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死者长眠于荒野(下) Mother

Episode.3Mother

「他」在浓雾笼罩的世界里徘徊。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没有人告诉他答案。不知该往何处的「他」,只是像野生动物一样,被成为自己粮食的猎物所吸引,继续移动。

噗通、噗通带着琥珀色光芒、脉动的石头成了「他」的粮食,使他身体变得更强大。每次吃进石头,「他」的脑海里都会响起某人的哀嚎,求救的痛苦哀嚎、呻吟声在脑袋里重叠,越来越大声,找不到将「他」往雾外引导的声音,「他」找寻着声音,依旧在雾里徘徊。

刚才「他」只听见一个呼唤的声音,那应该是他的名字吧?在模糊的意识里,「他」摸索着想起了当时被叫的名字。

犹大

当那道声音触及意识表面时,头脑里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迸裂。

硝烟沉淀的白色校园、已经变成半废墟的灰色建筑物、半毁的水泥围墙、变形的单杠、冒着烟的砂坑、弓着背蹲在校园角落堆着石头的红发少年、还有另一名看着这一切的少年,以及从远处观望的「他」。

部分记忆恢复了。没想到那些少年们长大成人后,这次竟然以「他」伙伴的身分再次见面。「他」感到非常自责,夺走孩子们年幼的生命后,还想要使那些存活下来长大的少年们变得和自己一样。「他」下定决心要成为他们诚恳实在的长宫,不过「他」的罪孽并不会因此而消失,虽然「他」已经替自己判了罪,但那是即使赌上可称之为永恒人生也无法弥补的罪。

噗呜

在意识的角落,听见宛如指针超出刻度的低沉声音。他的意识里捕捉到一个和「他」心脏产生共振、比他那已经变得非常肥大的心脏还要巨大的能源块。如果把它吸纳进体内,「他」会更加成长,且能增长知识,或许就能从这团迷雾中走出来。

「他」慢慢迈开步伐。就像是接近同极的磁石,「他」感受到些微的反弹力道,拖着由电缆线、配管、尸块组成的肉体,朝向模糊浮现在意识中的能源块前进。一步、一步,阻碍自己的人一律砍倒、吃掉,变成「他」身上的肉。

当时「他」并没有发现自己样子的丑陋,没有发现自己的模样已经和「他」的名字一样,变得非常丑陋畸形。

「他」的名字是背叛救世主罪人的名字,背负着一生罪孽的罪人之名。

「感觉如何?席格利大人?」

有人对着躺在床上醒来的席格利-禄说话。席格利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后,或许是因为平日戴的眼镜不见了,所以使得他看不清楚,他瞇起眼睛用严肃的眼神仰望着那个人好一阵子,表情才终于和缓下来。

「是尤利乌斯吗?这里是?」

「治安部的临时总部,我想父亲也会马上回来。」

尤利乌斯镇静地说,以免刺激伤员。不过房间外的士兵们来来去去、匆忙模糊的吵杂声不绝于耳。从周围的气氛就可以轻易察觉到情况不妙吧。

「小女和他呢?」

席格利不知该如何称呼哈维才好尤利乌斯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尤利乌斯也是只会称呼「他」为「那家伙」或是「你这家伙」)。

「他去寻找他们的同伴,之前住在席格利大人官邸的那个女人。」

「同伴吗?是吗」

席格利像是在嘴里咀嚼这句话似地复诵着,「他们是、小女的同伴吗?我从来没有拥有过的宝贵事物,我女儿却拥有了」听见他自豪似地自言自语。

「席格利大人。」

尤利乌斯犹豫了片刻后,小心翼翼地试探。席格利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听说大圣堂发生骚动时,您脱口而出我父亲请我转告您的话呢。」他听到了这样的报告。听说身为长老会第十一大老、传道部最高阶神官席格利-禄发疯了,痛骂一般信徒,还粗鲁地批评长老会。

过了一会儿后

「哈哈哈!真痛快呢!」

席格利发出了沙哑的笑声。尤利乌斯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人开心地相视而笑。

「尤利乌斯大人,令尊回来了。」

一名出现在门口士兵传来报告。方才房间外乱成一团的骚动现在变得安静下来,由于信赖产生了适度的紧张感及恰如其份的安心感。尤利乌斯所尊敬的父亲总是带给部属们最高昂的士气。相当于治安部最高责任者地位的那位长老,成为之前长老连续死亡骚动下的牺牲者而过世身亡,继任长老人选在一团混乱中仍悬而未决,现在由第二负责人父亲担起实质的总指挥权。

钻进作为临时医务室的小房间狭窄门口后,带着长枪、军刀的父亲出现了,他身上的士官外套下则是装备齐全的装甲板等豪华武具。象征教会兵的纯白外套不但被火把烧焦,还被黑色焦油状体液弄脏,只见他用手套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显露出疲色。看到尤利乌斯和席格利后,露出平时开朗豁达的笑容。

「席格利,幸好你平安无事。」

「也不能说没事。」

席格利自嘲地说,他护着抬不起来的右肩要从床上坐起来时,尤利乌斯赶紧伸手帮忙。「头和四肢都健在就是平安无事了。」父亲毫不留情地大笑,席格利也轻轻噗哧一笑。

「哈哈!说的也是死了很多人吧?」

席格利最后冒出一句沉重的话,现场空气顿时变得有些凝重。

「现在状况如何?」

「如你所见,情况不妙。」父亲放下武器,同时一脸严肃地回答席格利的问题。「留在市镇的市民都去避难了。但是圣堂的某处似乎还有一群人留在里面,我已经派人前去救援了。」

「那些妖怪呢?」

「还是一直不断出现。」

父亲脱口而出后,突然瞪着席格利看。

「你应该知道吧?席格利,那些东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父亲提出的这个严厉质问,可视为对席格利的谴责。父亲露出了平日不常见的锐利眼神,如果部属,一定会吓得脸色发白、愣住不动。但是席格利并没有移开视线,一脸认真地回答:

「部分长老们想要制造不死人,那些是失败的作品。」

「制」制造不死人!听到两位大人的对话后,不禁想要插嘴的尤利乌斯被现场的气氛震慑,噤声不语。似乎早已料到的父亲,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瞪着席格利的视线仍未松懈。

「你没有参与吗?」

父亲像是要确认似地问道,席格利直视着父亲点点头。

「我没有参与,可是」

「可是你袖手旁观。」

「对。」

席格利承认后,父亲的拳头掠过尤利乌斯眼前,精准地一拳揍上席格利瘦长的下巴。席格利的身体不偏不倚地撞到床边的墙壁。

「父、父亲!」

尤利乌斯冲进来想要扶起他,但席格利却挡住了他的手。「没关系。」他边擦着破掉的嘴角边起身。「还好没有眼镜,否则一定会破掉吧?」对于席格利无厘头的回答,父亲也洒脱地回应:「那可真是幸运啊!」然后轻轻晃了晃拳头。受影响的只有尤利乌斯一人,两个当事人都若无其事的样子。

「自从发生雪莉的事后,我已经很久没挨你的拳头了吧?」

「因为不能揍长老哩,这一拳包含了累积至今的份。」

「可是我现在还是长老啊」

席格利耸了耸肩说。

「长老个屁啦!」

父亲莫名趾高气昂,对他狠狠地吐嘈。

「报告!」

一名士兵从房间门口跑进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士兵有点胆怯地低头报告:

「据报来路不明的巨大能源块破坏动力塔闯了进来,而且动力塔已经有一部分开始停止供给动力。」

「动力塔?」

当大家都惊讶地面面相觑时,房间里的灯光突然熄灭。眼前瞬间被黑暗包围,只能勉强看见屋内人们轮廓的阴影。这股彷佛突然被抛到空中的恐惧,使得尤利乌斯不安地环顾四周。此刻已经是深夜时分,对抗妖怪若没有灯光将是一大致命伤。

「赶快去把所有的光源都找来!火把、灯笼都可以!」

即使这种时刻也能保持镇定的父亲魄力十足地发言后,士兵就开始跑了起来。

现场可以听见士兵们骚动的声音,而远处不知哪儿传来了野兽咆哮的声音。

「尤利乌斯,你待在那里不要动,席格利就交给你了。」

「父亲」

父亲拿起武器后就转身跑出房间。无法阻止父亲的尤利乌斯目送他离去后,也伸手四处摸索,跑到面向屋外的窗户。他看见士兵们在火把的火光一晃一晃照亮的塔下,沿着墙壁奔跑。

被火把照亮的屋外景色,让他感到背脊发冷。

总部塔已完全被妖怪包围。摇晃的橙色火焰映照着为数众多的黏稠、腐蚀的肢体,妖怪们身体向前倾,慢慢左右摇晃着,一步一步接近塔。

那一天是首都有史以来最漫长的一天,即将成为世界末日的一天仍未结束。

据说那一天是这座建于墓碑上、从未显过神迹的神之都市出现真正奇迹的一天。

琦莉从一旁俯视着贝亚托莉克丝死状极为凄惨的遗骸,用手指梳理她那即使剪短也十分漂亮的发丝。

(贝亚托莉克丝)

琦莉在心中对她说道。

(我不会放手的,今后也绝对不会放,因为这是贝亚托莉克丝教我的,谢谢)

琦莉最后轻抚她的脸颊,然后将哈维的大衣覆盖在她的遗骸上。

她发现附近有一间似乎是绘画收藏室的小房间,便将贝亚托莉克丝的遗体搬进那里。许多未装框的大幅宗教绘画布就这么靠着墙边。弥漫着油画气味的房间和席格利的家和自己出生的那个家里的气味一样,让她觉得很舒服可能是因为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自然而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心情变得很复杂。

