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介心中满怀成就感与期待。
只要将一滴清酒滴在澄清的水面上,立马就会醇香四溢,世界这东西或许也是如此,一件小事就能令世界骤然明朗。
每当有大卡车从屋后的公路驶过,天花板都会嘎嘎作响,发出不详的声音;老旧的榻榻米表面早已被摩擦到起毛;浓郁的花香呛得让人想吐;每到傍晚,夕阳红光都会从西边的窗户射入,令人莫名地心生不安。——从前这家里令他生厌的一切在现在看来甚至觉得可爱,这到底是为何?
庆介紧紧搂住坛子,来回地摩挲着坛子的表面。
轻轻一摇,坛子里母亲的脑袋也会随之咕噜咕噜地摇动。
将耳朵贴上去,还能听到母亲的肠子发出噗嗞噗嗞的声音。
再过段时间,内脏与脑袋腐化融合后,一切都会融为一体。
到那时候自己就将获得新的力量。
他听说自己的祖先是生活在社会边缘的化外之民。族里的女性在小时候就被头领买下,自懂事起就独自行走于山中,四处跳舞或是接待男性度日。她们并不是靠文艺表演,而是以巫女的身份靠诅咒或通灵维持生计。而守护神的制作方法也是自那时起在族中世代相传。
在坛子中放入刚取下的新鲜人头与内脏,再密闭起来放置在家中,死者的灵魂就会化作被称作“蛊”的守护神,守护自己。
母亲告诉他,古时候可以用人的尸体来制作守护神,但现代就不能如此残暴了,所以如果要制作的话,就得用猫或狗。
但说出这番话的母亲却没有遵守自己的话。庆介很久以前就知道,母亲放在壁橱深处的蛊坛子里装的既不是猫也不是狗。
母亲曾叮嘱过他,不能偷看坛子里的东西,不然蛊会失效。但他实在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就母亲的境遇和发生在自己周遭的不幸来看,蛊根本就没有真正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他很想看一下到底是个怎样的家伙在守护母亲。虽然母亲叮嘱过会失效,但那东西怎么看都像早已失效了。
那天他终于忍不住揭开了封印,看到坛子里放的并不是猫狗的小头骨,那头骨明显是属于人类的。
早已干透,类似皮肉的物体变成如塑料般的污渍沾在头骨上。头骨尺寸有点大,应该是大人的,而且还是男性的头骨。
男性的话,会是谁呢?如果是不认识的人那未免太无趣了。庆介心想要是父亲就好了。
虽然不知道这人是不是父亲,但如果这头骨真的是父亲的话,那绝对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
他以前觉得父亲跟那些来家里的客人一样,只是个匆匆过客。然而,假如父亲像这样被母亲成了蛊的话,也就意味着父亲对母亲来说是特别的,父亲也一直陪伴在自己母子身边。
再者,他觉得父亲变成了鬼魂守护母亲是个十分美妙绝伦的故事。
母亲也几乎不会提及父亲的事,肯定是因为父亲不是什么好人。父亲生前没有守护母亲,如果他肯守护母亲的话,现在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
母亲肯定是无论如何都希望父亲守护自己,所以才将父亲制成蛊。
因此,这一定就是父亲的头骨,这点毋庸置疑。换做自己肯定也会做出同样的行动。让喜欢的人永远守护自己是件很棒的事。
如果这是父亲,那就说明母亲是真心喜欢父亲。这是充满幸福的想象。
庆介很想向母亲确认此事,但那样会暴露自己擅自揭开封印的事,所以无法直接询问。之后的几天里,他都在害怕中度过。
不过,就算他什么都不说,一旦蛊因他擅自偷看而失效的话,母亲也还是会自己察觉到的吧。
然而,过了好久,母亲都好像没发现此事。如果真的有守护神守护母亲,蛊一消失母亲就该注意到了吧。
看来一切都如他猜测的那样,蛊根本就没履行职责。
父亲估计不仅在生前,就连死后都没有守护自己母子。这事实让庆介很是失望。
不管守护神存在与否,母子俩的生活都没任何改变。
黎明时分,母亲和客人一起回家,她会在玄关附近大声说话,在此期间庆介必须得找个地方躲起来,或是到外面去。在没被客人抓住的时候,也不能就此放松。因为母亲总是喝得烂醉,必须由他来照料。
母亲做这行挣钱应该不少,可他们的生活依旧贫苦。有时他甚至还会收到偷客人钱的指示。有一次他不小心被客人发现,被狠狠地打了一顿。被打倒是没什么,但客人回去之后,母亲哭着道歉的表情却让他受不了。
那时他觉得自己和母亲是世上最凄惨的母子。
不管有没有守护神,这样的日子都不曾有丝毫改变。
母亲常说自己家族是侍奉神的山之巫女家族,所以生活比其他人苦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这份工作本来就是通过自己的身体来驱除客人身上的污秽,是一项神圣的仪式,所以自己过得苦一点,社会就会因此变得更美好一点。
虽然比起造福社会,庆介更乐于自己母子能获得回报,不过他感觉这想法本身很伟大很威风。
母亲有空时常会带他到那树林里散步。树林里有一座小庙,母亲说这里供奉的神跟她小时候住的地方的神社一样,所以每当来到这里,心情都会舒畅起来,因为自己正待在神的身边。母亲每次到最后都会嘀咕说,自己是巫女,所以希望哪天死后能静静地长眠于这种地方,说完还会露出一副想哭的表情。
每次散完步回家,浓郁得让人窒息的花香就会扑鼻而来。
母亲总是将店里用完花,或是客人送她的花装饰在家中。这并不是为了使人心情平静,而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掩盖房间里挥之不去的生活气息,蒙骗来客的鼻子。
庆介很讨厌这些花香。
随后他在学校上了料理课,知道花其实是性器官,就愈发讨厌那些花香了。
他总觉得鲜花披着美丽的外表,散发出甜美的芬芳,自豪地露出性器官引诱蜜蜂的姿态与母亲很相像。压在母亲身上的男人就跟钻入花中的蜜蜂一样。
之后,那个夜晚到来了。烂醉的母亲打来电话,让庆介去店里接她。这还是庆介第一次接到这种电话。他犹豫着走到母亲工作的店,店里的人看到来了个这么小的孩子都很吃惊,斥责母亲不能让小孩子在晚上独自外出。母亲说了句我总不能一个人回去吧,然后就哭了起来。
室外吹着彻骨的深冬寒风,当时路灯远比现在要稀少得多,母子俩一起走在黑暗中。
母亲喝醉了,穿着高跟鞋连路都走不直,所以就把鞋子脱掉,可还是还是走不了。结果只能靠在庆介的肩膀上。母亲还在庆介耳边低声说道:
“谢谢庆介,我果然不能没有庆介呢”
声音甜美,充满魅惑,跟她取悦客人时的声音一样。庆介听到这声音后,顿感母亲已经无可救药了。
他劝母亲说去神明那里祈祷,醉得无法思考的母亲含糊地应了句。庆介无视母亲的话,撑着母亲的身体,将母亲带到以前去的那座小庙。
他在那里用母亲挎在肩上的包包的包带勒住母亲的脖子。
等母亲一动不动后,庆介回家用布包起厚刃尖菜刀绑在西裤里,双手抱着蛊坛子,回到小庙那里。庆介本以为已经杀死母亲了,不料母亲不知何时又接上了气,呕吐了一堆东西在地上。庆介用菜刀往她喉咙刺了一刀后,就开始制作蛊。
