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波斯特将羊皮纸置于桌上,向库斯拉询问道。
昨晚,库斯拉与威兰花费一整夜的功夫对羊皮纸的内容进行了解读,并由库斯拉将成果送至了骑士团辎重队本部。
与预料无二,解读后的文章果然是请求上帝宽恕的内容。
目前,库斯拉二人还无法破译剩余两张羊皮纸上的内容,只是已译内容中却有关于精炼黄铁矿的文章。原本,黄铁矿因含过多硫磺,几乎无人问津,最多会在一些特殊场合被人使用,但若真如羊皮纸上记载的结果所言,利用黄铁矿或能提炼出那种精纯至极的精铁。
话又说回来,研究炼金术是瞎子过桥,何况桥还是那种坑坑洼洼的破桥。没准儿哪天便会遇着无人知晓的毒性物质,或是实验药物突发爆炸。这种未知性同样适用于炼金术士研究的实验本身——至今始终符合上帝的教义的实验,某天突然违背了那个教义。
当人无法预见前方等待着的是天堂还是地狱时,多数之人会采取更为保险的策略。
「你的同伴呢?」
「威兰已经累倒了,正在休息。」
波斯特大气一踹,看上去就像只送完气的风箱。不知是否出于习惯,只见他揉了揉眼角,大脸上的小眼珠子瞄向库斯拉:「这么说,这些就是剩下的羊皮纸喽?」
「没错。只是在不知道暗号的前提下,我们也无法解读其中内容。」
「你们猜测上面写着某些非比寻常的东西?」
「至少会是一些让人想求得上帝宽恕的内容。」
在库斯拉再三说明下,波斯特沉下脸道:「……感谢你第一时间通知。」之所以反复确认,恐怕是波斯特意图证明心中的猜想。
库斯拉起初并未听懂波斯特话中之意,还是波斯特本人替他解了惑:「我是指托马斯的死因。」
「那是……」
见库斯拉反问,波斯特面露伤痛,仿佛在说:虽然我也想相信他到最后,可事实证明他确实是个叛徒。
只要干炼金术士这行,注定会见到几次这类神情。
「在托马斯死前,圣歌队的人曾试探过他。」
库斯拉无法为波斯特口中的事实表示惊讶。
「我们虽然查到了圣歌队的试探,却想不透他们为何如此,当时,我们认为在他们眼里托马斯并非一名异端分子。」
听到这里,库斯拉头一次点头明确表示肯定。
炼金术士不一定就像外界认为的手染疯狂研究。炼金术士的疯狂不在于其研究而在于其生活方式本身。
「我们只当是那帮人怀疑托马斯神乎其技的冶金技术背后存在什么内幕。结果却是托马斯死了。事后我们调查圣歌队也没能发现证据,本以为两件事单纯是个偶然……」波斯特又一次揉了揉眼角,
「看来他们的鼻子确实灵验。」
「那么,这原因究竟是?」
库斯拉并非傻子,自然明白波斯特所指为何,不过他依旧保持沉默,想听对方亲口说出那个事实。
「你也是只狐狸啊。我就直说了,那个方法绝对不是什么能公之于众的东西。」
波斯特俯视桌上的羊皮纸,眼神似乎是在看着因小小的失败而丢了性命的得力部下。
「杀害托马斯的凶手毫无疑问,就在骑士团内部,圣歌队之中。」
「……那名监视者也是为此派来的?」
「我想是的。这里可是我的管辖范围,至少属于骑士团的人和物是归我管理的,圣歌队明知如此还派人过来,一定有所图谋。结果证明他们的目标便是这个。」
世间存在不少还未面世便遭到封印的技术,譬如正面挑衅教会教义的技术,抑或是有利于敌对势力的技术,光库斯拉知道的就有好几项。
这些技术的共同点在于对统治阶层而言,它们比任何天灾都来得危险。在那些监视骑士团炼金术士的人看来,莫说是研究,连窝藏都是一条大罪。
托马斯有意无意得到了禁忌的技术,偏偏却被圣歌队先一步查觉。可以想象托马斯自以为对方不会直接下手,提出了某种交易,结果便是死一个字,圣歌队是一个思想极端的组织,无时不将自己置身于一个战场中。
换句话说便是:可疑者杀;不服从者更是要杀。
若不嫌弃做次事后诸葛亮,给托马斯一个忠告的话,那就是:不管告诉谁也该先告诉波斯特。
炼金术士无法独存于世,而当炼金术士搞错自己真正的保护伞时,他们将沉入名为炼金这个大锅中不得翻身。
「不过我看他们虽然杀死托马斯,却不知道他会不会留下什么线索,所以他们必须派人进入工房调查。在查清犯人真面目,为托马斯留下的技术找到继承人前,我也不便将工作室收拾了。这样想来圣歌队派那小姑娘来也算用心良苦,令人佩服啊。」
「用心良苦?」
「没错。他们派来一个年幼的低级修女,还宣称只是让她为将来真正威险的监视工作积累经验。我若是心中坦荡自然得同意他们的请求。问题在于那种年纪的女孩儿在某些方面却如狂信者一般虔诚,只要修道院一声令下,她恐怕会像一条久经训练的狗一样替他们找来想要的。」
