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糟糕的时候遇到了最糟糕的干扰。实在不敢想像波斯特会和对立的那些祷告的家伙们透露了情报,那么只能当作偶然来看待了。
但是正因为如此,才有让人困扰的地方。如果对方是带着恶意而来的话,那还有商量的余地。祷告的家伙们一定是掌握不到托马斯把记录留在哪里而急躁不安。而想要用粗暴点的手段的话,又有名为波斯特的这颗巨大的毒瘤在,目前还没有决定性的情报来采取那样的强硬手段吧。要是靠蛮力袭击工房还一无所获的话,还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报复呢。
即便如此,库斯拉他们也只有托马斯留下的羊皮纸的最后两张的模本罢了。如果不进行黄铁矿的精炼实验的话就无法破译,无从得知托马斯到底做过怎样的恶行。
为此,正要决定夜里进行试验的时候,菲妮希丝来了。
夜里用水车推动风箱的话,不管怎么样都会被注意到。
就算想掩盖也有个限度,因为是她死板地报告了在锌蒸馏时的开心而遭责骂,这次也会这么直接报告的吧。
当然,要继续托马斯的试验的话,也有等余热冷却了再说这条选择。
但是库斯拉他们也知道波斯特可能会成为自己失足的原因,毕竟算是个眼中钉。虽然不一定会像圣歌队那样直接来暗杀库斯拉他们,但是也会就此疏远这个工房。
这样的话,冶金记录的模本就无法保证顺利被运出,想到波斯特滴水不漏的性格,这个可能性实在令人不敢小觑。
而现在也正是这个瞬间。
也正如此,库斯拉和威兰正焦头烂额。
托马斯的伟大功绩并不能因为违反信仰这种理由就埋葬在历史的黑暗之中。
更何况是要为「照顾其他炼金术士们」这种优等生般的判断而埋没。
如果那个纯铁就是托马斯的抹大拉的话……
光是这么一想,库斯拉他们就觉得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的发生。
就算做不到重视在乎一个人,但作为炼金术士的尊严则不同。
那么,剩下的路只有一条。
不存在不去再现托马斯的冶金记录一途了,但波斯特对我们的拉拢也是免疫,那么,菲妮希丝的话……
威兰一见这仅有的这一条路,突然毫不犹豫的和库斯拉说了起来。
——该出手时就出手吧,这是封口的最佳手段哈。
知道不久就会得出这个结论的库斯拉,拿起了酒杯。
——她那么孤单,早点给她做对她自己也好吧。
威兰用一贯的飘飘然的感觉如是说。
「要我顶替一下吗?」他没有这么说大概是出于威兰个人的照顾吧。威兰真是眼光敏锐。立马就感觉到了库斯拉对菲妮希丝有种特别的在意。
但是,库斯拉走出起居室,打开寝室的门的时候,眉间的皱纹有点靠近了起来。
明明说了去床上睡,但菲妮希丝还是蜷在墙边。仿佛是在诉说一直都这么过来的,这样最适合自己。
但是这天寒地冻的,且不说习惯如此的旅行者,在这么冰冷的地板上睡着根本就不可能。实际上,在这黑暗中也能知道菲妮希丝的身体正在颤抖着。
库斯拉先回了起居室,烧了热水点燃了蜡烛带进了寝室。
「要感冒了哦。」
面对这句话,菲妮希丝抬起头,彷佛自己的身体已经冷的动不了了一般。
背靠寝室的墙壁,两人躲进了一条毛毯之中。
背靠墙壁是因为这里和炉子的烟囱相连很暖和。两个人躲在一条毛毯中是因为菲妮希丝抖动得彷佛在雪山中遇难了一般。
因为喝了酒,生怕要出现点什么糟糕的状况。所以煮了茶。
过了一会,毛毯、墙壁的温暖、茶水,彷佛冰雪消融一般,让鼻子里传来一阵嘟囔。
「冷静点了?」
库斯拉点着头像自言自语一般,无奈的叹了口气。
「好歹多在乎一下自己好吗?」
说这话虽然带着各种意义,但菲妮希丝并没有立刻回答。
好不容易等来的回话,确是这样的。
「我可不想被你说……」
确实,这句话谁也不想被一个为了抹大拉投入全身心的炼金术士这么说。
「那,既然都冷静下来了,这次能好好的在那边睡了吗?」
库斯拉指着床如是说,菲妮希丝看着那边,一脸阴郁地低下头。
「放心吧,我在下面睡。」
「哎?」
「因为还有炉子的余热呢。只要忍着威兰的打鼾的话,下面反而更暖和。」
这不是谎话。
只是,抬头看库斯拉的脸的菲妮希丝,最后却还是转移了视线,低下了头。库斯拉便带着开玩笑的语气如此说。
「还是说要我和你一起睡吗?」
把手放到肩上后,小小的身体更紧地蜷缩起来。
不管什么食物,加热后都会变软发出香味。菲妮希丝的身体,比起冻得硬梆梆的时候确实变软了,还带着一点不知哪里来的甜甜的香气,大概是身体上已经染上了圣职者们祈祷时焚烧的乳香的味道吧,
「……」
菲妮希丝依旧低着头,没有回应。
库斯拉哑然失笑。
「我可以当作这是肯定吗。」
之后,菲妮希丝小小的下巴靠向自己,库斯拉的笑容也凝固了。
犹豫?
