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没有一台汽车可以永远跑下去一样,没有任何人能毫不休息地工作。即便身体是铁打的,也得在适当的时候休息以养精蓄锐,补充汽油——也就是精神和体力,否则活不下去哪。
总而言之啊,我想说的是“不要去做那些多余的工作”。就算放着不管,其他的工作还是会找上门来,堆得像山一样高,根本没有必要让自己受罪。能休息时就乖乖休息,把补休消化掉,然后保留体力。这样一来,你才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今后数十年的员工生涯。就像东京马拉松,你看过有人用五十公尺赛跑的速度跑完全程吗?这是一样的道理哦。
咦?你说室见?
啊啊,千万别学她哦。她可是那种熬了三天三夜之后还能跑到Dc(资料中心)进行作业的人。身体构造完全不同,你就当作她是另一个星球来的吧。要是你用她的方法去做事,要不了一个星期就会搞垮自己。包括我本人已经放弃了。以前有一次担任专案经理的时候,曾经陪她实际作业过……真的,根本别想回家。不但三餐只吃鲔鱼罐头,就算在没有冷气的环境里还是照常工作。我真怀疑,她的背上该不会装了什么开关或者按钮之类的。樱坂,你经常脱室见的衣服来玩对吧?
她身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零件?
……咦,你没脱?拜托,别开玩笑了好吗?你之前不是还拿着她的袜子在办公室里跑来跑去的……嗯?那不一样?拿是拿了,但却另有苦衷?
算了。
总之,我再强调一遍,别强迫自己去找事情做。当手中没工作时就好好休息,充分地放松以准备迎接下一个工作。千万不要问“请问还有什么要做的”。保留力气,工作时最多拿出七成的干劲。如此一来,就算过上突发性的作业或问题也能够从容应对。熬夜或假日出勤也不会搞坏身体了。
这样知道了吗?
嗯,既然这些话对你有帮助,我也觉得很欣慰。毕竟我可不想看到小组成员里出现伤兵啊。
不不,你不用这么低头向我道谢。我和樱圾不是麻吉吗?
……话说回来,我刚说的那些闲暇时间里,有件事情想拜托你帮忙……可以吗?
啊,怎么还没说完你就想溜呢?别担心,这件事很简单,每个人都会做。大概只要两个人月
(注:一人一个月的工作量)……不,是三到四个人月吧?哈哈哈,详细数字你就不用在意了。总之我们边喝酒边聊吧。服务生,麻烦来两瓶天狗舞……咦?樱圾,你跑哪去了?樱坂……?
“业务确认完毕。可以解除待命了。辛苦了。”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樱圾工兵全身的紧张随之崩落。
工兵他放下话筒,做了一个握拳的胜利姿势,然后抬头望着天花板。整个身体靠在椅背上,同时大口地深呼吸。短暂地绷紧嘴唇后——
“终于结束了——!”
工兵情不自禁地大叫。
十月一日星期四,下午十二点十分。骏河系统的办公室里。
工兵坐在S E部门的座位上。桌子上摆着好几张检查表、体制图,以及联络人一览。文件的标题是“Better Media公司总公司迁移专案,迁移当日资料”。没错,今天正是持续将近两个月的迁移专案,盼望已久的交货日。离开位于六本木的旧办公室,在新的总公司——有明的办公室里开始执行业务的日子。为了应付突发状况,客户吩咐自己在中午之前保持待命状态,而刚才便是解除待命的一通电话。
结束了,结束了,总算结束了。
工兵喃喃自语着,享受这句话所带来的余韵。一股快戚慢慢地涌上全身。啊啊,成功了,我完成专案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担任P M所统筹的案子。
这并非轻松的工作。一开始自然是跌跌撞撞,而在决定作业负责范围后,专案仍走了不少的冤枉路。客户负责人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连金额跟合约的协调都全部丢给工兵去处理。时程错综复杂,被迫延后了好几次规格定案日。工兵内心不知道有多少次想放弃PM这个位子,但室见、药院,还有其他的成员却全力支援。大家并非相互推卸责任,而是团结一致地面对客户。
真是的……这么杰出的团队,用在我这种菜鸟身上实在太浪费了。假如没有他们的帮忙,专案可能早就已经垮掉了吧。
“你啊,要是以为这种专案小组是常态,那就大错特错了。之前也说过,在商流上毫无关系的业者是陌生人。不,是热带草原上的肉食性动物。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对方咬住尾巴,将麻烦的事情统统推过来。像这次的做法,别以为每一次都能成功。”
室见板起面孔这么告诫着。的确,这一次的情况很特殊。先是碰巧结识药院这样的工程师,成功地找出彼此的共识。于是从EXEC SOL到骏河系统,最根本的专案体制才得以重新建立。从一般的角度来看,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只能说……自己所处的环境太得天独厚了。
但即便如此。
就算是这样。
完成一项专案的事实依旧没有改变。
专案经理樱坂工兵,顺利完成了出版社迁移专案!
呵呵。
嘴边带着笑意,工兵从座位上站起。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与对面隔间的海鸥四目相交。
这位黑头发、白皮肤,一身工作围裙打扮的助手微倾着头,露出不解的表情。
“工兵,你的心情好像很不错呢——”
“看得出来吗?”
“可以可以。”
海鸥点点头。
“打个比方,就像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某中学生发现爱慕的女同学的体育服一样。”
“啊——原来如此,实在很贴切……喂,这什么意思!我的表情有那么下流吗!?”
“如果配上声音,就是‘嘿嘿嘿,你尽管叫吧,反正这里不会有人听见的。哦哦,真可怜,你在发抖吗?立华还真是可爱啊。呵呵,好白嫩的肌肤’之类的表情。”
“那是什么表情啊!?”
表情丰富也该有个限度吧。
况且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为何会突然冒出室见来?情境简直是乱七八糟……嗯?如果自己和室见是同班同学,那就没问题了吧?角色是班上某个好胜的女孩。平常很强势,看到她都避之唯恐不及,但在某次一起负责学校的活动(如学园祭的实行委员等)后便开始察觉到她的魅力。在这之后,一直未能向她传达爱意。到了毕业的前一天,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把她的体育服——
不行了,明明中途还是青春爱情喜剧,最后一下子就变态起来了。一旦衔接起来就立刻离谱到扯不下去。
怎么会变成这样?
工兵叹了口气,摇摇头:
“是解决掉一项工作了。就是我和室见搞了两个月的案子。”
“莫非是……那个迁移案?”
“没错,就是这个。”
听见工兵的回答,海鸥睁大了眼睛:
“哦——这样不是很好吗?工兵你好像是整个案子的负责人对吧?原来已经顺利完成了啊。真是太厉害了——”
“这个……过奖过奖。”
虽然是很厉害没错。
工兵腼腆地抓抓头。
“正确来说,之后还要交付成果及举行结案会议,不过最大的难关总算度过了。再加上其他案子也都告一段落,看来这个周末大概可以不用上班了。”
“也对,你这阵子周末也都一直加班呢——”
海鸥眨眨眼,感慨地这么表示。
“啊,这么说,工兵你是三天的连假对吗?明天是星期五,记得你好像已经申请补休了?”
