,造成门牙折断或是鼻梁骨凹陷就糟了。真的变成那样,就得赶紧送妳去整形了别担心,是我家里黑道认识的整形外科,连小指头都呜啊!」
不知不觉绕到身后的风见,给了佐山后脑一掌,使得他从椅子上滑落。
「妳怎么可以这样对伤员呢,真是过分的学生会会计呢。」
「住口。好啦老师,妳的脸应该没事,所以请起身吧~」
佐山叹了口气,离开假装安慰的现场,风见使眼色要他坐在椅子上。他往正面一看,出云正全神贯注地熟睡着,根本没办法交谈。
手腕上的表显示现在早上十点半,约在市中心碰面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就算坐电车去,现在也太早了。
佐山百无聊赖地走向桌旁的阶梯区,随便站在其中一个书架前。
那里放着辞典般的精装书,书柜上缘贴着「神话学」的牌子。仔细一看,排着一系列共十一本的黑皮书,作者的部分用金线标着「衣笠天恭」四个字,出版社为出云文书局。佐山看着这两个名字说:
「风见。」
「什么事?现在情况正好,所以长话短说吧。」
「是有关那个睁眼睡觉的男人家里的事妳有从他那里,听到任何关于IAI的事吗?」
「IAI的消息吗没有耶,他本人只说过,进了大学要努力用功而已。」
「是吗?」佐山并没追问下去。
可是,不知为何,他感觉到彷佛符号般的东西存在。
昨晚,在IAI内部名为UCAT的组织里,听到十个异世界的事情。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发生过被称为概念战争的战事,还听说全部的异世界都已经被消灭。
今天早上甚至梦到出现名为巴别塔之巨塔的怪梦。
然后现在,自己身在这个受到IAI强力支持的学校,而眼前的神话书共
「十一册」
异世界共有十个,再加上这个世界,就变成了十一。
我的思考也跟着跳跃过头了?
他不禁为自己的思考感到发笑,正督促自己要多加注意时,传来大树的声音:
「你对那边的书有兴趣吗?」
回头一看,额头红肿的大树正提起身子,风见在她的背后比出OK的手势,佐山用视线表示了解后,与大树双目相对。
「这些书有什么特别的吗?」
「嗯。这边的书,都是这所学校的创办人写的书喔~」
不用妳说,看也知道。不过,佐山并没有打断大树。
大树拭去眼角的泪水,并用睡衣的袖子擦擦桌面,然后叹了一口气说:
「衣笠天恭。我刚到这所学校的时候,校长曾经仔细告诉过我喔~虽然名为创办人,却只有名字出现过。他从战前就和出云公司有密切的关系,而在军事及神话学上也非常有名你们知道一高(注:旧制第一高等学校,东京大学的前身之一)吗?」
风见摇摇头,佐山回答说:
「就是现在的东大吧。」
「他似乎担任过那里的教授喔。为了研究日本神话,他踏遍出云地区(注:位于日本岛根县东部,日本神话的发源地),也因此与出云公司搭上线。」
「哦~真是知识渊博头一次看到老师妳真的像个老师呢。」
「怎么不光是这个黑道少年,连风见同学都说这种话~!」
佐山无视大树的愤怒,抽出衣笠的书。他拿出来的是第一册。
仔细一看,发现书的内文是横式撰写的。他用不习惯的右手拿着书,书的封面已经被磨破了。佐山单手胡乱翻开一页,里头首先是一张世界地图,接着使用黑白相片和图片,详细写着以北欧传说为中心的文字。一看底页的再版数,发现是昭和九年的初版。
是贵重物品呢。
翻开一看,内容尽是丰富的插图和采访相片,不过
「没有半张衣笠氏本人的相片」
「齐格菲先生说过,他在日俄战争中受了伤,所以除非有必要,否则都拒绝照相。」
「那位老人清楚他的事吗?现在他似乎不在的样子。」
「齐格菲老爹最近早上老是跑去喂宿舍后头的鸡,还有那附近的鸟,所以今天先帮我们开好门了。有想知道的事,不妨去那里问他看看?」
出云混着呵欠的说话声,接在风见的话后头。
「因为他是IAI派来的,或许知道不少事吧?据说大约十年前,前任负责人去世后,他主动揽下这里的管理和企业方面的情报调查工作。」
出云向上伸直双臂。
「所以,千里,你们现在谈到什么?弓道部招揽新生时,把人当靶射的事吗?」
「那是往前数第七个话题了现在则是在讨论如何处理老在睡觉的笨蛋。」
大树连忙远离带着笑容、举起双拳的千里身旁。
她拖着脚下的拖鞋,走到佐山身旁。
身上仍是整套睡衣。
大树无视背后传来的肉体连续捶打声,看着佐山手上的书。
「佐山同学对某件事有兴趣,还真难得呢~老师觉得这是好现象喔。」
说完她打了一个呵欠,一边用手遮着嘴巴说:
「昨天说的事,有稍微找出答案吗?」
「妳指的是什么事?」
「如果自己认真起来会如何之类的啊~呼~」
「这是个该边打呵欠边问的小事吗?」
「啊,抱歉抱歉,可是脸色太沉重老师也受不了啊~我的座右铭是要认真地、不要钻牛角尖,同时又轻松地过活。只是,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住呢~」
「?」
大树伸出手指数着佐山刚才看的书本,然后从他身前滑过,指头停在第十册的地方。
「万一佐山同学哪一天能够认真起来,或是找到能让自己认真的人,记得不要伤害到彼此,也不要感到害怕喔,然后」
她又打了一个呵欠,擦擦眼角接着说:
「不大敢尽全力的人,一旦认真起来会使出非常强大的力量,因为,心中想着无法全力以赴的人,经常希望自己能够使尽全力。」
停了一拍后
「所以你绝对没问题的,老师敢挂保证。」
「大树老师,我了解了不过最后一句话是多余的。」
佐山站在「唔~」地嘟哝着的大树面前,看看自己的手表。马上就要十一点了。
坐每站停车的电车慢慢前往市中心,然后在那边吃中餐打发点时间吧。
佐山点点头,心想该出发了。
到了皇居之后,除了大城,或许还能遇见新庄。
回想起UCAT和她的事,佐山忽然考虑到刚刚大树在这里说的话。
能够使出全力啊。
那么出发吧。
风见正在侧头仰望自己的大树后面,用拳头殴打着出云。
佐山对她说:
「风见,我先离开了,没问题吧?」
「去死去死去死!好啊,你先回去吧你还不准回去!」
「到底哪一句才是给我的回答啊」
他露出苦笑,仔细一瞧,被书架隔开的窗户外头,是个大晴天。
虽然听得见捶打声、看得见大树微微僵硬的表情,不过外头却已是个春暖花开的季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