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尼希丝坐在放在桌子上的沙丁鱼前,双手合十祈祷,一直都没要吃的意思。库斯拉看着她,不由得感觉狼吞虎咽的少年的冷淡也有其可爱之处。
真想逐一捉弄这两个家伙啊。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库斯拉边说着边用匕首将面包切开,夹着一块巴掌大的盐渍肉。刺鼻的大蒜和脂肪的味道让正闭目祈祷的菲尼希丝的一只耳朵不悦地弯了起来。
“去拍那个奥特里斯的马屁?”
听到库斯拉的话,威兰眼神疲倦地看着他,将正要像库斯拉那样切面包的小刀刷地刺进面包中。
“别做无用功啊”
“……也是,确实没用。那就更不用考虑干掉他了”
“我们毕竟是骑士团掌控下的人啊”
威兰说完后,没有抽出插在面包上的小刀,双手枕在脑后仰望着天花板,就好像吃饭之类的事是可有可无的一样。
实际上,现在让库斯拉他们烦恼的问题,在关系到生存食量这层意义上,的确比眼前的晚餐要重要得多。
“阿萨美的纹章的传言确有其事?”
威兰保持着闭目面朝天花板的姿势,回答道。
“错不了的。有人在杰拉那达公国的中转城市那里包下了一家大旅馆,旅馆门前装饰上了阿萨美的纹章……。看到我抢来的书也该明白了吧。因为要成立新的工房,所以商会才会向北方出货”
威兰很干脆就承认了书是抢来的,不过库斯拉没在这问题上深究,而是反问道。
“我不是说传言的内容,而是可信度”
威兰露出一副有点厌烦的表情说道。
“我在晚上能跟鸟儿聊天”
库斯拉叹息一声,果然。
夜里能跟鸟儿聊天说的是消息是从卖春女那里打听到的。
“阿萨美的纹章肯定会来这个城市无误……。然而,他们的目的地并非这里,而是更北方吧……”
“更北……说来,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吧”
“嗯”
威兰应了一声,松开手恢复到原来的姿势。
“异教徒最大的矿山城市,喀山。时常会有传言说那里被攻陷了。看来终于有确切消息了吧”
“喀山么……”
库斯拉带着叹息喃呢了一声。
在脑海中穿梭的事情太多了,该去考虑的事情堆积如山。
此时,库斯拉突然注意到坐在冷了的沙丁鱼前的菲尼希丝的手停了下来。瞬间,他本以为菲尼希丝是因他们在她跟前说些不明就里的话而闹别扭,谁知她的脸上并没有不满的神色,有的只是明显的不安。
在被骑士团收养之前,她都跟族人一起浪迹于各个城市,遭受迫害,最终只剩她一人苟活于世。语言不通等同于无法辨明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对话不明也是一个道理的吧。
一想到这些,她就感到不安,可她又无法强行插入对话中,于是只好继续用小手挑着沙丁鱼的小刺,那样子可怜得让人气愤。
如果不安的话就说出口啊。为守护“自我”而行动啊。
库斯拉咬了一口面包,连同肉一起嚼碎后说道。
“我们被老板摆了一道”
不过,菲尼希丝是个倔强的人,所以如果担心她的话,就得装作不在意。
于是,为了装作漠不关心,库斯拉边挑着塞在牙缝里的筋边说道。
“这个城市是与异教徒战斗的最前线,所以经费能随意挥霍,能尽情地做想做的研究。这里本不是我们这种年轻炼金术师能来的地方。然而,前任炼金术师离奇死亡,再派来这里的家伙或许也会被杀掉。于是,我们如果做好了承担风险的觉悟的话,就可以来这里”
盐渍肉虽然好吃,可喉咙有点渴了。
库斯拉舔了舔沾上手上的油,直接拿起皮袋喝了口葡萄酒。
“不过,杀死前任炼金术师的人实际上是自己人,而且还是出于私利私欲。我们漂亮地揪出了犯人后,本该能尽情地享受自由的”
菲尼希丝虽然没做声,但手却停了下来,盯着库斯拉。
“不过,骑士团果然是老奸巨猾。再过不久,这里就将不再能放任自由的战场最前线了。从这里再往北走有一座叫喀山的城市,据说是异教徒建立的最大的城寨。征服了那里,以其作为据点的话,喀山无疑将会成为最终压制战的最前线。也就是说炼铁场将会转移到喀山,这里的熔炉将要熄火”
如果这里不再是最前线的话,之后到来的又会是什么呢?
那就是名为秩序的沉重枷锁。
“本来应该下拨的矿石被搁置了,于是刚才我们就跑去投诉。可是对方拒绝说因为预算不足,所以无法答应请求。也就是说,我们冒着可能会被杀掉的风险来到这里,作为报酬给予我们的理想中的工房不过是个糊弄人的东西罢了”
“……”
“于是,我们就在讨论之后该怎么做……是吧?”
库斯拉看着威兰,威兰坐在椅子上,像是在打盹一样低着头。
他不停地拿小刀刺进面包里,将面包戳得支离破碎。
他大概在拼命地思考着吧。
“……”
威兰没有接过库斯拉的话。
库斯拉耸了耸肩,对菲尼希丝说道。
“就算我们继续留在这里,也只会被迫干些无聊的活。过着这种生活一直到终老可让人受不了”
“可,可是”
菲尼希丝畏畏缩缩地插嘴道。
“可以……做很多,实验的吧?”
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在各个城市间逃窜,最后落足修道院的笼中鸟。
在被人当作诅咒道具利用的菲尼希丝眼中,炼金术师的待遇看起来并没那么差。
“当然,就算在这里也是可以锲而不舍地研究的。不过,炼金术师没你以前说的那么自由”
“……嗯?”
菲尼希丝一脸怯懦地皱起了眉头。库斯拉之所以想要捉弄她,是因为捉弄她时偶尔能看到她刚强的一面。
“你们看起来……十分自由……”
“哼,这只是笼子大小的问题而已”
库斯拉喝了口葡萄酒,打了个嗝。
“我们能在城市里自由地活动。可是,我们无法自由地离开城市。因为我们的财产就是我们大脑里的知识。我们去了别的地方后,这份知识就会变得对骑士团不利,而且这份知识很容易就会流传开来,所以骑士团对炼金术师出城感到恐惧并严加管制。炼金术师是绝对不允许突然离开城市的。所以从了解世界的广袤的层面上来说,你比我们更知识渊博”
库斯拉用带着些许自嘲的眼神看着菲尼希丝,她露出了明显的不解。她大概以为自己被库斯拉捉弄,当傻瓜耍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吧。
“炼金术师在所在的城市里完成上头指派的任务,一点点地取得信任。接着就被分配到大城市,或是充满活力的城市,这样研究的范围也会扩大,能接触到的知识也会增加。总而言之,我们的命运被分派的城市束缚着。在小城市的话就过着不起眼的人生,在大城市的话,就有壮阔的人生。在充满刺激的城市的话……人生就充满刺激”
菲尼希丝盯着库斯拉,仿佛在说自己从未想到过这种事。
库斯拉自己在城市里张扬跋扈时,偶尔也会忘掉这种事。不过,一旦想自由地做些什么时,才会无奈地感受到这残酷的现实。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能来到戈尔贝蒂这个城市真的是个奇迹”
洒下诱饵让其工作,最后兔死狗烹,这是常有的事情。
炼金术师终究只是隶属于骑士团,绝非处在与之对等的位置。
“不过在这次的事情上,我们有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放弃的理由”
“嗯?”
菲尼希丝滴溜溜地转动着碧绿的双眸。
库斯拉和威兰有着一个无法说“拿这事没办法”后放弃的理由。
“阿萨美的纹章要来这个城市”,威兰得到的这一情报确切地昭示了这个工房在不久的将来将会变得对克劳修斯骑士团不再重要。可另一方面,这消息也预示了黑暗中将出现曙光。
阿萨美的纹章是负责维持攻占城市的治安与复兴的部队。而城市复兴不光要派遣骑士。只有齐聚商人,农民,工匠后才能构筑一个城市。也就是说,在扫清异教徒后,阿萨美的纹章就会带着城市复兴所必须的人才北上。
总而言之,那就是移民新天地的集团。
而且,目的地还是被称作异教徒最大的矿山城市的喀山。那里应该有着在异教之地发展起来的未知冶炼技术。有新的技术和新的知识,就有可能得到重要线索,实现自己此前只能梦想的事情,这绝非夸大其辞。
看看现在坐在自己眼前的是什么人,就知道为何会这么说了。
在库斯拉眼前的是菲尼希丝,前不久他还只认为兽耳相当的迷信,只是个传说。
那么,异教之地或许真的会有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库斯拉和威兰虽然都对自己的炼金技术有自信,可是他们没有能让别人了解自己实力的实绩。
实绩是信用的积累,信用是时间的积累。到头来,实绩只能脚踏实地一点点地花时间去积累。
无奈的是,机会这种东西是不会选时间的。一生一遇的好机会很多时候都是在你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到来。
而且,就算喀山这个地方有着意想不到的知识和技术,在经过筛选调查后,那些危险的技术将很有可能遭到封印。如果这些技术封存到了骑士团宝库的深处的话,也许就再没机会重见天日了。大概只有最先移民的人才能在封印之前触及到这些技术吧。
库斯拉站了起来。
在这种时候,无论哪个炼金术师都会想到这些。
坐着不动可无济于事。
得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库斯拉冲威兰说道。
“将想到的办法逐一试一下吧”
威兰猛然地抬起头,站了起来。
“你偶尔也会说出像样的话嘛啊”
“偶尔?”