“没错没错。”
工兵点点头。
“不仅如此,室见还交代我,今天待命结束后就能直接返家了。她说因为提前上班的关系,今天可以早点下班。这样一来,三天连假就变成三天半连假啰?真不敢相信,这间公司实在是太大方了。之前还骂这里是黑心企业,我必须说声抱歉。这下是休息得太久,身体都会生锈了。”
“……完全变成一只社畜了呢。”
“咦?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不,没什么。”
海鸥摇摇头,重新面对工兵:
“对了,你休假时有什么安排吗?例如聚餐、购物或是去旅行之类的。”
“只要是海鸥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会详加规划哦。”
“原来如此。也就是毫无计划,待在家里休息吧。”
被彻底忽略了。
亏我特地鼓起勇气开口……大受打击。
工兵低下头,忍住想要大哭的冲动。几经思量人生的价值后,他叹了一口气:
“……是啊,什么事都不做,就待在家里哦。开着电视,在房间里无所事事之类的。”
“嗯嗯,偶尔也要像这样放松自己才行呢——”
海鸥盈盈一笑,双手离开键盘,做了一个小小的伸展动作。
“嗯……这么说,下午的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吧。藤崎先生出差,立华也不在。”
“啊,说得也是。”
室见今天一整天都外出。上午有一项作业,下午似乎排了几个客户的例行会议。最后的行程则是六点(!)到狭山,然后不回公司直接返家(这么早回家真的很罕见)。
“不好意思,接电话和收宅配的工作都要麻烦你了……”
见工兵恭敬地行了一礼,海鸥急忙挥挥手“啊——别客气别客气”。
“用不着放在心上。在工兵你进公司前,这些本来就是我一个人在做的。况且今天要处理的事务也比较少。”
“是吗?”
“是啊是啊。”
海鸥眯起一只眼睛。
“所以工兵你就好好休息。忘掉公司的事情,尽情地去放松一下吧。”
尽情放松……吗?
尽管大白天就能从公司解脱,不过心情好像还是有点放不开,干脆去逛逛书店或咖啡厅吧。今天正好是Morning周刊的发售日,不如就边听音乐边喝咖啡,享受阅读的乐趣好了。
……嗯,嗯,就这么办。
工兵微微点头,然后抬起睑来:
“那就不客气了。我先写一封信报告室见,然后就下班回家。”
“好——”
海鸥回答后,工兵返回自己的座位。他解除荧幕锁定,叫出邮件软体,在建立新邮件的视窗中输入室见的邮件地址。
虽说是报告……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大致上就是“Better Media的案子已经顺利完成。我这就要下班,有什么事情请跟我联络”寥寥的几句话。包括检查一遍的时间在内,用不了五分钟就能发送出去吧。
不出所料,内文马上就写好了。最后再确认有无错漏字,正要按下寄出的按钮时——
通知区域里忽然跑出新邮件的图示。工兵切换视窗,发现邮件被归类在Better Media专案的收件匣里。寄件人是……客户负责人?
我看看……希望你们事先提供机器的维护厂商通讯录?时间不急,但我们想在结案会议之前发放给公司里的人?可以的话,最好在下星期二之前寄出……
唔,那个总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的负责人,居然会表现得这么积极。莫非终于体认到,这是他们公司要用的系统了吗?了不起了不起……只不过,要是能再早一点通知就更好了。
(下星期二吗……)
很尴尬的一个日期。星期一有业平的例行会议,很难抽出时间来处理。星期二则要解决一堆
例行会议上提出的问题。嗯,反正各个供应商的联络方式都在手边,倘若只是整理成一张表格,
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
开始动工吧。
想了又想,工兵做出这个决定。
明天起是难得的三天连假,实在不想留下任何后顾之忧。很简单,才三二十分钟就能处理完
毕,一样可以早早回家。
工兵在椅子上重新坐正,开启Excel。从第二行开始,他由左而右依序输入“机种”、“序号”、“窗口资讯”等列标题,然后加上框线,制作成大略的表格形式。接下来是从各供应商的邮件中复制资讯,贴在表格里。
作业顺利进行了好一阵子。这或许要归功于事前在脑中构思了一番吧。各供应商的报告内容也没有不足之处。哼着歌,一边敲打键盘十多分钟后,工兵忽然停下手边的动作。
嗯嗯……嗯?
他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好奇怪。EXEC SOL寄来的资料里,二楼和五楼的楼层交换器,序号是不是重复了?将储存格重新排列……啊啊,果然,数值是一样的……等等,像UPS之类的,全都是同一组数字嘛!而且根本不像序号,反倒像机器的型号……哇,这个……太糟糕了吧。
工兵拿起电话,拨给EXEC SOL的业务。不久,话筒中传来接通的声音。
“喂,您好。”
“啊,不好意思。我是骏河系统的樱圾。”
“啊啊……啊啊,这次承蒙您的照顾了。真的非常戚谢。托您的福,我们似乎顺利结案了。哎呀,真是松了一口气呢。太好了太好了。”
唔唔……这是什么完成艰钜任务之后的解脱语气——EXEC SOL后来应该只负责贩售机器,并没有被卷入太大的麻烦才对吧……带着一种无法释怀的心态,工兵开口回应:
“不客气,后绩还有结案会议要召开,还请你们多多指教了。”
礼貌性地回答后,工兵换上另一种口吻:“只不过——”
“关于贵公司送来的机器一览表,上面的资讯好像有些出入的样子。”
“有出入……吗?”
“序号出现重复,变成疑似型号之类的数字。”
“咦咦?真的吗?”
又来这套了。
“我们所交付的资料,应该由几位负责人严加确认过了才对。”
你们难道所有人都只确认字型有没有统一吗?
工兵重重叹出一口气,按住太阳穴的位置:
“总之,可以请贵公司的业务再确认一遍吗?我想只要看一眼,很容易就能找出问题。”
“是,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工兵重新面对荧幕。他摇摇头,再次叫出Excel的画面时——
胸前的手机传出钤声。拿起一看……奇怪,是客户——Better Media的负责人。
“喂,我是骏河系统的樱圾。”
“啊啊,您好。不好意思,请问现在方便说话吗?”
工兵应厂一声,用肩膀夹住手机,拉近便条本翻开一张便条纸。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莫非是待命结束后出了什么状况?他略感不安地询问道。
“我刚才寄了一封邮件过去……”
什么啊……原来是这件事。
呼,紧绷的肩膀顿时放松下来。
“是维护厂商通讯录对吗?是的,我已经收到了。目前正在处理中,应该立刻就能完成……今天以内交过去就可以了吗?”