月明星稀的夜晚,蓝白色的月光将周围的景色映照得有如梦中世界。庆介就像切金枪鱼那样破开母亲的肚子,只见切口横截面的脂肪呈黄色,看起来甚是不洁。他本还以为那会是跟猪肉牛肉一样的白色。
大概是因为太过兴奋了,庆介沾满血与油脂的手多次手滑,切到自己的手指。他费了不少功夫才完成工作。那时温暖的尸体已经冷下来了。
庆介把放在坛子里的旧头骨丢到树林的暗处,取而代之将辛辛苦苦切断的母亲的脑袋和内脏放进去。血腥味中混杂着一股肥料似的气味,或许是塞在内脏里的排泄物从哪里漏出了。
庆介盖上盖子,俯视母亲似地站了起来,身后树木沙沙作响的声音在耳边喧嚣。
这样一来,母亲就再也不用做些作践自己事自我厌恶了,她再也不用随便喝酒,边哭边吐了,再没必要在客人回去后拼命地抱住儿子了。
庆介心中涌起一股神圣的感觉,从今往后,自己就是这一脉的代表人了,自己要母亲视作支撑,并引以为豪的山民的生活方式生存。自己再也不必做那些丢脸的行径了。自己要以那种不再受辱的方式生存。自己该付出的都已经付出了,之后就该讨回了。母亲其实也想讨回的吧,只是她实在太软弱了。那自己就必须得替母亲讨回,再也不会让人从自己母子身上夺走任何一样东西了。
要改变生活方式就得有一个新名字。庆介想了片刻后就决定了,他从母亲记事本上撕下一页写下名字,再附上留言然后塞到母亲大衣的口袋里。
母亲这具肉体就献给这座庙的神明吧。与母亲葬在一起的这张纸片肯定会成为契约的证明。母亲一直以来都在践踏自己的骄傲自食其苦,这种死法应该很适合她。
之后庆介一直劳作到黎明前,挖出一个深坑埋好母亲的遗体。在回家路上天就亮了,庆介躲开送报员回到家里。
房间一如既往的清贫,虽然厌恶的花香依旧扑鼻而来,但他现在已经不在意了。
窗外鸟鸣阵阵。庆介浑身脏兮兮,被褥,家具,他碰过的所有地方都沾上了血与泥污。
他将密封的坛子放到房间的正中,在上面来回地摩挲了好久。
他感觉自己新的人生即将到来。
心中充满着期待,紧张与欢喜交杂,无可言喻的清爽感。
傀儡子·后 一
村主庆介来到外婆家,进行迟来的拜年。
外婆多纪年事已高,双脚不便,穿着厚得臃肿的毛衣坐在庆介以前送她的电动轮椅上。因为昨晚煤油炉出了故障,所以屋里异常寒冷。现在庆介来了才将炉子修好。
幸好只是装点火用的电池的部件金属劣化了,即便是外行的庆介也能轻易地修复。庆介按了三次点火开关后,放在金属网里面的筒状物体终于开始变红发热了。
“该换个新的了吧。记得这东西在我小时候就开始用了吧。”
庆介确认能点火后,转身对多纪说道,多纪顿时露出不悦的神色。
“这不还能用么。我不喜欢什么东西都马上换新的。”
屋内的陈设大概反映了她的想法,放着很多旧东西,洗衣机还是双层式的,玄关处还装着圆盘拨号电话。而且家里高低台阶较多,难得买给她的电动轮椅也无法充分发挥作用。
多纪身体已经行动不便了,庆介也曾劝她换掉这些使用费力的家具,改装无障碍设施,或者给她找一处有专人照料的优良养老设施,但都被多纪顽固地拒绝了。就连自治团体看护员每周来探望一次都会令她感到不快。
明明已经时日无多了,却还要扔掉那些带有深深回忆的家具,要自己在一堆陌生的家具的包围下生活在陌生的家中,实在是无法接受。而且自己也不想给人添麻烦。多纪用这些理由把与庆介同居的提议也否决了。
“可是,这样一来,万一你发生什么事故的话,我也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庆介翻动着放在炉上的煎饼,如此说道。
“那就当那是我的命运。”
多纪无动于衷地回答说,那张皱巴巴的脸让她看起来比实际还老。
庆介叹息一声,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为难的表情。
“那我搬过来怎么样?”
“你在说什么。”
“没,我想我也该退隐了。”
庆介说完就把炉子中央快要烤焦的饼移到旁边去。
“我已经没热情了。借出去的债都已经讨回了。不管再做什么都会感觉无聊透顶。最重要的是,我发现像这样待在舒适的地方悠闲地烤饼的生活更快乐。”
庆介将烤好的饼沾了下小碟上的酱油,卷住海苔放到碟子上。多纪坐在轮椅上无言地伸出手。
“小心烫。还有,以防被噎着,最好还是别吃饼这类东西。不过,吃自己喜欢的东西也是人生一大快事,是吧?”
多纪没有回答,咬了口饼,慢慢地咀嚼起来。
饼一个接一个地烤好,庆介也不再说话,专心卷饼。他将所有饼都做成海苔卷,放到碟子上后,擦了擦被炉子热得大汗淋漓的后颈,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要喝甜酒吗?”
“不用了。还有茶。”
多纪说着拿起庆介之前泡的茶,茶已经变凉了。
“不过,试着过些稍微好点的生活怎么样?这次幸好我来了,不然炉子都点不着了不是么。只要你想要,不管什么我都找来给你。让自己的外婆孤独终老实在太悲哀了。”
“我不需要人照顾。你是你,我是我。”
多纪看着旁边一直开着的电视,如是说道。
那电视也有好些年头了,调频是转盘式的,画面的显色也不正常了。
“你到现在都还在意我杀掉母亲的事吗?不过,我杀掉她也无可厚非啊。那个人总是作践自己,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我不想变成那样。”
“跟这事没关系。你是你,我是我,仅此而已。”
多纪说完,喝了口茶。庆介一脸困扰地叹了口气。
“对了,你收养的那个丙寅年的孩子怎么样了?”
多纪像是突然想起似地问道。
“还很精神。”
“还精神么,那就好。已经很多年了吧。”
“相遇那年是千禧年,到今年已经九年了吧。”
“是么。那孩子也是个苦命人啊。”
“你很关心她?”
“有点吧。上了年纪就喜欢关心些杂事。”
之后两人默然不语地看着电视,庆介把茶喝完后站了起来。
“那今天就到这儿吧。我下次有空再过来。”
多纪叫住正要回去的庆介。
“对了,有件事忘说了。”
“什么事?”
“你好像时不时让人蛊附身到我周围的人身上做些什么啊,能别再那样吗?”
多纪盯着电视,头也不回地说道。
“可是,我离你这么远,平时又没法派人放哨,而且如果不时不时调整的话……”
“如果你说这是为我而做的话,都是多余的担心。还是说,你是为了自己才这样做的?”
被老太太这么一说,庆介也无法再反驳什么,只好无奈地答应,离开房间。
一走出玄关,本地特有的强风就吹袭而来。一个娇小少女正站在强风中等着他,一头黑发随风飘舞。
“你特意来等我的?”
庆介有点意外地盯着对方。
娃娃头少女穿着大衣,戴着手套,脸上还蒙着一只大口罩——正是丙。
“您是来给老太太拜年的吗?”
丙站在寒风中一动不动,用与其外表不符的措辞问道,口齿不清的声音倒是与外表相符。
“拿她没办法啊。还是老样子。对了,她还说别老对她身边的人出手。还是那么老顽固。”
“您打算怎么办?”
“听她的话,暂时先在远处监视情况吧。不过,也不能完全放着不管。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庆介从口袋里拿出遥控车钥匙,向着停在大门旁边的车子按下解锁按钮,打开驾驶座的车门。
“上车吧。站着说话太冷了。”
“能跟您同乘吗?”