「要把贝亚托莉克丝放在这里吗?」

琦莉转头问道,在靠近门口墙边等待的哈维点点头。

「呃,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不过压着胸口蹲下的哈维,说话时仍显得有点痛苦的样子,要移动更是显得困难。但是哈维的意识已经不在这里,而是看着其它地方犹大离去的方向。即使已经看不见那名老友兼仇人的男子背影,他仍从这里远远凝望着。

琦莉心想:其实哈维已经原谅了犹大吧?哈维世界里的犹大是位守护着庭园墓碑,过着平静日子的鞋匠、是个后悔自责的罪人,而那个世界的少年并没有责怪犹大。哈维应该不会主动对老友下手,也不会做出自相残杀的事情。

不过哈维压抑自己的心情,想要和犹大做个了结。那并不是因为仇恨,而是为了让老友可以终结自责的人生。

琦莉琦莉仍然不打算原谅父亲。可是她也发现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对父亲的抗拒越来越薄弱。也许现在只是在赌气,其实心里已经原谅他了吧。就像哈维原谅犹大一样,琦莉也可以原谅父亲吗?她自己也不了解自己的想法。

她想和那个人说说话。和母亲雪莉一起旅行的那个人可能会知道,母亲是如何看待父亲席格利的呢?已经不恨他了吗

琦莉垂下视线、陷入沉思,下定决心后抬起头来。

「哈维,你还是很难受吧?我去拿水过来。」

琦莉突兀地开口说道,哈维一脸讶异地眨着眼睛。

「不用了,我们马上就走。」

「没关系,刚才我发现附近有一个地方有水,我马上就回来。在我回来之前,你好好休息。」

琦莉压住正要起身的哈维肩膀,有点强硬地让他坐下。哈维想要反抗,但身体显然不听话,又再次坐了下来。琦莉蹲在哈维前方,从裙子口袋里掏出断裂的金色发束和红铜色石头,塞进哈维手里。

「那个,我想要请你将贝亚托莉克丝送我的护身符修好,我会利用这段时间取水回来,这样可以吗?」

琦莉自己也知道这个说法很牵强,但她仍心惊胆战地等待哈维的反应。

「我知道了。」

哈维虽然皱起眉头,但超乎自己预期地爽快点头,琦莉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那我马上回来,下士也交给你了。」

琦莉取下收音机吊绳交给哈维,说完后就走出收藏室。她左顾右盼外面的柱廊,确认没有故障不死人徘徊的身影后,对着留在原处的哈维轻轻挥了挥手,便关上收藏室厚重的门。

她不时留意自己独自走在鸦雀无声柱廊上的脚步声,一面迈开步伐。

(对不起,哈维、下士)

她在心中双手合十对两人道歉。

琦莉心想:就像接触哈维内心世界那样,或许她也可以接触到那个人的内心。如果能和他的心对话,或许能让那个人回心转意。这样一来,哈维就可以避开必须与他最重要的老友犹大做一了结的处境。如果可以,她不希望哈维去做那件事。因为伤害别人的同时,自己一定也会受到伤害。

然后她想要问一问那个应该很了解母亲的人。

母亲是否已经原谅父亲了?

我可以原谅父亲吗?

哈维将左手握着的松开金色发束和小石头举到自己眼前。

「那家伙要我这个独臂人怎么修理这玩意儿?」

哈维半瞇着眼睛,自言自语地将那东西塞入口袋里。

他的背靠着竖立在墙边的绘画,视线则看向横躺在眼前的贝亚托莉克丝遗体。永眠于画得十分精致的大幅宗教绘画前的她,看起来真的宛如差丽天使绘画中的一部分。

沙哔

收音机发出微弱的噪声催促着。哈维望着宗教绘画里的天使,低声回应:

「我明白了,下士那家伙小看我的第六感吗?」

真是的!她也不想想我们认识几年了?编出那么白痴的借口就一个人冲出去,那家伙脑袋里想的事让人一眼就看穿。「混蛋!抢了我最后的工作」哈维喃喃自语地发着牢骚站了起来。虽然全身感到疼痛,脚步也略显不稳,但仍扶着绘画站了起来。

「对不起,碧。我们就此告别了。」

他又再次看了一眼贝亚托莉克丝的遗骸,虽然她已经没有气息但身体仍然柔软,看起来就像只是暂时睡着了。最后哈维轻轻合上她的眼睛,和她告别。

「他」吃下巨大能源,接着吸入体内。虽然「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大,不过意识不但没有成长,反而一直扩散,距离要追求的答案仍然好远,因此「他」更加搜寻能源,但「他」已经感觉不到比自己更巨大的能源。

「他」那变得肥大的身体已经重得走不动,每往前走一步,那些融合在一起的东西就会痛苦地呻吟痛哭。身体各部位拖着的电缆线被拉扯,让「他」感到非常疼痛,就仿佛全身被支解得七零八落。啪答、啪答,每走一步,腐烂的尸肉就会从部分身体剥落。可是「他」仍一心寻找下一个能源,「他」心想:为了维持巨大的身体,自己需要更多的能源。

但是自己为什么必须变得那么大呢?「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

「他」希望能想起来,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以及自己存在的意义。

当时迸出来的记忆片段到底是什么呢?

那名少年到底是谁?

当时叫「他」的人到底是谁?

对了自己必须补偿那名少年。自己就是为此才依旧存在。自己的能力仍不足以请求那名少年原谅吗?到底要变得多大才够呢?

肥大的身体令「他」感到非常疼痛。不过「他」认为:为了赎罪,自己必须变得更大。

虽然「他」无法理解为何这件事情让自己的罪孽更深重,但仍继续往前走。

柱廊上故障不死人的尸体残骸被啃噬得乱七八糟,尸块四处散落,让琦莉觉得恶心想吐,只能尽量避开那些东西往前走。所幸「他」已经走出了一条路,因此琦莉得以沿着那条路走。不久之前,灯光完全熄灭的柱廊显得昏暗,薄薄的云层稍稍透出了月光,在泛着蓝色的月光之下,故障不死人凄惨的尸体看起来更显恐怖。琦莉忍住恶心想吐的感觉,战战兢兢地沿着「他」所走过的路前进。

这里应该是动力塔附近吧,不久后,她走进一条四周墙壁爬满了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弯曲配管,而且感觉很封闭的通道。

自己独自前来真的没关系吗?自己的举动是不是太草率了?其实从刚才她就已经感到后悔,只是勉强自己不去想。

一股黏稠的感觉向她袭来

琦莉感觉脚踝被一个温热的东西抓住。

她无法立刻往后退,只能保持这个姿势将视线往下移,一具一半身体被吃掉、已经变成凄惨肉块的故障不死人抬起头来,抓住了琦莉的脚踝,以求救般的眼神仰望着她。可以看见仅存的一点「核」碎片埋在肉块的缝隙间,焦油状血液缓慢地促进再生,但还是比不上腐败的速度,肉体开始腐蚀掉落。真是一幅畸形、可悲的景象,让人觉得与其这样要死不活地苟延残喘,还不如干脆死了算了。

琦莉无法为他做任何事,只能拚命将脚抽出,赶紧逃离现场。自己应该要替他将最后的碎片取出,让他舒服一点吧?但是琦莉实在太害怕,不敢这么做。她跑着跑着,感觉周围所有的尸体好像都动了起来,伸手向她求救。

呜呜

他们痛苦的叹息声深印在她的脑里挥之不去。她拚命地跑,想要甩开那些声音。

这时她的眼角捕捉到巨大肉块在配管后面缓慢移动的影子,快跑的脚步吓得放慢,定睛凝视着爬满配管的通道前方。

(在那里!)

「他」的体型已经变得相当肥大,已非当初遇到时所能比拟。尸体和破铜烂铁的融合体勉强形成双脚行走的人形,已经变成畸形妖怪的「他」从配管后现身。

琦莉下意识地往后退。不对,自己是为了和「他」说话才来找他的,于是她试着鼓起勇气和他说话:

「那、那个」

「呜?」妖怪侧着头。这好像是他听见了琦莉声音所做出的反应,或许他听得懂当琦莉有所期待时

呜嗯!

妖怪发出咆哮,尸肉和破铜烂铁形成的块状身体朝琦莉冲了过来。她赶紧往旁边跳开闪躲,妖怪摇晃的手臂敲打到她背后墙壁上的配管,压扁的配管喷出白色蒸气。

不对,不应该闪避。

(下次不可以再躲了)

琦莉咽下口水后对自己如此说道。因为做「那件事」时必须失去意识,她是做好至少挨一拳的心理准备才来的。琦莉站着凝视摆出下一步攻势的妖怪,并等着「那名少女」出现。

她心想:当她睡在昏倒的哈维身旁时,将她的灵体从身体带出来的那位少女的幽灵应该会再出现。虽然她只是赌赌看,但却莫名地确信。这样一来,她应该能像接触哈维的内心世界一样,接触到那个人的世界。

(妳不可能接触得到那个人的世界)

她终于听见等待已久的少女声音,虽然没看见少女踪影,但感觉她就在附近。琦莉仍盯着妖怪的一举一动,并在心中反问。

为什么?

(那个人的意识已经不只是他自己的,而是许多人的集合体。很难从那当中挑出那个人的意识,只和那个人的意识进行接触。)

那我该怎么做?

(没有办法只能杀了他。因为那个人已经无法恢复原形了。)

可是没有什么办法吗?我不能和那个人说话吗?

(很遗憾,这是不可能的)

当少女留下令人绝望的回答消失后,妖怪又再次前进。琦莉仍不死心地看着从前方逐渐逼近的妖怪。真的没办法和他说话吗?