“啊,不,那个……其实,我想请您修正……追加一点东西。”
“追加……?”
极度耸动的一个字眼。
“是什么样的内容呢?”
察觉工兵的语气有异,客户急忙解释“不不,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不是有所谓‘软体支援政策’这项东西吗?在BIG-IP这系列的机器上,能支援到多少代之前的韧体。就是想请您追加这个东西。”
“支援……政策。”
工兵回忆着,一边念出声音来。
啊啊……供应商好像曾经提过这件事吧?他倾着头,在便条本上做记录。
“知道了。待我确认过后会追加上去。其他方面没有问题吗?”
“是的,没有问题。啊,不用赶在今天,下星期二之前完成就行了。”
“好的。啊,不过我尽量在今天处理完毕。”
工兵自顾自地说毕,双方的对话就此结束。
(你愿意,我可不愿意啊。)
挂掉手机,工兵再度开始修正表格。
将EXEX SOL相关的储存格反灰,然后新追加一个“支援政策”的列标题。确认各供应商的邮件,从中抽出有关维护周期的资讯。有几间公司忘记注明,必须发信询问,就顺便附上尚未完成的资料,请对方一并确认是否有误。
唔。
大致安排妥当后,工兵抱起了双手。
那么……各公司要多久才会回信呢?三十分钟?不,一小时?
这么空等下去也不好,还是来整理一下其他资料吧。实体接线图及连接埠分配表……对了,最后的变更项目应该还没记录上去。
工兵连上档案伺服器,复制所需的资料,然后放在桌面上更改档名。
开始编辑。
……这完全没更新过嘛。不仅如此,还缺少了最近这几个星期的修正。搞什么啊……一定是室见。她总是把文书作业放在最后才处理。
没办法,自己能做多少算多少了。确认最新的系统设定便能判断大致的现况,然后参考其中的描述和VLANID(注,。虚拟区域网路识别码)……嗯。
哦哦,网路图上面的线条好像有点歪掉,看着就觉得别扭。得确实连到接头上才行呢。就这么对齐网格线,调整尺寸弄成垂直,还有字体的大小也是——
就在专注于工作的当下,耳边忽然传来硬物碰撞的叩叩声。
工兵抬起头来。
海鸥站在隔间的入口处,往下看着这边。或许是用手背轻敲隔间的缘故,她保持右手上举的姿势。
“工兵,你还在工作?”
她的语气显得十分疑惑。工兵眨了眨眼睛:
“?不……马上要回去了,只是在处理一点事情。”
“一点事情……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啰?”
“咦?”
他急忙望向墙上的时钟。时间是……五点十五分?
咦……咦咦咦咦?
见工兵一脸茫然,海鸥轻轻叹了口气:
“刚才叫了你好几声,但是你完全没有反应,依然在专心工作……真的不要紧吗?这样东忙一点西忙一点下去,不是就会到末班车时间啦?”
“唔……这种事——”
怎么可能——这下半句话卡在工兵的喉咙里。下班时间……自己居然完全没有发现。还以为只做了一个小时而已。
冷汗划过脸颊。
怎么回事?难道我工作得太投入,甚至忘记时间的流逝?明明已经可以回家不是吗?这……该怎么说?我该不会和室见一样是工作狂——
(…………)
他拚命摇头否定。
开什么玩笑。我绝对不是那种工作成瘾的人,而是非常注重私人时间的现代青年。宽松…,没错,就是宽松世代。最讨厌工作,偷闲万岁!有薪假万岁!
工兵拭去脑中的不安,重新面向海鸥:
“没问题,我今天会准时在家里吃晚饭的。真的只剩一点点,等供应商回信后就结束了。”
“是吗?那就好……”
别太勉强自己哦——留下这句贴心的叮咛,海鸥便离开了现场。
工兵转而确认荧幕,发现还未收到新邮件后立刻拿起手机,按下重拨键,打给EXEC SOL的业务。
“喂,您好。”
“我是骏河系统的樱坂。关于下午询问的事情,有什么进展了吗?”
“啊,实在很抱歉,我们目前正在确认中。这个……大概还需要三十分钟左右才能送出。
“不好意思,请你们尽量快一点,我这边要赶在今天回报给客户。”
“啊——是的,我们会尽快。”
“拜托您了。”说毕,工兵挂断电话。
他整个人靠在椅子上,瞥了一眼时钟。现在的时间是……五点二十分。三十分钟后就是五点五十分。待收到资讯后立刻反映在资料上,六点之前就能回家——
不过,又是很尴尬的时间……
若是等五分钟就能小憩一下,如果要等一个小时就先去做其他工作。但三十分钟无论做什麻都很不对劲。不……什么都不做,悠哉地等下去也是可以,但或许是心情浮躁的缘故,不想这么白白浪费时间。
三十分钟能做的事,三十分钟能做的事。
思索好一阵子后,工兵终于想到了。
对了,先把没用的文件拿去碎纸机处理掉吧。最近都忙着开会,也累积了不少资料。干脆本整理一下不要的文件好了。又可以顺便清理桌面,实在是一举两得。
嗯。
他重重点了个头,离开座位。
然后带着资料来到入口旁的复合事务机区,拉过一张侧桌用来摆放钉书机和回纹针。
先从文件里抽出五张纸丢进碎纸机里。机器并未卡住。接着是八张、九张。随着张数增加,资料逐一被裁碎。
交换器的估价单、机器的型录,然后是议事纪录——已经抄录完毕了。提案书初稿用不到,流程手册草案也不需要了吧。0K。裁碎,裁碎,裁碎。
将资料送入碎纸机的举动持续了几分钟,工兵忽然感到不对劲,立刻停下动作。
眼看要被裁碎的文件,后方赫然可见红笔书写的痕迹。翻过来确认后,是一幅将四方形堆叠起来的图形。
啊……糟糕。
他急忙收回文件。
记得是上个星期初吧,室见给自己上了一课有关VPN(注:虚拟私有网路)的讲义。资料如何加密成为封包,她将一连串的流程写在白板上,同时吩咐自己整理成一份PowerPoint。后来因为忙于Better Media的交货,居然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好险好险。
工兵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将这份文件保管起来。
要是放着不管跑去休假的话,到时一定会被被她修理。你这家伙胆子不小,竟敢无视于上司的指示申请补休,看我戳死你……之类的。
(……不过,一个小时内应该可以搞定吧。)
他在脑中盘算着。
配合通讯录的制作,在七点之前完成所有资料,然后火速回家准备晚餐……嗯,在家里享用晚餐的目标仍未改变。虽然……有一点点晚,但还在当初计划的范围内。
“工兵?我准备要下班啰。”
听见海鸥的声音,工兵回头。黑头发的助手背着肩包,正站在入口处。工兵轻轻点了个头,
“今天辛苦了。我们下周见。”
“嗯,你也好好休息哦……不过——”
海鸥做出倾头的动作。
“总觉得……我们明天好像还会再见面呢。”
这是什么话!