「不是」库斯拉如此想。
放弃?迷茫?还是带着其他的表情,接近无表情的,说是表情又不是表情的表情。
与库斯拉的迷茫相反,菲妮希丝早已下定了决心。
库斯拉反射性的从下巴上把手拿开后,下巴慢慢低了下去。
之后,砰地一下,颧骨碰上了库斯拉的肩膀。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那个理由,我已经说过了。」
菲妮希丝说着,一边像恋人般靠近身体。
但是,回答方式,气息,身体无力的动作,都看起来像心脏刚刚停止的尸体一般。
「他们是不是跟你说,到现在都没什么进展,所以让你献出身体也要让我们犯罪吗?」
「……」
其实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说到了这个程度。
但是,可以想象那些一直事与愿违的上司们,也许真的会想事情变成这个情况也无所谓之类的。类似美人计的东西。对修女动了手,仅仅如此在世间看来就是罪过。之后借此彻底调查工房来达到目的的计划吧。
不过说起来,在一个只有两名炼金术士的深夜的工房,派遣少女只身前来什么的。
菲妮希丝果然没有回应库斯拉的话。这么小的身体与脑袋,也许真的不明白自己现在正在哪里做着什么吧。
因为被告知「去」所以来了,被告知「做吧」所以做了。
库斯拉收回了放到菲妮希丝肩膀上的手腕。
那一瞬间,菲妮希丝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才是,听说你的恋人被骑士团杀了。」
彷佛是在坟场埋葬尸体的时候,突然从墓穴中传来声音一般。
库斯拉一下从嘴角笑了出来。
「为什么你能这么平静?」
「我说过了吧……」
「为了前往抹大拉大地吗?」
「是。」
「可我……」
菲妮希丝说着,抬起了头。
被黑暗所染色的脸上,彷佛是被墓穴中的土壤弄脏的尸体一般。
「可我完全不能想象为什么你能这么平静。」
库斯拉望着那彷佛渴求离别一般的眼神,悄悄地转移了视线。这种事并不少见,这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将死之人了。所谓的生死,并非只是有没有心脏的跳动这么简单。世上还有许多别的死法存在。
比如说,炼金术士放弃抹大拉,或者说修女出卖身体。
所以,库斯拉作为饯别一般地说
「是铁。」
「……铁?」
「当然,不是普通的铁。其实我心底里觉得这就是个笑谈。」
「……」
终于苦笑出来的库斯拉,耸了耸肩,菲妮希丝正在一边死死看着他。
再次把脸庞靠向肩膀上的情形,就像在说着枕边话的恋人。
当然,就如同库斯拉看菲妮希丝对圣歌队的抱有的依存心而产生亲近感一般,对方也是同样的感觉也说不定。
「听了别笑啊。」
所以,库斯拉努力地用轻浮的语气带着玩笑的说着。
菲妮希丝脸靠在库斯拉的肩上,眼睛看着前方,静静地说道。
「看内容吧。」
「奥里哈鲁根。」
毫不犹豫地,甚至有点高语速地说出来是因为越是重要的词语,就越难以说出口。
「梦幻金属。或者说神的金属。据说和迷失的大陆一同沉没的传说中的铁,被称为奥里哈鲁根,类似于小朋友梦见打倒巨龙的骑士那类的童话。」
库斯拉准备不管菲妮希丝这之后会怎样回答,都就此闭口。
因为这是连炼金术士,不,正因为是炼金术士,所以才忌惮的梦话。
你就是为了这种东西值得赌上性命的吗?
因为这是个任何有头脑的大人都会瞪眼摇头的梦话。
「纯净物的它,据说敲打起来会发出比金子更好的音色。纯金的音色就是余韵久久不散的不可思议的声音,奥里哈鲁根的音色就好像随着它的震动,水晶都会溶化一般。它的颜色很淡,似乎只有巨大的矿块才会显出一点点的青色。」
菲妮希丝一言不发地听着,身体纹丝不动,
「奥里哈鲁根不可思议的地方就在于它柔软地像柳叶一般,却又比任何金属更坚硬。绝不会折断扭曲,古代的军神阿迪玖罗斯用奥里哈鲁根的剑切开大地的时候也毫无损伤,完好的放回原来的剑鞘当中了,我……」
被菲妮希丝抓住的手腕少许活动了一下,反过来抓住了那只手。
虽然说是非常天方夜谭的话题,但他真的不想被理解刚刚的话都是谎言或者糊弄人。如果握住他人的手说出来,可能在别人耳里听起来更加真实和诚实。不知为何,库斯拉突然有了这种想法。
「我想造出奥里哈鲁根。」
「为什么?」
菲妮希丝第一次开口了。
从这之后便是毫无遮掩的真心话的世界,库斯拉微微缩起身体。
但是,牵着菲妮希丝的手并不是菲妮希丝握着自己的手。
而是自己想通过这双手传达些什么。
「用它,造一把剑。」
菲妮希丝抬起头看着库斯拉。
「为了什么呢?」
仿佛月夜漫步的小猫透彻的眼眸。
心里突然就有了借口,向这只魔女饲养的小猫吐露真言就没关系了吧。
「因为怎么也忘不掉小时候听过的英雄传奇。」
「……」
「用奥里哈鲁根所造的传说中的剑战斗,常有的童话。」
无言的菲妮希丝的嘴角浮出些许的笑容。
彷佛找到同类一般的,微微的笑容。
人为了什么赌上一切的时候,在旁人看来都只是令人咋舌的笨蛋一般。
菲妮希丝慢慢地眨着眼,小声说道。
「那个……果然会是打倒传说中的怪物的冒险故事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好,连这都不是。以前还在学习的时候说给过威兰听过,结果被嘲笑了,最后演变到互殴的程度呢。」
菲妮希丝稍稍斜过眼睛说:
「到底是怎样的东西呢,想象不出来啊。」
库斯拉又耸了耸肩笑了,带着叹气说道:
「类似于保护公主而战的。如果说是传说的剑和勇敢的骑士的话,那后面的应该就是公主吧。」
不知是该笑还是该佩服他呢,这种不知所措时的人的表情,还是非常有特点的。
但是,看着菲妮希丝的脸,库斯拉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抱有这样的梦是因为年幼时自己的村庄被烧毁了的原因。昨天还牵着手走在一起的山丘对面的女孩也成为箭下亡魂。
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想得到能守护一切的力量。
但是,在这个个人的力量过于无力的世间中,仅仅想想都很荒唐的无稽之谈。
即便如此,菲妮希丝还是带着一点痛苦地笑着。
好像在说自己也感同身受一般。
「但是,那个抹大拉大地是真的不存在的。」
「哎?」
「我不知道你事前听说过多少我们的事情……大概八九不离十吧。我在之前的城镇中,恋人被杀害了。就在我去拿酒的一点点时间里。我本来觉得只要有点无聊的日常聊天,不,聊天都不用,只要在身边就好了。夜深了,我想沾点甜甜的蜂蜜酒就去睡,就去拿了两份酒。走出房间时候最后看到的费莉丝的笑容我现在还记得,当我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她却像肉铺里被肢解的猪一样。」
这不是比喻。
密探总是会会在身体的某个部分藏着秘书。胃里,肠子里,也有把肉切开,在肉缝里藏书的强人,总之是名副其实的「挖地三尺」。
库斯拉呆立在房间入口,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地上的「杰作」。
「我当时想的,并不是悲伤之类的。而是觉得每当身体被肢解时这肋骨都是那么的白。人的骨头比起其他的动物要白上许多。不是有说过精炼铁时用过壳吗?也有用过动物骨头的时候,所以我想,既然人的骨头颜色如此不同,为什么不拿来成为精炼的结果呢。而且,既然要做的话,就不要用普通人的骨头,而是用圣人的骨头如何呢。」
菲妮希丝默默听着库斯拉的话,连表情都未曾改变。
「骑士团的那帮家伙,把我当作伤心过度的错乱,但是并没有这回事,我的脑海里只有冶金,我一直都只有这一个想法。明明恋人在眼前被肢解,明明有着保护公主的梦想,但是亲眼目睹公主被杀的时候却只想着冶金。对我来说,抹大拉大地就彷佛盛夏的海市蜃楼一样。」
炼金术的师傅看着库斯拉简直非人的行径给他起了「利息(库斯拉)」一名。威兰也说他就古板地像是机械钟一般。
库斯拉自己也有自觉,但却不知为什么自己还在狂热地追逐着抹大拉大地。
所以,觉得自己是个笨蛋。明明知道却无法停手。和酗酒、沉迷赌博的人一样。恐怕到最后道德败坏的部分都一样吧。或者说正是知道自己是个这样的笨蛋,才能认真的坚持到现在吧。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算一步的感觉。
炼金术士们之间有种连带感也许正是因为各自的心中都抱有这样的东西也说不定。心里想着,你也是个笨蛋之类的。尊重他人的抹大拉,是因为自己也理解为此痛苦的心情。认为托马斯的冶金记录不该永不见天日也正是这个原因。
所以库斯拉对刚刚听到的菲妮希丝的话,只能露出一种完全是超越了愤怒的笑容。
「好厉害啊。」
那里所有的,只是一副同情般的表情。
她是想说蠢到无可救药吗?