丙有点意外地回问道。
“嗯,在车上向我报告吧。”
庆介说完就钻进了驾驶座。
透过汽车前窗能看到天空铅云低垂。看这天色,很快就要下雪了吧。
丙本想打开后排车门,结果庆介命令她坐到副驾驶座。于是她只好动作有点紧张地打开车门,客客气气地坐到副驾驶座上。庆介看到她系上安全带后就发动了汽车。
庆介很少开车,偶尔开车也是为了转换心情独自兜风,不会让其他人作陪。所以丙虽然跟随庆介已久,但此前几乎没试过像这样单独坐上他开的车。大概是出于这原因,丙坐上车后就一直绷紧身子,沉默不语。
她过了好久都一言不发。
“你开始报告吧。”
庆介忍不住催促道。
“是,是。”
丙总算开口说话了。
庆介之前拜托她调查前天松田浩子想要联系的人。
那天与御门分别后回到家的浩子应该明白自己正处于极其危险的状况中。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有想要联系的人。庆介对浩子施术后,在她的手机上找到了拨出记录。
按理来说她应该联系警察的,但记录上的并非报警号码。庆介推测她应该是从御门那里收到指示了。因为御门深知就算报警也没用,而且说不定御门还知道些什么特别的情报。
“名字出现在记录上的楠濑步,有贺真琴都是松田浩子的同班。为了询问楠濑步的号码而联系的田端典子也是同班同学。”
丙使用庆介给她的几个人蛊部下,调查出了以下的情报:
首先是楠濑步,家境平凡,父亲是骨干企业的员工,母亲是家庭主妇,父母恋爱结婚。楠濑步本人小时候身体弱到请假已成家常便饭,不过现在身体已经好转了。她学习成绩中等,大概因为身体本来就虚弱,所以她运动方面不怎么在行,中等偏下。就现在调查阶段取得的情报,看不出任何显眼的地方。
步父亲的老家在高知县,浩子打电话时他们一家回老家探亲了,步当时应该是手机没电了。
接下来是有贺真琴,父母都在上班。父亲是司法代书,母亲在制衣厂上班。父母是青梅竹马,都就读于本地重点高中,毕业后两人私奔到东京,结婚。之后父亲为了考取司法代书资格而去上学,一家人生活变得很艰苦,只好将女儿真琴寄养在老家。真琴直到初中都跟外婆一起生活,外婆过世后父母才将她接回来。随后真琴转学到久里宫女子高中,开始独居生活,直至现在。
根据本地人的说法,真琴母亲的娘家一直被村民视作“持管者”,遭到疏远。这事甚至导致她的父母要私奔。女儿真琴也从小就常做出些奇怪的举动,父母因此带着她四处进行各种治疗,但都没有效果。高中甚至还传出她“恶魔附体”的传闻,导致她无法正常上学,才转学到现在的学校。
真琴成绩优秀,没有偏科,各门成绩平均。
丙解释说,自己为了调查真琴的老家和以前的学校,还跑到真琴所在的小镇去了,今天之所以在这时候直接找庆介,是因为正好调查完要回去。
“我想这总比打电话去打扰您和老太太家人团聚要好,不过好像反而给您添麻烦了?”
丙战战兢兢地问道,庆介轻描淡写地回了句“没关系”。
“原来如此,恶魔附体啊。另一个叫楠濑的女孩子也大概也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吧。她们跟松田浩子的关系好到能谈这种事?还是说,她们果然跟御门有关系?”
“抱歉,我还没找到能断定她们跟御门有关系的情报。”
丙诚惭愧地回答道。
如果那个名叫有贺真琴的少女如风评所说是“持管者”或者“恶魔附体”的话,事情的发展将会变得与此前大不相同。
“您打算怎么做?要马上解决她们吗?”
“不必,先观察一下情况。御门信赖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呢?我很有兴趣。毕竟他就那样死掉了。难得我把他招呼到家里,还想跟他聊一下呢,真是让人痛心。所以,至少让我看一下他想做的事吧。”
庆介耸了耸肩。
“明白了。那在医院的松田浩子要怎么处理?”
丙继续问道。
那天松田浩子没死成。
庆介用以往对付警察的手段操纵浩子自杀,但浩子刚上吊她母亲就回来了。
庆介不喜欢无差别杀人,碰到这种情况只好暂时撤退,然后事情就一直搁置到现在。
“暂时不用管。她现在这状况,随时都能处理掉。”
据说浩子因为这次事故留下了后遗症,话都说不好。庆介不知道这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她也总有一天会恢复记忆。
不过,庆介也很想看一下在这种情况下那个少女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她在和御门对话时表现得相当勇敢,这在见惯警察软弱反应的庆介眼里很是新鲜。
而且就算她对身边的人泄露了情报,到时候只要连同知情的人也一起处理掉就行了。有理由的话就不算“无差别杀人”了,没有偏离庆介的喜好。
“这种娱乐活动得留下来。我无聊得都快疯了。人生果然不能没有欢乐啊。虽然只是这么一份小小的欢乐。”
庆介叹息一声。
“我的大欢乐到底哪里去了?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丙没有接口,只是静静地坐着。庆介一脸无趣地哼了声。
车子开过ETC大门,驶入高速路。正如庆介担心的那样,开始有雪花零星飘落了。如同尘埃般的小雪片混杂在寒风中,吹到了挡风玻璃上,化作水滴。(ETC:电子道路收费系统)
“对了,母亲的遗体怎么样了?”
庆介问起御门藏起来的遗体。
“还在搜索。”
“首先得把这件事解决了。再多派一些蛊去搜索吧。”
“可是,这样的话负责警戒的蛊数就要减少,我觉得这样很危险……”
丙不安地说道。
“不要紧。反正我已经打算收缩事务了。”
庆介微微一笑。
“我决定了,等这件事告一段落后就搬家。在外婆家附近过些悠闲的生活。”
丙闻言,忍不住看向庆介。
“我对未来的事已经完全失去兴趣和热情了。这一切都太乏味了。我在想,自己为什么会生在一个如此无趣的地方,想死的心都有了。全是一群蝼蚁。”
庆介突然激动地拍了下方向盘。
但丙无法理解他这番话的含义。
“听不懂的话就算了。”
庆介冷冷地说道。
“总之,事情结束后就搬家。那座房子也处理掉吧。到那时候坛子也清理掉,调整一下蛊的数量。虽然感觉有些浪费,但我已经不需要那么多的蛊了,因为我已经没有想要的东西,也没有想操纵的人了。”
沾在挡风玻璃上的水滴渐增,庆介开动雨刷刷了几下后再关掉。
可以看到前方东京上空也积着厚厚的乌云。
“您真的打算退隐啊。”
丙嘟哝了一句。
“没错。那时候你的工作也结束了。你有什么事想做的话,我帮你安排一下吧。毕竟到现在为止,你也帮了我不少忙。”
“不用了,我什么都不需要。只是,只有一个……”
丙犹豫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
“如果你不再做蛊术师的话,那时候……”
“你的心意还是没变啊。”
不等丙说完,庆介就开口说道。
“我还记得那个约定。明白了。等全部结束后我就将你制成蛊吧。最后完成这件事后,我就退隐。”
“感激不尽。”
丙放下心中大石似地叹了口气。
“我完全无法理解,你为什么想要这样。只有人才算活着不是么。”
庆介皱起眉头,但丙只是一面满足地沉默不语。
两人话题已尽,沉默支配着车内。车子驶入平缓的弯道,空调吹出的暖气流温暖着两人的身体。
没多久,坐在副驾驶座的丙就开始打盹了。
“困了吧?”
庆介问道。
“没,没有。”
丙慌忙否定,但庆介没有理会。
“困了的话就睡吧。”
“……抱歉。”
丙一脸抱歉地应了声,也没调节座椅,直接将身子靠在车门上,很快就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庆介瞥了眼她的睡脸。
丙的身体,手脚娇小得就像小学低年级的小女孩。
和她相遇已经快九年了,她的身体还是没有半点变化。
傀儡子·后 二
田端典子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眺望着窗外。
雪从前天就开始下了,地面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把校园染得一片雪白。这城镇每年只会下一两次这么大的雪,本来见惯的景色在此时看来会有别样的感觉。
久里宫女子高中的第三学期将从今天开始。
学生们开完开学典礼后回到教室,相熟的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闲聊。话题大都是寒假的事和松田浩子的事。
担任班长的学生今天缺席了,她的座位一直空着。学习用功的浩子会缺席本身就是难得一见的事,但她这次缺席的理由更让人意外。据说是自杀未遂入院。
班里的人从早上就始终在讨论这件事。
坐在典子前面的女生正大声地聊着有关这件事的传闻。
“听说是被年纪大过她的男朋友甩了,所以才上吊。平时看来那么老实的一个人,真是不敢置信啊?。”
典子不知道那女生用滑稽可笑的口吻讲述的恋爱故事是否属实,但自杀未遂看来是确有其事。有些学生在办公室听到老师们也在讨论这话题。
松田浩子意图自杀,虽然在危急时刻捡回一命,但却留下了后遗症,脑子出问题了。
据说她失去了记忆,手脚麻痹,口齿不清,连话都无法好好说。老师们还说,她基本恢复无望,好像打算就此退学。
典子觉得老师应该不是凭臆测说出这些话的。她的确听说过,上吊后血液会停止流向大脑,即使活过来有时也会发生各种并发症。那个可靠的班长如果真的变成这副样子,还真叫人心酸。
不过,这其中有件事让典子无法释怀。
在新年刚过的一月三号,她突然收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对方正是松田浩子。意料之外的来电让典子一阵不安,浩子向她询问了步的手机号。
典子问及为何非得要步的电话时,浩子回答得含糊其辞。
那时典子没有多想,但现在得知浩子入院的事后,顿时感觉浩子当时急迫焦躁的态度应该有着什么特别的内情。
她要步的号码干嘛?