“海……海鸥你真是的,到底在说什么啊?不可能的啦,难得案子告一段落,我一定会好一休息的。”
“那就好。”
海鸥叹息道。整个人眉头深锁,露出不安的表情来。
“劝你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工作上门,社长也有可能会带着案“闯进来找人。换成是我的话,就会关掉手机,赶快离开这里。在情势还未恶化之前。”
恶化……
耸动的字眼令工兵背脊发寒。
他摇摇头回答:
“不,我真的要回去了。再三十分钟……一小时,不,两小时以内。”
“……好吧,反正我已经劝过你了。”
海鸥放弃再次劝告,重新背好肩包。她嘴角上扬,面露微笑:
“那么下周见了。”
“是的,星期一见。”
门关上后,现场只剩空调及电脑风扇的低沉噪音。
好……
工兵卷起衣袖,重新面对眼前的碎纸机。
游戏时间结束了。如今我要化身为修罗,无论电话钤响或客户来访都一概不理。目不斜视,专心把事情做完,然后离开公司。要骂我缺乏社会人士的自觉就尽管骂吧。打从下班时间一过,我就不再是接线小弟了。现在的我是出于私人的善意才留在这里担任义工。休想再叫我发挥什么上班族的良知了。
剩下的作业……是维护厂商通讯录和VPN的整理。嗯,绝对不会再增加其他东西了。就算来了十万火急的委托,一样也要拍拍屁股走人。
回去,回去,今天一定要回家。
工兵念咒般地念着这段话,再度开始裁碎资料。
奇怪……?
工兵眨了眨眼睛。
指针停在晚上十点的位置。怎么一转眼就过好几个小时——简直太莫名奇妙了。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工兵纳闷地扭扭脖子。
清理完不要的文件后,紧接着是制作交给室见的报告。作业当中,EXEC SOL终于来信了。看到对方依约附上了维护资讯,工兵总算松了一口气,点选附加档案,开始确认修正内容……在这之后怎么了?
啊啊……对了,想起来了。由于Excel启动的时间太慢,在等待的期间里顺便浏览一下其他邮件。本来是没有回信的打算,但在看到那些可以马上回答的信件后还是忍不住按下了回覆……
然后就——
(喂喂喂。)
工兵微微感到一阵恶心,口中喃喃自语着。我到底怎么了?时间观念完全错乱。这已经不是拖到得搭班电车的程度,而是放着不管就会毫无限制地一直工作下去。
……还是回家吧。
迟来的决心。虽然还有几件工作没完成,但眼下机不可失。从刚才的情况来看,继续待下去显然太危险了。
“劝你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工作上门,社长也有可能会带着案子闯进来找人。”
海鸥的叮咛在脑中响起。
的确……灾害和社长,这两样东西都是在快被遗忘时找上门来的。搞不好这时候,那个秃头正朝着S E部门这边走来。两眼发光,扬起厚厚的嘴唇,寻找名为专案负责人的牺牲品。
工兵浑身颤抖,整个人站了起来。他拿起公事包,一股脑儿地将笔电塞进去。
不仅如此,室见毫无音讯一事也透露出蹊跷。
假设会议是六点开始,如今好歹也踏上回家的路程了。换成平时的话,她应该会在车上发信过来。包括会议纪录或是下达给工兵的指示,乘着还没忘记时将讯息扩散出去。然而中午过后,室见居然末传来任何一封邮件。ML、IRC、手机简讯,一切都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莫非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了?
足以让那个室见抽不出空来发信的状况。并非社长的强人所难,而是规模更加庞大的异常事态。
不行。
突然有种危机会成真的戚觉。工兵关掉桌上型电脑,取下证件带之后塞进公事包的口袋里。手机放在胸前口袋,钱包也没忘记拿。好,离开——
“樱圾,找到你了——!”
“我不在——!”
大门入口的另一端,出现了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女。
她用单手顶住大门,使身体保持前倾的状态。服装是附有领结的雪纺上衣搭配一条及膝裙,手臂下方还夹着一件黑色外套。
大大的眼睛、纤细的四肢以及小巧的脸庞,看上去仿佛就是一具人偶。一头及腰的长发光滑柔顺,甚至还能反射出天使的光环。圆滚的脸颊微微泛红,如同打翻了玫瑰露一般。在一百个人当中,大概会有一百个人说她可爱吧。然而如今,少女美丽的脸庞却被欣喜所扭曲。她——室目立华带着一种肉食性动物的笑容走进了室内。
“真的……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我的手机开不了机,害我一直没办法联络你。要是你已经同去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不愧是樱坂,总在我需要时及时出现。这才是我所自豪的部下哦。”
“我……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现在要回去了,有什么事下星期再谈吧。”
咻!
细长的物体刺进背后的隔问。工兵忐忑地转头一看,长柄螺丝起子的握把处正在微微抖动下一刻,被削断的头发飞舞在半空中。
哇啊啊啊啊!
望着全身不寒而傈的工兵,室见换上了一种出奇温柔的语气:
“用不着客气哦。慢慢来吧。晚上十点、十二点或是早上五点回家,也没多大的差别吧?,
“不不不,最后那个也差太多了吧?应该说,难道我要被绑到早上五点吗?才不要!室见你不是也说过我可以回去了?”
“对不起,那个不算。”
不要啊啊啊啊!
工兵欲哭无泪地试图抵抗,但室见的动作却毫不留情。
他的外套被剥下,公事包里的东西被全数倾倒而出,然后被迫再度拿起证件带和笔电。接着,整个人被抓住衣领,一路拖行到会议区。
简直是蹂躏,无视于本人的意愿。仿佛身心都被穿着鞋子的脚践踏了一番。
“……呜呜呜,被玷污了。我完全被玷污了。”
坐在办公椅上啜泣时,室见一手拿着资料走了回来。见到畏缩的工兵,她顿时皱起眉头:
“怎么厂,樱圾?那么没有精神。”
“我怎么可能会有精神”你以为是谁造成的……呜呜,还以为出社会之后,今天终于第一次
、可以在家里享用晚餐了。没想到……没想到……”
“要吃鲔鱼罐头吗?”
“才不要!”
工兵伤心地大叫,然后掩面而泣。
……啊啊,难得的早退……温馨的晚餐……
真是懊悔也无济于事了。海鸥说得没错,要是早点离开公司就好了。不,不仅海鸥,上上僩星期和藤崎先生一起喝酒时,好像也听过类似的忠告吧。不要主动去找事情做,该休息时就乖乖休息等等——
工兵重重地叹息,抬起那灰暗的表情。
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总不能撇下室见一个人回家去。与其有时间叹气,不如赶快扪事情处理完毕吧。
“……好了,到底有什么事?是提案、PM,还是要接手管理运用?”
他自暴自弃地询问,室见却是嗤之以鼻,.