库斯拉自己也这么想。
但是,也有不能当耳边风的话。
「你真是忠实于自己的梦想呢。」
「……」
菲妮希丝的胸襟被紧紧抓起。
因为这动作几乎是反射性的,所以和下一个动作发生仅仅是一瞬间。
只是,因为那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所以注意到了菲妮希丝的表情。
明明被抓住了衣服,但菲妮希丝却没有丝毫的惊讶和胆怯。
那是相当冷静,让人放下心来的笑容。
「你是在耍我吗?」
把根本不存在的地方当作目标的笨蛋。
库斯拉死死盯着菲妮希丝。
但是,菲妮希丝也反过来盯着库斯拉,露出一副困扰的笑容。
「怎么会?」
「那你」
「是放心了。」
就是这么一句嘟哝,
「非常放心了,你是个真正的炼金术士。」
库斯拉没有接下话茬,是因为他完全没有理解菲妮希丝的话。
而且,更让人费解的是菲妮希丝为何这么冷静。
菲妮希丝把手搭在抓着胸襟的库斯拉的手上。
好冷的手。
库斯拉不觉得放开了那抓着衣服的手。
总觉得似乎是有个很大的误会。
「在之前的城镇的事情,我觉得是个不幸。但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成为一个保护住公主的骑士。」
这里应该生气吧。
库斯拉如此告诉自己,但身体却没有动。
也许是因为下意识中还在等待着在这之后的话语吧。
「重要的人变成如此惨状,却在毫无混乱,想着如何制造保护她的剑,真的相当忠实于梦想呢。」
「……」
菲妮希丝浮起一阵苦笑。
这才像是一个听着别人炫耀爱人时的少女的表情。
「那个人,那个叫费莉丝的人,你一定是真的喜欢她的吧?所以才会想着冶金的事,想着如果有奥里哈鲁根的剑的话就好了,对吧。」
库斯拉感到心脏被直接震撼到一般。
呼吸困难,彷佛要流鼻血一般,反射性的把脸贴到了手上。
动摇。
不是。
只是突然悲伤逆流成河。
些许的事实就让一切改变。
库斯拉看见了铅色记忆骤变成金的瞬间。
自己那时候,并不是只想着冶金的冷血男人,而是想着自己应该如何保护费莉丝而已。并不是不悲伤,并不是没有混乱。悲伤放在以后,混乱也放在以后,现在应该得到能保护到像费莉丝这样重要的东西的奥里哈鲁根,自己只是被沾染上合理性的想法所困罢了。
自己并不是不重视别人。
只是自己没有注意到罢了。
「所以,我放心了。」
库斯拉彷佛一边沉浸在感情的奔流中,一边又因菲妮希丝的话,些许流连在了现实中。
脑中的,只有混乱。
为什么菲妮希丝会像放下了一般笑出来了。到底这些话的哪里有这些要素?还是说,菲妮希丝真的是如此温柔的修女呢?
比起想这些,炼金术士的本能还在耳边细语。自己是不是没有被告知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让铅变成金,让金变成铅,在这炼金的大锅中,还缺少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魔法材料。
菲妮希丝到底为何来到这里。
一定不是为了治愈库斯拉的心伤。
不如说,她自己是来寻死的?
「你和我是对等的。那样的话就没有犹豫的理由了吧。」
「……」
菲妮希丝抓住了库斯拉的手。
收回去的手被抓住了。
想要逃跑却被抓住的库斯拉。
追过来的,是菲妮希丝。
「你犯了一个很大的误解。」
「你……」
「我并不是被逼绝路到这里,而是为了将你逼到绝路而来的。」
「你是……」
库斯拉甩开了菲妮希丝的手。
在一边的菲妮希丝从寻求温暖而来的小猫,变成为了寻求猎物而潜行来的蛇。
「我要让你成为我们的手下,让你背叛主人波斯特。我就是为此而来。」
「你觉得可能吗?」
库斯拉抓着短剑。
菲妮希丝歪着头,微笑着。
「不是觉不觉得,而是已经做到了。」
要用怎样的魔法才能做到这样呢?
库斯拉想不到,现在再用美人计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自己不是说被骗就被骗的笨蛋,更何况用武力更加不可能。
毒药,暗器,或者同伴的袭击?