威兰没有理会库斯拉的反问,他一把抓住四分五裂的面包,边走边塞进嘴里。他的样子就仿佛在说已经无法思考其他的事了。看到他干脆地走下楼梯,就连库斯拉都有点惊呆了。
菲尼希丝似乎也跟库斯拉一样被威兰的果断惊住了。
虽说如此,库斯拉也没打算在这里磨磨蹭蹭,他也想着快点吃完饭去威兰那边,在他正要将面包塞进嘴里时,想到了一件事。
“啊啊,对了,吃完之后你也下去吧”
“嗯?我,吗?”
为什么?菲尼希丝心里一阵茫然。
虽然感觉不出所料,不过库斯拉还是像苦味在嘴里扩散开来一样皱起了眉头。
库斯拉的表情让菲尼希丝感到惴惴不安,不过他还是毫不客气地说了一句。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不然你以为是什么?让你沉默着跟着去新的城市你就默不作声地跟来吗?你是家养的猫狗吗?”
库斯拉用包含焦虑的目光瞪着菲尼希丝,她似乎这才理解到库斯拉在对自己说些什么。
明明这关系到自己的去处,可自己却完全不觉得跟自己有关。
这就等于在说自己老早就对这种事情死心了。
“在做吹灰法实验的时候我就说过的了吧。你要多考虑自己。这样的话,你的视野就会变得更开阔,应该能看到更多,例如你会看清自己讨厌的事情,不想顺从的事情,虽然讨厌但服从就会有好处的事情,还有其他各种事情”
听完库斯拉的话,菲尼希丝一阵疑惑,这肯定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就算你已经习惯了唯唯诺诺地顺从不合理的命运,也该稍作反抗啊。不过库斯拉也是第一次对别人说这种话。
“你要更主动地伸出手来。婴儿就是这样做的”
库斯拉特意用轻蔑的眼神瞪着她,菲尼希丝顿时像是没有了方向感一样,露出一副不安的样子,轻声地说道。
“……明……明白……”
“那就赶紧吃吧”
库斯拉突然移开视线说道。
菲尼希丝正要马上做出回答,但欲言又止了数次之后,只说了一声。
“……明白”
“哼”
库斯拉站起来,往下面的工作间走去。
在走下楼梯的时候,他侧目瞥了一眼菲尼希丝。虽然她正拼命地吃着东西,但看起来却没半点现实感。
他能做的就唯有叹息了。
路看来还很漫长。
库斯拉和威兰先列举了自己能做到的事,接着就重新确认了一下具体的细节,最后果然还是得面对现实的问题。
“刚列举了一堆候选方案,不过还是选铁的炼制么”
“因为铁最能产生效益”
当菲尼希丝收拾完楼上走下来时,他们的讨论已经陷入僵局了。
“那么,炼铁的基础呢”
“啊嗯?跟找矿山的人组队进行矿山探索么……找到了的话就赚大了啊”
寻找矿山的人得一整天都在山上晃悠,从山上生长的树木,泥土的颜色着手,寻找地面下埋藏的东西。白天担心会成为虎狼的裹腹之物,晚上担心会被狐狸和鸟类骚扰。很容易就会因意外或失足丧命。据说一千人里只有一人能在历经险阻后找到能开采的矿山。
可是,找到了就赚大了。
库斯拉想起了那些找到金山和银山的家伙的故事,不过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叹息。
菲尼希丝看到库斯拉和威兰的这个样子,大概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吧,她没有靠近工作台,而是坐在柜子前的长方形箱子上。
库斯拉看到菲尼希丝后轻轻一笑。不过也不一定是对她笑,因为她身后的柜子里摆着水晶,玉石之类的宝石。她那双绿宝石似的双眸与宝石交相辉映,看起来就像精雕细琢的人偶一样。
“毫无实感呐”
库斯拉虽然被菲尼希丝的外观吸引说了这么一句,不过之后他们继续讨论的事可就不是玩笑的了。
“果然只能再现前任托马斯炼制的铁吗?”
听到这话,威兰少有地面露难色。
“虽然拼命地尝试了,可还是完全搞不懂啊……”
扯到冶炼时比石头还要顽固的威兰也示弱了。
一做实验就能明白到托马斯跟自己的差距。
托马斯的炼金技艺高超到能被上头分派到最前线的繁华城市。如果他还活着,大概会被派遣到喀山的吧。
库斯拉果然还是对因一己之私而杀害托马斯的波斯特感到愤怒,不过波斯特是个忠实于自己欲望的男人。作为炼金术师,库斯拉对波斯特的这方面还是有点认同的,所以他对波斯特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我们再将这房子彻底翻个遍?也许托马斯将炼制方法留在了某处”
被暗杀的托马斯-布兰科特在这个工房里制作出了精纯得让人难以置信的铁。而且,他将类似炼制方法的东西留在了羊皮纸上,但不巧,那是用暗号记录的。
库斯拉他们已经破解到关键部分了,可是那羊皮纸却被暗杀托马斯的波斯特烧成灰了。
不过,炼金术师常常会将自己的研究成果留在工房的某处。库斯拉和威兰连沾满煤灰的天花板的横梁背面都全调查过了,可还是没找到。
铁是支撑人们生活的骨干的重要金属,如果能够提升铁的质量的话,就能直接带来巨大的收益。要是有着这么一个实绩的话,骑士团的上层也应该会对自己更加器重的。
然而。
“试着挑战一下合金?有铜从北方运来吧”
“如果能开发出像黄铜一样的全新金属的话……”
“在制造合金前还得先讨论这合金能起什么作用呢”
“唔~”
果然,想一步登天地做出成果没有这么简单。
总之,他们平时就已经处处留心了,如果有什么能获得功绩的方法的话,老早就做出来了。
库斯拉虽然十分不愿说出这想法,但还是不得不说。
“堂堂正正地交锋,直接上诉怎么样”
“……”
威兰看着库斯拉,眼神似在说你在自寻死路。
被人当作傻瓜的库斯拉一脸扫兴,不过他们没有只靠无用的虚荣和意气用事就能攻破难关的选项。
“我不觉得奥特里斯会将我们当一回事,不过如果跟阿萨美纹章的家伙直接谈判的话,应该能瞒过他的吧”
“哼”
“或者带着行李擅自跟去”
库斯拉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花板说道。威兰却如此说道。
“那乌尔酱你打算怎么办”
“啊?”
库斯拉收回视线,正好能看到菲尼希丝。她坐在放着宝石的柜子前,如精巧的人偶一样老老实实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听到他们突然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后,不禁缩起了身子。
“如果我们是孤身一人的话,可以枕着马厩的稻草和衣而睡,能给工匠打下手赚饭钱啊。可带着乌尔酱的话,就不能这样了吧?”
“额,确实”
库斯拉结结巴巴地回了一句,威兰叹息一声说道。
“如果库斯拉将乌尔酱还给圣歌队的话,我是不会对这个方案提出异议的”
“!”
菲尼希丝倒吸一口气。
圣歌队虽然名字跟在教会悠然地唱赞美歌的圣歌队一样,可实际却是骑士团中一群依仗着信仰杀人不眨眼的狂热信徒。菲尼希丝在那里被当作棋子来利用,送到这个工房来。
不过库斯拉反而收留了她。
“有了要守护的东西的话,就不再轻松自在了。不过这也不能说是一件坏事”
威兰不太在意地说道,与之相对,菲尼希丝则是露出一副像是突然被泼了冷水似的表情。她在黑暗中所渴求的就是能找到一个能接纳自己的容身之所。
菲尼希丝的心里又不安了起来。
她无法将威兰的话置若罔闻。
“我没打算将这家伙还给圣歌队。话说,你突然间说些什——”
库斯拉的话还没说完,威兰的视线就突然从他身上移开,
库斯拉不由得追寻着他的视线看去,视线落到了坐在柜子前的菲尼希丝身上。
她杏目圆睁,俏脸通红,这反应任谁看了都一目了然了吧。
库斯拉看着威兰。
威兰也看着库斯拉,露出隐约可见的笑容。
这时候库斯拉总算察觉到威兰的目的了。
“这样的话,就必须得从骑士团那里得到正式随行的许可了”
威兰笑眯眯地说道。库斯拉愣愣地叹息一声。
小孩子的恶作剧么。
不过看到菲尼希丝的反应,库斯拉有了一些想法,如果让菲尼希丝真心地迷上自己的话,她迷失“自我”的问题也能顺利地解决了吧。
不管怎么说,喜欢这种感情,不管对象是人,物还地点,都会让人形成一种强烈的目的意识。不过,就算这样做了,也只是让菲尼希丝替换依赖的对象而已,并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吧。菲尼希丝应该更多地从根本上做出改变。
这样她才能用自己的手紧紧地抓住些什么。
“……不管怎样,我们都只能踏踏实实地前进了吧”
“嗯?”