妖怪的手臂逼近到她眼前的瞬间感觉身体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在空中挥动的妖怪手臂再次敲到了墙壁配管。琦莉看着这景象的同时,身体画出一道拋物线飞到半空中,在距离妖怪稍远的地方被放了下来。

琦莉愣愣地抬头一看。

「妳这个笨蛋!」

琦莉听到突如其来的咆哮,一脸惊讶地开口问道:

「哈、哈维,你怎么会在这里」

「妳这家伙到底要莽撞到什么地步」

只见一脸气愤表情的哈维,似乎已经气到说不出话来似的,嘴巴一开一合。看来他是真的生气了。琦莉非常明白,当哈维说不出话的时候,就代表他真的动怒了。

妖怪强拉出陷入配管的手臂,慢慢转向他们。「我待会儿再慢慢教训妳。」哈维说出的话像是代替挂在脖子下的收音机发言,接着左手拿着军刀摆好架式,转身面向妖怪。

「犹大,你这样还真可怜,我很同情你。样子变得这么凄惨,应该早就死了却还死不了」

呜喔嗯!

妖怪发出宛如嚎哭般的咆哮声。就连与「他」对峙的哈维看起来好像也在哭,他的内心应该在哭泣。

「过来吧,我帮你终结一切。」

咚咚作响的妖怪脚步声震动着地板,朝向哈维前进。哈维让刀尖向下,笔直盯着对方看,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之后,琦莉看见两人的身体相撞后交错。哈维手里的军刀刀尖刺进了犹大身体中央的同时,犹大的手臂也从哈维的侧腹部贯穿到背后。琦莉不禁发出沙哑的尖叫。

犹大的手臂就这么插入哈维的腹部,并将哈维的身体拖过来想要将他吸入体内,眼看哈维一半约身体即将埋入犹大的肉体内。

「哈维!」

琦莉发出尖叫。

插图065

但在这时事情却起了变化

仿佛听见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过了片刻,犹大身体的中心瞬间迸裂出一道琥管色光芒。

从那一刻起,犹大的身体便呈放射状急遽腐败,融合在一起的故障不死人尸体开始从他身体表面剥离。

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

我是否走对方向了?我不在意你过去是谁,因为你是我们的长官,也是最初为自己指引道路的人。托你的福,我才得以没在一开始走错路。因此我不希望你继续制造罪孽,也不希望你受苦。基于我的责任,我要替你收拾残局。

哈维用尽全身力气刺入的军刀刀尖,分毫不差地贯穿了犹大的「核」中心那颗已经融合了为数众多的同类能源体,在体内随着脉搏发出琥珀色光芒、变成畸形溶岩块的石头心脏。同时对方的手也从哈维的侧腹部贯穿至背部。

刺入的军刀连同上半身被对方肉体吸入的同时,哈维拾起头看着对方的眼睛。

「为什么你故意」

血泡不断窜上喉咙。

「错开?」

照理说对方应该是瞄准哈维的心脏,而哈维也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才扑到他怀里。但是他却稍微错开,哈维本以为他早已失去做出这种举动的自我意识。

然而埋在肉块里的砂色眼睛悲伤地低头看着哈维。

哈维的意识里窜出了画面。

一群男子身穿样式简单的囚服,在岩石断层挖掘着矿坑。其中有一名砂色头发的男子,每天不断漠然地挖着岩石。监工对推着堆满石化资源推车的囚犯们怒吼,但这名砂色头发囚犯仍面无表情继续挖掘着岩石。

不久后战争爆发。就连这里也像是掘岩工作的延伸,众人持续漠然地相互厮杀。轰炸机飞过后,留下夷为焦土的市镇、四处横陈的无辜市民尸体、以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的砂色头发士兵。面对躺在烧焦校园里的年幼孩童尸体、堆砌着石头墓碑的少年们,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的砂色头发士兵又再次出现于此。

几年后他们相遇了,两名态度桀傲不逊的新部下,分别是有着一头红发的青年和一双蓝灰色眼眸的青年。当时砂色头发男子心中第一次感到苦闷,在这几百年之间,自己不自觉犯了罪,夺走许多人的性命。长年来几乎撕碎心脏的痛苦记忆,顿时灌入了哈维的脑海。

「对了」

哈维吐血的同时也叹了一口气。咳个不停的他彷佛自愿被吸入对方体内般,将额头抵压在对方胸口并喃喃自语:

「你一定很痛苦吧,这么长一段时间对不起,我来晚了。现在我来让一切结束够了。你已经够痛苦了,我们结束一切吧,让我来替你做个了结,我也可以和你一起走,犹大」

对不起,琦莉

虽然答应过妳,但可能还是无法和妳一起回去。

哈维用力推进刺入的军刀。按照长官教导的作战方式,对于绝对不属于臂力、体力强健的自己而言,这是最佳的作战方式。不浪费体力、不轻易乱动,准确击中对方要害。运用枪和军刀的方法、高效率的杀人方法以及想法,甚至连一直存在于长官心底的罪恶感和慈悲心,都被长官灌入曾经一度死亡、变成空壳的自己心中。所以和长官相像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自己几乎是你的复制品。

不规则跳动的巨大「核」融合体开始产生裂痕,几秒钟后就进出琥珀色光芒,同时异常的压力也贯穿全身。

就在这一瞬间

砰!

挂在哈维脖子下的收音机发出冲击波,反作用力使得哈维被吸入的身体弹了出来。

「下」

自己获救了吗?哈维跌坐在地,低头看着收音机。愣了一会儿后,他才感到讶异。收音机明明已经无法说话,严重变形的喇叭应该不可能发出冲击波。然而勉强施力的喇叭却冒出了黑烟。

呜呜喔嗯

就在他注意着收音机时,听见犹大发出痛苦的咆哮,接着开始从眼前撤退。「犹大!」哈维想要站起来,但身体却不听使唤,整个人瘫在地上无法动弹。犹大踩着沉重脚步离去,融合在一起的故障不死人尸肉,以及被吸入的破铜烂铁随着他的移动开始腐蚀掉落,爬满四周墙上的配管就像水分干透似地急速干瘪生锈。

这和在峡谷看到的收音机塔一样,是石化资源的衰退现象

对了,犹大到底活了多长的时间?从没听他本人提起过他是在什么时代变成不死人的。刚才一瞬间在意识里闪过的画面开拓时代开采矿坑的囚犯们。那男子从那个时代一直活到现在。犹大的「核」可能已经相当老旧了。那不是用战争中的石化资源,而是用会引起衰退现象的战前石化资源制造的

变成畸形妖怪的庞大身躯背影逐渐远离哈维的视线范围。从开拓时代历经数百年,他在这么长一段时间中却死不了,一个人独自活着,就连现在也仍想要一个人背负着所有罪孽离去。

「搞什么嘛!为什么要把我留下」

瘫坐在地的哈维,泣诉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沙哑,似乎连他自己也觉得难为情。约雅敬和贝亚托莉克丝都已经过世了,现在就连犹大也丢下他,让他一人独自残存

(搞什么嘛这样子真丢脸,我)

尽管哈维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他一起死,但结果脑海里最后还是浮现出琦莉的身影。

琦莉?

他吓得回过神来。

他拾起头环顾四周,但原本应该在附近的琦莉却不见踪影。

「琦莉!」

犹大是「他」的名字。「他」想起来那是「他」自称的名字。那是记载于圣经里,在母星时代将救世主出卖给异教徒的可恶背叛者之名。现在他想起来了,是「他」自己取了这个名字。犹大,那就是自己的名字。

红发少年原谅了「他」。少年对他说可以结束了。因为少年的这句话,「他」终于可以死了,终于可以结束这个没完没了的赎罪。

「他」心想:必须要去远方。要一直往远方走,去一个不会连累少年的地方结束生命。

「他」慢慢迈开步伐。一步、又一步,畸形的「核」融合体脉搏不稳定,每走一步就开始龟裂。当琥珀色光芒外漏时,「他」的肉体就被腐败侵蚀,吸入体内的部分尸肉,变成了干燥的肉块和生锈的残骸后开始剥落。「他」行经之处仿佛经过了数十年的生锈和退化,留下一道红锈色的弯曲道路。有如在不见天日的谷底般幽暗辽阔的世界里,用手摸索着前进。

在被黑暗封闭的世界,意识捕捉到一道从边缘照进来、渺小又黯淡的光芒。

「他」的意识被那道光芒吸了过去。发出黯淡光芒的,是一个瘦小的生物体。现在的「他」只要一根手指头应该就能把那东西捏碎吧,虽然要用那东西来填补剥落的肉体还稍嫌太小,但多少可以裹腹吧!