库斯拉想起两人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她的确给人一种波斯特口中描述的那种感觉。 同时,他还回忆起了时而出现在菲妮希丝侧脸上的那道忧郁。
「对于将骑士团的财产,也就是托马斯的死归咎于我的保护不周上,我并没有什么恐惧或是不平,即使刺客是来自骑士团内部的,我的想法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我的职责也包括从那些人手中保护托马斯的安全。」说着,波斯特闭上眼,「不过,我不得不为那帮不明白炼金术重要性,一味服从所谓上帝的教义,视野狭小的家伙们忌讳托马斯研究出的技术并杀害一个珍贵人才的行径感到愤怒。何况他们的真正目的恐怕是找到证据后利用此事加强对炼金术士的管制。」
骑士团的骑士能无需忧谗畏讥,那群只知祈祷的人能过上平静的修道生活,靠的全是波斯特这样的辎重队成员在城镇中赚取钱财。而骑士的天职在于征战,炼金术士正是掌握征战之关键的一群人物,他们发明的各种技术改革能够节约大量的经费。
事实上,连骑士团内部也没有多少人理解炼金术士的重要性,尤其是在骑士团顺风顺水的时期,人们不免会产生对炼金术士的轻视,其中掌权人物更是容易陷入这种短浅的思考中,正好与圣歌队的想法相迎合。
「因此,我必须做出非常艰难的决定。」
波斯特睁开双眼,深深地凝视着库斯拉。
炼金术师不得不欺骗、威胁他人,以恐怖与神秘的纱布包裹住自己生存下去。而商人的世界则不同,他们则是以对同行敲骨吸髓般的剥削为乐。
在这样的世界里,竟能集聚起如此大的一笔财富之人,波斯特,正直直地盯着库斯拉。
而库斯拉,也明白对方并非耍耍小聪明就能对付的人,于是只是随意地伸了个懒腰。
「最后两个,我觉得暂且藏起来为妙」
「这、这是要——」
「是的,它们可能永不见天日了。」
波斯特皱了皱眉。一副衡量那些本来就无法衡量的事物立场的人的表情。
「但是,如果这样能让众多炼金术师获救,我就被你记恨也无妨。」
「……」
「骑士团太庞大了,而且不择手段的时代也已过去。当然,战争并不是什么温和不伤人的东西。可是骑士团总部与那战争走的渐行渐远。然而非常遗憾,骑士团总部再也听不到战争的嘈杂声了。」
诞生、成长、壮大、自保。
一成不变的发展过程,任何组织都是如此,无可抗拒。
「血腥味十足的事情,不适合公布于世的事物,如今是越来越为高层所反感了吧。但是,你们却必须生存下去。为了骑士团,也是为了你们自己。」
库斯拉一句话也反驳不起来,只是一直沉默着。
而波斯特对这一行为,认为库斯拉默认了。
「我必须对你向我直言这些事的诚意致以敬意。我会尽可能给你优厚待遇。关于如何去除你们身上的标签,是之后的事了,等着吧。我会全力支持你。这是你作为忠义之人应得的赏赐。」
只是说得好听而已,简而言之就是给封口费罢了。
但是,库斯拉当时没法抗拒波斯特。
托马斯的研究全部写在了羊皮纸上,而那羊皮纸就在波斯特书桌上放着。
库斯拉眯起眼睛看着那现在应该已经比海峡两岸都要远的东西。
「今天辛苦你了。」
这句话意味着此次对话的终结。
库斯拉朝托马斯行了一礼后便离开了办公室,同时,他一脚踏出大门后,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有关托马斯口中的猜测,自己早有预料。
因此。
库斯拉绕过长长走廊尽头的拐角,见威兰正面无表情地等候在那里。
「两手空空哈」小憩之后的威兰仍显得精气不足,一身邋遢的打扮像是个叫花子似的。
「东西被他扣下了。」
威兰闻言一哼,直接离开靠着的墙壁,跟上库斯拉的步伐。
「他说杀害托马斯的是圣歌队之人。」
库斯拉不觉得自己有多说的必要,他相信威兰能够理解这个事实。
「接下来怎么办啊……?」
屋内干巴巴地响起威兰的声音。这是炼金术士说话时的习惯,不管在户内户外,他们说话总是那么小声,因为没人知道隔墙会不会有耳。
「我们可是炼金术士,还能怎么办。」
自己等人的工作室是骑士团给的,充足的资金是骑士团发的,能够逃过教会的异端审判也多亏骑士团的庇护。诸如镇上的工匠们,仅仅因为借了些钱维持手头的工作就得将代代相传的职业机密上交炼金术士,那炼金术士面对自己的衣食父母、再造恩人时又得将头垂得多低呢?