库斯拉没有理会威兰的捉弄,这让威兰略感意外。
库斯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去喀山的时候,得有什么他们所必须的技术吧。我们现在就开始寻找吧”
威兰若有所思地看了库斯拉一眼后,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大概就只有铁了吧~”
威兰毫无干劲似地说道,不过,他如果真的没兴趣的话,会连答都懒得答的。
“不了解的事情就去问吧”
国王,贵族或克劳修斯骑士团这种掌权者是不会特意或是出于好奇而庇护炼金术师的。他们都有必须解决的问题,而炼金术师则有解决这些问题的动机。两者之间永远都只有利益关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于是,炼金术师想要让掌权者们器重自己的话,就必须得遵循掌权者的意愿行动。如果库斯拉他们想要设法混入移民喀山的队伍的话,就必须得证明自己能为移民所用。
要说幸运的话,就是他们虽然不得不向骑士团谄媚,可另一方面自己也能轻易就能利用这群家伙的地位。如果对别人说“不好意思,这是大领主的意愿”的话,大部分情况下都能随他们为所欲为。
炼金术师里有很多目中无人的家伙,一来很多人原本就是这种性格,另一方面则是他们能利用的掌权者非同一般。
“啊,嗯,嗯嗯,这些是从北方运来的东西”
一个频频擦汗的中年男人开口说道,他虽然不算胖,但脸上的肉却出奇地松弛。男人是以戈尔贝蒂为据点的中坚商会的人。库斯拉正让他带自己参观商会的仓库。
就算库斯拉自认为见惯了满是物品的工房,可看到商会的仓库后他还是吃了一惊,这里比炼金术师的工房杂乱得多。总之就是没有统一感。堆积如山的洋葱旁边是堆得高高的皮毛,有待加工的衣服在酒桶上堆成了小山。鼻子轻轻一动就能闻出香辛料的气味中混杂着动物的气味和闻惯了的硫磺味。
不过,领路的男人就算在这杂乱的仓库里也不会怎么迷路。库斯拉觉得,商人大概有着一套自己的分类方法吧。
库斯拉主要是让商会的人给他看一下从北方运来的矿石和金属,不过库斯拉的一举手一投足都会让商会的男人咽口水。
炼金术师四处去看铜矿石,银矿石,锡锭和粗铁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因为炼金术师要亲眼看过,亲手摸过再收购实验材料是件十分常见的事。
不过,这次有点特别,因为库斯拉身边还跟着一个跟屁虫。他身后跟着一个每次看到什么矿石都会翻开一本厚书的家伙。
抱着一本用鹿皮华丽装订的书的家伙无疑就是菲尼希丝。当然,她依旧是那一身修女打扮。
商会的人战战兢兢地盯着菲尼希丝,对她的畏惧更甚于库斯拉。
将炼金术师当作领路人的,杀人不眨眼的异端审判。
大概商会的人是这么认为的吧。
不过,就让他误会好了,这样行事更方便。
库斯拉半威胁似地找上商会的人并不是要探听商业秘密,而是要去检查仓库的货物。货物中某个木箱里的东西让库斯拉有点吃惊。
“辉锑矿?”
今天早上才被奥特里斯拒绝下拨的正是这辉锑矿。
“嗯?啊,是的。那个……”
男人像是要将无法打转的舌头吞进去一样,吞了一口吐沫,继续说道。
“这,这些是用来做猪饲料添加物的,那个,这……”
说完,他的视线就落到了菲尼希丝身上。
菲尼希丝将看似很重的书夹在腋下,埋头搜索着书的检索条目,发现目标后,就对比着书里的内容和实物。
她因热心学习而露出一副认真的表情,在旁人看来大概更像异端审判了吧。
在她翻书期间,男人的脸色由苍白变成了土黄。
辉锑矿的发掘和炼制对修道士来说很陌生。不过,它的外号“圣职者杀手”却广为人知,辉锑矿可以用作毒药。本来辉锑矿是用来做家畜饲料的添加物的,身体不好的圣职者吃下去之后马上就会魂归天国,它的外号便是来自于这个传说。
这大概是确有其事的吧。
因为辉锑矿在药物学上是用作吐剂的。
“这些是从哪来来的?”
“啊,是。这个是……是经由比尤鲁特……从,从喀山运来的……”
男人翻了翻账本,最后像是窥视似地用眼睛仰视着库斯拉。
库斯拉轻哼一声,双手抱在胸前,摸着下巴。
喀山也有辉锑矿么。
“能带我去看看刀剑类的商品吗。有从异教徒那里进口的东西吧?”
“哈?啊,是的,当然有”
说完,男人就领着库斯拉他们朝仓库更深处走去。
库斯拉跟在男人身后,而菲尼希丝则跟在他的身后。她穿着裙摆很长的白色修道服,而且她虽然休息过了,可吹灰法带来的疲劳却还没完全消除。
她还抱着一本重书,那样子很不可靠,感觉走路都摇摇晃晃的。
她就像一只在摇晃着眼前的玩具的猫,库斯拉看着菲尼希丝如此想道。看着那东倒西歪,摇摇晃晃的纤细身体,库斯拉真想伸手扶她一下。
“就在这边……那个,骑士团和教会双方颁发的进口许可……”
男人正在解释在战争中从异教徒地区进口的问题,库斯拉几乎将其无视掉。他知道,哪怕是正在开战,可只要有利可图,商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这跟炼金术师们的抹大拉的观念很接近。
因此,库斯拉将他的解释当耳边风,拔出一把剑挥了一下。隐约透着蓝色的剑身显示出了铁的柔软度。
“铁不错啊”
“我,我也很吃惊……”
“问题是这么好的铁是怎么做出来的”
库斯拉收剑入鞘,就连这入鞘的声音都让人听得入迷。工匠的技术不错。
“是辉锑矿的质量,还是添加物呢”
“添加物,吗?”
男人问道。
他以为这是跟买卖直接相关的东西,几乎反射性地发出了疑问。
“辉锑矿除了用于杀死圣人和将猪催熟外,还有其他用途的”
库斯拉话一出口马上就察觉到侍立在一旁的菲尼希丝变得有点僵硬了。就算库斯拉没打算捉弄她,但习惯性地选的词还是不自觉地带有亵渎性。
“精制的辉锑矿很容易和金属混合,它能跟金银铜锡,几乎所有的金属混合。混合量适当的话,能让金属的柔软度下降,增加硬度。大概在辉锑矿开采出来后,喀山的工匠就用最合适的分量混进铁里了吧”
“哈……也,也就是说”
商会的男人难得主动地开口。
“铁的质量的变化,有些情况下可以左右其他矿石的流通量”
看来是个脑筋不错的家伙。
库斯拉嘿嘿一笑,将剑还了回去。
“就算制作方法保密,但他们也不可能连收购材料的量都保密的。如果仔细查看账本的话,就应该能知道哪个工房用了什么添加物来炼制金属。而从某个城市的金属质量如何,也能在某种程度上推测出出入城市的物资流量。假如将辉锑矿的流通切断的话,肯定会影响金属的质量的吧”
商会的男人深深地点了点头,就像个在见习的伙计一样。
“不过,工匠们一般都会拼命地用各种手段去遮掩这种事的,所以如果能察觉出来的话就真是幸运了”
说到这里,库斯拉用手搂住深感佩服的男人的肩膀。
此时,男人似乎终于记起库斯拉是个炼金术师这事。
“幸运是应该尽可能地和别人分享的。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库斯拉手搂着男人的肩,盯着他的脸说道。男人的嘴唇近乎扭曲似地紧闭了一会儿后,说道。
“当,当然……”
库斯拉对他那卑微的笑容很满意,将手拿开。
“那么,你也知道我想看什么吧?”
看到库斯拉的笑容,男人努力想要扬起嘴角,但却失败了。
而且,他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站着没动。
库斯拉诧异地想了一下,然后“啊啊”地说一声。
“我对你们这里赚了多少钱没兴趣。我如果是打算这样做的话,还有其他更好的去处”
库斯拉在告诉男人,自己并非为了征税而暗中侦查的。
当然,信不信就看对方了。不过比起相信库斯拉的话给账本他看的风险,商会的男人似乎更担心自己太过多疑会引起库斯拉的不悦。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说了句“请稍等一下”,就转身走开了。
塞满了货物的地方特有的粉尘味让库斯拉嗤地打了个响鼻,他将手指插进有稻草露出的木箱盖缝隙中,将其打开。里面放着一堆巴掌大的金色苹果。将这东西用热水加热到连芯都温暖后放在桌子上,在写东西的时候就能用来暖手了。库斯拉拿了一只在手里,解释着它的妙用之处。突然,后面传来了轻微的喘气声。正是菲尼希丝从后面凑过来围观。
“不是纯金,是镀金而已”
“……?”