「他」的手无意识地带着伤人的意图,伸向那道微小的光芒。不知不觉间,「他」又将增加自己的罪孽了。

但是「他」伸出的手,突然停在那道光芒的前方。

在生物体发出的黯淡光芒之下,淡淡的怀念气氛沁入了「他」的意识里。

「雪莉」

「他」埋在肉块中的嘴自然而然小声地发出声音。

只见微小的光芒害羞地回答:

「我、是琦莉,我们可以一起走一会儿吗?」

光芒说完话后,就胆怯地将手伸向「他」。「他」轻轻地抓住那瘦小白皙的手,小心翼翼地握着那只只要「他」稍微用力就能轻易捏碎的单薄手臂,以免伤害它。

琦莉琦莉

这个词好几次浮现心头,「他」快要想起这个词的意思。

琦莉想起来了。那是很久以前那名曾对「他」展露笑容的小孩名字。她对受到罪恶感谴责的「他」露出原谅一切的天真无邪笑容。「他」甚至心想:让接受「他」的那对母女幸福,是否就可以赎罪。但是最后就连这个愿望都没实现,反而连累了那对母女。因为「他」和那对母女有关连,使得自己罪孽更加深重。

散发出淡淡光芒少女露出了微笑,反握「他」的手,年幼婴儿的天真笑容瞬间和眼前的影像重叠。啊那个曾对自己笑容以对的小小婴儿,已经长得这么大了!感慨在「他」内心扩散。她和母亲长得好像,已经长大了,身上散发一股出绝不会让人迷失的淡淡光芒。

「他」那无法对焦的双眼顿时热泪盈眶。

「啊呜」

「他」的嘴巴发出痛哭的声音。

现在「他」感觉终于能从自我苛责的罪恶感获得解脱。

大而厚实的手掌包覆着琦莉的手,若有似无的触感令人怀念。不知为何,琦莉觉得那双手的触感,和那个有着一头砂色短发、满脸胡渣、体型魁梧,且曾抱过婴儿时期自己的男子一样。

琦莉牵着沉默不语的男子手掌,走在被配管包围的封闭通道上。就像年幼时期,两人一起走过那艘船内的通道般。「他」每走一步,除了琦莉之外,所有的东西都彷佛被原本的时间洪流追上似的逐渐腐朽。这座建立于墓地上的神之都市,似乎回复了原本的面貌。

那个人的手又大又有力,还带着一丝犹豫。琦莉小心翼翼地握着「他」的手,边走边和「他」聊天:

「妈妈的事、你的事、还有哈维的事,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啊!哈维就是艾弗朗。他一直在找你。」

琦莉不知道「他」是否听得见,但仍继续对着不发一语的「他」一个劲儿地说。

她这样做哈维一定会生气,可是

不可以别开视线她想起了被「他」吸入的贝亚托莉克丝那句有如遗言的话。

(嗯,贝亚托莉克丝,我尚未解决自己的问题。我不能转身离去,我一定要问清楚我想知道的事。若不这样做,我无法原谅父亲、这里的人们、杀死贝亚托莉克丝的凶手还有我自己被父亲遗弃、毁掉母亲一生的自己。可能会怨恨一辈子。我不像哈维那么善良,也不诚实,所以我还没办法接纳并且原谅这一切)

「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妈妈也在那艘船上过世了,可是我被救了起来,然后由东贝里的祖母抚养长大虽然祖母也有严厉的一面,但是位和蔼可亲的人。祖母过世后,我就读东贝里的寄宿学校,之后遇到了哈维就是艾弗朗。还有收音机下士,现在我们三个人一起旅行。我从你和你的同伴身上得到了很多幸福,我觉得很幸福,现在也很幸福。」

回想着许多事情的她,不知不觉地谈起了自己的遭遇。琦莉也不知道走在一旁的男子是否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还是根本没在听。但她毫不在意,自然地脱口而出。

她一直被许多人呵护着。祖母手的触感、哈维手的触感、贝亚托莉克丝手的触感、还有父亲手的触感以及现在身旁这个男子。自己和许多人这样牵着手,总是被人呵护着。自己真的很幸福

「所以那个」

回忆这种东西要多少都说得出来,然而自己最想问的问题却难以启齿,说得结结巴巴。

自己很幸福,可是母亲生前过得怎样?因为生了一个具有灵异体质的女儿,而遭到父亲疏离,周围的人也避之唯恐不及,原本她的女儿应该保证能平安成长,但她的人生却急转直下。

琦莉将视线往下移,她下定决心要问问看:

「妈妈妈妈生前幸福吗?」

一步、两步、三步。

「他」默不作声,只是继续和琦莉并肩走着。尸肉碎片从身旁的那个人身体表面剥落,随着「他」的步伐,周围的景象逐渐衰败。

身旁的人没有回答。

果然还是无法触及这个人的心吧

当琦莉感到失望时

影像宛如闪出一道闪光般,透过牵着的手灌入了她的脑海里。

琦莉看到了哄着婴儿的黑发女性。那是教区境内酒吧的景象,可以看见摆放着贴了老旧标签的酒瓶和玻璃杯的熟悉吧台。

一双男人的大手将婴儿从女人的手里抱起。男子像是抱着精致玻璃工艺打造的人偶般,小心翼翼地用他那健壮的手臂抱着婴儿。婴儿被魁梧的男子手臂怀抱着,似乎很安心地开始打盹。女人从男子的身旁窥看着婴儿的脸庞,用白皙的手指温柔地梳理着婴儿的头发。

琦莉听见了她的心及她的心愿。

希望这个孩子能得到幸福,所有的幸福都围绕、守护着这个孩子。

琦莉明白婴儿是多么受到女人的疼爱。

我好爱妳喔

她呢喃着并轻轻亲了一下婴儿的脸颊。

可能是看错了可是有一瞬间,感觉女人好像抬起视线看向琦莉。母女俩那双十分相像、让人印象深刻的深色眼眸里堆满了笑容。

我好爱妳喔,琦莉。

生下妳真好

影像消失了。

等琦莉发贤时,泪水已沿着脸颊滑落。

琦莉转头仰望站在身旁的男子。现在样子变得又丑又畸形的这个男子,以那双埋在肉块里的砂色眼睛低头看着自己。以他那双从琦莉小时候至今不曾改变、和辽阔天空相同颜色的砂色眼眸望着她,彷佛要以那双大手宽大地包容行星一切。

琦莉双眼涌出泪水,对他露出微笑。

「谢谢」

琦莉用又哭又笑的沙哑声音对「他」道谢。

「妈妈应该早就原谅一切了吧」

虽然看不出他那已经变成畸形腐肉块的表情,但是感觉他微笑着并微微点头。接着他放开了琦莉的手,让她留在原地,随后一个人踩着缓慢沉重的步伐继续往前走。

那里是沿着深不见底的圆柱形空间而建的回廊。圆柱形空间的中央,是一座正轰隆隆地燃烧着动力、从底部贯穿到天花板的巨大炉子。他的身体中心像是与动力的声音产生共鸣般闪烁着不规则的琥珀色光芒,黏在他肉体上的故障不死人的尸肉宛如呼应这一切,剥落得更厉害,使得他走过的地板和墙壁,以及周围所有一切都腐败成红锈色。

一步接着一步,他的背影彷佛就像和同极磁石相斥般,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通往动力炉中央的桥前进。越接近炉子,从他肉体漏出的琥珀色光芒就越刺眼,细细的光芒像探照灯一样,开始呈放射状外泄。

他的身体被自己体内外泄的光吞噬,逐渐消失不见。最后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燃烧发光的炉子中央。

光芒变得更加刺眼。琦莉无法直视烙印在视网膜上的强光,只好用手遮住脸。酷热的爆炸气浪猛烈吹动着她的裙子和头发。

在爆炸的火焰侵袭到琦莉之前,周围的东西仿佛被火焰包覆吞噬般开始生锈、风化,古木树根往四方攀爬,所有的东西开始急遽腐朽。

(快点来这里!)

少女的声音传到脑海,琦莉被这声音一叫,才遮着脸以阻挡爆炸气浪和刺眼的光芒,随后赶紧转过身。身穿白色睡衣的少女正站在通道前方大叫。琦莉留意着背后的动力炉的状况,并在受到衰退现象吞噬、崩落的墙壁和天花板下开始奔跑。

只要再一下下就能跑到少女的身边时

现场响起了爆炸声,龟裂的天花板从头顶崩塌下来。

哈维感受到强力磁场的波纹有如水波涌来般,从前方扩散过来。

边走边凝视着前方的他为了追上琦莉,紧紧依靠着攀爬满墙上的配管。可以看见在墙壁和天花板之间蜿蜒攀爬的配管急速干瘪、生锈,状况从前方一路朝向这里蔓延。皮肤有种刺痛的感觉,脸颊皮肤宛如受到藏有刀刃的风吹拂般劈哩啪啦剥落,四处飞散。

这是衰退现象。要是被那种现象吞噬就没救了

收音机像是要当哈维的盾牌似地,随着冲击波的发射,从收音机喇叭延伸出一张由暗绿色杂讯形成的脸。「下士,住手!」但哈维反而护着收音机,将它抱在手里。冲击波和噪声脸庞顿时在空中消散,接着从压扁的喇叭发出抗议的噪声:『沙、嘎嘎嘎嘎嘎』、「啰嗦!你刚才已经帮我够多了。」噪声和快速回答一来一往。就在这时候,来自于前方的衰退现象逐渐逼近。这时抱着收音机的哈维手臂下方迸裂出一道冲击波

轰!