“真是的,才刚回来,怎么会讨论那种严肃的话题嘛。难道就那么不相信我吗?真没礼貌。我的心灵好像受创了。”
嗯嗯……?
用往常的态度试探后,室见的反应居然出乎意料?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莫非只是影印东西或听写议事录这类小事……?
工兵连忙坐正身子。室见叹了一口气,然后微微倾头:
“对了樱圾,你喜欢西日本还是东日本?”
“?干嘛突然问这个?”
“别管那么多,你只要回答就好。”
……?
这是什么心理测验吗?真稀奇,室见居然会在工作时闲聊。难道是累了吗?这也难怪,毕音她从早上一直在外奔波。
东部和西部吗……
“真要说的话……大概是西日本吧。印象中比较热闹一点,好像也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比如大阪或是博多之类的。”
室见“嗯嗯”地附和着,一边点头。
“顺带一提,你觉得静冈算是东日本还是西日本?”
“……这个问题很有争议呢。嗯,静冈由于东西方向较长,热海完全处于首都圈的范围内。烧津和藤枝一带不属于任何一方,而磐田以西就给人一种中部地区的印象。毕竟那里的NTT是西日本,电力公司是东京电力和中部电力两种,J R大部分又是归东海管辖。要划分一个标准,实在是挺困难的。”
“如果真要划分的话?”
“大并川以东是东部,以西就是西部吧。啊,这些话不要向当地人说,不然会引发纠纷的。纯粹只是我自己的感觉罢了。”
原来如此。
室见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在手中的记事本上奋笔疾书。
……不,等等,那是什么笔记?
“室见?喂喂,室见?”
“干嘛?”
“你刚才那些问题,该不会和工作有关吧?”
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和业务扯上关系才对。就在这么想的当下—
“当然有哦。”
还真的有!
工兵瞪大双眼,只见室见递出了一份A 4列印纸。
他皱着眉头,将那份文件一把抢了过来。什么什么……Olivier股份有限公司,据点DNS·DHCP伺服器置换专案,部署时程?
Olivier……这家公司好像听过。我记得应该是制造电钢琴和音响器材的厂商。目前待在老家的妹妹,就读小学时也曾经用这家厂商的钢琴练习过。如今要变更那里的伺服器?交由我们承包?
但室见却摇摇头:
“啊啊,先说清楚,承包伺服器变更的是其他供应商。一间名叫‘ Lambdacom’的使用者型SIer(注:“使用者型”系统整合商是日本—T业界的特有型态,大型企业集团把M-S部门独立成S-公司,然后除了自己公司的资讯整合业务外也承包其他企业的整合业务藉以营利),对方也参加过业平
的选考会……你不记得了吗?”
“这个……对不起。”
工兵犹豫一下后老实承认。“算了。”室见叹息道,然后翘起二郎腿,将手肘顶在椅背上:
“我先从头开始说明一遍吧。今天下午,我和社长一起前去拜访在狭山的某客户。是关于代理伺服器应用设备的提案……案子本身并不是重点。在我们讨论时,还有Lambda com的业务在场。”
“?怎么会——”
其他公司的业务出现在提案现场?
室见耸了耸肩膀:
“这位客户为了简化维护合约,所有案子的机器都向Lambda com采购。所以在本次的代理伺服器应用设备方面,对方建议我们负责安装及设定作业即可,硬体则希望我们从Lambda com购买。社长听完后大怒。”
“大怒……”
“我们所开出的价格,是包含销售机器金额在内的作业费折扣价。要是没有数百万圆的机婴费用,案子本身就变得毫无意义了哦。毕竟我们只加了区区数十万圆的作业费而已。社长罕见地当场发飘,扬言要撤回这个案子,于是客户就急了。”
哦?
“然后,就在事态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Lambda com的业务主动提议换个地方谈一谈。对方带着社长前往休息区之类的地方,双方就这样聊了十分钟……不,是二十分钟左右吧。回来的时候,他们两人都面带笑容,社长也改口表示‘我知道了。作业方面就交给我们负责吧’。”
“咦……这么说,莫非——?”
室见点头承认,同时抛出一份文件来:
“对方会给我们其他案子作为补偿,请我们接受客户开出的条件。结果来的就是这个,变更DNS·DHCP伺服器的现场装设作业。”
“……唔——”
工兵含糊地附和道,拿起资料仔细端详。
原来如此,Lambda com从正在执行的伺服器置换专案中分离出现场装设的部分吗?设计、设定和寄送机器是Lambda com负责,之后则是由骏河系统接手处理。
想到这里,他立刻恍然大悟:
“哈哈……我懂了。室见你刚才问我喜欢东日本还是西日本,就是和作业地点有关吧?现存在决定什么人要到哪个据点去进行作业。”
“哦,樱坂,你的领悟力很不错嘛。没错,因为有复数的据点要处理,所以才事先询问一下本人的意愿。你应该是第一次出差对吧?偶尔当作出去旅行,尽情舒展身心也不错。”
哦?
真是出乎意料的发言。凝视手边的资料,工兵陷入了沉默。
(出差吗……)
话说回来,自从进来这间公司后,一直未在首都圈以外的地方工作过。顶多只是在山手线的范围内和客户开会,偶尔前往位于郊外的资料中心罢了。难得还承接了建构WAN这种全国性的案子,活动范围却小得可怜,所以最近这阵子一直想要拓展一下自己的视野。
况且——工兵这么想道。只要作业早点结束,应该有时间在当地观光一番。室见说得没错,或许真能当作一次外出旅行,尽情去放松自己。
工兵兴奋地撑开鼻腔。
“听起来很不错呢。那么,我要去哪个地方?是博多还是大阪?”
“这个嘛——”
室见翻阅记事本。
“十月三日在福冈,四日在广岛,隔天一大早在神户,下午就前往京都,然后……”
“等一下——!”
工兵大叫,整个人从桌上采出身子,眼珠几乎要跑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不就快等于全国行脚了吗!咦?所谓到西日本出差,莫非是叫我绕遍整个西日本?就我一个人?等等,这太莫名其妙了吧!”
“不用担心,大井川以东是由我来负责。你刚才不是说,那是东日本和西日本的分界线吗?我一向很积极采纳部下的意见,简直就是个理想的上司。”
“有这种强人所难的理想上司吗!室见你负责东日本,我负责西日本,就我们两个人要搞定全国?这个计划未免太不合理了!”
他激动地反问,室见却仿佛在耍脾气一般,嘴角顿时垂了下来:
“我也没办法啊。Lambda com接下这件案子时似乎忘记考虑现场协调费用(注:应付现场突发状况的预备金)。他们如今只好从既有的利润中挤出安装成本。以此反推的话,就只够我们两佣人一个星期的工时费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这哪叫补偿了!根本就是把烫手山芋丢给我们处理嘛!那个社长是白痴吗?我看他的脑岱真的有问题吧!?”