似乎每个都没有可能,库斯拉的动作出现了迷茫。
于是,菲妮希丝只用了短短的时间,便展示出了那「魔法」。
「你……你是……」
短剑松开落下。
并不是这样,库斯拉因为惊讶而脱力,手握着柄,从剑鞘中落了下来。
菲妮希丝只是坐在那里罢了。
仅仅如此,库斯拉便理解了一切。
看着摘下头纱的菲妮希丝,全都理解了
遥远的远方的东方,被诅咒的一族。被骑士团的骑士们救了一命,谨慎的保护着带回来的事实。但是却被放进骑士团的修道院,踢皮球一样可笑的故事。
但是,这也让一切水落石出。
库斯拉是真的被逼到了绝境。
菲妮希丝头纱下所藏的东西。
那是圣典中所记载的恶魔的姿态。
七宗罪中,最让人忌讳的罪过。
「我要是叫人的话,你就会因为要和我同床共枕而铸成大错了。」
雪一般白色的头发,比什么都要美丽。
但是,这个姿态会被当作丑态的结果,是有它必然的原因的。
人与兽交合的事情常有听说,数不胜数。
但是,从可能性上来说,这种事也说不定。
从血脉上看,真的有这些人存在。
「先祖的罪过,或者说是,诅咒。」
菲妮希丝面无表情地说着,轻轻地抓着自己的耳朵。
非人之物,兽耳。
「你问过我为什么我要做到这个地步,现在可以回答你原因了。这次的工作的报酬就是让我加入到圣歌队的行列当中,让这样的我加入呢。」
说着「呢」,一边歪着头微笑的她的样子,真的非常可爱。
但同时也让人感到恐惧,因为那当中带着几乎疯狂的执着。
「我要叫人的话,你就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了,要不就是拒绝合作,就地处刑。要不就是和我合作。」
「……没有不叫人的选择吗。」
菲妮希丝依旧歪着头微笑着。
「或者说,你现在杀了我逃走……」
要换成是说「你敢杀我就试试看」的话,库斯拉手中的短剑大概早就飞出去了吧。
没有这么做的原因,是菲妮希丝还记得被威兰威胁的时候的事情,菲妮希丝并不是不顾性命的狂信者。
即便是现在,她的嘴角还在微微颤抖。
「你的梦想是货真价实的,大概我也和你一样是个笨蛋吧,所以即便在梦想输了也没有关系。当然我没有死的打算。」
一副困扰的笑容里,是真的有困扰呢。
到底怎么了,要怎么办,在这种根本的事情上她已经束手无策了。
「即便在这里失败了,还是要遇到同样的待遇,那么至少……」
菲妮希丝脸上一点点地失去了笑容。
脸上不流露任何感情的痕迹,也许是和库斯拉抓住菲妮希丝的手的时候的心境一样吧。
菲妮希丝慢慢地说道。
「至少,死在那个伸出手说欢迎我的那个人的手上。」
那是精制锌的时候的事。
那个时候,菲妮希丝是真的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之后兴奋地抓住库斯拉的手。
不明真相有时候对人来说能平静的面对许多残忍的事情。
那个时候因为不知道所以没办法。
但是这次库斯拉知道了。
库斯拉有着让菲妮希丝实现梦想的情报。要是告诉她托马斯的冶金记录里有圣歌队追捕的情报的话,菲妮希丝的梦想就可以实现了。
但是同时,库斯拉也就背叛了波斯特,还会背叛了其他许多的炼金术士。这样的话自己作为骑士团所属的炼金术士的位置就不复存在了,甚至连生存在这个世上的位置都不存在了。有的话也只能是隶属于圣歌队,作为某种职人之类的人生活下去吧。
不管如何,库斯拉不得不放弃抹大拉,在这个意义上已经是死了。
菲妮希丝的话没有半点虚假,库斯拉确实被逼上了绝路。
菲妮希丝的存在就是罪过,是相关的人都会被当作背弃神明之人的不净之源。
并不是「被诅咒」这样空泛的词语,只要和她接触过,交谈过,生活过,不管是谁都免不了教会的告发。而且这点在遥远的东方之地也是一样的吧。
看到菲妮希丝身份的人都只能被杀,其他人看到了就只能杀了她。杀掉然后埋掉。只有这样才可以拯救目击者。
诅咒。
绝对的诅咒。
炼金术士顶多是被人嫌弃的程度罢了。即便如此,库斯拉还是深知作为炼金术士活在这个世上要受到多大的压力。不加入骑士团的话连活都活不下去,那菲妮希丝更是如此。
要是被骑士团追捕的话就走投无路了。
菲妮希丝明明是把库斯拉追到绝境,现在却肩上搭着快要滑落的毛毯,无力地坐在地上。因为取下了头巾,从没打理过的那一头任意生长的长发散乱地垂着。瘦小的肩膀和身体也相称着,彷佛一座快要溶化的粘土像一般。
现在也要溶化一般,消失地无影无踪一般,不安定的样子。
在这之中的绿色眼眸却毫无绝望的意思,是因为她有着「不会有什么情况比现在更糟」的悲观的确信。
而相反的,现在却是毫无办法的无力。
菲妮希丝看着库斯拉。
眼睛仿佛在问着「要怎么办」。
是肯为我去死,还是杀了我。疲惫不堪的双眼质问着。
库斯拉重新抓紧了短剑的剑柄,菲妮希丝察觉了那动作。
就像真的猫一样,兽耳充满不安地摇动着。
没有不怕死的人,哪怕是被诅咒的一族的末裔也是一样的。
但是当库斯拉的短剑的剑尖指向喉咙的时候,菲妮希丝的唇边虽然还带着一些颤抖,但却露出一点坚强的微笑。
于是库斯拉……
没有再去挥动短剑。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是吗?」
「……?」
库斯拉看着自己打造的自信作的短剑的刃,吹散了上面附着的尘埃。
「不管哪个都不是什么像话的选择。你还真是被诅咒的存在啊。」
「……但是」
「人总有一死,那么都应该互相朝着抹大拉大地尽全力不是吗。」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库斯拉一边收起短剑,一边说着。
「我是这么做过来的啊。」
菲妮希丝呆呆地注视着仿佛失去兴趣一般移开眼神、收起短剑站起来的库斯拉。
就算你这么说你又要怎么做呢?
到底要做什么呢?