典子虽然想直接问步本人,但步却不在。步今天也一声不吭地缺席了,不过她的缺席隐没在了浩子新闻的阴影中,没有成为话题。
听说步在乡下捣年糕时不小心患上了流感,回来后马上就卧床不起了。
步真的病倒时治疗已经迟了,昨天典子打电话去她家时,家里人说她情况还没好转。所以自新年那天之后,典子就没见过步。虽然期间通过几次电话,但那时候典子根本没料到浩子会出这种事,所以也没特别问起。
浩子到底想跟步说些什么呢?而步知道浩子为什么要打电话给她吧?
现在马上联络步,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但典子不知道对病重的步说如此重大的事会给步带来怎样的影响。不,那个爱管闲事的步就算没得病,在知道浩子如今的状况后又会怎样做呢?
正因跟步相识已久,所以典子轻易就能想象出步的行动。
典子继续眺望着窗外的白雪,轻叹一声。
“你好,田端同学。”
在典子陷入沉思时,旁边有人冲她打了个招呼。典子转过头,只见真琴站在身旁。
“楠濑同学的身体还相当糟糕吗?”
看来真琴注意到步缺席了,典子把昨天电话里听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步的身体虽然好转了一点,但还不算痊愈,她打算一直在家休养到病完全康复为止。
典子说完后,真琴仍呆站在原。真琴本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典子看她现在的样子好像有点困扰。
“有什么困难吗?”
“没,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一问之下,才知道真琴真的执行了在圣诞节提出的那个和步一起练习做料理的计划,她还和步约好在新学期做出同种糕点来比试一下。今天真琴把自己做糕点带来了,可步本人却缺席,结果真琴的糕点白带了。
“本来应该在昨天问下她来不来的,不过想起这事时已经很晚了……”
“这可真是灾难啊。”
典子说着就观察起了真琴的神色。她本以为关于浩子与步的关系,或许真琴会知道些什么,但看样子不像。
就算随便猜测也无济于事。
典子在心中叹息一声,转换了一下心情。
“那,我来试下味吧。”
真琴脸上顿时浮现出惊讶的表情。
“拿出来吧,你做了什么?”
真琴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盒子,一打开盖子,就看到切好了的苹果派,还冒出甜美的香气。
“好漂亮。这真的是你亲自做的?”
苹果派的卖相好得让人怀疑是不是从店里买来的,不过真琴说的的确确是她自己做的。而且,这苹果派好像连饼底都不是用速冻的,而是用小麦粉做成的。
真琴用一如既往的平淡语气说,自己只是按订购的菜谱上所写的那样去做而已。看来她想都没想就依着相当专业的食谱给做出来了。
苹果皮的味道也没有辜负外表所带来的期待,典子吃惊的同时也赞不绝口。但真琴却一脸不知所措,再三重申自己是初学者,所以只是按照菜谱上所写的来做而已。
她的态度反而让典子愣住了。
“你这人还真是什么都能做得很出色呢。我觉得你能做到这种程度,步那丫头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
典子说着伸手捏起第二块苹果派,真琴脸上不禁浮现出复杂的神色。典子看到她的反应后有点后悔了,或许自己说了些多余的话。
典子看到真琴一脸无趣地开始收拾盒子,突然萌生跟真琴商量的念头。
“真琴,能听我讲件事吗?”
“什么事?”
“怎么说呢……”
典子压低声音,对真琴说了松田浩子在一月三号给她打电话的事。
“这事有点不对劲吧?因为,平时松田跟步根本就没有半点来往。她还要找我问电话号码,就说明她们俩关系并不亲密吧。之后就听说松田自杀未遂……我有点担心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等楠濑好起来,来上学的时候再问一下怎么样?”
“可是,如果是急事的话,又该怎么办?”
典子露出为难的表情。
“就算是紧急事件,现在楠濑也还卧病在床,什么都做不来不是么?”
真琴条理清晰地回答道。
“话虽如此……”
浩子打电话来时那走投无路的语气在典子脑海里挥之不去。
即使将那语气理解为源于班上谣传的那个恋爱故事,浩子也没理由去找步。
难道步也跟这起恋爱纠纷有关?自己就一直在步的身边,可一点都没察觉步有卷入恋爱纠纷的迹象。典子强烈地意识到这其中肯定另有隐情。
在这种情况下,真的不用马上通知步吗?不会演变成无可挽回的事态吧?
典子说出自己的意见后,真琴也陷入了沉思中。
这时,班主任吉行走进教室,两人只好各自回席。
今天学校决定不上课,开个简单的班会就可以放学了。
吉行脸色平时就看着不大健康,现在还明显多了几分憔悴。他病怏怏似地走上讲台说了些事务性事项。话音刚落,班上的人都纷纷询问浩子的情况。但吉行前言不搭后语地敷衍了几句后,就逃也似地走出了教室。
平时总是面带讽刺对学生板着脸的吉行居然会露出这么一副软弱的样子,任谁看了都觉得可疑,这又给班上的谣言添了一笔。
放学后,典子还没想到该怎么对步提这件事。
最后只能按真琴所说,等步病好来学校时再跟她说,在典子如此想着,缓缓穿上大衣时,真琴再次走过向她搭话。
真琴不知为何面带微笑,不知道她想说些什么。
“我们现在就去松田同学住院的医院探病吧。”
真琴向吃惊的典子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的确,如果说浩子的电话是偶然的话,打来的时机也太不自然了。浩子很有可能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才会联络步。
但步现在卧病在床,那么直接去问浩子不就好了。
“班上传的都是些胡乱猜测的谣言,一点意思都没。”
真琴保持着特有的微笑,如此说道。
“可,可是,你打算用怎样的理由去探望松田同学?”
典子反问道。
“同班同学去探病,有什么不妥的吗?”
真琴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有什么疑问的吗。
突如其来的提议把典子吓了一跳,但典子同样也很在意事情的状况,最后决定两人一起去探望浩子。
两人先是打了个电话到松田浩子家打听医院的所在,结果没人接。
“那直接去医院吧。”
真琴脸上不见一丝迷茫。
“你知道医院在哪儿?”