空气刀和从前方涌来无形的冲击相撞,最后弹了回来。

「下士」

那道无形的冲击宛若冲入高压力异空间般袭卷而来,哈维左半身感到强烈的异样感,好不容易才重获光明的左眼,视力顿时消失。

就在这时候

全身被黯淡白光笼罩的黑发少女,伸开双手翩然出现在眼前。衰退现象以少女为界分岔成左右两边,穿过她的背后。

就在那一瞬间,少女立即消失不见。

尤利乌斯以不熟练的手势高举的军刀刀刃,几乎被妖怪垂直张开的嘴巴一口咬住。即使被压倒在地,他仍以军刀为盾牌,拚命抵挡妖怪的下巴。妖怪那异常发达的上下犬齿差点咬碎军刀的刀刃。骑乘在尤利乌斯身上的妖怪半张开的嘴角流出黏性唾液,滴落在他脸颊上,锐利的爪子陷入他那被压着不放的肩膀上。

咬牙切齿的他,使出浑身力气踹踢妖怪腹部、将妖怪推开的同时,军刀刀刃也啪的一声碎裂。燃烧的火把四处照亮黑暗,四周士兵们的怒吼、哀嚎、枪声和刀剑撞击的声音仍不绝于耳。就连不是武官的尤利乌斯也必须带着武器,身上的神官服已被焦油状血液弄得又湿又黏,完全贴在身上。

在闪烁的橙色火焰照亮下,眼前出现了新的妖怪。他那没有眼脸的双眼滴溜滴溜地转动着,锁定尤利乌斯为目标后,伸出有如弹簧般的四肢,朝他跳了过来。

「可恶!」

尤利乌斯抱着一半豁出去的心态,将刀刃已经折断的军刀插进妖怪的嘴里,就连紧握着军刀刀柄的右手腕也一同刺进敌人的喉咙里。在这个状态下,妖怪不仅咬合下颚,还是想咬断尤利乌斯的手腕。尤利乌斯欲将手腕拔出,但妖怪的犬齿紧咬着他的手腕不放,让他无法拔出。

他全身到处都是细微的伤痕,已经分不清楚到底哪里痛了。他脑海的角落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不死人没有痛觉,恐怕就是这种感觉吧?

如果自己的右手腕被扯断,就和那家伙一样了,这样或许也很酷就在他用逐渐模糊的意识思考这些事情时

眼看要咬断他手腕的力量突然放松了。

和他对峙的妖怪突然静止不动。

「?」

在皱着眉头的尤利乌斯眼前,原本刚要腐化的妖怪身体开始急速腐败,皮肤、肉仿佛蒸发般逐渐变干。脆化的犬齿由根部断裂,变成木乃伊的妖怪身体不久便崩塌在他脚边,但牙齿的残骸仍刺入尤利乌斯的右手腕。

尤利乌斯维持伸出没有传来刺入感的军刀姿势,抖动着肩膀喘气,低头看着干瘪四肢呈不自然弯曲、崩塌的尸体。最后全身虚脱地放下军刀,茫然地环顾四周。和其它士兵对峙的妖怪也同样变成了木乃伊,一具又一具倒下;士兵们则手持无处施展的武器,一脸茫然。情况宛如受到诅咒的僵尸头子倒下后,诅咒突然被人破解。

四周的景象也随着倒下的妖怪们产生变化。周围的墙壁、天花板仿佛空气急速腐败般布满了裂纹,最后被青苔侵蚀而逐渐风化。妖怪们的尸体就像变成腐烂的大树根一部分般,逐渐被这个异象吸入。尤利乌斯和士兵们被包夹在网状般爬满周围的根部之间,被化为大树根的妖怪尸体包围,众人不禁张口结舌。

刚才充斥在四周的男子们怒吼声和刀剑敲击声,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有如泄了气般,变得鸦雀无声。

尤利乌斯茫然地抱着树根,起身环顾四周情形。

「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吗?确认伤者」

尤利乌斯代替父亲发出指示,士兵们这才逐渐开始动了起来。四处传来回报:「这里有两名伤者。」、「这里有一名,但是被夹住,拖不出来。」

「席格利大人呢」

尤利乌斯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连忙转头看著作为医务室的小房间所在方向。尸体形成的树根已经密密麻麻布满四周,视野完全被遮住。尤利乌斯想要拨开树根行动,但若随意折断树根,只会更加速风化的墙壁和天花板崩塌。

「尤利乌斯大人,危险!」

「可是,席格利大人」

席格利-禄正休息着的医务室在楼上。因为父亲把席格利托付给他,所以他一定得保护席格利,然而目前的处境根本无法确认他的情况。尤利乌斯只能咬牙切齿握紧拳头。

首都在一瞬间彷佛过了数十年、数百年般,完全腐朽。这个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尤利)

耳边传来了微弱的叫声。像是在他耳边呢喃般的声音,仿佛即将消失似的又细又小声。尤利乌斯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但他只看见一身戎装的士兵们来来往往。

(尤利)

他又听见了。这奇妙的声音感觉好像是少女直接将声音传达到他脑内。

尤利。会这样称呼尤利乌斯的除了已经过世的母亲之外,他只想起一名少女。

「琦莉?」

(那个人席格利-禄、已经、平安无事了,放心吧)

尤利乌斯提心吊胆地环顾四周,他越想找出那道声音的主人,就感觉那个人离他越远,但是那道声音是他熟悉的少女声音。

(还有人被关在圣堂后方无法出来。现在我告诉你通往圣堂的路,你仔细听喔。)

「欸?嗯我知道了。」

尤利乌斯认真地倾听从空中传来的少女声音。周围的士兵们惊讶地蹙起眉头,看着不停点头的尤利乌斯。少女的声音指引尤利乌斯一条通往圣堂后方的路,看来教会总部全都被这些腐朽的巨木树根包围,俨然形成一座大迷宫。

(那就拜托你了请你要小心)

少女的声音就快消失,尤利乌斯对着看不见的对象慌张地叫着:

「琦莉!琦莉,妳现在在哪里?」

(我不要紧)

声音消失前,尤利乌斯彷佛看到了少女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被淡淡的朦胧光芒围绕的黑发少女,留下宛如宗教绘画里的圣母般的微笑,随后她的身影随着光芒一同消失于空中。

「尤利乌斯大人?」

士兵们讶异地叫着直盯着空中看、愣了好一会儿的尤利乌斯。他赶紧绷起脸回应:「不没什么,在我父亲回来之前,你们继续留守这里。圣堂里还有民众,我只需要一小队的人来协助我。」尤利乌斯环视着一脸疑惑地听着指示的士兵们。

「有人要跟我来吗?拜托,我需要帮忙。」

尤利乌斯真诚地询问并等待回答。在这个就连尤利乌斯自己也搞不清楚的不明朗状况下,提出这种似乎会更加促使状况混乱的莫名其妙请求,可能没有人会积极地自告奋勇吧?

可是当他这样想时

「我愿意和您一起去。」

一名士兵自告奋勇后,往前跨出了一步,其余士兵们像是呼应他似地异口同声说:「我和您去,尤利乌斯大人。」由于报名的人太过踊跃,人数有些过多,尤利乌斯犹豫了片刻后

「谢谢,感激不尽。」

真诚地向他们低头道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都无法理解地愣在那里。攀附在用具室墙上的石化燃料配管,就像水分干涸似的干瘪生锈,墙壁、天花板也产生龟裂、长出青苔,接着逐渐风化。

四周鸦雀无声,只听得见墙壁风化后不断剥落的声音。

(你们现在可以到外面去了)

约书亚的耳里突然听到一道声音。

(马上就有人来救援,你们现在可以到外面去了)

虽然那道少女的声音宛若即将消失,不过听起来语气肯定且让人安心。约书亚环顾四周,眼前所见只有老人和小孩,并没有看到像是声音来源的少女。

自然而然地被声音吸引的约书亚,目瞪口呆地站了起来。四周的人们也纷纷起身。他们所制作的长条椅屏障已完全生锈卡住,但男子们合力破坏屏障,好不容易挤出可容一个大人通过的空间,一个接一个地小心翼翼地走出通道。

走出用具室后,有种彷佛置身于几百年后世界的错觉。只见外面通道上的墙壁、天花板不是爬满了巨大的树根,就是长满整面的青苔,若不切开这些,根本无法前进。

「喂!有没有人在?」

人群中有人放声大叫。对着遮住视线的巨木树根墙壁的另一头,众人一开始还战战兢兢,但慢慢越来越多声音叫着:「喂!喂!」手拿刀子的人站在前头劈开巨木的树根后,关在用具室里的男女老幼二十几人,手牵着手开始逃离现场。约书亚也帮助老人们和女性穿过屏障缺口。屏障外被妖怪咬伤的男子也藉由他人的帮忙,越过了屏障。

几小时前,不管他人死活、只顾自己安全的人们,还有嘴里嚷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肯面对眼前事实的人们,现在就像附在身上的灵体离去般,每个人都手牵手,相互鼓励打气,开始朝着通往外面的出口前进。他们拨开有如天罗地网般布满整个通道的巨木树根,迈步跨过去。健康的人帮助伤者、女性、小孩和老人,到处都有人发出「喂!」的声音求救,在场的所有人相互扶持往前走。

「?」

约书亚的意识不知为何突然被吸引到通道旁。他将刚才帮助的老婆婆托付给附近其它人,远离人潮,感觉就像被什么东西引导的他,拨开树根往前走。

他跨过眼前一整片树根,拨开树根后,看到通道旁一间厚重房门紧闭的小房间。门生锈得很严重,他试着一推,铰链一下子就坏了。接着门应声倒下,房间内灰尘飞扬。

尘埃落地后,浓浓的老旧油画味扑鼻而来。

这里是绘画收藏库。昏暗的小房间内也和通道一样布满了铁锈和青苔,竖立在墙边的昂贵绘画大多都已经褪色且风化,但仍有几幅绘画维持原貌。

「啊啊」

约书亚对于眼前所见的光景发出了喘息声,突然当场跪地。

那名女子已经变成覆盖地板的巨木树根一部分,横卧在那里。

无论是那仿佛暂时睡着的少女般安详睡颜,还是微幅卷曲的金色短发,都已变成了巨木根部的一部分,她就像是被雕在巨木中的精致雕刻品,比四周昂贵的绘画美多了。简直就像藉由最优秀的艺术家之手所雕刻出来的天使。

泪水一颗颗滴落在曲膝跪地的约书亚膝盖上。

啊!约书亚心想:自己有多少年没有流过泪了呢?