炼金术士也说过,要把铅变成金子是不可能的。
那现在你还能做到些什么呢。
「我先确认一下。」
「?」
「你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吧。」
菲妮希丝先是暂时露出了一副听不懂的表情,随后又胆怯地点了点头。
「也是呢,完全没有熟练的样子,太拼命了。」
面对苦笑的库斯拉,菲妮希丝果然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
就和看起来一样,仿佛是早晨起来发呆一般的样子。
「说来也是,被摸了下胸部就会哭的少女怎么可能做过这种事情。」
被这么恶作剧地一说,菲妮希丝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表情。
死死抓住手边的头巾,咬紧了嘴唇。
「那么,我觉得我的话就有听的价值了。」
「你在说什么?」
「圣歌队很阴险,就和你知道的一样。」
库斯拉飞快的转过身去,蹲在菲妮希丝的面前。
菲妮希丝吓得缩起肩膀,蜷起了身子。
她的眼里,既有惊恐,又有了感情。
这只小猫并不想这么平淡的死去,只是为了生存下去,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也就是说,并不是只有我死或者是让我杀了你这两条路可以走。」
「哎?」
「你被圣歌队杀掉的可能性也很大。」
「哎??」
库斯拉抬起头,看着门的方向。
托马斯不愧是高超的炼金术士,这个工房的布局也是经过慎密考虑过的。
这里不管是谁来袭击,都必须要从门的方向,而且是最宽阔的路走过来。
「这是异端审判者的一贯手法。」
「……异端?」
「没错,最适合异端审判者的人就是本身就是异端的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立刻反射性的思考这是为什么。
真是个诚实的好丫头。
库斯拉好像鼻子瘙痒般笑了出来。
「本身是异端的人,就会很了解异端者们的手法。但是最大的理由是,这些异端者们为了证明自己已经不是异端了,会比谁都卖力地去工作。」
「额……」
菲妮希丝身体僵硬着,彷佛憋不过气来一般。
库斯拉捻起菲妮希丝一撮雪白的头发,又轻轻放下。
要是拿起这彷佛绢丝一般的一撮头发,一般是不会认为这是人体的一部分的。
「如果看到对敌人加以同情的话就会被当作同伴。如果让敌人逃走了的话会被怀疑是不是放跑的,所以会一路追到天涯海角。拒绝命令的话会被认为是背叛,哪怕装作异端来潜入到异端者的组织里都可以。」
菲妮希丝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库斯拉说话。
库斯拉却没有看这边。
但他却把菲妮希丝肩上滑落下的毛毯重新盖了回去。
「于是,最终把猎犬们带进异端者们的老巢,主动打头阵将其一网打尽,以此来得到作为同伴的认同。“看看我,我不再是异端了是不是”?」
库斯拉抿嘴一笑,终于和菲妮希丝对上了视线。
真是漂亮的眼睛。
「但是,从背后袭来的却是他认为是同伴的猎犬们的尖牙。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将死的时候,猎犬中的一个人如是说:好了,这下所有的异端者都处理掉了,所 有 的。」
这是真实存在的故事。
一旦染黑的布,再也洗不会纯白的颜色。
菲妮希丝只是抓住了正要把胸前的毛毯盖好的库斯拉的手。
「那……那种事是……」
「确实存在的。我也知道你是不太想去相信。」
库斯拉反过来那笨拙地抓着自己的双手,就好像在跳舞一般的,手掌和手掌相合的样子。
「这个世界本身就不是什么像样的东西。你应该被告知放出什么信号的吧。差不多,在那一瞬间对面的空屋就会过来人,然后连同你和我一起刺穿吧。然后再慢慢的把我们的尸体摆成正在交合的样子就行,当作那铁一般的证据。」
不知道是不是这龌蹉的用词还是别的什么让她皱起了眉头。
只是,菲妮希丝背过脸去,手也想要放开库斯拉。
「我说,这只是说有可能的。」
「……」
「你只不过是追寻着自己的抹大拉,或者说我在追寻着我的抹大拉。」
「但是你没有杀了我。」
「当然,明明有第三条路可选,为什么要杀。」
菲妮希丝放弃了摆手的动作,紧紧地握住了库斯拉的手。
好像要把脸从下面塞进那端正的面庞里一般,又害怕地把身体靠近着。
有什么要保护的东西,所以要逃。
已经没有那堵上一切的勇气了。
「我觉得我和你的抹大拉或许是同一个地方。」
「哈?」
「来我这边吧。」
笑出来是因为不用这样轻松的邀请方式的话,会很害羞吧。
「来我这边,还是说怎么都觉得那阴险的圣歌队比较好?」
「啊……呜……但……」
「还可以顺便追寻我的抹大拉呢。」
库斯拉放开了手,又反过来抱住了菲妮希丝。
幼小纤细的身体,彷佛用点力气就要折断一般。
「我说了我不讨厌烦恼中的少女吧。」
听着库斯拉在耳边的细语,菲妮希丝一边是彷佛要从手臂中挣脱一般扭动着身体,一边看着库斯拉。
那张脸庞似乎随时都会哭出来一般,充满着混乱。
「你……你……你……反正……」
「就算你认为我是说谎也没关系,我没有杀了你,而且……」
一边说着,一边把鼻子靠近菲妮希丝的脖子边,毫不顾虑的闻了起来。
那是让闻惯了硫磺与石炭的鼻子麻痹一般的,甜甜的香味。
「我似乎是确确实实变得喜欢上了一个人。而教会这点的人就是你,要好好负责啊。」
「啊……那个……咦!」
亲吻了锁骨后,身体砰的跳了起来。
刚一调戏立马就发火,让人不会厌倦的小丫头。
「还有,我的名字是利息(库斯拉),所以一旦决定的事情,绝不反悔。」
「额…………」
满面通红的菲妮希丝到最后还是用两手顶着库斯拉的脸分开了两人。
要是抱住真的猫大概也会变成这样吧。库斯拉倒觉得这很有趣。
「你真是……太差劲了!」
「我早就习惯被你这么说了,至少比威兰强点吧。」
「……」
菲妮希丝带着也不知道应该惊讶还是该生气的一副迷茫表情,整理着衣服。
而且那责备一般的眼神似乎也并非只对着库斯拉的恶作剧而已。
「如果你的话是真的的话……」
「每一句都相当真实哦。」
「就算相当真实,你打算怎么办呢。也许我就是来自寻死路的,就算不是你也不可能就这么平安无事的。」
「逃跑就好啦。」
无处可逃的菲妮希丝带着哭腔说道:
「逃去哪里啊?」
「所以让你来这边不是吗。」
惊愕的表情之后,她彷佛呻吟一般说道
「会被杀掉的。」
「被谁?」
「阿兰·波斯特。」
还用说吗,这话都到了嘴边。
库斯拉有点意外这张愤怒的脸庞,安抚般地把手伸了过去。
「冷静点,波斯特杀了你有什么好处吗?你虽然是像诅咒一般的存在,但是所谓的诅咒是对于诅咒者来说也会降下灾祸的。派你来的人是圣歌队。那么在逃到辎重队中的时候,就只能无视了。引起骚乱的话自己反而会成为异端分子,而相对的,辎重队有留活口的理由。因为你随时可以成为牵制圣歌队的王牌。一定会全力保护你的,那个大叔在自己的领域里吗,只要不被侵犯,什么信仰对他来说都狗屁不如。所以一定……」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被杀。」
面对菲妮希丝的愤怒,库斯拉却完全没有头绪。
到底是什么那么恐怖?