“这种事逐一调查一下就行了。医院本来就不多。”
真琴满不在乎地说道。
她们在地图上找出松田浩子家的所在,再按距离顺序选出较近的急救指定医院。用救护车送院的话,去的医院应该不远。符合现实运送距离的医院只有三家。浩子大概就在其中一家。
两人决定先去其中最大的一家医院。到那里的交通也很方便,在学校前的公交站坐车就能到达。
两人撑着伞在雪中等公交,但过了好久公交都没来。
“因为下雪晚点了吧。”
典子搓着手,吐着白汽,如此说道。
“或许吧。”
真琴点了点头,她脖子上围着厚而松软看似很温暖的围巾,连下巴都遮住了。
“真是的,人都冻僵了。早知道这样就该穿些更正式的防寒衣物……”
在典子开始抱怨时,身后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两人转身一看,原来是积雪从屋顶掉落到地上摔碎了。
“好可怕。要是掉头上就糟糕了。”
典子耸了耸肩。
“这镇上还会下这么大的学啊。”
真琴重新转向前方,如此问道。
“不过这种大雪不多。一年最多也就一两次。”
大概是一直站着不动感觉冷吧,两人时而摇晃身子,时而伸手捂热冻僵的耳朵。
虽然还是上午,但天空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乌云,显得有点暗。与之相对,地面银装素裹,白雪反射使地面显得异常明亮。天地亮度逆转的景色让典子感觉很不协调。
“记得小时候一下雪我就会欢呼雀跃。不过,太冷的话还是饶了我吧。”
典子皱起眉头,冲旁边的真琴问道。
“你以前住的地方经常下雪吧?”
“是啊。一到冬天就会一直积雪。”
“气温也很低吧。会很难受?”
“是啊。不过很快就会习惯的了。”
“也是呢。我也已经习惯你这种爱理不理的回答方式了。”
典子苦笑了一下,真琴一脸疑惑地紧颦秀眉。
在她们聊天时,打着车灯的公交总算来了。两人上车后并排坐到车后部的空座位上。
大概坐个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达目标医院了吧,希望能在那里找到松田浩子。在寒冷中四处奔波比想象中的要麻烦。
在典子如此想着的时候,公交到达了医院门前。
大概是季节原因,医院里混杂了不少戴着大口罩的人。
看来暖气加热的空气中混有大量的病毒细菌,典子不禁有点害怕。
“我们也买个口罩吧?”
典子回过头,只见真琴正紧紧握住胸前的药丸盒把盒盖打开。
“你在干嘛?”
“我要用马克。”
“为什么?”
“最近人命常在说个人隐私什么的,听说就算直接去问医院的人他们也不会说。”
所以才让管狐附身到别人身上去调查。
“居然能这样,好厉害啊,可以做侦探了。”
典子呆然地说道。
“这个不错,考略作为将来的职业选择之一。”
听真琴回答的语气根本搞不清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接着真琴抬头盯着空中,叽叽咕咕地嘀咕起来。
典子听说真琴养着一只类似狐狸的生物,看来那东西甚至还能飞天说话。记得步也时不时会跟那东西说话,现在真琴应该在跟它对话吧。
和步相处已久的典子并未露出奇异的神色。但不管看多少遍,这一幕都依旧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她本以为步是特别的,压根没想到还有一个跟步类似的人。真没料到世上还会有这样的人。
这么说来,前段时间见到的那个自称御门的人也曾对此发表过意见。
记得他说自己是那些曾四处漂泊的人的子孙,或许跟步和真琴她们有些渊源。他还指摘说,那些使役附身灵体的人看似是自己在使役,其实本人的心已经被附身灵体侵蚀了。
他说了一大堆波澜壮阔的故事,像历史不为人知的一面,隐藏的民俗之类,虽然典子听着确实觉得很扫兴,但她对这方面的实际情况一无所知,所以也无法随便否定。
而且,即使抛开祖先这事不谈,她也曾听步说过,使役者不是凭空就能使役的。使役者如果没有一颗带有恨意的心根本无法饲养犬神。
这种现象到底是怎样引起的呢,虽然最近很少提及这话题,但以前典子经常跟步一起讨论。记得两人还曾为了让典子也能看到步才能看见的野分,努力了半天。结果典子还是既看不到,也感觉不到,这让步大受打击。
自那之后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能出现一个能看到同样事物的真琴真是太好了。或许,对步来说,自己的使命也快结束了吧。
——真是的辛苦了好长一段时间啊。
典子悄悄叹了口气,真琴大概跟马克聊完了吧,转身看向典子。
“在这里稍等一下,很快就能知道松田同学在不在了。”
真琴说完,微微一笑。
马克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松田浩子了。
它飞走后没多久,真琴突然回头看向典子,喜形于色地说道。
“看来不用去找其他医院了。”
浩子就在这家医院。据说住在普通病栋的单间。
敲门后,浩子的母亲走了出来。突如其来的访客令她很是吃惊,不过典子一说浩子在一月三号打过电话来,自己很担心后,浩子母亲就反而感谢她们特意来探望。
母亲说浩子引起的事件情况依旧不明,所以她也很需要情报。
话虽如此,可典子她们能提供的情报仅有打电话这件事而已。于是典子提出希望跟浩子本人见面聊一聊,母亲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就算见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聊。”
母亲以保密为条件,对典子她们说明了一下事情的大概。
母亲的话与班上的谣言基本一致。
在正月回老家是松田家的惯例,但今年浩子说自己病了,拒绝回老家。可她的脸色看起来一点不像病了,母亲虽然觉得可疑,但想到女儿在数个月前就一直情绪低落,而且又正值叛逆期,于是就听信了她的说辞,将她留在了家里。结果这做法是错误的。
母亲即使身在老家也满心牵挂着浩子的事,于是改变了预定行程,自己先回家了。刚到家就碰上了浩子上吊。
“她在和室房间的门梁挂上绳子……上吊。”
母亲慌忙将浩子从绳索上解救下来,但浩子已经浑身无力动弹不得了。母亲马上叫了救护车。幸好浩子刚上吊就被救下来,而且绳索也移位了,她虽留住一命,但却失去了意识。
浩子刚醒过来时,支离破碎地重复说着些含糊的话,即使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她的手也依旧没知觉,还丧失了一部分记忆。虽然可以对话,但却很难打听到情报。
“一开始,她甚至不认得我是妈妈。还问我是谁。”
这好像是对浩子母亲最大的打击,她消沉地垂下了头。
浩子本人记不起自杀的原因,也没留下遗书之类的东西。虽然母亲搜索房间后找出了一些信件,但担心会触及浩子的心伤,所以还没跟她提及。因为信上写着某个男性的名字,所以母亲去找那个男人了,但男人说并未发生什么能引起浩子自杀的事件。
“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典子好奇地问道,但母亲没有回答,而是说如果说出来伤害到他本人就不好了。
典子对那个男人的身份也没好奇到这份上,于是转而提出先跟浩子见面谈一谈。母亲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母亲随即将两人带进房间。房间里面有一张病床,坐在病床上的浩子回过头来,眼中顿时浮现出吃惊的神色。
两人打了个招呼后,真琴就请浩子的母亲先出去。浩子母亲一脸惊讶,但真琴解释说有些事也许很难在父母面前开口后,母亲就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真琴无论如何都不想无关人士在场是有理由的,她预感到谈话的内容会涉及到步的犬神。
如果猜测没错的话,不相熟的浩子会打电话给步也是可以理解的,这比步被卷进恋爱纠纷的假设更容易解释得通。
“我们突然来访,或许会让你很吃惊。不过之前你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
浩子没等典子说完,就激动得尖声大喊起来。
“啊,真的来了!简直就像梦一般的奇迹……”
浩子盯着真琴,眼泪都冒出来了。
浩子出乎意料的反应让两人心生疑惑,哑口无言。
“有贺,我一直在想该怎样才能告诉你和楠濑。可我无论怎样都找不到联络你们俩的方法……结果你们居然这么快就来见我了。啊,该怎么说才好呢……是田端同学带你来的吗?真的太感谢了……”
浩子说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找我和楠濑,这果然……”
真琴嘀咕道,典子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松田同学,你被卷入了什么奇异的事件中吗?”
听到真琴询问,浩子点了点头说道:
“嗯嗯,没错。那真的是一件十分奇妙,而又可怕的事情……我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又无法对其他人诉说,在这种时候又听说我上吊了……我真的好害怕。”
浩子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
“或许我们现在也正被人监视着。”
她脸上浮现出了恐惧的神色。
典子一脸诧异地看向真琴,看到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后,说道:
“可以的话,能对我们说一下详情吗?”