「……库斯拉?」
「我们该做的事早已决定好了。」
宽敞的庭院中挺立着不畏严寒的绿树。库斯拉望了一眼那些树后才再次看向威兰。
「我们要去做的,往往只有觉悟」
威兰一怔。
「你已经事先将内容抄下来了吧?」
威兰的手上染满墨痕,两眼挂着浓浓的黑眼圈。
「没有人能够阻止炼金术士对抹大拉的追求。」
「这才像话。」
威兰的脸上露出笑容,「不过——」
「不过什么?」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说着,威兰看向庭院。
「不放心什么?」
「当然是不放心那个小姑娘。」威兰轻轻耸肩
「监视的目的不用想也在羊皮纸的内容上。」
「我们该做的自然是想办法打发她。」
库斯拉认为自己等人是没有别的法子好选的,他一副理所当然地看向威兰,只见威兰脸上泛起一个讽刺的笑容,拍了拍库斯拉的后背径直走出去了。
「我先回工房了。」威兰就那样背朝库斯拉挥手道别。
看着威兰的背影,库斯拉想抱怨几句,最后还是放弃了。
因为他明白威兰这是要他好好处理属于自己的工作。
于是库斯拉再度看向庭院,找到了坐在屋檐下的菲妮希丝。
直到库斯拉走到一旁,菲妮希丝才抬起脑袋。也许是迎上了上午的阳光,她眯起双眼,待到发现来人是库斯拉后才慌忙擦擦眼角,吸了吸鼻涕。
「你在这地方干甚么呢?」
「我……我在干什么和你没有关系!」
菲妮希丝身处的走廊离方才库斯拉与波斯特交谈的办公室很近,坐在走廊上的菲妮希丝看上去就像个外出打工眼看就要被工作的艰辛压垮的小村姑。
库斯拉见菲妮希丝一起身便晃了几下,忙扶住她的身子,想必是在这儿逗留已久,菲妮希丝全身冰凉。
「我还当你已经去了工房。」
「那……那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对我来说,有事便向主人打声招呼是一项最基本的义务。」
库斯拉见菲妮希丝脸上出现一抹苦涩,接着说,「看来你比我还来得辛苦。」
听了库斯拉的话,菲妮希丝低下脑袋。
「昨天那事,玩大了吧。」
「……」
「他们禁止你和炼金术士亲近,要你赶紧想起自己的使命。我说的没错吧?」
以菲妮希丝的性格,想必已经将昨日的事一五一十上报,估计还添上了像是「与炼金术士同台工作还挺有意思的」之类的感言。
菲妮希丝非但没有履行使命,还参与了圣歌队视为禁忌的托马斯冶金记录的复原,不难想象她的上司当时会是个什么表情。
「既然你都猜到,就别来问我了。」
「那你还在这种地方打酱油?小心被上司和感冒抓到。」
「……」
菲妮希丝又陷入了沉默。库斯拉轻轻推了她一把后,她才犹豫着迈出步伐。
「说到打酱油,所谓成果倒也确实有些像酱油。」
「……什么意思?」
两人穿过庭院和走廊,离开的辎重队本部,路上再没遇见一人。照理来说这个宅邸应该是工作人员来往不断的地方,也许是因为太过宽阔,库斯拉每次来都觉得这里静静的。
在这份寂静中,库斯拉迅速切换脑中的思路,想要理出一个糊弄菲妮希丝的好法子来,他无法容忍托马斯的研究成果因为一些政治上的理由被收进黑箱子。
「上头的人坚信只要死命讨就能获得更多的酱油。」
「……」菲妮希丝抬起头眯着眼望向库斯拉,不甘地歪起嘴角,「我真没用,听了你的话居然放下了心来。」
「你以为我又在信口胡诌?」
「不是吗?」
看着少女倔强地抬头看向自己,库斯拉不禁露出笑意。他发现自己同菲妮希丝的距离不知何时起拉近了不少。
「我倒不是在骗你,不过我们炼金术士总会做些超出上司预料的事,把他们狠狠戏耍一通,所以看到那种在上头的压力下忍气吞声之人,会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
「你就这么怕辜负上头的期待吗?」
菲妮希丝很想狠狠地瞪库斯拉一眼,却没有成功。
两人来到活力四射的街道,库斯拉有时会这么想:眼前就有一个远离阴谋权术的世界,为什么自己偏要选择留在病态的世界里呢?
这时,街角飘来一阵烤肉串的香气,库斯拉将视线移向香气的源头说:「上司的要求只要随便应付了事即可。」说完,他便按捺不住,走近卖烤肉串的摊位买了两串烤肉。太寒天下吃的烤肉可是天下一绝。
菲妮希丝留在原地,轻蔑地看着库斯拉吞食烤肉:「我和你立场不同。」
「恩?」库斯拉手拿肉串指向菲尼希丝。
菲妮希丝没有隐藏内心的愤怒,干脆地拒绝了共食的邀请。只见她抓住胸口的长袍,仿佛在忍受传自心脏的痛楚:「我和你不同。」
库斯拉将一口吃完的肉串丢向野狗,道:「有人曾说:判断一个人是否为奴隶的标准,在于他是否将自己当成奴隶。」
「……」
「我无法理解你为何要想不开。」
同时,库斯拉必须想办法开导眼前的少女,让她继续在椅子上打盹儿免得妨碍今后的行动。
很快库斯拉便吃完了第二串肉串,这回他开始感到口渴,于是他一边盯着菲妮希丝一边指向街上卖葡萄酒的店铺。放有带柄葡萄酒壶的大锅在寒天下冒着白色的水汽,正为壶中的葡萄酒提供热量。
菲妮希丝见状皱了皱眉头,但随即便一甩脑袋。犹豫出自软弱,菲妮希丝最后还是微微点头。
库斯拉轻敲容器道:「感谢上帝的恩赐。」菲妮希丝小饮一口后,用空洞的眼神望向热腾腾的葡萄酒,看来她正为自己的软弱感到气愤、无奈。
波斯特形容的很对,菲妮希丝是个除去认真的性格外别无他长的少女。修道院要她往东她绝不会往西,可说是一个代表愚蠢而可悲的信徒的典型。