“镀金……啊啊,看来有必要跟你讲解一下镀金了……”
库斯拉一脸不耐烦地说道,双手抱着大书的菲尼希丝语速略快地说道。
“看完书后就做实验”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但很快就会学会给你看的。
她这等于在说自己很有干劲,会变得可靠的。
“呵”
不过,库斯拉对此嗤之以鼻,菲尼希丝的表情瞬间就沉了下来。
库斯拉环视了一下仓库,最后视线停在了菲尼希丝身上,伸手捏住畏缩的菲尼希丝的鼻子,左右地摇了摇。
“呼哇!?啊,啊呼!”
“我是怎么说的?不要做出像被镜子的反光照到的狗那样的反应”
最后菲尼希丝用力地会开库斯拉的手,按着鼻子泪光闪闪地瞪着库斯拉。
“就算是镀金也有很多种的,例如往金的镀金要用水银。水银虽然便利,可使用水银一直都得不到让人满意的效果”
“……”
“还有,这种事书上一般是不会有记载的。觉得光看书就能知晓一切的家伙就是个蠢货。被捉弄后就做出动物似的反应,这种不经大脑的举动就更蠢了”
“……”
按着鼻子的菲尼希丝露出一副垂泫欲泣的表情,不过这并不是因为鼻子疼吧。
“别闹扭,请保持可爱的样子”
库斯拉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菲尼希丝当然也注意到自己被愚弄了。
不过,被人愚弄了就哭什么的太荒谬了。
菲尼希丝也意识到了这点,气势为之一挫,将脸转向一边。
库斯拉叹息一声,不过并不是因为她的想法太容易读懂。
而是因为库斯拉知道她在和人交流时,会像被波浪冲上浅滩的鱼一样着急。
“你很在意威兰说的话吗?”
听到这话,菲尼希丝的身体瞬间缩了起来。
在世上寻求容身之所,背负着被诅咒的血脉的少女。
也许威兰的那番话只是打算开个小玩笑,不过被人说因为自己的而导致库斯拉他们的行动受到制约,她作何感想呢。她肯定会想至少得让自己变得有用点的吧。
实际上,来这个商会的时候她也出奇地干劲十足。要问商会的人为何会提心吊胆地担心她是异端审判,那肯定是因为她太过认真吧。
库斯拉移开视线,轻声叹息一声,接着再看着菲尼希丝说道。
“我是想将你留在身边才收留你的,这是我收留你的大前提。你明白吗?”
“……可是”
“还是说,你想要安心的证据?”
“诶……?!”
在菲尼希丝回过神来的时候,娇小的身体已经被库斯拉搂入怀中了。
手臂用力地揽着她的柳腰,似要将其折断一样。库斯拉以一副似要一口将她从头吞下的姿势注视着她的眼睛。
“嗯?”
菲尼希丝发出一声反问,似乎此时才终于明白到库斯拉对自己做了什么。
菲尼希丝就像快要哭出来的孩子一样,嘴唇一颤一颤地抖动着,接着用书按在库斯拉的脸上。使劲地将他推开。
没有打我吗,库斯拉有点高兴地想到,同时很干脆地放开了她。
“你,你……你,最垃圾了!”(注:本来不想让妹纸用垃圾这个词的,应该译作差劲的,不过为了与下文配合只好将就一下了。中文拙计)
迷茫与混乱。她脸红是因为害羞,还是其他呢。
面红耳赤的菲尼希丝正拼命地整理着仪容,库斯拉在抱紧她的瞬间偷看到了她脸上那期待的表情,他是不会看漏的。
少女无法一个人生存下去,她在不知不觉间迷失了自我,近乎疯狂地渴求着能证明自己活着的东西。这份渴望形成了一种超越了伦理和理性,想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某人的冲动,并栖身于她的心中。
不过,在某种意义上,这跟想要通过死来得到解脱是一样的。
因此,菲尼希丝肯好好地反抗他,库斯拉反而感到高兴。
她想保护自己的意识虽然很弱,但还是存在的。
库斯拉感觉只有这样的菲尼希丝才值得他去制造奥里哈鲁根之剑。
“知道了,知道了,别生气”
“~~……”
“不过,你要先记着一件事”
“!,什,什么事?”
虽然库斯拉看穿了菲尼希丝在瞬间想要放任心中的愤怒无视自己,不过她要是能做到的话,就不会活得这么辛苦了。
库斯拉感觉有点讽刺地说道。
“我是炼金术师。我无法将最垃圾的铅变成最有价值的黄金的吧”
菲尼希丝楞了一下,接着马上还嘴说。
“将,将铅变成黄金是错误的”
“哦呵”
“正,正确的是,铅里本来就混有黄金”
不会被你戏弄的话骗到的。
依旧是小孩子吵架似的反应,不过应该没有朋友的菲尼希丝也许还未曾吵过架。一想到这点,库斯拉就想,如果这种经历不断地积累,菲尼希丝或许就能逐渐地弄清自我的形态。
“不过,这样的话,我还真的是最垃圾的吗?”
库斯拉像往常那样,说话的语气就仿佛摆明地说“从现在开始我要愚弄你了哦”。当然,他的这种想法并未表现在脸上。
“……嗯?”
“因为,含有金是吧?”
“嗯?”
“铅是最垃圾的,但如果它里面含有金的话,它还是最垃圾的吗?或者该说它是最有价值呢?”
菲尼希丝的小嘴一张一合的,说不出话来。
不过看到笑眯眯的库斯拉,她就拼命地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先还嘴吧。
通常只有在明白自己被捉弄了的时候,她才会精神奕奕。
物体的形状也只有在被压迫的时候才会清晰起来。
因此,菲尼希丝在突然察觉到什么的时候,就会露出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让人不知不觉地就想用双手去夹她的脸蛋。
“可,可是。如果是已经提取出了金的铅当然就没金了。而你肯定就是那种铅”
本以为已经将她逼进绝路了,没想到她竟然发现了生路。菲尼希丝也能好好地守护本该守护的自己了。
菲尼希丝那副既安心又得意的表情相当有趣。
库斯拉耸了耸肩,看向仓库入口处。商会的男人边拼命地确认着手中的账本边走进来。菲尼希丝神经质地检查了一遍长袍有没有因库斯拉的戏弄而凌乱。库斯拉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背。
“就这势头,别疏忽了”
库斯拉轻声说完后,停下手来的菲尼希丝愣愣地抬头看着他。
“嗯?”
库斯拉反问了一声,菲尼希丝慌忙移开视线,掩饰住自己的动摇。
菲尼希丝的样子让男人感到一阵诧异,不过库斯拉一跟他搭话,他就得竭尽全力地去应对了,根本没空惊讶。
不过,库斯拉当然注意到了。
菲尼希丝露出一副有什么爆满东西要流出似的表情,有如刺破装满水的容器时一样。她将长袍往下拉,拼命地要将长袍深处的那张脸隐藏起来。
从商会出来时,商会上下从小伙计到话事人权都一起出来送行。
虽说不是行贿,不过库斯拉还是没有收他们塞来的土特产。库斯拉也并不是怕良心受谴责,而是因为他觉得还是避开商人的极力拉拢为好。那群家伙跟炼金术师一样会揣测对方的心意,建立关系并从中得益。虽然商人不像菲尼希丝那样,不过人如果跟其他人的关系越深,行动就越受制约,这个是道理。
因此,库斯拉走到看不到商会的地方后,总算能拂去沾在衣服上的仓库的尘埃了。
“没得到想要的线索啊”
库斯拉弹了弹裤脚,直起身来,仰着头看向冬日晴朗的天空。
喀拉拉,库斯拉脖子的骨头发出一阵声响,将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菲尼希丝吓了一跳。
“接,接下来该怎么做?”
“嗯?”
他没想到尼希丝会主动问这种事情。
不过马上就发现她这是想要努力地表现吧。
为了不摧毁新生的嫩苗,虽然没对此表态,但库斯拉说话时还是慎重地注意措辞了。
“那种规模的商会也没收获的话,去其他的地方转悠结果也是差不多的吧”
“那,那么”
她拼命地想接话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不过,想着她也说不出什么来,于是库斯拉在菲尼希丝意气消沉之前就接着说道。
“去锻造行会。在城市里从事锻造工作的工匠应该能把握绝大部分相关动向的。与冶炼有关的情报他们也应该知晓的”
“原,原来如此”
“不过,也不要太过期待了”
听完库斯拉的话后,菲尼希丝有点茫然。
因为他是带着一副厌恶的表情说这番话的吧。
“这样……吗?”