“樱坂。”
室见将手摆在工兵的肩上,同时投以极其阴郁的眼神:
“……你刚说的这些,我已经连续抗议了三个小时以上,最后还是只能来这里。拜托不要瓦提起这件事情好吗?我不想再头疼一次了。”
“…………”
听见这沙哑的声音,工兵无言以对。室见的目光就像活厂千年的老婆婆那样暗沉。表情仿佛厌倦了一切,显得心灰意冷。
唔……抱歉,真是辛苦你了。
低头赔罪后,工兵忽然察觉到一件事实,,
“咦?请等一下。你刚才说十月三日在福冈吗?”
“没错。”
“十月三日……就是后天,星期六对吧?”
“哦——”
室见恍然大悟般捶了一下手掌:
“真的耶。哎呀呀,居然占用到休假时间了——哇,我完全没发现呢。”
“你分明在说谎!一定早就盘算好了对吧!?”
“顺带一提,明天还要和Lambda com进行事前磋商。早上九点在内幸町。”
“不要啊啊啊啊!”
工兵哀嚎道,脸部的肌肉抽搐、站起身来。
“饶……饶了我吧!五六日三天上班,我的假期不就完蛋了吗!而且叫我星期一一大清早出现在神户,那么业平的例行会议要怎么办!?我和你根本不可能同时请假啊””
“这点不用担心。我刚才联络过桥本课长,她说这次的议题比较少,下次的例行会议可以先取消。啊,还有,她觉得博多的明太子是很不错的礼物。”
“不会吧——!”
就这样,工兵的三天连假泡汤了。
失之交臂的补休,将考勤表的剩余休假天数继续往上累积,并在隔月的发薪日当天正式烟消云散。
*
地鸣般的轰隆声撼动空气。下一刻,航厦内响起国内班机抵达的广播。
樱圾工兵放下行李箱,环视四周。巴士站的对面耸立着许多大型招牌。天空一望无际。晴朗的秋日下,计程车在门廊前大排长龙。
——我真的来了。
他嘶哑地念道,目光上飘。建筑物的屋顶写有“福冈机场国内线DOMESTIC”的字样。福冈——真正的九州。
十月三日星期六,上午十一点,工兵出现在福冈机场第二航厦的国内线出口处。天气晴朗,尽管是假日的白天时段,人潮依然汹涌。标示着陌生终点的巴士,伴随低沉的引擎声陆续发车。看似观光客的外国人走过身旁,彼此欢乐地交谈着。
工兵连忙从公事包里拿出记事本。今天的行程是……十二点五十分入馆,十三点整开始作拳
吗?还有两个小时的缓冲。把午餐时间也算进去,应该可以很从容地移动。
(……话是这么说,不过明天一大早就要出现在广岛了。)
他垂下双肩叹息。
行程安排得紧凑无比。难得有一堆看起来很不错的店,这样一来就没有办法喝个过瘾了。
要是可以提前一天来过夜的话……这个念头才刚冒出,工兵便摇头否定。
到头来,昨天——星期五和Lambda com一直讨论到将近末班电车的时间。如事前所预料,案子本身漏洞百出,不仅流程手册,就连据点清单都还未完成。待整理完矛盾的资讯,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两点了。顺带一提,班机是早上八点五十分起飞,所以起床时间就变成早
上六点。这令人气得过头只能苦笑。想要提前过夜,也只是奢望罢了。
……好了,工作工作。
收起记事本,工兵往地下铁人口走去。目的地就在福冈市的北方,可以望见博多湾的海滨。
从地图上来看,最近的车站是机场线的西新站。从这里似乎不用转乘,可以一路直达,对不熟悉地理的人来说真是一大福音。
搭乘电扶梯来到剪票口楼层后,由于无法使用PASM0(注:东京除JR外各线铁路的联营车票)搭车,只得在许久未用过的售票机前购票。
再往下抵达月台,驶往博多的电车正好要开出。工兵急忙冲进车厢,坐在座位上。将行李箱拖到身旁的瞬间,剌耳的铃声响起。车门关闭,横向的G力短暂晃动身体。伴随沉闷的行驶声,电车出发了。
工兵呼出一口气,将肩上的公事包摆放在大腿,接着从里面取出透明资料夹。文件的标题是“现场装设、测试流程手册”,也就是今天的作业手册。
尽管昨天已经看得滚瓜烂熟,作业前还是希望再浏览一次。毕竟是仓促完成,若是抵达现场才发现有任何疏漏就糟了。不安的要素,必须事先排除才行。
工兵逐一翻开文件各页。
首先是案件概要。
将目前利用Windows建构的据点DNS·DHCP伺服器替换成专用的装置。
关于DNS·DHCP——工兵进公司后不久后曾经查过资料,两者都是为了不让终端用户烦恼IP位址的系统。
不用说,网际网路上的所有机器,都是透过名为“IP位址”的识别码——编号进行通信。用户原本必须逐一在各个终端上设定这些数字,指定所属的网路(子网路)与通信的路径(预设路由)才行。开启网页和使用邮件也是一样,要以编号的形式指定欲连接的伺服器并加以存取。
但普通用户不可能都具备网路知识。大部分的人都会觉得“设定IP位址?那是什么?”,甚至不认为这些数字和URL或邮件地址有任何关连。
而这两种伺服器的用途,就是帮助这些用户设定,使连线自动并简单化。
先依序来看。首先是DNS,这就像网际网路上的一本电话簿,可以搜寻哪个主机名称对应哪个IP位址,然后将结果回传。例如想连上google的时候,想必没有人会直接在浏览器输入实际位址74.125.153.103吧。每个人都会选择用google.jp或lgoogle.co.jp来连线。用户端就拿着这个名称去询问DNS伺服器,取得对应的)P位址后连线。于是用户根本不必记住网站的实际位址,就能够浏览内容。
接着是DHCP,Dynamic Host Configuration Protocol。
直接翻过来就是“动态主机设定协定”。正如字面上的意思,是将PC的网路连线过程自动化的一种架构。只要将电脑接上交换器的连接埠,就会自动分配位址和预设闸道。大家或许完全没意识到,家中所使用的宽频路由器似乎也采用了这种设计,难怪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够连上网际网路了。意想不到的地方使用了意想不到的技术,真可说处处都是学习的宝库。
本次的客_-Olivier至今似乎一直利用自己的Windows伺服器来执行这些功能。但因管理不易,再加上为了推展IPV6的支援,于是决定引进专门的应用设备。
他们未来也考虑将所有据点的应用设备以GRID模组来集中管理。整NTP(网路时间协定)伺服器和公钥基础建设等设备,逐渐改造为据点基础建设的枢纽。
这是一项罕见的大规模计划,一幅足以激发工程师热血的未来蓝图——但实际上,这些说明都和今天的作业毫无关系。毕竟工兵的任务只是纯粹装设机器,然后启动开关而已。
尽管还有确认LED以及在介面中输入Ping指令等手续,但基本上不会动到机器内部。里面的设定为何,都是不需要考虑的范围。
工兵再次翻页。
流程一:将事前送达的机器开箱。
流程二:配合检查表对照内容物。
流程三—上机架,布线。
流程四:确认LED后,联络Lambda com的工程师。
完毕。
过程再简单不过,令人怀疑为何要特地派出工程师进行装设。
……这点小事,当地的客户自己不就可以搞定了?