库斯拉无法理解菲妮希丝的想法,但他知道自己该做的事。那便是拉拢遭到训斥,意气消沉的菲妮希丝,诱骗她不再搭理上头的命令。库斯拉始终觉得菲妮希丝只是因为没见过什么世面才会这么钻牛角尖。于是他喝了一口酒,望向过往的行人,等待菲妮希丝恢复镇静。
结果反倒是库斯拉感到一阵不可思议。因为只需将羊皮纸上的哪怕是一句话告诉菲妮希丝,她就能完成任务。库斯拉不得不再一次认识到世间之事的脆弱。仅因对一件事认知的不同,一个人的立场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如菲妮希丝便是因为不知羊皮纸的内容而遭到上司训斥,坐在庭院的角落不知所措。
然而事实上,知与不知之人的差别不过一步,伸手便能触及,这令库斯拉感到不可思议。
其实,库斯拉喜欢将自己知道的事在不经意间告诉别人。他心中想着一些与自己无缘的事,嘴角泛起一丝坏笑。就在他打算用酒水冲掉那个笑容时,菲妮希丝开口了:「你真自由呢。」
短短的一句话却令库斯拉不解。
「我刚才说——你真自由。」
这次换做库斯拉沉默下去,他停下拿酒的手,开始真心考虑是否抛下菲妮希丝直接回工房。
「我想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限制。」
关键在于人在自己的限制范围内如何去做。
这是库斯拉从独力走到今时今日的过程中获得的自信。他不想同只知羡慕他人家庭院的人多说。
没想到的是,菲妮希丝在听了库斯拉的回答后,脸上染上一个疲倦的笑容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库斯拉看向菲妮希丝,眼神在问:那你是什么意思?菲妮希丝再次啜了一口酒,继续道:「我打听了抹大拉的事。」
「……啊?」
「听说炼金术士所追求的抹大拉大地——」菲妮希丝微微一笑,笑容中仿佛透着无奈:「是你们的梦想。」
她脸上的笑容简直同费莉丝的是如出一辙。费莉丝曾笑着说过炼金术士将一个梦称为抹大拉之地的习惯令她感到可爱。
「你们追求抹大拉的样子是那么自由自在。」
「你这是在嘲笑我们吧」
「为了梦想不惜去冒犯上帝,这的确让我感到不解。」菲妮希丝说得开心,也许是喝完酒后脸上出现的红潮所致,那副样子令人看着不安。
「虽然不解,但自由就是自由。」
「为什么?」
「因为……那是因为……」菲妮希丝用右手贴着脸颊,最后还闭上了眼,看那副样子似乎完全醉了,只是她口中说出的话却异常清醒,「因为自己就能决定梦想实现与否。」
「这话有点意思。」
「别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菲妮希丝瞪视库斯拉,不过片刻之后就变得笑嘻嘻的,令库斯拉看着稍感不安。
他并非担心菲妮希丝的醉酒而是感到眼前这位少女的心结比想象的要复杂太多。
此时菲妮希丝的笑容显得那么不安,这一反常态的笑容无疑是一个抛开一切开始自暴自弃之人所流露的。
「这次任务我要是失败了,就会被赶出现在呆的修道院。」
菲妮希丝一面打嗝一面喝酒。严肃的表情与轻松的口吻带来的落差堵住了库斯拉的嘴。
「你在疑惑我就是为此来到炼金术士的工房?对吧?」
被不知怀疑为何物,从来只会受人戏弄的菲妮希丝点出心中所想,库斯拉感到有些不习惯。
「我自己也感到奇怪。可是,就算有别的修道院愿意接纳我,用不了多久我还是会被赶出来。一直都是这样,我想你们说的没错,我的一生就是这样了。」
库斯拉插不上嘴,菲妮希丝也不打算停下。
「我来自一个离你们口中的约束之地很近的地方。」
这回库斯拉真的吃惊不小,他看向菲妮希丝的侧脸,菲妮希丝却依旧望着周围的人群。
「你的名字确实挺少见。」
「那是一片位于遥远东方的土地。」
菲妮希丝眯起眼,流露出深深的怀念。
听到这里库斯拉觉得包裹在眼前少女脸上的面纱脱落了一层。
「原来你是改信者。」
菲妮希丝身子一缩,随即抬头望向库斯拉嘻嘻一笑。
「我走到哪儿都是个靠不住的元异教徒。」
听到预料中的回答,库斯拉撇开视线。
「可事实上我以前根本不是个异教徒。在那片战火肆虐了数十年的土地上,我们一族曾是一群流浪之人。身体中流着受诅咒的血脉。听说连和平时期都会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处死。在那场信仰战争中,我们遭受的迫害更是远超平时,逃难的路上族人一个接一个死去,当抵达最后一座城市时,全族只有我一个人幸存于世。」
无论在哪个国家、地区、集落均不乏受排挤之人,理由可谓千奇百怪,也许是他们过去犯过错,也可能是以前担任过某些受人忌讳的工作。而在这片土地,人们将东来之人统称为异教徒,难怪菲妮希丝得不到信任。她会被送入修道院想必也是骑士团出于对弃子的培养。
库斯拉皱着眉头吞下一口酒,他已经看出了整个对话的走向。
「最后,当我眼看着将离开这个世界时,当我绝望、放弃之时——」
「是骑士团救了你。」
「……」
菲妮希丝有些吃惊,但很快又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想必是将库斯拉当成一名能够理解自己的人了。因为两人同是那种受世人唾弃之人。