但是库斯拉否认了这个想法。并不是感到恐怖,他可以确信。
当注意到这一点的瞬间,他的脑海中感到一阵恶寒。
「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是吗?」
盯着菲妮希丝看,只见她一下停止了动作。
然后便面对如同一动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野兽时一样,小声地,慢慢地,呻吟道:
「大概……是你什么都不知道。」
「也有你被骗的可能性。别生气。告诉我,为什么波斯特要杀你。」
刚刚还像对生抱有执着的死者一般的菲妮希丝变回了白天那个容易讨人捉弄的少女。
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她看着库斯拉的脸时,眼睛半睁着还带着一点害羞。
「波斯特是这一切的黑幕。」
「……什么?」
「杀死托马斯·布兰科特的人就是他。」
不被其他信仰所蛊惑,实质管理城镇,想着为了骑士团而主张保护炼金术士的那个波斯特,会去杀害托马斯?
库斯拉的胸中立刻浮现出反论。
波斯特没有杀害托马斯的理由,毕竟那是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存在吧。用钱来算的话简直是令人畏惧的巨大财产。
「我先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库斯拉看着菲妮希丝的眼睛,果然菲妮希丝的眼睛还是微微眯着。
我想那就和从正面看着猫时候的反应差不多吧。
只是,她没有把脸转过去。
这是从在炼金的大锅中,看出到底煮出了什么东西的关键时刻。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的。」
面对着追根溯源的质问,菲妮希丝顿时语塞,但随后又开口:
「秘密探查阿兰·波斯特。他有可能利用自己的立场来不正当的填充自己的腰包。」
菲妮希丝如是说。
「托马斯·布兰科特有可能留下了那份情报。在被波斯特杀害的数日前,对来城镇的圣歌队的人告解过。对于他冶金过程,想得到上帝的宽恕」
想得到上帝的宽恕。
这一句话让库斯拉一下子喘不过气来。
「也就是说波斯特利用炼金术士来图谋不轨,而托马斯助纣为虐,只不过后来忍不住良心的谴责是吗?」
「或者说,是托马斯发现了不轨的企图,干脆在自己被拖上火刑架之前……」
但是,这被波斯特所察觉,提前一步被消灭了。
从故事上来看似乎说得通。
只是,这样的话就有个疑问了。
「那么为什么你要被喊来做这样强硬的手段来呢。」
马上要去侦查波斯特了所以被要求协助,只是如此的话完全不构成用菲妮希丝的理由。杀鸡焉用牛刀。这种目的来利用她实在太过了。
但是,菲妮希丝却一脸悲伤。
那表情就好细数你给是异端审判官一般。
那表情好像在说,拜托了赶快招了吧,不然你就得下地狱了啊。
「因为你们把托马斯留下来的情报交给了波斯特。不,就算藏着也没有用,因为我的诅咒也相对的挥发出作用的。」
菲妮希丝把视线转向头顶的耳朵。
库斯拉的脑海中闪过早上的记忆。菲妮希丝坐下的,究竟是中庭的哪个地方。
人的耳朵听不到,但如果兽形的耳朵的话莫非…
彷佛钻进了死胡同一般的表情——他想到那时酒后吐真言也正好当时菲妮希丝来了。
「我就算完美的完成这次的工作也被杀掉的可能性……大概还是有的。但是就算逃到波斯特那里也是要被杀掉的。所以我不认为他会为了牵制而留我的活口。」
把菲妮希丝杀人灭口,再拿来和圣歌队作为交易材料,而库斯拉一伙人会因为可能知道这些情报而被理所当然的杀掉。
按道理来说的话,十分有可能。
「所以……如果……如果的话,我们能活下去的话……」
库斯拉用手制止了自言自语的菲妮希丝。
菲妮希丝的话是成立的。
但是,波斯特的话也很有可能是成立的。
「非常遗憾,这边阵营的说法也是成立的。」
「……哎?」
「你们是为了追查炼金术士的先遣队,而托马斯的冶金记录也会为此而用上。」
「……」
「这样的话,你被强制使用这样的强硬手段的理由也能理解了,非常清楚地理解了。为了驱逐我们炼金术士,给我们加以诅咒施以火刑就好,你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个便利的道具吧。」
菲妮希丝没有开口的原因,只是单纯的理解没有跟上罢了。
但是,没有空闲让她来理解了。
两边阵营的说法完全不同,却都互相成立。
并非偶然才能达成这样的情况。
那么,这之中必然藏有谎言,而且是相当巧妙的谎言。
到底是哪边?
炼金术士也好,菲妮希丝也好,都是离开了骑士团的庇护便无法生存的存在。
如果想在之后能平安无事生活下去的话,就必须得寻求庇护。
而现在这个瞬间,投靠的地方一旦选错的瞬间,就会有谁会死去,或者说,都会死去。
是圣歌队,还是辎重队。
托马斯到底知道了什么,到底留下了怎样的情报。
愿上帝给予宽恕……
这句话到底要表达什么?
「不管如何,一个人来判断太危险了。」
「哎?」
「陷下去吧,不管有没有希望,至少同甘共苦吧。」
库斯拉拉着菲妮希丝的手站了起来。
只是,菲妮希丝不管怎么拉也纹丝不动,不光这样,还彷佛反射性的把手从库拉斯的手中抽了出来。
「怎么了?」
菲妮希丝彷佛要保护着自己被握住的双手一般,手放在胸前。彷佛胆怯着一般看着库斯拉,却接不上话。
「你要是不肯跟我过来的话,我是真的觉得非常遗憾啊。」
菲妮希丝再一次站在了分歧点上。
只是,库斯拉看着还坐着的菲妮希丝想到: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她更值得保护的人存在吗?