那张天使遗容实在太令人伤悲、太过美丽。她的美好像永远都不会消逝,彷佛神祇意志产生作用般,天使容颜永远都不会改变。

「喂!有人在吗?快回答」

远方传来声音。

「我在这里,救命啊!」

他听见人们响应的声音。应该是有人来救他们吧?装甲板喀锵喀锵作响的脚步声,以及男子们叫嚷的声音逐渐接近。

逃入圣堂后面的一般信徒,几乎都在这一天的几小时内,被人从这座不可思议的神灵迷宫中平安救出。这其中并没有那名金发女人,有如美丽雕刻品般的女人将永远被密藏于圣堂后面,而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约书亚等少数几人。

那一天,证实听见圣母引导声音的人,除了约书亚之外还有很多人。还有少数人证实见到圣母的样子。他们说圣母有着一头黑色长发和令人印象深刻的深色眼眸,是一名脸上挂着淡淡微笑、闪耀着白色光芒的少女。

楼下的骚动突然安静下来,席格利感到几许怪异,便按住右肩从床上起身。他靠着墙壁,以有些蹒跚的步伐走到门口,勉强撬开长满青苔的小房间门。

「这到底是」

小房间外被一整片宛如腐朽巨木树根般的东西围绕,让他连一步也无法踏出房门。

(爸爸)

听见呼唤声的席格利,吓得环顾四周。

(请往这里走,我会带你出去。)

可以看见被白光包围的裙襬翩然出现在遮住去路的树根另一头。他仔细一看,地板附近有一个洞好像可以勉强钻出去。

(请往这里。)

被这道反复的呼唤声吸引的席格利,弯下身体钻过被树根包围的隧道后,继续跟着引导他的声音走。钻进隧道入口后,拱形的狭窄通道一路往前延伸,被光芒围绕的少女则消失于前方。

「喂!等一下」

席格利边护着右肩边钻进了隧道。就像是进入干枯的植物内部,那条隧道左弯右拐,有时会碰到岔路或是死路,但这时就会隐约看见少女的身影,为他指引方向。席格利彷佛被什么东西附身般,一心一意地跟在少女后头往前爬。

就这么往前爬了好一阵子后,看到一扇受到青苔侵蚀、半边已被掩埋的铁门挡住了去路。他左顾右盼了一下。

(往这里。)

门的另一头传来微弱的催促声。他用没有受伤的肩膀抵在铁门上,用力推开这扇门。生锈的铁门铰链应声脱落,使他随着铁门一起摔向门内。

门的另一头仍然是被树根围绕的隧道,但可以看见最前方有微弱的光亮。不知是否即将天亮了,只见蓝灰色的夜空带着淡淡的砂色,开始泛白。

(只要笔直往前走就可以出去,我已经通知尤利乌斯的父亲了,他应该会立刻来救你。)

席格利再次听见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他就这么趴着抬起头,仰望着自己的头顶。

那里轻轻飘着一道彷佛即将消失的少女淡淡身影。

连他也很意外自己并没有那么惊讶,反而很自然地接受了遗传雪莉基因的少女,也拥有相同灵异体质的事实。和她母亲一样令人印象深刻的深黑色眼眸正俯视着自己,席格利发出沙哑的声音对着她独生女说话:

「妳是来救我的吗」

少女用意志坚定且冷静的眼眸俯视着他,接着以有点生硬、冷淡的声音回答:

(你还有任务尚未完成,那是你身居高位应负起的责任,因为这是你渴望得到的地位)

「妳刚才叫我爸爸吗」

少女听到席格利的话后,似乎有点困惑地略微侧着头。表情有些悲伤地喃喃自语:

(你已经感到十分内疚了,你和那些人一样,一路受尽折磨)

接着少女淡淡地,真的是淡淡地,第一次对席格利展露笑颜。

(可是你真正的工作现在才要开始吧?从现在开始你还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吧?)

「或许吧,之后好像会很忙。」

席格利面对微笑的少女也回以微笑。少女的身影闪烁着光芒,穿过包围的巨木树根后升上了天空。即使光芒即将消失,席格利仍抬头仰望,目送着那个方向好一阵子。

(雪莉,女儿真的长得好像妳)

女孩的身影重叠着过去曾经深爱过的、被犯下不容饶恕罪行的自己所抛弃的妻子容貌。

「我必须走了」

首都仍陷入一片混乱,他现在仍身负长老的重责大任,即使无法弥补当时所犯的过错,也应该负起责任往自己所选择的道路走。

席格利面对照射着前方的光亮,盯着前方继续往隧道前进。

周围被淡淡的光包围。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变得怎样了,只觉得步伐轻飘飘的。但是神奇的是,琦莉竟然毫不犹豫地走在光芒里。

对于看不见光芒而蹲伏下来的人们,以及迷了路而留在原地的人们,虽然这只是一道微弱的光芒,但琦莉确实为他们指示一条看得见的光之路,驱使他们继续往前走。人们一开始听见琦莉对他们说话,都会感到十分惊讶,一脸讶异。但不久他们发现光芒后,就开始往那里前进。琦莉见状就会继续去别的地方,引导其它迷路的人们走向光之路。

她想把自己至今得到的许多幸福,分享给其它人虽然她没有尤利乌斯那般伟大的志愿,也不像哈维那样忠厚老实,更不像贝亚托莉克丝那样坚强。可是一定有需要她帮助的人,她努力想从一个脾气执拗的人变成善解人意的人。自己也要成为一个能使某人幸福的人琦莉只是如此淡然地思考,就一路帮助了有困难的人们。

琦莉就这样轻飘飘地在整个首都四处奔走。她觉得自己走访了许多地方、和许多人说话,但却不会疲倦。身体很轻,有种不可思议的解脱感。

(难道我已经死了吗)

她茫然地思索着。

她一阶一阶地爬上通往空中的隐形楼梯,逐渐往天空上升。自己可能会就这样升上天空吧?上升到这个高度后,琦莉从那里往下俯视,便看到自己所站的隐形楼梯的脚边。

遥远的下方是一望无际的首都教会总部景色。那仿佛是一幅用红褐色颜料精致描绘出的画,所有东西都呈现静止不动的状态。

教会总部已经被巨大的树根围绕,变成一座充斥腐朽大树的森林。几棵完全被红锈覆盖的大树,规模远非那座峡谷所见电台塔的景象所能比拟。

大树以矗立在总部中央的动力塔为中心,巨大的根部朝四面八方延伸,红锈色的景象则呈放射状扩散。以前充斥着整座都市的石化燃料锅炉声音也安静下来,不知何时那些原先覆盖在上空、厚重朦胧灰色的烟雾也已散开,无声的清澈空气逐渐渗透整座都市。这幅被妆点成红锈色的画面,彷佛在表现世界末日的黄昏。景象宛如所有包围着都市的东西都腐朽归零。

从山脉往都市吹来一阵没有夹杂烟雾且清澈的风。蓝灰色的夜空沿着山脉逐渐开始泛白,转为清晨的浅砂色,朝阳从山脉的缝隙间射出一道淡淡的光芒。

这里是世界的起点,曾经一度归零的所有东西,感觉好像现在开始又要重生。琦莉心想:她亲身参与了从世界的终点往起点变迁的瞬间。

从终点连接到起点的仪式,正在琦莉遥远的下方安静庄严地进行。

陆续有人从完全被红铜色树根覆盖的教会总部爬了出来。一脸茫然环顾四周的人们、瘫坐在地安心喘气的人们,以及用手遮住刺眼朝阳的人们。这些人彷佛就像刚从大树里诞生的新生儿。

琦莉的意识逐渐往被树根包围的首都内部移动,她感觉还有人被困在大树里,她的意识在树根围绕的隧道中钻来钻去。

有一名红发青年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在首都内部晃来晃去。他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不时被盘绕在脚边的树根绊住而摔倒。

(妳必须回去了。)

琦莉听见少女的声音。不知何时那名少女的灵飘浮在她身边。那名感觉和自己很相像、身穿白色睡衣的女孩对着她微笑。

(那个人正在找妳喔,妳必须回到下面去。)

少女白皙的手牵着琦莉,再次踩着通往地面的隐形楼梯往下走。

琦莉看见自己倒在生锈的配管和瓦砾交叠在一起的隧道下方。少女推着她的背催促她,琦莉感受到一股力量将她拉回身体时,回头看向少女。飘浮在空中的少女身影正逐渐往上空飘离。

「妳是」

最后琦莉对着少女叫道:

「我第一个看不见的朋友对吧?」

露出淡淡微笑的少女声音越来越远。

(对,我是妳的老朋友,而妳是第一个对我笑的小朋友)

随后少女的声音、身影以及四周的景色,全都被白色柔和的光芒吞没。

「呜嗯」

感觉全身都微微刺痛的琦莉,稍微睁开眼睛后眨了好几次,模糊的视线才逐渐清晰。琦莉被封闭在配管和瓦砾围绕的昏暗空间里。她慢慢起身,堆积在身上的细碎瓦砾从肩上滑落。「好痛」她按住肩膀环顾自己身体。身上有多处擦伤,但似乎没有特别严重的伤势。

嘎轰

瓦砾从外侧被移开,微弱的光线渗透进来。

「琦莉」

一道沙哑的声音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因为有点背光看不清楚对方,但从瓦砾的缝隙间可以看到某人的脸。即使看不见,光凭声音她也能立刻知道是谁。总是带点沙哑、轻率的口气,喉咙会发出少许咕噜咕噜的低音。她也知道他现在一定是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

琦莉带着微笑,挤出黏在喉咙上的声音:

「我回来了」

琦莉握住伸进来的手。握住那双大大的手掌和关节突出的细长手指,那双非常纤细,好像轻易就能折断,同时也是琦莉最爱的手。

在这条被巨木根部封闭的隧道里迷路的两人向前走了一阵子,终于从壁面的细小缝隙间钻出,来到一个滞留着夹杂岩石气味冷空气的幽暗空间。这里好像是山脉的裂缝,耸立的岩石断崖绝壁遮住了大部分视野,下方好像能通往谷底,但一片漆黑看不清楚。即使转头仰望上方,也只能看见微微的光线从遥远的头顶射来。

沿着岩壁往下走到稍微突出的岩棚上,有一条生锈、几乎风化殆尽的细长铁轨向前延伸。

「那是台车的铁轨吗?」

琦莉环顾向前后延伸的铁轨低喃道。用手触摸着四周墙壁,探索状况的哈维点点头。「这好像是以前将资源运到动力塔的铁路,已经非常老旧可能是在首都建立之前。」哈维蹲下用手触摸着轨道,确认铁锈的触感回答。收音机也发出同意的噪声。

「首都建立之前的铁路」

琦莉紧紧抱住再次回到自己胸前的收音机。

「我们走走看吧!或许可以走得出去。」

走在前头的哈维,用手摸着矗立在岩棚一带的岩壁,同时往铺设了铁轨的道路继续前进。脚底的台车铁轨确实已经严重风化,到处中断,感觉得出长时间被弃置不管,完全看不出维修过的痕迹。

两人都步履蹒跚、遍体鳞伤,这条路上不时有裂开岩石形成的段差,两人手牵手,相互扶持向前走。大陆北方寒冷刺骨的冷冽空气被岩壁包夹而滞留不去,冻得皮肤刺痛。只有跨过岩棚段差时,哈维牵着琦莉的手的温度,能不时温暖琦莉冰冷的手。

从开始走到现在已经过了多久呢?感觉好像过了好几小时,但或许只有几十分钟而已。总之感觉像是走了很远,手脚都已经完全冻僵,整个人筋疲力尽。随着全身感觉越来越薄弱,身体也逐渐感受到冰冷刺骨的寒意。

走在前头的哈维突然停下脚步,琦莉的脸部因而轻轻撞到哈维的背。越着他的手臂一看,他正用鞋底探索着崩塌的岩棚边缘。没有回过头的哈维直接问她:

「琦莉,妳看得见对面吗?」

琦莉被这么一问,便定睛凝视着中断的岩棚道路另一端。

「看得见呀。」

「有多远?」

「大约两公尺吧?」

「OK。」

哈维回答后,稍微助跑了一下就直接跳到对面去,虽然脚步有些踉呛,但还是有惊无险地着地。他回头对琦莉比出手势,琦莉也奋力蹬着岩棚边缘跳起,跳到对侧被哈维抱个正着。

「妳又变重了?」

哈维放下琦莉时,以嘲笑的口气说道。

「『又』是什么意思?」

琦莉嘟起嘴巴,哈维轻轻笑了出来怎么感觉好像平时面无表情的面具剥落下来了,哈维笑得很坦率,接着就啪答一声当场坐下。

「要不要休息一下?」

「嗯」

因为自己已经走得筋疲力尽,加上琦莉也同意这个意见,两人便沿着岩壁坐下,并肩靠着岩壁休息。

眼前景象只有铺设铁轨的岩棚道路一路向前延伸,缓缓蜿蜒又上下起伏,丝毫看不到出口的光线。琦莉想要回到尤利乌斯他们逃出的地方,向他报平安,但若这座山谷没有任何一处与上面相通,就无法回到首都。即使运气好可以穿越山谷,但现在应该也离首都很远了吧。

『沙沙哔』

放在膝盖上的收音机喇叭发出微弱的噪声。

「他是说加油!他要我们再继续往前走呢。」

琦莉坐下来后感觉非常疲倦,有些茫然地自言自语。奇怪?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真是不可思议我竟然听懂了刚才下士所说的话」刚才她也听见下士的声音了。因为妳不想听所以听不见哈维曾经这样说过。之前因为自己固执拒绝接受现实,因为自己无法坦然面对一切,所以一定听不见。可是现在她听见了。

哈维一直都听得懂下士发出的噪声。自己终于明白了,下士一直都在表达「俺不要紧、俺仍然在这里」。他一直支持着他们,要他们加油。两人的守护者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陪在他们身边。

「琦莉,会觉得冷吗?」

「嗯,有一点。」

琦莉抱着膝盖、缩着身子以抱紧收音机,「过来。」哈维拍了拍紧邻自己身旁之处,琦莉便靠着哈维,两人一起披着神官服,这样一来就稍微温暖了一些。四周非常寒冷,岩壁到处都被一层霜所覆盖,使得青苔若隐若现。手脚及脸颊都冻得麻痹没知觉了。

虽然很冷,两人也都筋疲力尽,而且全身都是伤,但感觉这里好安静,只有琦莉、哈维和下士。如此一来又回到了只有三人的世界,这样按照自己步调的徒步旅行,让人觉得很奇妙且有点开心。或许这里根本就没有出口,或许他们正朝向世界的终点前进,但是琦莉觉得这样也不错,因此并不太担心。甚至心中充满隐隐约约的幸福感。世界的终点或许是一个幸福的地方。

琦莉轻轻将头靠在身旁的哈维肩上。

「这里和东贝里的废矿坑散发出相同的味道,囚犯们运送着资源,不断经过这条铁路吧」

「或许是吧。」

哈维边叼着从口袋里拿出的香烟,边点头响应的声音沁入耳里,令人心情愉悦。琦莉不自觉地想要打盹,便轻轻闭上了眼睛。若不聊些什么,自己可能就要睡着了,她在脑海的角落搜寻着话题。

「我们回得去东贝里吗」

「当然回得去。」

哈维轻松做出保证。他寻找放在口袋里的打火机,用像是谈论明天早餐吃什么般的轻松口吻继续说:「首先要打扫,那间房子几乎都生锈了,想必到处都积满了灰尘吧?而且那里也没有玻璃,如果不加以整修,恐怕没办法住人。墙壁也要重新粉刷,家具也要买齐」

「嗯、嗯。床、桌子、还有厨房用具等等。」

哈维在这个时机点轻松地聊起住进转运站房子的计划,让人觉得似乎有些突兀,但琦莉也跟着一起聊。正因为可能回不去,可能无法实现了,才会试着想象快乐的未来。只有现在可以尽情发挥想象力,脑海里浮现出好多好多未来的欢乐画面。

「我要在二楼阳台放置盆栽,我要种香草,还有,我要经营香草店赚钱。」

「生活费只要去打牌就赚得到了吧。」

「不可以啦!」琦莉对说出没有梦想的话、浇冷水的哈维鼓胀起脸颊,「开店是我的梦想,我要自己开店赚钱,就算赚得不多,只要可以生活就够了,赌博不是正当职业。」

「知道了、知道了。随妳高兴吧!」

哈维对着拚命坚持己见的琦莉笑道,收音机也发出噪声笑着。

「我的店里要播放摇滚乐,不要太狂野的,最好是轻快柔和的音乐,下士,由你来选曲吧?下士就放在店里的柜台上,我来负责站柜台」

当琦莉这样说着时,眼底便真的浮现出那个画面。没有客人时就调高音乐音量,边哼着歌边照顾树苗,或是做做干燥花、人造花也可以,或许把雅娜做给她的那种花环加入店里商品也不错。自从离开教区内酒吧后,就没有和他们联络了,等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后,再写信给他们吧。希望老板和雅娜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还有哈维、哈维很难想象哈维在店里帮忙的样子呢!琦莉像是编织着故事般想象着美好的未来,想象力不断膨胀,但脑袋却越来越昏沉,逐渐说不出话来。本来还想说更多更多的,但感觉话好像卡住了。

头前仰后合地倾斜,像是随着火车震动摇晃着般,感觉非常舒服。她闭上眼睛想象,现在琦莉他们坐上了开往东贝里转运站的那班火车,三人不时聊着天、发呆,想象着抵达车站后展开的新生活,那里是他们旅行的终点站。哈维和往常一样坐在靠窗的座位,时而参与聊天时而沉默不语,嘴里叼着香烟。但他从口袋里掏出的不是打火机,而是巧克力棒。

巧克力棒?