“算是吧”
“哈……”
菲尼希丝露出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不过她肯定是不理解的吧。
想到这,库斯拉突然开口道。
“记得,我以前说过工匠的工房是个很危险的地方吧”
她双手抱着大书,似要将心中的不安压碎一样,一脸认真地说道。
“我,我该怎么做?”
不要老是听信对方的话,又会被骗说猥琐的词的哦。
虽然库斯拉能这样回答,但按现阶段菲尼希丝式的判断,询问库斯拉的指示是最明智的。
库斯拉点了点头,认真地回答道。
“乖乖地听我们的对答。不要多嘴,做到这些就算及格了”
说到最后,库斯拉嘴角明显地泛起了恶作剧般的笑容,一脸认真地听讲的菲尼希丝顿时鼓起了腮。
让人吃惊的是,菲尼希丝赌气过后,马上就无力垂下双肩,说道。
“……知道了。至少……我不想妨碍到你”
也许她能稍微看到自己的站位了吧。
看到库斯拉静静地点了点头后,菲尼希丝看起来有点高兴。
库斯拉带着菲尼希丝走在戈尔贝蒂的繁华大道上。
不一会儿,两人就来到下一个目的地了。
锻造行会就在克劳修斯骑士团辎重队驻扎的建筑附近,华丽的门面挂着一面装饰有金锤的招牌。
“进去吧”
库斯拉掸了掸在人群中沾上的尘埃后就要走进去,突然注意到。
菲尼希丝不在。
库斯拉回头看向来的方向,只见菲尼希丝单手扶着一家大商会会馆的墙壁,步履蹒跚地走着,另一只手则拿着那本沉重无比的炼金术指导书。
“……”
菲尼希丝虽然已经气喘吁吁了,但看到库斯拉正在等自己后,立马就拼命地朝这边小跑而来。
她双手抱着大书就像马上就要掉下来一样。实际上,因为那本书一点点地从手中滑落,她已经从新调整过好几次了。
库斯拉在心里撤销了刚才对她的评价。
“给我”
说完,就要一把将书拿过来。不过库斯拉的动作卡了一下,菲尼希丝反抗了起来,就像珍爱的人偶要被抢走一样。
不过,在菲尼希丝要将书抢回来的瞬间,库斯拉伸出左手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鼻子。
“别做无谓的逞强。该找人帮忙的时候,就好好地拜托别人”
菲尼希丝像蜻蜓一样盯着库斯拉的指尖,然后缓缓地将视线移到库斯拉的脸上。她的样子有点难为情,就像要马上将脸藏在兜头帽里。
不过,她并没有胆怯,库斯拉想传达的想法也许在一点点地铭刻在她的脑海中的吧。
“真是的”
库斯拉说了后,正要叹息一声时。
“我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门的后面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声音。
“再说,你们知道这种事后想做什么!嗯啊?!”
那怒喝声主人听起来是个年轻姑娘。库斯拉想起了那个管理着行会,名叫名叫伊莉涅的年轻寡妇。
菲尼希丝在身后不安地扭动着身体,不过库斯拉回过头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后,她似乎稍微安心了一点。
“竟然真的相信那种传言,你们是要玷污工匠的名誉么!”
怒喝声气势汹汹的,根本就没必要侧耳偷听,值得幸运的是,公会的木窗是闭着的,大街上也人来人往的,路上的行人都没注意到这边。
接着又听了数段意不明所以的对话后,就听到一阵粗暴的脚步声。库斯拉明白到门很快就要打开了,于是轻轻地从门前走到一旁。
“圣典有说,纸是包不住火的”
没多久门就打开了,听到其中一人丢下了这么一句台词。
三个愤怒到了极点的中年工匠走了出来,他们看起来都有着各自的立场。
其中一个人注意到库斯拉,慌忙回头制止住还要说狠话的另一人。
库斯拉冲他们露出一个刻意的笑容,仿佛在说“我什么都没听到哦”。
三人大概是工匠师傅吧,他们看似尴尬地一起走进了人群之中。
他们的背影感觉有点落魄。
“……哦呵?”
所谓的行会就是聚集起一群从事相似职业的家伙,并用共同利益将他们绑在一起的死板的组织。成员间有冲突和摩擦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大中午的就在行会的房子里大声对骂实属异常。而且连“名誉”这样的单词都跳出来了。对工匠来说,名誉就接近于炼金术师的抹大拉。
库斯拉看着工匠消失的方向,耸了耸肩,然后走进行会里。
“还有什么要说的——”
在走进去的瞬间就听到一句可以说是充满着抱怨的话,不过对方的情绪还没爆发就渐渐收住了。
“打扰了”
“……”
这位闭上了嘴的红发姑娘就是锻造行会的会长伊莉涅。她一如既往地衣着朴素,打扮得就像个杂役似的。虽然相貌算不上出众,但由于性格直爽,在男人中也颇具人气。
伊莉涅因惊讶与难为情满脸通红,像是要逃走般走向柜子前,翻弄寻找了起来。
“炼,炼金术师大人有何贵干呢”
她背对着库斯拉问道,本来她作为会长就稍嫌年轻,现在这行为让她显得更不成熟了,不过库斯拉并非因此才暂且不做回答的。
大厅里的地板擦得锃亮,椅子翻到放在桌子上,墙壁的烛台一如既往地插着新出品的蜡烛。
库斯拉扬了扬下巴,催促身后的菲尼希丝去将门关上。
菲尼希丝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砰地将大厅与外面喧嚣分隔开来了。
接着库斯拉才切换到“炼金术师”模式。
“貌似在你正忙着的时候来打扰了?”
“哼”
伊莉涅狠狠地哼了一声,说道。
“炼金术师大人要学做密探么?”
说罢,她转过身来,脸上洋溢着让人觉得是在自暴自弃的扭曲的笑容,不过当她看到库斯拉斜后方的菲尼希丝后,立马就双目圆睁了。
“她不是异端审判,你就安心吧”
伊莉涅有点惊讶地看了库斯拉一眼后,说了句“没,那个,嘛”。她轻咳一声,一脸窘迫地挠着耳后,也许面对着菲尼希丝这个外表完美的修女,她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粗鄙。
“……请问您有何贵干呢?”
她特意用恭敬的语气,发泄似地问道。
不过,库斯拉没打算再像最初来打招呼时那样演戏。
从上次的接触感觉看来,那样做似乎起到了反效果。
“有些关于冶炼的事情想问一下”
“……”
听到库斯拉的话后,伊莉涅明显地皱起了眉头,低声说了一句。
“难道,你也?”
库斯拉反问了一声,这并不是演技。
“嗯?”
“唔”
伊莉涅注意到自己想得太多了,慌忙从新说道。
“没,没什么。那么,你有什么事?”
紧咬不放让她招供也不错,应该可行的吧。
不过现在菲尼希丝就在身边,自己还是表现得绅士一点吧。
“我想问些关于金属的事情。从北方流入这里的……特别是跟喀山有关系的东西”
“……?”
伊莉涅秀眉紧蹙,瞪着库斯拉。
似乎库斯拉说出的话让她颇感意外。
她还没听说过跟喀山有关的各种传闻吗。
“为什么这种事……嘛,我这样的人大概是做梦都没想过吧”
伊莉涅叹息一声,仿佛在说难以理解。她伸手做了个“随便坐”的姿势,请库斯拉他们入座。她没对炼金术师感到畏惧,不知道是因为胆识过人,还是破罐子破摔,大概两方面都有吧,库斯拉在心中推测道。她是被人硬推上这个花瓶似的位置的,如果不是身处这种奇怪的处境的话,她应该就是个性格开朗的地道城市姑娘吧。
“那么?你具体想知道什么?我们行会光是职业种类就有不下五十种了。制品的数量也有一两百种,你想调查什么?原材料?工作程序?半成品?”
库斯拉将椅子从桌上取下,随意地坐了下来。
“原材料和待加工的半成品”
说完,他就发现菲尼希丝正为无法将椅子拿下来而苦恼着,于是就帮了她一把。
“……材质呢?”
“什么都无所谓”
“哈?我说过了吧。我们这里收购的物品光铁就有几十种了。你还说什么都无所谓——”、
“要那些还有改良余地的东西”
伊莉涅闭上了嘴,大概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吧,她深呼吸了一下之后才说道。
“这类事情我们有向骑士团报告的。不过,前任的托马斯先生已经给我们解决了很多问题了”
她在最后还加了一句令人不快的话,不过库斯拉只能苦笑一下。
因为现在这场合,他无法反驳。
“不是铁也可以的。不过,有没有什么解决了之后能给骑士团带来巨大利益的东西”
库斯拉摊开手说道,他这动作是为了强调自己说的话没有隐瞒。
伊莉涅双手抱在胸前,一脸怀疑地盯着库斯拉。
“总而言之,就是说你想要立功?”