「是的。」
菲妮希丝好像一位憧憬英雄的少女一般答道。
「他们知道我的身世后也没有改变态度,仍旧细心呵护我,还将我救了出来,那是唯一一次得到他人的爱护。」
菲妮希丝口中描述的骑士简直如传说故事中的人物。这同库斯拉印象中的骑士团大相庭径,他猜想骑士团恐怕只是将菲妮希丝当成了一件战利品,当然会小心照顾,越漂亮的战利品越是要保持其完整性,如此才能卖个好价钱。
「当时我有种出生以来头一次被人接纳的感觉。」
看来菲妮希丝的看法与现实又有所不同,而库斯拉却没有戳穿的勇气。
「之后我被寄给了骑士团所属的修道院,当时看到的听到的都是那么新鲜,我很开心能成为一群高尚之人的同伴……」渐渐地,菲妮希丝垂下脑袋,沉浸在回忆中。相反,库斯拉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地消失,当然这并非因为他觉得菲妮希丝天真可笑,而是因为他明白菲妮希丝连天真可笑的回忆都得不到。
「不过,现实是我一直受到全天候的监视。」只有当菲妮希丝吐出这句话后,库斯拉眼中的她才显得健全起来。
「但是,只要我能完成这个任务,也许……」
「你没想过逃吗?」
听见库斯拉这么问,菲妮希丝伤心一笑,仿佛在说:我知道自己很傻。
「就像我无法理解炼金术士一样,我想你也无法理解我的。我不想一个人,想让他们认可我作为同伴的地位。我已经无家可归了,只有留在骑士团一条路能选。」
菲妮希丝拿着木质容器的双手微微颤抖,洒出了一些葡萄酒。喝醉后的菲妮希丝脸色红晕,抬起的视线有些神志不清。
看来方才的对话是酒后吐真言。
库斯拉取走菲妮希丝手中的酒,将其中的酒洒到路旁。菲妮希丝依旧一副伤心迷糊的样子看着库斯拉。
「抱歉,是我多问了。」
菲妮希丝似乎已经视线模糊,只见她迷迷糊糊地皱起了眉头。
「我不该问些自己解决不了的事。」
菲妮希丝看向库斯拉,样子显得有些无助。
「能够将铅变金的炼金术士也无法解决我的烦恼吗?」
菲妮希丝明知炼金术士的工房充满危机还敢赴任,也许就是想从深谙世故的炼金术士身上找出一个摆脱困境的好办法。若真是如此,只能说她果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
「变铅为金只是一个传说,事实上铅里原本就含有黄金的成分。」
库斯拉等炼金术士一向是小心谨慎地做出选择,尽量找安全的空子钻,当一个炼金术士办不到这点时,便是他的人生或是作为炼金术士的生涯终结之刻。
世上没有什么黄金宝地,有的只是抹大拉大地。
「好了,我们回工房吧,那里至少还留有一些乐趣。」
库斯拉拍了拍菲妮希丝的背,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而菲妮希丝则抬头望着那样的库斯拉,仿佛在看一个袖手旁观的冷血之人。
不过很快她又低下头,随即摇晃着站了起来。每一次的背叛,每一次的陷害,每一次的残杀,都没有令她止步。对菲妮希丝而言,真正的不幸应该是在经历无数的丑恶之后仍不能褪去心中的纯洁,变成一条狡猾的蛇。
「变铅为金只是一个传说啊」
「对。但凡炼金术士都知道其中的原理,所以那连传说都称不上,只能算是个谎言。」
也许是醉意袭上了双脚,菲妮希丝的步伐左摇右摆的。看不下去的库斯拉伸出援手,菲妮希丝立马紧抓住他的手。这副毫无防备的样子令人难以想象她曾经有段那样的过去。
不懂得操作人心的菲妮希丝只能眼看着酒劲、不安与未知的明天将自己压垮。但有时也只有这样的人能够一语道破真相:「……骗子只有你一个,对吧?」
库斯拉单手环抱住菲妮希丝有些发热的娇躯,踏上了通往工房的道路。他感到手中软绵绵的躯体似乎还带有一折即断的脆弱。
只要随口告诉菲妮希丝一句托马斯遗留的记录中的内容,她便能安然完成任务。如此骑士团就会改变对她的看法吗?
库斯拉认为会的。骑士团是世上功利心最强的集团,只要拥有利用价值的人,连炼金术士都会厚待。这代表库斯拉拥有能够把险些就会淹没菲妮希丝的铅水变为黄金宝座的咒语。
不过库斯拉没有开口,因为若将托马斯的研究成果和菲妮希丝放到天平上衡量,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菲妮希丝再年幼再能激起自己的保护欲,也无法同炼金记录的价值相比。
不管从理性还是感情的角度出发,库斯拉都不会说出研究记录的内容。得到援助的菲妮希丝为了排解至今的寂寞毫无疑问会轻易跳入自己怀中,要让她对自己持有好感也不是难事。况且菲妮希丝天性善良,虽然一受人戏弄便会有所反应,但只要坦诚对她,她一定能接受炼金术士这个身份。
如今的世道人大多无法长命,这样看来年龄似乎也算不上一个问题。
若是可能,库斯拉也想将菲妮希丝救出苦海收留在身边,然后这个念头一旦产生,脑里便会闪过骑士团到处找寻费莉丝尸体的光景。越过那些丑恶的背影,库斯拉能看到费莉丝的肋骨。人的骨头很白,而费莉丝的骨头似乎比其他人更白。当时库斯拉的心中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有的只是一个想法:既然人骨的颜色这么特殊,那若用它来代替狗的骨头是否能带来不同的精炼成果呢?