“求之不得!于是,那个……”
浩子视线落到典子身上,一脸抱歉地说道:
“……田端同学或许还是出去一下为好。难得你来探望我,还接了我的电话,但很抱歉,这件事真的……”
“没关系。我在外面等着。”
典子自己如此说道。
“抱歉了,不过要对我妈妈……”
“明白了。刚才听到的话我不会说的。”
听到典子的承诺后,浩子总算安心地叹了口气。
典子离开后,房间内就只剩浩子和真琴了。
“那你就说一下吧。我能先坐下吗?”
“请。”
听到浩子答应后,真琴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解开围巾叠到膝盖上。房间内的暖气效果不错,真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出汗了。
“从哪里开始说好呢……啊,对了。在此之前……”
浩子眼神不安地盯着真琴的脸。
“这件事对有贺同学来说是很危险的。所以,如果你不愿意涉险的话,就现在……”
“不用担心我。”
真琴平静地打断了浩子的话。
“我不要紧的。看你这样子,现实情况跟你母亲所说的大不相同吧。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失忆了。”
浩子点了点头。
“……我撒谎了。因为我想,如果山彦知道我还有记忆的话,肯定会寻来的……”
“山彦,吗?”
浩子再次点头,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之后在我正要按御门先生所说,联络你们俩其中之一时,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就在医院了,还被告知自己上吊了。”
浩子一想起那时候的心情,脸色都发白了。
那时浩子说话支离破碎的,结果医生将其诊断为上吊的后遗症,出现了记忆障碍。浩子利用医生的误诊,假装失忆,想着有机会碰到真琴或步时再向她们全盘托出。
“如果山彦知道我记得全部事情的话,肯定又会让我自杀的。”
事情似乎已经全部讲完,浩子闭上了嘴。
真琴一时间无法做出回答。
她无法马上相信这太过超乎想象的事,但浩子口中的御门的形象也的确与平安夜那天她们在街上遇到的御门相符。正是因为他在独自追查警方已经放弃的犯人,所以在她们将御门带到警察局时,警察才会对他表现出奇妙的关心吧。
“这就是我现在的状况。把你卷进来真的万分抱歉……”
真琴沉默了,浩子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双眼。
“你相信我吗?”
浩子脸上充满不安与紧张。
“你说的确实很突然。”
真琴平静地回答道。
“从学校挖出尸体,不为人知的疯狂杀人魔,而且还能使用神秘的法术。……一般想来,都只会认为是你因事故后遗症导致精神错乱了。”
浩子闻言正要低下头。
“不过,我相信你。”
真琴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也是那种不被世人公认的人。如果连我都不相信的话,你一个人会很困扰的吧?”
真琴顿了顿,认真地补充道。
“……还有,你就不必对另一个想要联络的人说这件事了。”
真琴说完,微微一笑。
“于是,你想要我帮什么忙?”
浩子一脸感动地凝视真琴的脸,接着伸手捂住眼睛。
“太好了。这太突然了,该怎么办……”
浩子大概是安下心了吧,在病房中放声痛哭起来。
傀儡子·后 三
真琴和浩子两人在病房里独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已经快到正午了。
典子陪着浩子母亲一起站在走廊上,她已经开始感到饿了。
——早知道要等这么久,先问真琴要些吃剩的苹果派就好了。
典子想着,叹了口气。
直至刚才浩子母亲还在拉着典子一个劲地质问,但典子的回答全都支支吾吾,敷衍了事。所以现在浩子母亲已经放弃追问,无所事事地在走廊上踱来踱去。她脸上还带着倦容,大概是担心到不得了。典子虽然很理解她的心情,却也无能为力。
她们俩在病房里谈些什么呢?一开始还能听到房间里传出吵闹的声音,但现在已经安静下来了。
典子现在才想起,真琴也是个相当冒失的家伙,丝毫不亚于步。看浩子的态度,事情绝不简单,肯定有什么特别状况。但愿真琴没有轻率地一头扎进麻烦之中。
典子想到这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窗外雪依旧在下。无所事事的典子正心不在焉地眺望着飘舞的雪花,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招呼声。
“呀啊。”
典子闻声转身,只见浩子母亲正冲自己露出不羁的笑容。
“雪有这么稀罕吗?”
浩子母亲的神情和语气明显与刚才不一样,典子不禁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来,我还是第一次和你直接对话吧。我是马克哦,马克。你应该认识我吧。”
对方说完,嘴角上扬起。
“你是马克……”
典子心想,它是真琴使役的管狐吧。虽然她听说过马克,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马克实际附身到别人身上,不禁感觉一阵毛骨悚然。野分附身在步身上的情景她也曾见过几次,但那只是像狗一样乱吠乱跑而已,像现在这样开口说话的还是第一次见。
即使同为附身,差别也相当大。
“接下来小姐就要和那个小姑娘一起出来了。小姐不想让这大妈看到那情景,于是就让我附身到大妈身上掩其耳目。真是的,又让我做些无聊事。”
马克苦笑一声后,敲响了房门。
“小姐,准备妥当了。”
随后房门打开,真琴和穿着便服的浩子走了出来。
浩子走路有点蹒跚,真琴在一旁挽住她的手臂支撑着她。
真琴用眼神冲傻站在原地的典子打了个招呼。
“很抱歉,因为事情紧急,所以现在我要和松田同学一起行动。”
她说话时脸上一如往常地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啊,一起?擅自出院不要紧?”
典子慌忙问道。
“对不起。我也知道擅自溜走很不好,但现在已经没时间磨蹭了。”
浩子回答道。
“不,我不是说这个,你的身体……”
“之后的事马克会给你解释的。我们先走了。”
真琴说完两人就匆匆忙忙地小跑而去。
被留下来的典子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呆站在原地。
“啊呀呀。”
马克借着浩子母亲的身体,脚步虚浮地走进病房。
“她,她们那是要做什么?”
典子追进病房,如此问道。
“正如你所见,小姐又被卷进麻烦中了。”
马克说着就爬上了浩子躺过床。
典子走近过去想要质问,结果发现病床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上用圆珠笔写着一行字。
“突然想起一件急事,稍微出去一下。浩子。”
这是浩子给母亲的留言吧。
“这大妈在床上醒来时,看到这纸条后就会陷入混乱,多少会误以为今天发生的事是做梦吧,小姐似乎是这么想的。亏她能想出这种小把戏。”
马克躺在床上如此解释道。
“我也该离开这身体了。你快出去吧。还有,今天发生的事记得保密。对步也不能说。”
马克挥了挥手,赶浩子离开。
“这可不行。我还没搞清状况呢。”
典子可没这么好打发,就这样离开也太莫名其妙了。
“你知道这些就够了。小姐吩咐过不能告诉你详情。”
“为什么?”
“听我说,这次的对手相当危险。我也听到她们的对话了,对方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家伙。”
马克说完一脸高兴地笑了起来。那轻浮的态度让典子皱起了眉头。
“……所以,你就忘了今天的事,老老实实地待着吧。我告诉过你了哦。我可告诉过你了哦!好,赶紧离开吧。我也得赶紧离开这身体追上小姐了。”
“可是……”
“你就算知道也什么忙都帮不上吧?快点出去。要是在你妨碍我的时候小姐被干掉了怎么办?”
马克说到最后已经生气了,所以典子没再多说什么离开了房间。
典子走出医院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公交车站。寒风轻起,即使撑着伞也依旧有冰冷的雪花沾在脸上融化开来。
那俩人急急忙忙的,到底要去哪儿,做什么呢?
来到这里才被排挤在外,一点都不有趣。
真琴和浩子乘上的士,驶往警察觉。
浩子从刚才起就坐立不安,一声不吭地咬着指甲。她的手在不住地颤抖,到底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事故的后遗症呢。
——不,那是因为她在紧张。
对必须得确认那件事感到紧张。
浩子最先在意的是御门的安危,于是真琴提议,直接去问警察最迅速。
假如御门还活着,他很有可能会联络警察。而且据说山彦总是将尸体交给警察处理,所以即使出现了最坏的情况,也或许能从警察那里得到消息。真琴大概是根据这些理由做出判断的吧。
从真琴一本正经地说出“尸体”二字时起,浩子就一直抖个不停。她也肯定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但一想到之后就要对此进行确认,就不禁紧张起来,尤甚于去看考试成绩时。
同时,真琴也在想着别的事情。
离开医院后,她马上就打电话给警察局。一开始接电话的人根本不愿搭理她,但她说出“山彦”“御门”俩名字,再做解释后,马上就换人接电话了。
对方是个声音低沉的男性,虽然没听到他的官职,但他说话语气架子十足。
“我们在调查御门智德先生的消息。”
真琴如此说道,对方考虑了一下后,戒备地问道:
“你是什么人?”