“大致上可以这么说”
听到库斯拉的肯定回答,伊莉涅有点发愣地挠了挠头。
“你还真是个怪人呢,因这种事来拜托公会”
不管在那个城市,城市的行会和炼金术师的关系都是很复杂的。特别是行会从骑士团那里借钱,而炼金术师受雇于骑士团的情况就更加复杂了。
既非敌人,也非朋友。
行会从骑士团那里借钱,想要贴近骑士团的权力,从而使自己在与城市中其他行会竞争时处于优势地位。这在理论上来说是正确的,不过无论怎样都会出现负债。
而炼金术师则有行会的债主——骑士团做老爹,他们就像个游手好闲的儿子一样。虽然这老爹对他们不算冷漠,但不管他们怎么努力都无法让这老爹喜欢上自己的吧。
于是,炼金术师也在最大限度地利用这种上下关系。
因为如果被轻视了的话研究就会出现阻碍。
平时的话,库斯拉都是按这准则行事的,但今天有点不一样。
“我有一个赌上了人生的目标。为此而对拥有知识和经验的人致以敬意也是应该的”
库斯拉翘起二郎腿,双手搭在膝盖上,锐气全无地说道。
伊莉涅感到一阵惊愕,目不转睛地盯着库斯拉,然后安心地松了口气,嘴角泛起嘲讽似的笑容说道。
“有人跟我说要小心炼金术师说的话哦”
“不错的忠告。那是要你认真考虑一下的意思吧”
听到这话,伊莉涅不悦地撅起了嘴。
“那么,你有什么头绪没。正如你猜测的那样,无论如何,我们都想拿出一个好的实绩,让骑士团对我们更加器重”
老实人被人如此直接地恳求,不管事情多么难以置信,他们都会不知不觉地相信的。
伊莉涅露出一副困扰的表情,她十分清楚自己的这种性格。
“唔……不,不过。我的结论跟前面一样。希望改造的东西我们都想骑士团报告了,而且托马斯先生基本上都给我们改善了”
“……你说出这个名字的话,我会很尴尬的”
伊莉涅楞了一下后,戏谑似地笑了笑。
大概她的性格原本就平易近人吧。
她也是个容易不安的少女,不过与菲尼希丝不同,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安。
“因为那是个很厉害的炼金术师呢”
“无可辩驳。他厉害到令人气愤呐”
“呵呵呵”
伊莉涅第一次露出欢快的笑容,仿佛是自己被赞美了一样。
大概,在从事金属相关的工作的人都觉得托马斯真的很厉害吧。
“他如果不是炼金术师而是工匠的话该有多好啊”
伊莉涅目视远方地说道。
库斯拉想,虽然她这话里也有讥讽,挖苦的意思,但一定也是心里话吧。
“做了工匠的话,那么厉害的人就不会死了,你这么说也有一番道理”
“……”
伊莉涅瞥了库斯拉一眼,嘴角舒缓下来了。
她的敌意消退了一点。
“不过,不行的,那个人无法加入我们”
“可以说一下理由吗?”
作为亡夫的继承人管理着繁华港口城市的工匠行会的伊莉涅耸了耸肩,带着悲哀的笑容说道。
“追逐梦想的人是成不了一个优秀的工匠的”
理解了世间秩序为何物才能说得出的话。
库斯拉带着笑容扭了一下头。
“我有点理解你为何会在这种地方了”
“就算你奉承我,我也无法告诉你些什么”
库斯拉不禁皱起了眉头。
大概是想被称赞了地方被人称赞了的喜悦,和对因此而喜悦的自己的大意的自戒让她左右为难了吧。
这不是个坏丫头,库斯拉在心中想道。
“算了,是喀山吧?因为正在交战,所以东西都不是直接运来的,不过也确实有很多东西经由别的城市输入进来。听了你的话之后,感觉我们的递交的请愿书或是我们和托马斯先生的来往记录比起那种采购明细要更有用”
“不用征求工房的众师傅的同意就能给我看吗?”
伊莉涅露出极其厌恶的笑容回答道,
“他们会做出明智的决定?明明你想看的话,无论有多大的阻力你都能看到的”
“权利是在关键时候才使用的东西”
“我可不想听人开玩笑”
“我没打算开玩笑”
库斯拉直勾勾地盯着伊莉涅的眼睛说道,不过伊莉涅回了他一个悲哀的笑容。
“也是呢”
那是彻底地明白自己是没任何权利的眼神。
伊莉涅耸了耸肩,叉着腰轻声叹息一声。
“那东西放哪里了呢。你是在这里等一下……还是我找到后送到工房?”
“你这么用心的话,我会感觉不好意思的”
库斯拉开玩笑似地说道,伊莉涅眯起一只眼睛,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可不想去炼金术师那里”
“那我就在这里等一下吧”
伊莉涅无声地笑了笑,飘然地挥了挥手就向房子里面走去了。
等看不到那头随意地缠起来的红发之后,库斯拉依旧沉浸在心旷神怡的对话的余韵中。虽然不知道她跟师傅们起了什么争执,不过她那连珠炮似的斥骂真是相当的厉害。
“不错的姑娘嘛”
库斯拉边摸着下巴边说道,身后的菲尼希丝则坐立不安起来了。
库斯拉隔着肩膀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正不安地看着库斯拉。
“我不是在说她那种个性”
听到这话,菲尼希丝安心似地舒了口气。
就算菲尼希丝能形成自己的风格,变得个性起来,库斯拉也不认为她会变成伊莉涅那样。伊莉涅和菲尼希丝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就算同样是金色,她们也是黄铁矿和黄铜那样是不同的东西吧。
“找到了”
伊莉涅捧着堆积如此的文件走了出来。
明明伊莉涅身材很苗条,不过不愧是是工匠的妻子,看起来相当地有力气。
库斯拉微微睁大眼睛,伊莉涅碰地一声将文件放到办公桌上,把手放到上面,令人不快地问道。
“瘦弱的炼金术师大人能搬得动吗?”
“不巧,跟班也是个没力气的家伙,我只带些明显有用的回去”
“哼”
伊莉涅轻哼一声,菲尼希丝被她吓了一跳,不禁缩起了身子,她大概正看着菲尼希丝那边吧。
库斯拉站了起来,粗略地翻了一下办公桌上沾满了尘埃的文件。
“最旧的记录是四年前的么”
“是的吧?在那之前教会更强势,骑士团也没那么大的面子。在那之前的话,大规模的材料采购明细都应该在布库鲁谷商会的仓库吧”
“布库鲁谷商会?”
“现在骑士团所在的建筑的原主人。在骑士团到来之前就是他们给我们融通资金的。据说原本就是这个商会将工匠带到这个城市的”
库斯拉耸了耸肩。
骑士团下手无情,不如说是喜欢效率。
为了赢得战争,武器和工具是不可或缺的。因此骑士团必须要快速地完全掌控锻造行会。最省事的办法就是侵占已经掌控了锻造行会的地方。
“一无所有的人是幸福的,吧。因为拥有所以才会被掠夺”
“真是让人讨厌的说法”
伊莉涅坐在椅子上,身体跟椅子一起向着旁边,手撑在桌子上托着腮说道。
“不过,已经四年了吗……”
伊莉涅叹了口气,她坐的椅子背靠十分高,这是礼节性的装饰,为了在某些场合下显示坐在上面的人才是老大。
她那副不舒服的坐姿看起来就像在闹别扭一样。
“四年前?你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吧?”
库斯拉冲她戏谑地说道,伊莉涅当然是,没有发怒。
“现在也没变呢”
“对于谁来说?”
听到这话,伊莉涅露出不悦的表情。
“炼金术师能使用魔法的说法是真的吗?”
“你应该很清楚的”
“……”
伊莉涅眉头紧皱,撅起嘴。
“没想到本该坐在这里的人会那么快死掉。虽然确实有点年迈了……”
“我也想见他一面”
“……”
虽然库斯拉瞪着伊莉涅,不过她轻轻地避开了。
“文字能表现出一个人的品格。署名是布鲁纳的信全都是你的……丈夫的东西吧?”
“是的”
库斯拉不知道伊莉涅是否爱着她的亡夫,不过她肯定很迷恋他的技术。
千锤百炼的工匠的气质。
无奈呀,库斯拉感慨道。
“能有人迷恋上自己的技术,也算是工匠的幸运了”
对此伊莉涅只是耸了耸肩。
“如果我是男人的话,这也算是一桩美谈了”
“你是说你看中的是财富与地位?”
“……你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说出实话很容易遭人讨厌”
伊莉涅轻哼一声,她继续托着腮,有点软弱地说道。
“我是真的情不自禁地就被铁吸引住了吧……”
库斯拉看到她的这个样子,感觉她每天都过得很辛苦。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相应的位置。例如男人打铁,女人摘花。
要是偏离了自己的位置是会很辛劳,很痛苦的,菲尼希丝就是个极端的好例子。
“你看来确实跟同年的朋友们没有什么话题啊”
“是啊。我跟她们聊进入熔炉里,浑身沾满煤灰地做土胚之类的,可谁都不听我说这种辛劳的话”
“你打算跟我说吗?”
“你觉得我们会愉快地畅谈?”