背负着绝对的恶的命运的少女,确实头上的兽耳有那么些奇妙,但平时看惯了那些占星术中奇怪的画后,反而心中还觉得它有那么些可爱。
比什么都重要的是,要和奥里哈鲁根的剑相衬的,不会有比她更完美的存在了。
「过来」
库斯拉伸出手,菲妮希丝痛苦地看着低下了头。
库斯拉握起停在空中的手,叹了一口气。
「太遗憾了。」
真是的。
正准备这么说的瞬间,菲妮希丝拿起头巾说道:
「别随便碰我!」
真是高贵的公主。
虽然库斯拉笑地几乎露出牙齿,但菲妮希丝却相当的认真,
歪歪扭扭地带上头巾,站了起来。
「赶快吧。你的上司们应该等得腿都麻了吧。」
菲妮希丝点了点头,跟着库斯拉走出了寝室,正准备下楼的时候却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那个……行李。」
「也许就因为那点时间就会死。」
虽然库斯拉这么说,但菲妮希丝已经跑了回去。
这并不是开玩笑的,如果有人说了谎的话,那现在就是十万火急的时候了。
而且,菲妮希丝半夜出现在工房,这件事波斯特那边不可能会毫无察觉。
这样的话就真的没时间犹豫了。
被一拥而上杀掉以后就没机会再去动脑想任何事了。
库斯拉带着急躁的心情返回寝室。
映入眼帘的是左手抱着行李,右手拿着奇怪的东西的菲妮希丝。
「那种东西,以后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买来,现在赶快走。」
菲妮希丝带着生气的表情低下头,埋着脸小跑着跟了上来。
她的手中握着一尊银制的圣母像。
「……但是……」
于是,是一句喃喃自语。
「啊?」
库斯拉在楼梯反问后,菲妮希丝一下说不出话来,随后又突然改了语气说道。
「这是第一次从别人那里得到的东西。」
库斯拉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惊讶的看着菲妮希丝。不知道菲妮希丝是害羞了还是怎么的,咬着嘴唇看向一边。
大概是故意这么做的吧,库斯拉想,
没有任何意思,只是随便挑选送给她的东西被这样重视,库斯拉心里也不得平静。
「这个」
「哎……啊!」
「其实这并不是特别给你的东西。」
「哎?」
库斯拉咻地一下从菲妮希丝手中抽出圣母像,拿在手里抚弄着。
「本来是准备拿来回路以后当零花钱用的。」
仔细想想的话,这也算是私吞不正当收入吧。
如果圣歌队的说法是正确的话,也许还真是罪上加罪了。库斯拉带着苦笑,嘴角微微上扬着,菲妮希丝从库斯拉手中夺回圣母像。
「把圣母像放进火里烧是要造天谴的!」
之后便神经质一般地用绳子擦着圣母像。
库斯拉呆呆的看着她的样子。并不是因为银是怎么擦都立刻会变模糊这种事。
而是别的,更根本的事情。
把圣母像放进火里会遭天谴?
库斯拉睁大眼,再一次夺走菲妮希丝手中的圣母像,也不管背后的骂声,飞快的跑下了楼梯。
下到地下二层,因为脚步声而醒来的威兰突然被烧火棍打到肩膀而一脸不爽的表情。
「从刚才开始就在闹什么啊……」
「威兰!!」
库斯拉扔出了圣母像。
威兰在黑暗中漂亮的接住了圣母像,一脸问号的看着它。
「怎么了啊。这是……纯银?又……不太像的样子……奇怪了……」
圣母像在威兰的手上下左右活动着。
库斯拉确信,威兰的感觉,绝对是野兽一般敏锐的。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威兰悠闲地反问道,在扔回圣母像的时候,菲妮希丝迟迟赶到,以下撞到库斯拉的背后。
正在准备嘲笑她这么重视圣母像的时候,菲妮希丝大喘气地说道。
「上面……有人!」
之后,是门被打破的声音。
威兰一瞬间抬起脚,伸手抓住了什么东西,像脱兔一般狂奔而出。大概是托马斯留下来的纯金之类的东西吧,因为习惯了被袭击,所以第一件事就是考虑先带走值钱的东西。
库斯拉也想照葫芦画瓢,但现在有着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在。
「你……你赶快跑,我……我的话……一定可以……」
「闭嘴。」
咻的一下,库斯拉用手臂挽着带着哭相的小脸的菲妮希丝的腰,抱在了腋下。
在这途中,还一并拿走了桌子上散落着的托马斯的冶金记录和那尊圣母像。
「逃也没用的!」
上方传来怒骂的声音。
「是,是啊,像我这样的人,逃到哪里都……」
被夹在腋下的菲妮希丝含泪说着。但这并不是内心弱小的表现。
毕竟,受到了这么多次的袭击,父母和族人都被杀光了啊。
「那种事,圣母大人知道的。」
为了让菲妮希丝冷静下来,故意这么说得这么光彩。
只是,那圣母像和手中握着的托马斯的冶金记录一起来看,那脸上彷佛带着一丝邪气。
炼金术士会为了抹大拉大地而抛弃一切。
而胆敢污染抹大拉大地的人,绝不能饶恕。
「就像把铅变成金一样。」
「嗯?」
「这次我要把金变成铅。」
库斯拉带着像诅咒般地低语,追上威兰。威兰带着调节水车的器具,将妨碍水流的水门完全地打开了。
「这里冷死人了啊。」
威兰留下了这么一句话消失了。
库斯拉吐着白气走出屋外,看着手中捧着的菲妮希丝。
「你看起来像个猫似的,碰到水没事吧?」
「哎?」
但库斯拉并没有听她的回应,而是直接跳进了向着悬崖飞流直下的水流中去了。
有种东西叫做分水岭。
以此为界,结果是黑是白都在此改变。
时间的洪流,要比水流要更加残酷、冰冷。
一旦前进了就无法回头,甚至连阻止也不行。
无数人随波逐流,即便是学会「游动」在时间的河流中人,也终将力竭而亡。向着黄金的大海,坚定不移,从不沉溺而又孜孜不倦,最终到达的人屈指可数。
炼金术士们把那大海叫作抹大拉。
在一个个生离死别的决断之中,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个目标。
「……」
现场,只有沉默。
还有水滴落下来的,冰冷的声音。
「……你……」
面对这好不容易从喉咙中憋出的一句话的,只有哗啦瘫倒的声音。
那是看起来刚刚从水中爬出来的库斯拉倒在地上的声音。波斯特的肚腩阻碍着他,没能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居然还活着……快来人啊!喂!」
波斯特用开放的声音对着门的另一边叫喊着。
这深夜的办公室还有人在等候着的原因,理所当然是因为掌握到了工房发生的骚动。
知道圣歌队的人会袭击工房,所以应该派了人把风。
「不过你还真是能坚持到这里来啊……根据报告,似乎圣歌队的暗杀部队袭击了你们。」
从走廊赶来的人,看着库斯拉吓了一跳。
库斯拉捂着胸口,痛苦的看着那边。
在呼吸都会发白的寒冷中,跳进水路,钻过好几台水车下的叶轮,躲开了追兵而到达了这里。