工兵感到纳闷,但室见昨晚却只是冷冷地回答:
“你知道终端用户有多么缺乏资讯素养吗?他们可是一群分不清电话线、网路线和电源线的人哦。像这种负责人,什么‘上机架、确认LED’之类的术语,你觉得他听得懂吗?”
……这个,应该听不懂吧。
工兵忽然想起位在老家的父亲。前一阵子打电话回家时,他一连说了好几次“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后来才知道他想表达“google”的意思。什么“咕噜咕噜”,根本是某魔法阵吧。的确,与其拜托这种程度的人执行作业,还不如花点钱雇用工程师比较保险。
“西新,西新。”
哦。
车内广播告知日的地已经抵达。工兵将透明资料夹放回公事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走出地下铁车站一路北上。步行约二十分钟后,住宅区消失,眼前出现一片度假地的景观。充满南欧风情的公寓、饭店以及购物中心整齐地林立着。
天空一望无际。十月的太阳将沥青路面照得光亮。由于气候温和的缘故,感觉这里的景色不太像日本。再前进一段距离,周遭的建筑物开始变成充满现代戚的办公大楼。沿着海岸,还可以看到疑似天线塔的玻璃帷幕高塔。
(我瞧瞧……记得应该是在这边。)
工兵确认地图。既然那是福冈塔,而海岸在那边……啊啊,就是这里吧。
他认出座落在十字路口对面的一栋八层楼大厦。乍看是很普通的建筑物,但里面似乎却是某电信业者的资料中心。也就是福冈近郊各个Olivier据点的地区通信枢纽。
走在行人穿越道上,工兵一边取出手机。
总之先通知室见,我已经顺利抵达了。毕竟她应该在担心我有没有准时起床……其实,室见才让人担心能不能确实爬出被窝吧。
他从电话簿中选择邮件地址,然后开始写信。
“樱坂:我已经平安抵达,目前就在资料中心前。”
寄出。
几秒后,对方回信了。
“室见:我迷路了。”
……!?
“樱圾:迷……迷路是什么意思?室见你今天是去札幌吧?到底做了哪些事情?”
她的作业地点距离札幌车站很近,从千岁机场只要搭一班电车就能抵达,怎么想都不可能会迷路才对。然而——
“室见:我搭上电车,结果到了一个叫‘苫小牧’的车站。”
方向完全相反!
咦,奇怪?苫小牧好像没有从机场直达的电车吧?难道还特意转车,最后迷路了?这个人到底在干什么啊!?
工兵连忙拿出私人手机,搜寻路线图,并抄下搜寻结果。
“樱圾:总之先搭上开往札幌,千岁线的下行电车!千万不要中途下车。‘札——幌——’,听到这两个字的广播前,请乖乖坐在椅子上就好!”
寄出。
他呼出一口气,擦拭额头的汗水。
真是的……好夸张的路痴。不,毕竟是茧居族,就连东京的路熟不熟悉都还是个疑问。只是这也太绝了吧。
不过,都讲解得这么详细了,应该没问题吧。自言自语中夹杂叹息的瞬间——
“室见……那个,现在来了一班开往函馆的电车,这班车不行吗?”
那——还——用——说——吗!
我……我实在是!居然有这种幼稚的上司……!
难道在学校没学过地理吗?该不会和外表一样,实际上就是个中学生,连社会课都没上过?啊——真受不了!老是给人添麻烦!
……
最后,工兵还是一并查了时刻表和乘车月台,然后发信给室见。吩咐她告知自己下个停靠的车站名,接着比对路线图,确认是前往札幌的电车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过去一大半。时刻是下午十二点四十分,入馆的前十分钟。如今就算赶去超商购买便当也来不及了。
啊啊,真是的……结果连午餐也没吃到。
一声叹息后,工兵无奈地走进大楼的门厅。
DC就位于三楼。在楼层介绍图上确认后,工兵即刻前往目的地楼层。走出电梯,眼前就是资料中心的接待处。一名年轻的男职员从柜台后方站起。工兵将肩上的公事包重新背好。
(嗯嗯……先是办理人馆手续吧。)
资料中心为了安全起见,只开放给事先申请的人人馆。由登记在案的负责人(本次是Lambda com的工程师)寄出入馆者资料,才能在规定的日期和时间执行作业。
当然,入馆者本人的身分也会严加确认。不但要求提供附有照片的身分证件,某些管理严格的资料中心还会采取生物认证。像这种场面,平时都有室见在三芳详细解说指导,但今天却是孤身一人,必须要自己通过这一关才行。尽管不是什么很正式的互动……心里难免还是会紧张。
“您好。”
工兵率先点头问候,同时走近柜台。男性职员也恭敬地行礼,回答一句“您好”。
“我是骏河系统的樱坂。已经申请在本日十二点五十分入馆。”
“请稍待。”
男性职员将目光投向手边的终端。点了几次滑鼠后,他扬起单边的眉毛:
“……不好意思,麻烦再提供一下贵公司的名称及您的大名。”
“咦……骏河系统的樱坂。”
现场响起敲打键盘的声音。
男性面有难色地看着荧幕,不久后露出一副伤脑筋的模样:
“不……我们并没有接获申请。”
“……啊?”
工兵眨了眨眼睛。
“不不,怎么可能呢。是十二点五十分入馆,骏河系统的樱坂哦。真的没有吗?”
“嗯——找不到呢。”
居然会有这种事。
“请……请等一下,我马上确认。”
说毕,工兵退到墙边,拿出手机拨打Lambda com的外线。响了几声后,电话接通了。
“您好,这里是Lambda com。”
“啊,您好,我是骏河系统的樱坂。”
“承蒙您的照顾了。”
“彼此彼此。那个……关于Olivier公司的作业,请问负责人在吗?”
“Olivier公司的……作业吗?”
“是的。”
“请稍待片刻。”
狐疑地告知后,声音远离话筒,隐约听见另一端传来“喂,Olivier公司的案子是谁负责的”、“咦?作业内容?不,我没得知那么仔细”的交谈声。
工兵绷紧嘴角,内心的不安如乌云般涌现。怎么回事?看这样子很不妙啊。
他回想起昨天开会的状况。好不容易敲定流程后,Lambda com的工程师却突然冒出一句“我明天要去处理其他案子”。当然,自己当场就愣住了。这个人在说些什么?难道是睡眠不足在说梦话?