她露出讽刺似的笑容,感觉很迷人。
对这不客气的话,库斯拉只是耸了耸肩,然后说道。
“你是工匠的头头,我是炼金术师”
“是呢。得认清大家的身份”
库斯拉打了个响鼻,最后他挑选出了三分之一的文件。
“我就先借走这些”
“不还也无所谓,因为我不想看到你”
她依旧面向着旁边,一脸认真地说道。
库斯拉不知道她哪句是开玩笑的,不过正因如此他才对伊莉涅抱有好感。
“嘛,我会找人送来的”
“哼”
库斯拉想要告辞时,她依旧不看库斯拉,只是挥了挥手,快速地收拾着办公桌上剩下的文件。
库斯拉给依旧坐在椅子上的菲尼希丝使了个眼色。
菲尼希丝察觉到他的意思后立马站了起来。那本厚书由库斯拉带着,取而代之是将文件塞给菲尼希丝。她有点疑惑地接过文件,不过她的这份疑惑与其说是在担心库斯拉,更不如说是对库斯拉和伊莉涅的对话感到担忧。
大概是会长所处的境地的原因吧,感觉锻造行会有点压抑。从里面出来后,看到晴朗的阳光,库斯拉心情顿时一阵舒畅。
而且,不管伊莉涅的想法如何,城市依然热闹。
库斯拉深呼吸了一下后正要迈步离开时,注意到菲尼希丝还站在行会入口没动。
“怎么了?”
“啊”
菲尼希丝盯着紧闭的大门,仿佛落了什么东西在里面一样。她在要举步的时候回头再看了一眼,好像真的很在意门后面的情况。
“那个……”
“嗯?”
库斯拉反问了一声,菲尼希丝像是下定决心似地说道。
“那,那个人好像有什么烦恼?”
她穿着雪白的修道服,连内心都是个彻彻底底的修女。
菲尼希丝的正式身份已经不是修女了,不过当初骑士团应该是为了监视她才将她送进修道院的吧。而且她是下意识地想给自己一个坚定的依靠,以消除心中的不安,才会执着于神的教诲的吧。遵从神的戒律能给她极其简单易懂的行动指示。
虽然如此,不过神的教诲本来就十分适合她。
她的性格无疑就是那种爱关心人的性格。
“嘛,每天都过着非己所愿的日子,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是很让人烦恼的吧”
“……不要胡乱敷衍”
“好好地解释会花很多时间的”
“我想听”(注:原文有我做好听的准备的意思)
库斯拉心想,这不是俏皮话么,不过他察觉到自己刚才也用过这种说法。自己给对方带来了影响的实感让他感觉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东西弄得心里一阵发痒。
库斯拉扬了扬下巴,似在说“别管那么多,走吧”,然后迈步前行。
菲尼希丝似乎还很在意门后的情况,不过她还是放弃了,快步追上了库斯拉。
“给我解释一下”
“男人的那个”
库斯拉一脸不麻烦地说了一句,菲尼希丝顿时满脸通红,紧紧闭上了嘴。
菲尼希丝绷着脸朝前走着,在库斯拉身旁走了个一,两,三,四,五步之后,看着库斯拉说道。
“她看起来十分痛苦”
库斯拉斜眼看了菲尼希丝一眼,这时,猪倌赶着一群猪从旁边走过,库斯拉带着疑惑闪到一边。
不过没能躲开的菲尼希丝瞬间就像落入河川的小猫一样被冲到后面去了。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商会的卸货码头落脚,躲开猪群。接着像是要从卸货工人的笑声中逃走一样,跑回到库斯拉身边。
“你在担心别人之前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菲尼希丝绷着脸垂下了头,大概是为了遮掩刚才失败的难为情吧,不过她也应该理解库斯拉所说的话的含义吧,她那愤怒的表情并未持续多久。
“可你救了我”
库斯拉看到她说这话时的表情,脸上淡淡的笑容消失了。
因为他明白以菲尼希丝的性格,她说话不会绕这种弯子。
“那么——”
“你是说,我也会救其他人……”
库斯拉边说着,边将手放到她的头纱上。
过了数秒后菲尼希丝仍旧没明白库斯拉对她做了什么,直到耳朵外露了一点点的时候才恍然惊觉,慌忙伸手按住头纱。
“你,你干什么……”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还不懂么?不要马上就钻牛角尖。轻易地相信别人是很荒谬的行为”
“……”
“你是觉得因为我从那个混账圣歌队里将你救出来了,所以我就是个谁都会救的好人?”
“!”
“不明白吗?”
库斯拉突然站住,一脸认真地说道。
“因为是你,我才救”
菲尼希丝一脸茫然。
接着像是慢慢地理解了这句话一样,脸颊渐渐地染上了一层绯红。
然而,她却露出了一副垂泫欲泣的样子,大概是因为有人在她耳边低声私语说自己没这种价值吧。长在头上的兽耳所听到的肯定都是在鄙视她,拒绝她,避忌她的话。
在某种意义上,菲尼希丝的耳朵的确是被诅咒的耳朵。
“你,你,你真的——”
“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要说我是个差劲的骗子,不过正如我之前所说,不要太过指望我会无条件地帮人”
听到这番话,满脸通红紧紧抓住胸前长袍的菲尼希丝顿时用悲哀的眼神看着库斯拉,或许库斯拉自己也露出了同样的眼神。
他是个炼金术师,只会对自己的梦想有兴趣。反过来说,他只会为自己的梦想竭尽全力。
库斯拉耸了耸肩,迈步而行。菲尼希丝跟他拉开几步的距离,跟在后面。
“我无法变铅为金”
他不知道菲尼希丝是否在听,但他依旧目视前方说道。
“那个姑娘的问题是她自己的问题。我之所以解决你的问题,是因为你的问题跟我要解决的问题重合了。仅此而已”
两人从热闹的大街转入狭小的小路,穿过这里就是工房。
库斯拉在路上回过头来对菲尼希丝说道。
“炼金术师只有在期待着实验内容或结果中会出现某些超出成果的东西时,才会偏离自己的目的。炼制的结果理想的话就是因为有天使的祝福,失败了的话就是恶魔的错。当然,有着为了找到神的身影而想制作眼镜,为了捕捉精灵而制造水晶瓶之类的目的的话就又另当别论了”
菲尼希丝低着头,就像一个被训话的伙计一样沉默着。
库斯拉继续说道。
“跟其他人建立关系也是一样的。你应当将这作为接近自己的目的手段来考虑,不该掺杂其他的想法。因为认识那家伙,因为那家伙很痛苦之类的就有所行动的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利息’之所以为世人所恐惧,是因为利息只对自己的目的有兴趣。不过正因如此,利息才会实实在在地增加,才能实实在在地在个沾满铅的虚伪的世界中前行”
库斯拉其实是不想说这样的话的。
但这是他从迄今为止亲眼目睹的诸多事实中推导得出的结论,所以才不得不说。
因此说完之后,他又带着叹息补充说道。
“我也想如果这世道要是能更像样一点的话……但在这世上,我们没有绕远路的余地”
菲尼希丝听完这番话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
仿佛在说自己不谙世事。
库斯拉有点用力地摸了摸她的头。
“老实说,你能带给我期待,真的让我很高兴”
他将手从吃惊的菲尼希丝头上拿开,继续朝前走去。
“而且,这也确实像你的风格”
库斯拉本是想着能给菲尼希丝一点帮助才这样说的,不过这其中还有着其他打算,他想让菲尼希丝更多地依赖自己。
不过库斯拉补充完这句打算诱导她驯服于自己的话后,就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罪恶感,不再说话了。
没有任何迷茫,如贵金属般的意志。
库斯拉叹息一声,走了起来。
大概是白天太累了吧,菲尼希丝没吃完饭就开始打盹了。
用肥美的沙丁鱼炖的汤的香味让她的鼻子微微地抽动起来了,可最后她只是咬了一小口面包就没力气了。
菲尼希丝坐在椅子上一脸痛苦地熟睡了,无奈之下库斯拉只好将她抱到卧室。不过她也太没警戒心了吧,亏她竟然能平安地活到现在,库斯拉边想着边将毛毯拉上到她的嘴边的位置。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躲到下层去的”
喀拉喀拉地嚼着鱼背骨的威兰对反手关上卧室门的库斯拉说道。库斯拉对此只是耸了耸肩,只有无聊的人才会逐一搭理他的玩笑。
“那么,你那边有什么进展?你好像在城里溜达到很晚”
库斯拉坐在菲尼希丝刚才打瞌睡的椅子上,边吃着她几乎没动过的食物边问道、
“唔~。没什么收获,你那边呢?”