真琴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学校后说道:
“我们有可能被山彦盯上了。”
真琴此言一出,对方再次陷入了沉默。
果然无法轻易取得沟通么,在真琴正要组织语言试图从别的切入点说服对方时。
“明白了,总之我们先谈一下吧。”
男人如是说道,于是真琴她们就赶往警署了。
真琴从那个警察的反应中明白到,浩子所说的都是事实。虽然她原本就没怀疑浩子的话的真实性,但却认为多少有点夸张。不过,从自己说出山彦这名字后对方的反应来看,这件事肯定相当重大。浩子的话大概并无夸张。
那么,山彦能用咒术这事也是真的吗?
据说山彦能操纵人。御门推断他很有可能拥有跟自己和步相同的能力。
那个人随心所欲地滥用力量,杀了很多人。
真琴一想到这儿,一股黑暗的奇妙感觉就立马涌上心头,脊背一阵发冷。这种感觉让人难受到不得了。
两人都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沉默不语。
的士司机从刚才起就一直透过后视镜偷看两人的情况。两个女高中生打的去警察局大概很不同寻常吧。
没过多久,的士就到达了警察局。
之前留在医院的马克也追了上来,两人一狐一同踏进高大的警察局。她们走过正门的玄关后,真琴在窗口报上刚才问到的名字、不一会儿,一个身穿制服体格强健的男人就走了出来。
“整一个乡下大叔啊。”
正如马克挖苦的那样,来人面孔朴素,看起来老老实实的。
他给人感觉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但真琴没怎么跟这种现代男性交流过,所以没啥自信。
“你刚才说话太过冷静了,我还怀疑是是不是假的。不过怎么看你们都应该是真正的女高中生。”
男人递了两张名片给她们,一看只见职位那栏写着“局长”二字。
两人看完名片后,局长就急不可耐地开口说道:
“首先必须得告诉你们,很遗憾,我无法以警察的身份参与到此事当中。本来,就连跟你们谈及此事都是禁止的,所以我希望你们把这看作是我的私人行为,而不是一个警察对公众所做的事。”
局长神色认真起来,如此说道,真琴不禁感觉一阵意外。她本以为警察如此惧怕山彦,肯定会拒绝谈及此事。
局长一脸抑郁地继续说道:
“之前,我们局里也有两个手足被山彦杀掉了。上司吩咐说不要多管,但我真的咽不下这口气。虽然无法调动组织行动,但我还是想在私人层面上尽最大的努力帮忙。”
他似乎拿出极大的勇气说出这番话,放在桌子上的手紧紧地握成拳。
“虽然大叔出于义愤做到这份上很了不起,但他看来是活不长了啊。”
马克笑着插嘴道。
“他一个外行人不管怎样努力都帮不上忙,只会毫无还手地被杀而已。”
不知为何,它自从听到浩子的话后,就一直很兴奋。这令真琴很不悦。
不过,马克说的话真琴也不得不同意。她也觉得山彦如果能做到跟自己一样的事的话,大概轻易就能杀掉这个局长吧。此前他肯定也是这样铲除妨碍者的。局长的热情虽然难能可贵,但太过意气用事只会酿成危险。
然而,以真琴现在处境来看,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想热心帮忙的警察。
局长喝了口茶,大概要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吧。他接着说道:
“实际上,这事还真是丢脸。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被赋予持枪,蹂躏他人人权的权利?那是因为我们要进行普通人无法进行的搜查,举枪面对普通人无法对抗的犯人,不是么。可你看现在我们怎么样了?”
局长摇了摇头继续说下去:
“碰到个比自己强的对手就马上全体投降,而且还掩盖案件,助纣为虐。这是自萨摩人川路利良在一八七四年设立警视厅以来,日本警方最大的丑闻。如果对手真的无法应付,向军队,或是其他什么部门坦言一切,请求帮助也好啊。可上头没有这样做,说什么羞于启齿!”
看来喝茶根本无法平复局长激动的心绪,他话尾的语气里充满着愤怒。
“我不希望你们认为警察全都是这样想的。警察中肯定不是所有人都轻易地接受这份耻辱,他们不过是敢怒不敢言罢了。不仅是我,我们之中还是有人会发自内心地为此事烦恼的。但只要没人明确地采取行动,这件事就会永远地不了了之。所以我想借此次机会,做个先锋。”
真琴不解地看着浩子,只见浩子双眼湿润,似乎单纯被新协助者的出现感动了。
真琴心想,或许她的想法跟自己不一样,她觉得这个局长很可靠。真琴只觉得局长的态度让人目不忍视,就如同自愿去做牺牲品一样。
大概是自己看出了他的无力,才会觉得他的发言滑稽可笑吧。这种认知方式就连真琴自己都觉得很是残酷。
“小姐,机会难得,就让我利用一下吧。这大叔身为公仆,为正义而死也正好是他心中所愿吧。”
马克笑嘻嘻地说道,但真琴没有搭理它。
“虽然你这番心意很难得。”
真琴打算对局长直言。
“但今天我并不是来寻求协助的。警察只要做最小限度的分内事就足够了。老实说吧,你要来协助,我可没信心能保护你。”
真琴这番话令局长和浩子大吃一惊,两人都不禁双目睁圆。
真琴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对他们说过自己的能力。不过,这方面的事也不能全盘托出。真琴回避了核心问题,迂回地向局长解释了一下,说自己在数年前与御门相识,在御门专业所属的那个领域里也算是达人了。
“很抱歉。虽然依仗他们的帮助对我们来说会更方便。”
真琴向旁边的浩子道歉道,浩子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
“没事,我觉得有贺你的想法是正确的。我也觉得将太多的人卷进来不好。御门先生也是这样想的。”
浩子很快就理解了真琴的用意,不过局长的神色就有点复杂了。
他在身为公仆的正义感,以及在对卷进不幸事件的少女的同情心驱使下,奋起表明了自己的决心,结果反被少女以“无法保护你”为由拒绝。
局长不禁当场失态,露出一副仿佛喝到了什么苦东西的表情,愣住了。
“可是。”
居然总算开口了。
“你,记得是有贺小姐吧?就算你拥有和御门先生一样的能力,光凭这个也无法对付这次的敌人吧?再怎么说,对方也是稀世杀人魔……即使做好牺牲的觉悟,我也必要要参与其中。不然的话,你们只会落得跟御门先生一样的收场。”
局长最后那句话令真琴有了反应。
“跟御门一样?是指什么?”
“唔,感觉这谈话顺序奇妙起来了。”
局长阴沉着脸说道。
“御门先生死了。”
警察局的停尸房内没有任何宗教装饰,相当朴素。
只有房间中央摆放着一个盖着白布的祭坛,上面放有香炉。祭坛后方有一张床。一个人盖着白布躺在上面。
真琴身旁的浩子屏住呼吸,脸色发白,身体痉挛似地僵住。
“正好昨天,山彦用宅急送把他送到了局里。那个叫山彦的家伙都把警察当作尸体处理员之流了。……算了,他要这样认为也没办法,谁让警察太没用了。”
局长可恨地说道、
“我们做出这样的事,总会有报应的吧。”
他拿起一根线香,插到香炉上。
“死因是什么?”