但对方信心十足地保证“我已经指定了代理人”、“只要说是Olivier公司的案子,对方就知道了”、“进度也会交接下去的”——既然语气如此肯定,当时也就放心下来了。
“让您久等了。不好意思,负责的人员正在开会中,待结束后再跟您联络可以吗?”
完全没交接嘛!
工兵脸色大变,连忙对着手机叫道:
“不……不不,这有点困难。我在客户这边,对方表示你们没有提出入馆申请,所以我现在被挡在外面进不去。原定的作业时间快到了,我希望尽快和负责人取得联络。”
“啊——那个……入馆申请是我们这边要负责的吗?”
“是的。”
对一个毫无紧张感的人持续说明了数分钟后,对方才终于表示“我立刻请他和您联络”。
挂断电话,工兵坐在墙边的长椅上。就在焦急等待的时候,手机传出了震动。
“喂——是骏河系统吗——?”
话筒中响起莫名拉长的声音。没有起伏,语气上却有些臭屁。这是哪个地区的方言?怎么听来很慢条斯理的样子。似乎未察觉工兵的急躁,对方继续说道:
“不好意思,进度的交接出了点问题。嗯——是Olivier公司的伺服器置换作业对吗?”
“是的。”
“您现在已经在DC了吗——?”
“没错。”
“那么就请您开始作业。结束时需要确认,届时能请您再次来电吗?”
不不不不。
“那个……我刚才已经向另一个人说明过,你们似乎没有提出入馆申请,所以我现在进不“机房。”
“咦咦咦?”
怎么会这样——对方小声嘀咕道。
这才是我该问的吧。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希望你们现在可以寄出申请信。”
“啊啊……嗯——”
含糊的回答。疑惑地哼了几声后——
“申请信的格式,放在什么地方呢……”
我哪知道啊!
而且这个人,讲话的方式跟谁好像啊?语气平坦,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是谁呢?艺人——不,那么解说员……也不是。啊啊,我知道了,就是那个。
碎碎念四郎。
“啊啊,有了——那我马上寄出。嗯……等回拨认证结束后再跟您联络可以吗?”
“好的,我等您来电。”
挂断电话,工兵吐出一口气。真是的,这下总算解决
就在这瞬间,电话再度震动起来。
“喂?”
“啊啊,不好意思,想请教一下,入馆资讯上的姓名和公司名该如何填写?您事前或许已经
告知,但这边完全没接到消息。”
“……是骏河系统的樱圾工兵。公司名全是片假名,姓名是樱花的樱,土字旁的圾,工程的
工和士兵的兵。”
“骏河系统的……樱圾先生……啊啊,对了,我突然想到还有一个问题。”
“?是什么?”
停顿了一下,四郎先生(暂定)毫不脸红地询问:
“樱圾先生您目前正在哪一个DC?”
“…………”
历经了几乎令人血管爆掉的互动,入馆手续总算办理完毕。在接待处领取事先送达的机器后前往伺服器机房,工兵推着推车,就这样一路来到机架的位置。
他从公事包中取出美工刀、流程手册及笔电,在打开机器包装的同时一边浏览流程手册。嗯——首先是腾出安装位置吗?也就是取出机架图上所标示的旧机器,空出一个位置来。
看了看资料,下方数来第22U(lu为44点45公里)画有一台机架式伺服器,其用途为档案伺服器(已置换为新机器)。由于已经关机,所以可以立即撤除——上面这么写道。
好,那么赶快拆下来吧。
一手拿着螺丝起子,工兵半弯下腰,打开机架门确认第2 2 U。图上的伺服器——
没有。
工兵眨了眨眼。
然后摇晃脑袋,仔细再看一遍。果然还是没有。不……正确来说,上面确实装了机器。在第22到第23U之间装着三口暗灰色的装置,但怎么看都不像伺服器。上面接了数十条网路线,闪动着LED灯号——无疑是网路交换器。
(……呃——)
工兵俯视着机架图。资料拿反,U数计算错误,或是根本拿到其他据点的文件。将这些可能全数排除后,工兵做出了结论。
这个资料……本身就错了嘛。
不知是忘了更新或抄写错误,总之和现况完全对不起来。应用设备原本要安装的位置上,竟出现了一台好端端运作中的网路设备。
工兵拿起DC出借的PHS,拨打刚才通过电话的四郎先生的手机号码。
“喂,您好。”
“不好意思,我是骏河系统的樱圾。”
“啊啊,您好——作业结束了吗?”
“还没结束。那个……原定安装的位置上已经有其他机器了。”
“咦咦?怎么会这样——”
这句话怎么又被你抢去了。
“我拿到的可能是旧版机架图,现在可以跟您核对一下吗?顺带一提,第35U的承板上只剩螺丝和线材,如果可以拆掉的话,我想就安装在这里好了。”
“啊……不,这个我必须确认一下。我先询问Olivier公司,可以请您稍待吗——”
“好的,拜托您了。”
电话挂断。
十分钟。
二十分钟。
三十分钟。
喂,搞什么啊。
工兵重新拨打四郎先生的号码。
“啊啊,您好您好。”
“不好意思,请问状况如何了?”
“这个——一时找不到Olivier公司的负责人,目前正在向我们的专案工程师做确认。”
“……我想请问一下,这样一来作业时间没有问题吗?”
“作业时间?”
“装设的时间延长,会不会对客户的业务造成影响?”
“嗯——”
四郎先生抽了抽鼻子。
“应该不要紧吧——毕竟是假jTT -而且整个下午也取消了流量的监控和警示。”
唔……
“所以到直深夜十二点为止都没有问题哦。”
…………!?
“不,这样我会很困扰。我明天还要负责广岛那边的作业。要是今天不能赶过去,就来不及在上午的第一时间入馆了。”
“哦哦——”
不知为何,对方透露出赞赏的语气来。
“那动作得要快一点才行呢——”
“是的。”
回答的同时,工兵一边擦拭额头的汗水。
……这个人真的以为可以拖到半夜十二点吗?不可能……四郎先生太糟糕了。
工兵不寒而栗,但对方仍不改悠哉的口吻:
“总而言之,待工程师确认完毕之后再跟您联络,请稍待一会——啊……啊啊,来了来了。对不起,请您先不要挂断可以吗?”
“好的……”
四郎先生的声音往远处移动。
就这样一直等了四分钟、五分钟、六分钟。当工兵失去耐心要挂断电话时,话筒里终于传来声音: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您刚才说的是第35U…:对吗?安装在那里是0K的。”
“我知道了。”
方针总算拍板定案。工兵放下心来,挂掉电话。好……把机器拿出来,准备上机架吧。内容物,本体有了,电源线有了,乙太网路线也没问题。然后是金属固定板……
没有。
他又拿出手机,按下重拨链。
“喂,我是骏河系统的樱圾。不好意思,你们送来的东西里找不到金属固定板。”
“咦咦?怎么会这样——”
工兵一脚踹向空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