当库斯拉发觉自己的想法时,他打心里感到自己是个疯子,与此同时也发自心底觉得骄傲,为自己是一名一流炼金术士这一事实感到安心。从那时起,他便能向任何人证明不管何时,即使恋人死在眼前,自己也能继续研究炼金术。
所以库斯拉的心中没能产生拯救菲妮希丝的想法,他甚至勒令自己不得产生那种想法。
如此下去,库斯拉觉得终有一日自己会对菲妮希丝做出什么。威兰虽然喜欢沾花惹草,但杀害修道院院长纯粹是为了拯救那些修道女,而库斯拉不同,他只会为自己将圣人的骨头塞入炉中焚烧。
所有人不过是炼金的材料、道具,自己追求的仅仅是抹大拉大地。自己的禽兽师傅曾这样描述库斯拉:你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利息,是那种不顾为了还钱而痛苦挣扎之人,一分一秒吸取欠债者的鲜血,从而巩固自己的高利贷——不过这样的人天生适合做炼金术士。
在决定谁唱黑脸谁唱白脸时,库斯拉编造了一个夸张的谎言贬低威兰从而让菲妮希丝只能和自己走近,而事实上库斯拉才是那种不惜将胎儿从怀孕的母亲腹中拖出来做实验的邪门歪道。
铅变金,金变铅,世事瞬息万变,人想要在其中不走歪路,必须有所依仗,就像菲妮希丝为了排解寂寞而执着于骑士团的生活一样,库斯拉也同样执着于抹大拉大地。两人可谓相似,而库斯拉却不可能伸出援手,毕竟他自己还需要人拯救呢,又哪来余力去帮助他人?
等到两人回到工房时,菲妮希丝已经完全晕了过去,库斯拉几乎是抱着将她搬到床上,替她盖上了毛毯。菲妮希丝的脸上仍残留着痛苦,应该不单是醉酒所致。
说实话,菲妮希丝的睡脸很漂亮,也叫库斯拉觉得可爱。可想起费莉丝的美貌也不下于她,就更没有理由特别对待了。
这就像是在路边遇见一只受伤的小猫,能救则救,不能救也无可奈何。
库斯拉用手指轻抚菲妮希丝的脸颊,随后便回到了客厅,见威兰正坐在椅子上立起膝盖,望着一张纸。
「库斯拉你知道我中意你哪一点吗啊?」
「啥?」
「你总为我带来新鲜感。」威兰回头一笑,笑得绝不算友善,似乎是在冲一块有趣的矿物在笑。
「乐趣即利用价值。」
「而利用价值代表了存在意义了哈。」
威兰盯着与落入波斯特手中的羊皮纸不差分毫的副本,笑着发表了自己的言论。而库斯拉的看法与他完全相合。
「有把握控制住她吗?」
「我会的。」
「哈哈,不管那孩子有什么苦衷,库斯拉都不会将她当人看待。」
威兰的眼中甚至流露着羡慕的神色。
「曾有圣职者说:人会被齿轮压死。世间一切都将在伦理与齿轮的作用下分解。」
「人也是各种材料组成,充其量不过是台复杂的水车。」
「在南边的一座工房内,我曾见过一台机械制的时钟。那玩意儿——」威兰说道, 「简直和你一模一样。」
拥有利息外号的炼金术士耸耸肩,低头看向墨迹未干的纸张。
「赶紧研究出结果吧,免得被发现。」
「是啊,放弃这张纸上记录的奇迹实在太可惜了呢。」
「而且,这也算是对前任的一种道别。」库斯拉道。
闻言,威兰不怀好意地笑着抬起头来。库斯拉自然知道其中的理由,所以并没有为他的态度感到不快。
「神学家,圣里茨奥曾说过:罪人痛苦并非因为他们没有人性,而是因为——」
「他们心中还留有一丝人性。」
威兰好似一名找到玩具最有趣的玩法的孩子,两眼冒光看着库斯拉。库斯拉痛苦的样子令他兴奋。
威兰之所以拯救修道女,想必也是想看看修道女在信仰与肉欲间挣扎痛苦的样子吧。
「你是一块纯铁。」
「坚硬、美丽却少有用武之地。」
威兰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表情上没有一丝疲惫,反而显得兴奋不已。
「不论要炼铁为剑还是以铁铸斧,均要添加杂质。那么当库斯拉体内留有杂质后究竟会变成什么呢?」
「要真成个家伙,自然是拿你来试剑了。」
「哈哈,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说完,威兰抱起副本,前往楼下的工房,而库斯拉在一声叹气后也跟着下去了。
过了正午,菲妮希丝从沉睡中醒来,整个人依旧显得有些摇晃。也许是想起了醉酒的丑事,清醒后的菲妮希丝异常沉默。
午餐是杂谷粥和奶酪,菲妮希丝吃得很不安分。库斯拉并未过多搭理她,只是平静地继续自己的复原研究。库斯拉和威兰认为菲妮希丝等人还不知道目标就藏在托马斯的研究记录中,不然他们早已采取某种手段才是,所以研究时并不打算排除菲妮希丝。
两人需要做的便是比任何人都先一步探明记录的内容。在不损伤波斯特利益的前提下为托马斯留下其伟业,同时库斯拉与威兰亦能朝各自的抹大拉大地迈出一步。
库斯拉本担心得知菲妮希丝的过去后会为隐瞒真相一事受到良心的苛责,事实却并非如此,即使面对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的菲妮希丝,他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感觉。