“只买了几条不错的鱼”
去锻造行会取了采购明细和请愿书之类的文件之后,他们就顺路去了调查了一下从北方运来货物和城市工匠制作的货物,不过也没得到什么情报。
“算了,这工房本来就不是我们有能力来的地方”
“哼?真是相当没种啊”
让人意外的是,库斯拉并不是在开玩笑,他说道。
“这是从事实得出的结论。这个城市里有过一个叫托马斯的怪物。他是不会有这样的烦恼的吧”
库斯拉看了看从行会拿来的请愿书后,扬起了一边眉毛。
“几乎所有请愿书上都写着已解决,真是痛感自己的平庸啊”
“我都想喊他一声师父了”
不过,托马斯由于没有注意到该注意的事情而被被人轻易地杀掉了,性命这种东西真的很脆弱,想在活着的时候事有所成的话,就不能磨磨蹭蹭。
“最后我这边得到的情报是阿萨美的纹章的进军速度比预料中的要快”
“这样么?”
“在我打听的人里有好几个都已经准备‘梳理’了”
在移民的时候,为了避免无谓的争端和掠夺,会带上通晓移民地语言的卖春女一起去。被选上的女人都不知道能不能再回到原来的城市,所以都会先处理好身边的种种事情。当然,她们也是在做着战斗的准备,每个人都充满在新城市里找到一个好男人的气魄。
“嘛。如果阿萨美的家伙也磨磨蹭蹭的话,他们在路上落脚的地方就会收到不少请愿的吧。有很多像我们这样,想去新天地却又无计可施的家伙呢”
“炼金术师会派谁去?”
“谁知道呢……不过大概是深受南方的贵族或诸侯宠信的家伙吧。他们肯定英俊潇洒,而且还很优秀,才不像我们这种派来收拾战斗残局的家伙”
“哼,真不希望这种家伙自称炼金术师啊”
威兰嘿嘿一笑,不过那笑容接近苦笑。
“有些家伙就算没有想要克服的过去,没有近乎疯狂的梦想,也还是很优秀的”
“……”
威兰那不错的理解能力反而让库斯拉感到不高兴。
“你到底想怎么做?”
他感觉威兰没有了以往的霸气。
威兰喝完最后的麦粥,将木碗放到桌子上,将下巴放在撑在椅子上的脚的膝盖上,笑着说道。
“真无法容忍自己的无能啊”
他虽然在嘿嘿地傻笑,但正因如此看起来才更像是在深深地自责。
“再做二十年炼金术师的话,我有自信自己肯定会被选上。可是,现在的我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要嘲笑他对此太过自信不难。不过,如果不埋头进行不知结果的实验,不追求新的东西的话,是不可能被选上的。
未来肯定会变好的。
就算在这冷酷无情的世界中,炼金术师也依然能坚信这一点。
“那么。下次机会呢?”
库斯拉问道,威兰轻声地笑了笑。
“机会可不等人。如果没在它到来的瞬间伸出手的话,就再也抓不住了”
听到这话,库斯拉只能挠头了。
“必须得做好放下尊严的觉悟啊”
威兰看着库斯拉,露出牙齿。
“你还真是想得开呢,不愧是库斯拉”
“因为我是个粗人”
“这是个优点。守护的东西还是少点的好呐啊”
威兰说完就站了起来。
他看起来就像在闹别扭一样。
“这是对我的讽刺吗?”
“哼?”
威兰有点高兴地笑了笑。
库斯拉耸了耸肩,嚼碎了劈开晒干的鲱鱼。
那天夜里库斯拉和威兰都在地下的工房商讨让骑士团更器重自己的方案。
他们主要是在查阅库斯拉带来的锻造行会的请愿书,不过正如预想的那样,没有任何收获。
“托马斯真是个天才啊”
库斯拉将最后一张请愿书轻轻地放在工作台上,威兰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椅背上叹息一声。
锻造行会正如那个伊莉涅所说的那样有着不下于五十个职种,处理的金属多达数十种。工作的时候不方便的,想要改善的地方数量当然会是这些数字的好几倍。他们会向骑士团询问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或是觉得已经能被解决了的问题。
骑士团当然没有回答他们的义务,但无论在哪个城市,骑士团都会收集这样的情愿。因为那些并不优秀的工匠提出的极其细小的问题往往能说中真理。
研究的基础可以说是提出疑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是这样?到底是什么东西会变成怎么样?提出疑问的视角越多越好。
而且骑士团必定会借钱给城市的行会。对情愿提出可改善之处,能提高行会效率的话,对债主也是有好处的。
真是个不错的方案,库斯拉感叹道。
托马斯似乎充分使用了这个方案,将自己的才能一点不剩地灌注其中。
“在提高金属的纯度这方面,感觉能做到的他全都做了啊”
威兰情不自禁地说道。
不过在工作台上那些请愿书中还有几张“藏宝图”,如果能改善这些的话,无疑会受到骑士团的优待。
不过,库斯拉他们没有对那几份情愿出手,就算出手也不会有收获的。
“剩下有可能做出来的果然就是这个吗”
“……”
威兰没有回答,而是叹息一声。库斯拉用手指捏起一张纸,上面写着的是这世上有关铁的,最重要的请愿。就连托马斯这样的天才都无法解决。
那就是关于铁的大规模生产法。
“提高铁的纯度的研究在工房也可以做得到的吧……”
“大规模生产法可不是靠加点骨头粉末,用桦木炭烧一下这种小伎俩能做到的”
“沾满泥和汗水,铲平山丘,搭瓦建窑?”
听完库斯拉的话,闭着眼面朝天花板的威兰撅起下唇。
“我们炼金术师这么低调可做不了这种事呢”
这种有点小孩子气的说话方法,让库斯拉感觉有点好笑地笑了笑。
“画出巨大的炉的设计图,雇请几十个工人,花个数年指挥建造,炉完成后在聚集一批技术和干劲都参差不齐的工匠,接连数日劳心劳力地监督他们进行炼制作业,然后从那些个熔炉中寻找出最合适的方法?”
“这样做出来的铁的纯度只有在工房做出来的纯铁的八成。不过即便如此也已经很厉害了。这个计划不是相当可行么”
“嗯嗯”
库斯拉继续说道。
“可我们想的并不是大规模地生产没用的铁”
“纯铁。或者是纯粹的金属。要不然的话……”
威兰依旧闭目面朝天花板,像是祈祷般说道。
“就是完美的方法,炼金术师的终究追求”
“抹大拉”
库斯拉说出了这个单词后,威兰放开枕在脑后的双手,恢复到原来的姿势。
“结果,我们只对能在这个狭小的工房里做到的事情感兴趣啊。不过这个世界很大,很宽广啊。人的作用就是在这片广阔中活跃啊”
“比起完美的难以实施的方法,马马虎虎的易于实施的方法更好么”
“有什么方法……有什么方法,如果有能一步登天的方法的话……”
威兰这次将手撑在工作台上托着腮说道。
“什么方法……呢”
如果能找到的话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像骑士团那样的组织为了找到那什么方法,而采取了那规模大得让人吃惊的方案。炼金术师无论多狂妄自大都甘心受雇于骑士团就是想要利用骑士团这方面的力量。炼金术师终究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就算知晓这就是世道,可自己还有着坚定不移的志向,库斯拉如此想道。就如威兰所说的,苦思能在这个工房里做到的,精细,纯粹,彻底的方法才是他们的目标。
只要是为自己所做的,哪怕做出来的东西对其他人毫无建树也无所谓了。正是因为库斯拉的这种性格,他的师父才会给他起“利息”这个名字。
“唔”
在库斯拉呻吟一声,抬头看着天花板的时候。
笃地一声响起。
瞬间,库斯拉只是眼睛动了一下,因为他不想发出活动身体和衣服摩擦的声音。
威兰也是一样,不过笃,笃,声音继续响起。
库斯拉抬起头看了上面一眼,然后看向威兰。威兰点了下头后耸了耸肩。
来客?
炼金术师的门被敲响通常不会有好事。
而且还是三更半夜,这种本来就不干活的神明都就寝了的时间。
威兰吹熄蜡烛,库斯拉在黑暗中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
如果对方是宫廷雇来刺客的话就不能淡定了,不过如果是试胆的强盗之流的话还是有办法的。
走上一楼,就发现卧室的门后面还是静悄悄的。
别醒来啊,库斯拉祈祷道,同时敲门声再度响起,他解开腰间短剑的扣子。
起居室里还点着蜡烛,库斯拉不禁想要咂嘴了。点着蜡烛里面就不能装作没人了,于是他只好开口道。
“哪位啊”
他靠近门前,总之先开口确认一下。
在他以为对方是喝醉了或者是恶作剧的时候,对方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我是锻造,行会的人”
大概对方是特意捏着嗓子说话让声音改变的吧,即便如此库斯拉还是听出了对方是竭尽勇气才说得出话来。
库斯拉皱起眉头,露出极其诧异的表情,不过还是回答道。
“你的声音有点耳熟啊”
马上就听到受到惊吓缩起来身子的声音。
也许对方实际上只是倒吸了一口气吧,不过库斯拉还是将短剑的扣子扣回去了。
“我是白天……和你们擦肩而过的人……”
对方轻易地就坦白了,于是库斯拉靠近门口,解开锁打开门。
只见站在门前的是一个用手巾包住头,露出卑微笑容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