琦莉突然回到了现实而睁开眼睛。靠着岩壁坐下的哈维和平常一样拿着打火机,正准备点烟,然后低头看着手里的巧克力棒,眨了眨眼睛。

哈维和巧克力棒。琦莉看到史上最不协调的组合,不禁噗哧一笑。哈维半瞇着眼睛,低头看着从口袋里拿出的巧克力棒,脸上露出了宛如黑巧克力般的苦涩表情。

「为什么你会有种东西?」

「尤利乌斯的奶妈给我的,她说巧克力对于消除疲劳很有效,能恢复精神,叫我身上不要带药,要带这个东西。然后就硬塞给我。」哈维噘起嘴巴说道:「给妳。」接着将巧克力棒粗鲁地塞给琦莉。

琦莉开心地收下哈维塞给她的巧克力棒。她心想:反正肚子也饿了,而且多少可以使体温上升一点吧。

「你要一半吗啊,对了,哈维讨厌巧克力。」

「我不是讨厌巧克力。」

琦莉突然停住想要将巧克力棒折成两半的冻僵的手。重新将手插进口袋里找着打火机,随意回答的哈维旋即露出「完蛋了」的表情。

琦莉一直斜眼瞪着哈维的脸看。

「你不是说过讨厌巧克力?」

「我说过吗?」

琦莉对着装傻转过头去的哈维穷追猛打:「你有说过吧?你就是这样狡诈地不承认自己说过的话吧?」

「妳、妳,真烦人」

「我才不烦人!」

琦莉探出身体想要闯入哈维的视野,但冻僵的脚尖在铁轨上滑了一下。

「呀!」

在岩棚边缘踩空往前扑倒的他,膝盖和脸都撞到了铁轨。

「琦莉?」

哈维脸色大变,赶紧用手摸索着四周,琦莉抓住哈维伸到她附近的手坐了起来,已经完全冻僵的脸被这么一撞感到非常刺痛,琦莉压住脸颊,以泄气的声音嘟囔着:「巧克力掉了」刚刚她摔倒时手一松,巧克力棒就滚落到谷底去了。不过倒霉的话,摔下去的可能是她自己,所以只撞到脸颊和膝盖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妳」

一脸苍白的哈维愣了好一会儿,才松了口气。

「撞到哪里了?」

他摸着琦莉的脸庞,尽管就面对面坐在身旁,但仍感觉他很小心翼翼地摸索着。

「哈维」

琦莉握住哈维摸着她嘴唇的手指,从正面笔直仰望哈维的脸,以有些颤抖的声音说:

「你已经、看不见了对吧」

「」

哈维面无表情地看了琦莉一会儿,然后轻轻笑了。红铜色的右眼和暗褐色的左眼,对准了眼前模糊的焦点。

他的脸靠近琦莉,用温柔低沉的声音说:

「我看得见啊,这是琦莉的脸。」

低语声和有点干燥的薄唇触碰到琦莉的嘴唇。

呼一股温暖的气息进入嘴里。

接着,可能只有短短一秒钟,但却让人以为是永恒的一瞬间,琦莉睁大了眼睛,从最近的距离凝视着哈维的脸。两人的下巴正下方传来了收音机的噪声,彷佛在说「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但哈维似乎毫不在意,而已经全身僵硬的琦莉也充耳不闻。

碰触到的嘴唇分开了。琦莉保持正襟危坐、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的姿势,就连呼吸都停止似地一动也不动。残留着哈维体温的气息仍在琦莉嘴里,哈维别开了脸,以开玩笑的口气说道:

「这是用来代替巧克力的,感觉暖和了吗?」

他打趣地说完后,就潇洒地别开视线,重新用在口袋里找到的打火机开始点烟。

你们居然趁别人不会说话时做出这种事!俺不是说过俺还没死之前,不准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吗!虽然收音机不断发出吵人的噪声,呆滞视线仍在空中游移的琦莉,几乎是无意识地用裙襬盖在了收音机,使得他的牢骚噪声在衬裙下听起来含糊不清。

才过一会儿,琦莉就感到体温上升。不只身体暖了起来,感觉脸也彷佛快喷出火焰。琦莉舍不得将哈维的气息吞下去,暂时憋住气一动也不动,但感觉越来越痛苦,她这才终于吸了一口气。她感受到哈维那带着一丝烟味的气息进入到体内,体温也逐渐升高。

「啊、呜、啊你好狡、狡猾。刚才、突然、我还没做好准备」

琦莉的脑袋里单字乱七八糟地参杂在一起,只能断断续续地脱口而出,同时嘴巴还像个傻瓜投一謌一蜀。

「说我狡猾我信守承诺还被妳这样说」

抽着烟的哈维,单边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琦莉不满地鼓胀起脸颊,「再、再一次,好好地」说到最后声音却逐渐消失。只见她视线朝上看着哈维,而哈维也斜眼瞄着她。「没、没没、没事」琦莉满脸通红地低下头。收音机在端坐着的琦莉裙子下仍口齿不清地说着话。

随着一股轻飘飘温热的感觉,神官服的外套遮住了视线。哈维像是要覆盖琦莉般,夹着香烟的左手撑在靠着岩壁的琦莉头旁。这次哈维的嘴唇慢慢碰触一脸狐疑地抬起头的琦莉嘴唇。

插图088

闭上眼睛后

过了一秒、两秒、三秒左右。

两人彷佛在确认彼此的触感和存在。

随后嘴唇分开。琦莉睁开眼睛后,早已转过头去抽烟的哈维,斜眼瞄着琦莉,脸上浮现出少年般的天真害羞笑容。

吞下去的气息和烟味,就像他的笑脸一样温柔又痛苦地沁入心中。虽然这比任何事都令她感到开心,但同时却也感到一阵心痛,眼看泪水即将溃堤。

琦莉心想:此时哈维的内心,一定有什么挂心的事情结束了。他内心世界的终点是如此温柔、温暖,但也如此痛苦又难受。

琦莉开始听见裙子下方传来夹杂着噪声的模糊音乐,她隐隐约约听出来耳熟的中板摇滚音色。这是世界终点的音乐吗至今的旅程中常陪伴着琦莉他们的音乐。琦莉心想:如果能伴着这个音乐一起走到世界的终点,或许也不错。

「琦莉。」

她听见哈维融入音乐里的呼唤。可以一边听着收音机的音乐和哈维的声音,一边走向世界的终点,真是一件幸福的事。已经没有遗憾了

「琦莉,喂!」

肩膀被摇动的琦莉,不自觉地睁开眼睛。而哈维已经站起来环顾着四周。

「下士收到电波了」

琦莉听到那道声音后,惊讶地掀开裙子,将被盖在衬裙下的收音机拖了出来。虽然噪声很严重,而且断断续续,但从喇叭里流泄而出的确实是弦乐器的音色。

「是从哪里接收到的?」

琦莉定睛凝视着台车铁轨往前延伸的岩棚前方。从这里可以看见矗立在左右两边、被黑暗包围的岩壁。

「站得起来吗?」

「嗯。」

哈维抓起琦莉的手臂,琦莉则重新将收音机挂在脖子上,以冻僵的手脚努力站起来。两人手牵着手,像是被音乐引导似地再次开始往岩棚的道路前进。即使绵长缓缓延伸的岩棚道路逐渐变成了陡峭的上坡,他们仍一步一步努力往上爬。

不久后,两人来到了台车铁轨中断的地方。原本应该是升降石化资源的简易升降机已经故障,但似乎可以沿着岩石突起处一路往上爬。哈维用手摸索了一下,随即爬上一颗颗岩石,接着伸手将琦莉往上拉,两人使出最后的体力往岩壁上爬。收音机变形的喇叭勉强播出的音乐,虽然只能听到一点点,但确实可以清楚听见声音。

终于看见了陡峭的断崖绝壁顶端,被岩壁包夹的狭窄天空射出一道淡淡的砂色光芒。当琦莉攀上最后一颗岩石、爬到地面上时,哈维将她拉了起来。

鞋底踩到了土地。

「哇啊」

白浊的气息立刻融入清澈的冷空气中。

牵着手的两人站在那里,不发一语地眺望着眼前一览无遗的景色。

在砂色且微阴的最北方天空下,地面上的黑土一路延伸到视野的尽头。淡淡的阳光照射着冰冻大地的每个角落,反射出闪烁透明的光芒。

美得令人不自觉地想哭,壮丽的景象令人目眩神迷。

「山脉上居然也有这样的荒野」

琦莉由于太过感动,语带哽咽地低喃着。

「哈维,你看得见吗?」

琦莉小心翼翼地询问站在身旁的哈维。哈维盯着眼前的景色,彷佛用全身去感受,而非用眼睛去看,只见他用力吸了一大口辽阔冻土的空气后吐出,然后露出微笑。

「嗯,我感受得到」

收音机收到的电波越来越清晰强烈。琦莉用手遮住冰雪耀眼的光芒,环顾了一下四周,她看见远方视野的尽头,好像有一座高耸的铁塔。她往前走了两、三步后,踮起脚尖凝视着那里。

那是移动电台?不知是否和西北峡谷遇到的电台同一个年代,只见这座拥有相似外型高塔的大型移动建筑物,逐渐从冻土的另一头接近这里。

「哈维,我们得救了!」

琦莉精神抖擞地对着电台塔挥手。嘎吱作响的电台塔车轮削过冻土,逐渐靠近。琦莉满心期待地等待着,但电台塔即将从琦莉他们的前方经过。「啊」他们没有发现我们吗琦莉挥动的手就这么举在半空中,愣在那里不动。电台塔又再次逐渐变小,将两道非常渺小的人影留在辽阔的冻土正中央,收音机收到的电波也越来越微弱。

「我还以为是来救我们的」

琦莉放下手,失望地低着头。

「琦莉。」

哈维低声叫道,同时拉了拉琦莉的衣袖。

「声音又回来了。」

琦莉再次抬起头,收音机收到的电波回复一了些。可以看见曾经一度远离的铁塔又再次逐渐接近。

两人就在那里等候,不久后排成纵列的大型车轮削过冻土,逐渐靠近的移动电台在有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侧面墙壁的一扇长方形舱门打了开来,黑暗的舱门内出现人影。琦莉不自觉地咽下一口口水等待着。

「你们是遇难者吗?」

一道类似下士说话方式的男子声音、仿佛带有战前旦首的大嗓门传了过来。一名身穿砂色破烂防寒衣的中年男子从舱门现身。

「是谁?是谁?」

男子发出声音后不久,传来更高亢、天真的声音。男子身后有一名戴着防寒帽的小男孩稍稍采出脸来,眼睛发亮的他兴奋地叫着:「真厉害,是下面世界的人!」

这就是琦莉他们与这支住在最北端冻土、播放着游击电台频率音乐的民族相遇的过程。

世界仍末结束。

世界的终点仍然辽阔,甚至辽阔得令人叹息、想哭,这个琦莉他们未知的世界仍继续转动。

再撑一下,旅行尚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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