这不禁令他感到安心,同时也在心里一阵苦笑。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以后应该也能继续走下去。
「那个……」忽然传来菲妮希丝的声音。
库斯拉回头,见她正难受地扯住身上的长袍。
「对不起……」
库斯拉盯着菲妮希丝,将秤砣拆下天平后说道:「想不到你挺会耍酒疯的。」
菲妮希丝一窒。
库斯拉再次回头,这次菲妮希丝的眼中开始泛起水汽。
「你也不容易,第一次就算了。」
「……」
「不过与其下次再犯,我劝要么别喝酒,要么就改变现在的生活。」
库斯拉拆下秤砣,在另一边的天平上放上暗金色的矿石
「不过,现在这个世道,想开始新的生活也不容易。」
库斯拉第三次回头,此时菲妮希丝已经低垂下脑袋。
监视员在监视对象面前喝醉酒还大谈自己的过去,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库斯拉不觉得当时的菲妮希丝是在演戏,不然就算受骗他也没话说。
「别在意,我可不会一五一十向上头报告。」
听见库斯拉的戏弄,菲妮希丝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僵在那儿。站在监视他人所作所为是否违背良知的立场上的人却需要让被监视之人对自己的失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对一个正常的圣职者而言想必是一件难以忍受的折磨。从这个角度来看,菲妮希丝还算是一个正常的圣职者。
菲妮希丝抖动着身子,奈何错在自己,无论如何也发作不得。
「我觉得那也不一定全是坏事。」
「……?」
内心不断苛责自己的菲妮希丝两眼无神地看向库斯拉。库斯拉微微点头道:「我不讨厌看到少女受苦的样子。这下你在我的心中可是升值。」
「……」
菲妮希丝不知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做出何种的反应。结果她还是忍耐不住,不自觉地抽动着嘴唇,有些蛮不讲理地说:「我……我说过再也不相信你的话。」
「挺好的,反正我是个骗子,只会撒谎。」
「既然你有自觉,为什么还要成天撒谎?」
「这就不对了。」
「哪里不对了?」
「我都说了自己是个骗子,你为什么还要相信「只会撒谎」这句话?」
听完库斯拉的解释,菲妮希丝一愣:「咦?」
我是一个骗子,所以只会撒谎。若这句话符合逻辑,那不就成了骗子库斯拉说了句真话吗?但若将这句话当成假话,库斯拉就不是骗子了。
只见菲妮希丝口中发出一阵阵不明所以的呻吟,开始冥思苦想。库斯拉见了不由笑出声来,至此菲妮希丝才发现自己又被戏耍了,于是她满脸通红地站起身: 「你……你又对我做了些什么?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铅变金子,金子变铅;谎言变实话,实话变谎言。」
菲妮希丝又发出一阵呻吟。库斯拉将天平上的碎黄铜矿取下后,接着说:「怎么样?」
菲妮希丝沉默了良久后才不服气地说:「………………什么怎么样?」
「还在为自己的失败想不开吗?」
「……」
菲妮希丝好像只被人一弹鼻子睡醒的小猫,呆呆地愣在原地。
「人的烦恼大多是一个类型的,哪有自己想的那么特别。」
菲妮希丝又做出一副不想承认的表情,不过更多原因在于不想被库斯拉教训。
「不过话又说回来。」库斯拉继续说道:「即使众人的烦恼相似,但深刻的问题依旧深刻,孤独活在世上不是件容易事。」
「哪天厌倦了神的世界,大可以来我们这边。其中的乐趣你应该体验过了吧?」说完,库斯拉装出一个微笑。
只见菲妮希丝磨蹭了一阵之后,有些无可奈何地说:「虽然知道你在骗我,但我还是挺高兴的。」
库斯拉不想追究她的话是真是假,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真实的东西,即使有恐怕也只存在于抹大拉大地。
将黄铜与黄铁矿摆在一起,几乎无人能分辨出两者,即使是和金子摆在一起也不是那么容易区别的。可一旦将它们加工,两者便会产生极大的差别。在加工方面黄铁矿远比黄铜要难伺候。
在宣告夜幕降临的钟声响起时,迎接菲妮希丝的使者也按时到来,菲妮希丝离开了工房,临走时似乎恢复了一些精神。
目送她离开后,库斯拉开始与威兰讨论研究。
虽说是讨论,两者的知识量并没有多大区别。于是,结论似乎很快出现了:「看来得在晚上做实验。」
「问题似乎不在通风口。」
「本以为将所有的烟导入水车中应该能行,回头一想那样会导致排气性剧降改变炉中的反应。」
「不过,小改动很难藏在硫磺的臭气……。」
「只能晚上动手,在人们起床前结束实验了。况且白天还有那孩子在啊。」
结果已定但仍有一个问题。黄铁矿放多久都是铁,但要精炼出铁来必定要花不短的时间,期间为了除去杂质、调整炉内温度,必须有人始终在一旁照看。