「快去拿点能擦拭身体的东西,还有热酒来。」
随着波斯特的怒吼,部下们慌忙点头,跑向走廊。
库斯拉依旧捂着胸口,勉强用手扶着墙站了起来。
「……其他两个人呢?」
「……」
库斯拉摇了摇头。
波斯特见状,皱起眉头,摇了摇头。
「混账,怎么会这样!」
拳头咣地敲在办公桌上。库斯拉背靠着墙,吐着白烟看着对面的珀斯特。
「他们的……处理速度……太快了……」
「是啊,他们并没有能正面对抗的部队,而相对的,花了大钱养了这些偷偷摸摸的动手的家伙们,被他们先摆了一道了,妈的!」
波斯特先是叫唤了一会儿,随后又突然变的安静下来,揉了揉眼角,一个人念叨着。
「但是,要是那两个人被抓住的话……事情就糟糕了。」
圣歌队的目标是托马斯的冶金记录,并且策划着能一并把炼金术士们从骑士团中追放出去的计划。
那么,菲妮希丝和威兰一起被抓住的话就非常麻烦了。
「而且,他们还放火烧了工房。真是难以置信!」
波斯特彷佛吐出来一般说着。
库斯拉睁大眼睛,一副惊讶。托马斯留下的工房被烧了……一个炼金术士赌上人生一切所建立的工房化作了灰烬。
库斯拉的身体抖动着,但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愤怒。
「因为找不到证据所以将计就计就一把火烧光一切,就主张是消灭证据就行了。」
「但……那种事……」
不知道库斯拉是觉得冷还是感到愤怒,他身体震动着,勉强咬着牙说着。
「但我们也有王牌。」
「什么?」
波斯特看着库斯拉。
库斯拉也透过还在滴水的刘海中看着波斯特。
「羊皮纸的内容……」
「羊皮纸是……那个羊皮纸吗?」
「是的,关于之前交给阁下的那个……我俩用手边的记录尽量复原的。」
波斯特张开嘴,一股劲儿翻过桌子。
大大的手抓着库斯拉的肩膀,抓起了他的身体。
「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是的。」
「里面写了什么吗。是能对抗圣歌队的东西吗?」
波斯特几乎是要掐死库斯拉一样了。
「那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库斯拉想到现在已经化作尘埃的托马斯工房,心中的甘心使他几乎要哭出来。
「愿上帝给予我宽恕!我被人盯上性命了。他们强迫我供述辎重队子虚乌有的罪行……」
「嗯……」
「愿上帝宽恕他们,宽恕他们的罪孽深重的行为。」
听着库斯拉的话,波斯特背过身去,摇摇晃晃的往后走。
「这是托马斯先生拼命留下的情报……大概是在被杀之前一直在被做调查。托马斯先生拼命抵抗着一股压力,最终被杀了……阁下,我把这羊皮纸交给您是真的有上帝保佑。托马斯先生对抹大拉的向往,没有被一起烧成灰烬……」
「……啊啊,是啊。」
踉踉跄跄的波斯特,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用和他那庞大身体完全不符的敏捷的动作冲向了墙壁。
之后他一边翻开柜子一边说道:
「知道这件事的人有谁?」
「我……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还有威兰」
「是吗。」
波斯特也长话短说。
「但是,阁下,现在的话还来得及,拿着那羊皮纸,揭露事情的真相吧……」
「很遗憾。」
「……哈?」
「真的非常遗憾,托马斯曾经是「真的」非常优秀的男人。」
「阁下?」
库斯拉反问着。
波斯特抓着发出咔嚓的金属声的什么东西,回过头来。
「那张羊皮纸已经不存在于世上了。」
「——我就猜到会是这样。」
向着回过头的波斯特的手,捅出的一根烧火棒,用力过头一下插进了柜子里。
「!?」
「下一击会更痛哦。」
库斯拉说着,拿出一直藏在胸口的一样器具,挥向那粗大的腿上。那是个前面尖尖的,连着一根像大人手指一般粗细的长钉的金属棒。
「!!!」
「是的,痛到声音都发不出了吧。」
库斯拉最后拿出锤子,砸碎了他另一条腿的脚趾。
身体支撑不住,咚的一下坐到了地上,只有被刺穿的手臂狼狈的举着。
「我现在可是气愤的要哭出来啊!」
扔掉锤子,拿出一直挂在腰间的短剑。
那之后,走廊上的人赶到,库斯拉只是瞟了一眼。
本来是远道而来追杀波斯特而来到这个城市的这帮人。本该早已习惯了血海,面对如此的场景也屏住呼吸,甚至看得出他们动摇的样子。
大概,自己现在的表情就是这么令人畏惧吧。
库斯拉无视了他们,把视线转回了波斯特身上。
「托马斯的羊皮纸的内容全是骗你的,我才不知道他写了什么玩意。」
「呜……」
「但是我可以推测到。从那银制的圣母像和“愿上帝给予宽恕”中。」
「呃!」
库斯拉对着比这寒冷的深夜更寒冷的刀身吹了一口气,眯着眼睛看着刀身模糊的表面很快又变得干干净净。很好的铁,但比起奥里哈鲁根还早着呢。
「你在银制的圣母像中注入铁来充数,肆意敛财。把它从市场上收回来大概是因为托马斯从中察觉到异样吧。」
波斯特流着粘汗,大口喘着气盯着库斯拉,完全没有还一句嘴的意思。
库斯拉冷冷的俯视着,想着这样也无所谓。
似乎本来是在骑士团中持剑跨越了无数的战场。之后才得到如今的地位的男人。很难想像他会自己开口。
「冶金的时候,会为了去除杂质而使用铅。但是有时候会根据矿物而用银代替铅。」
托马斯那时候,是不是想要把这个女神像回炉呢?因为银币中几乎都充满杂质,这时候只要有了骑士团出售的这个号称是纯银的东西,就可以省去精炼的麻烦了。
但是,这件事是不是会惹怒上帝呢?
于是未雨绸缪,他和圣歌队的人提起这件事,很不走运的是波斯特知道了这件事。正好这时圣歌队的人在秘密调查波斯特。托马斯自己完全不知道波斯特用圣母像赚取着不义之财,所以也毫无警惕。
结果就是——暗杀。
仅仅在一件事上的不知情,就被推进陷阱而死。炼金术士们所走的便是这样的道路。
但即便是知道这样的道路,也要前进,向着目标的抹大拉。
「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目的而谋取这样的私利。」
库斯拉小声说道,耸了耸肩。
「每个人都有他心中的抹大拉大地。所以这样赚来许多钱的目的我也不想去问,为此能毫不犹豫的将他人的抹大拉推入火坑的这种目的意识我甚至觉得很了不起。在走到现在的这个地位的途中,就算只是在中途一帆风顺,我也觉得你是个非常了不起的追寻抹大拉的男人。」
波斯特的小眼睛中看到那反手持剑的动作。
「所以,我不会说什么去死之类的话。」
库斯拉自言自语道。
梦沉抹大拉。
库斯拉挥下了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