白天需要掩人耳目得不到休息,一个人熬夜最多不过两三日。虽然暂时无需在意菲妮希丝的目光,却不能叫波斯特生疑。波斯特是个真心为炼金术士考虑之人,可不会为了一个技术搭上自己的脑袋。当然库斯拉两人本身也不想让此事暴露。
只是,若每次实验后都将炉子、风箱等器具打扫干净未免太过浪费时间。
「看来只剩两个办法啊。」
「咬牙坚持到底,或者干脆在白天进行实验?」
库斯拉看向威兰,而威兰则自顾自点了点头。
「算上白天大概需要两天。」
「不过白天需要注意外人的眼……或者说是鼻子。」
糊弄菲妮希丝的办法要多少有多少,然而实验产生的硫磺臭气一定会成为流言传进波斯特的耳中,那样两人的目的即刻便会暴露。
「只有晚上干了。」威兰边说边咬了一口晚餐的燕麦面包。燕麦面包是一种又便宜又难吃,像石头一样硬的面包,不过威兰却吃得心甘情愿,似乎是因为这种面包容易填饱肚子。
「看来我们得重新研究实验顺序,排出一张工程表。万一天亮前不能结束加热一切就白费了。」
「没错。」威兰点头道。库斯拉准备好一张纸,在纸上写好必要工序。托马斯留下的记录异常精确,两人很放心记录中写下的所需时间。
不过精炼铁并非简单工程,随着精炼的进行,暴露的可能性自然会随之增加,但若是心急成果又怕搞砸实验。库斯拉盯着工程表,欲想出一个兼顾的计划。
冷不丁的,威兰开口道:「感觉挺怀念的。」
「啊?」
「我想起了当初我们计划毒杀那个禽兽师父时的情景。」
「我们最后不是被他发现,还被抓了起来吗?太不吉利了。」
「不,当时我们不是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功亏一篑了嘛?」
「你倒是乐观。」
「这叫活用过往的经验呢。」
库斯拉无奈地耸了耸肩:「你倒是也给我想啊,不然我们又得从蹈覆辙。」
豁然间,两人如同山野中的小鸟,一齐伸直脖子。
库斯拉看向威兰,威兰抬头望向天花板。
天花板传来一阵轻响。本以为是老鼠之类,不料片刻传来一声敲打木头的声响。
「这不是敲门声吗?」
「这种时间还会有客人?」
市场早已关门,漆黑的夜里应该少有人会在外走动。
这时楼上又传来一阵清晰的敲门声。
「我去吧。」库斯拉起身朝威兰使了一个眼色,威兰随即站了起来熄灭灯光弯腰走向水车方向。
托马斯死在这个镇上,波斯特也曾忠告二人要他们用暗杀与毒杀的技术自保。
库斯拉手握腰间的短剑,一步一步走上阶梯。敲门声开始显得暴躁,间隔也越来越不规则。
库斯拉大惑不解: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杀手?与此同时敲门声也停歇下来,库斯拉为突然造访的静寂屏住呼吸。
不料下一瞬间,门口有传来一阵声音。
「阿嚏!」若此人真是杀手,库斯拉不得不佩服他的演技。不过库斯拉还是放开握住剑柄的手,大踏步来到门边打开大门。只见菲妮希丝背靠墙壁坐在门边。
「落东西啦?」
问是这么问,此刻的菲妮希丝抱着行李,哪有一点儿回来取东西的样子。
「那……那个……」
黑夜中,一个抱着行李的姑娘正低头站在工房门口。不管菲妮希丝有何目的,库斯拉都无法打发她离开。
「他们说查不到线索是因为你们总在晚上作恶……」
「他们的意思是叫我留你过夜?」
「……对。」
见库斯拉长叹一口气,菲妮希丝显得有些不安。
这声叹气包涵了此时库斯拉各种无奈。其中最大的无奈是:这个菲妮希丝居然在上司的一声令下恬不知耻地跑来一个只有大男人的工房。库斯拉曾明确告诉她,叫她不要跟着不信任她的上司。可菲妮希丝却还是想要得到认可。
「出事了别找我。」
菲妮希丝瞬间一窒,片刻后抬头望着库斯拉道:「我……我觉得你应该能够信任。」
「到这会了你又信任我了」
库斯拉不由苦笑,实际上菲妮希丝几乎从未怀疑过库斯拉所说的话。她是一个纯真到即使想怀疑也会不由自主地相信他人的女孩。
库斯拉没有想到当这个平时随心所欲耍弄的玩具受到他人利用时会令自己如此恼怒。
「反正就是把你赶回去你也无处可去吧?」
菲妮希丝垂下脑袋点了点头。若回去上司的居所,等候她的只能是责罚,但整座镇上也没有菲妮希丝的熟人。
库斯拉再度叹气,随后他朝楼下呼喊威兰的名字。
「干啥啊!」
「纯真少女光临鄙工房,你给我老实呆在楼下!」
听见库斯拉的回答,威兰好久才反应过来:「这叫什么事啊!」
话虽如此,威兰可是有种想疼爱谁就疼爱谁的习惯,他甚至会在不经意间对女人下手。一想到这儿,库斯拉就感到一阵忧心。
想来这是一种突然涌现的保护欲,同时也像是一种独占欲。
库斯拉不禁为此时的自己感到吃惊。
「这下你可以稍微安心了,今晚至少不会同时遭到两个大男人毒手。」
一句玩笑话也令菲妮希丝瞪大了双眼,看来根本无需特意威胁。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不惜冒着任何危险执行上头的命令。菲妮希丝到底是想讨得上司的欢心,得到他们的接纳。
「你这家伙,还有脸说我们傻。」
对于库斯拉的话,菲妮希丝只是一味低着脑袋没有进行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