真琴代僵住了的浩子问道:
“被霰弹枪射中身体。我们在遗体体内发现了子弹。那子弹叫做00号鹿弹,是用来狩猎大型野兽的子弹。大概当场就身亡了吧。”
局长对着遗体双手合十,默默祷告完后,转过身。
“我虽然对御门先生不是太了解,但也感觉很心疼。他坚持长年独自调查,结果我们却让他落得如此惨死的下场,身为警察我感觉屈辱得不行。而且还听说我们警察害怕被山彦盯上,一直拒绝接受他的报告。这样一来,就连他在最后进行了怎样的调查都不知道。不过事到如今……”
局长盯着真琴的双眼,说道:
“……怎样,能告诉我吗?你知道他搞成这样的理由吧?所以才会来这里询问他的安危。什么他会被杀?”
真琴沉默了下来,浩子现在的状态可无法静下心来谈话。
局长明白到她们无意回答,叹息一声。
“能,让我看一下他的脸吗?”
浩子声音颤抖地问道。看来她还没能接受御门的死。局长安慰说还是不要看的好,可浩子根本不听。
局长无奈之下之后掀起盖住尸体脸部的白布,让浩子看下面的遗体。
那张脸虽然变了颜色令人感觉变化相当大,但毫无疑问正是御门的脸。浩子瞬间咽了口气,仿佛要按捺住心中的动摇似地闭上眼。
“谢谢。我已经没事了。”
浩子再次睁开眼后,局长将白布重新盖了回去。
两人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她们在祭坛前献上线香,默默地祷告后,
“那我们就先走了……”
真琴说完就要离开。
“有人来了。”
马克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穿着华丽僧衣的僧人走了进来。
僧人一脸不耐地盯着两个与房间格格不入的少女。局长连忙介绍说,真琴两人是来打听山彦和御门的消息的。
然后局长又告诉真琴两人,这个满脸皱纹的老僧是御门的师父,昨天收到警察的联络,现在过来领取遗体。
“智心的熟人么。”
老僧嘀咕了一声。
“据说是这样。不过她们没告诉我详细的经过,说要是把我卷进去的话,她也无法保护我。”
局长苦笑着说道。
“唔。”
老僧瞥了真琴她们一眼,走到床边,掀起白布,确认了一下御门的脸,然后盖好白布,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都说了要你罢手。”
老僧一脸不悦地喃喃自语道。
“难得入了佛门,却还拘于红尘。而且一事无成,这不白死了么。”
他说完还抽了下鼻子。
“哼,大冷天的要我来这种地方,还害我感冒了。”
老僧背对着真琴她们,擦了擦鼻子,久久没转过身来。
停尸间被沉默包围,只剩老僧僧衣摩擦声。
浩子感觉就如同御门的死支配了这空间那样。坚持独自调查的他最后凄惨地死去,他的死象征着人们对山彦的无可奈何。浩子一想起他最后的身姿和话语,就忍不住哭了出来。不过房间内紧张的气氛令浩子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沉默大概还会继续下去吧。
“御门先生是否白死,还不能下定论。”
真琴嘟哝了一声。
“如果接下来还是什么都没解决的话,或许确实如你所说。但如果他留下的东西和他的调查能帮助解决这件事情的话,就不能说他是白死了。”
老僧一脸诧异地缓缓转过身,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真琴。
“什么意思?”
浩子也不知道真琴想表达什么,盯着她的侧脸。
真琴在两人的注视下,依旧一脸平静,说道:
“我来继承他的遗志。”
她的声音清澈透亮。
“然后,让此事就此了结。”
局长到最后仍不放弃地提出协助,但真琴还是没有答应。
“你就祈祷我不会变成一具尸体回到这里吧,这样就足够了。”
真琴在离开停尸间时如此说道,局长不禁长叹一声。
“那就祝你能顺利地找到山彦吧。找到你们又打算怎么办?”
真琴对身后传来的发问置若罔闻。
两人离开警察局后,马上就投入到调查当中,首先是去管理村主由希子住过的公寓的房东家。前天御门和浩子造访时,他家正好外出。
这次家里总算有人了,一个中年妇女来到玄关前。
突然听到两个少女询问有没有二十年前的租客的资料,妇女不禁露出惊讶的神色,不过真琴一本正经地捏造说“我在寻找失散多年的母亲,那个人或许就是”,对方轻易地就相信了。
根据妇女所说,当时管理那栋公寓的房东已经过世,现在是老房东的儿子,也即她的丈夫负责管理。
丈夫或许也不太清楚当时的事情,不过过世的婆婆是个不管做什么事都一丝不挂的人,或许会有留有当时的文档记录。妇女答应真琴她们,帮忙找一下资料。
真琴留下手机号码以便联络后就告辞了。接下来两人来到村主由希子租过的废弃公寓。虽然听说御门和浩子已经调查过那里了,但真琴还是想自己确认一下。而且她也对御门在最后那天去过怎样的地方很感兴趣。
“这里就是公寓。”
浩子抬头看着那栋破旧的建筑,虽然她的鼻子和耳朵都冻得通红,但却完全没露出感觉冷的样子,她的侧脸反而让人感受到坚强的意志。
由于刚出院,浩子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太好。刚才真琴提议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但却遭到浩子的强烈拒绝,浩子说休息太浪费时间了,而且不能拖前来帮忙的真琴后腿。
在卷入到此事之前,真琴对浩子几乎一无所知,现在她感觉浩子是个比外表看起来要坚毅得多的女孩子。不知道浩子是正义感强,还是对御门抱有特别的感情。但不管怎样,浩子看起来就是希望自己在这件事上怀有特别的使命感。
——我看起来也有点怪吧。
真琴之所以会插手这件事,并不是因为正义感,而是不愿看到与自己像似的人引发这种案件。
真琴如此想着,走进了建筑物,拂掉沾在裙子上的雪花。由于大部分雪花都化成了水粘在裙子上,所以出乎意料的难以拍落。这镇上的雪含水量真多。真琴想起在自己以前住的乡下,雪只要一拂就会刷刷地掉落。
接下来两人就开始调查公寓。
首先,一进门的走廊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上面有几行脚印。浩子说跟上次他们来时一样,也就是说自那之后就没人再来过这里。
那上面的脚印确实只有三个人的。最大的是御门的,小一点的是浩子的,而小孩子的小脚印大概是那个叫丙的少女的吧。
御门好像说丙并非被操纵,而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协助山彦的。不过真琴总感觉无法理解。她并不是怀疑御门,只是根据自己的经验感受,实在无法理解像自己这样的人不通过操纵都会有人跟从。虽然或许会有人像典子那样,当自己这种人是朋友,但那么小的一个少女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去跟从山彦。
据说那小女孩说话方式也很奇怪,或许这其中有什么御门不知晓的内情。根据现状还无法推测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调查完公寓的其他出入口,还是没发现其他人走进来过的痕迹。山彦那边的人没再来过这里,也就是说这里应该没什么重要的情报。
真琴如此想着,来到二楼由希子他们住过的房间。房间里的情况也跟浩子之前来时别无二致。
真琴试着嗅了一下,不过什么气味都没闻到。
“像狗一样啊。”
马克嘲笑道,真琴毫不在意,还反问马克,用它那非人的力量能不能感觉到什么。不过马克一脸平静地说什么都感觉不到。
“真是没用。”
真琴冰冷地说道,马克笑了笑。
听说御门在这房间里进行过返魂术,那时候由希子曾提到坛子的事。这让真琴冒出了一些想法,不过她什么都没说。真琴虽然看到了壁橱里的污垢,但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如果接受了那个局长的提议的话,或许能对污垢进行分析,但事到如今真琴也想请求他们。
而且,就算请求他们帮忙,山彦也会将分析结果连同调查员一起毁灭的吧。过去他就始终这么干,结果现在警察那边什么证据都没留下。这时候必须要用与警察过往不同的调查方法去收集情报。
真琴觉得自己应该能做到。
最后,她们调查了浩子他们遇到丙的那个房间,发现少女曾睡过的地方留有一缕头发。这是少女的头发吧?虽然毫无用处,不过真琴还是将头发夹在了笔记本里。
接下来她们还去了稻荷神社里的那间小屋。御门曾在这里生活过,浩子也到过这里。
屋里散落着御门用过的毛毯,食物容器等生活用品。包里的行李也被扯了出来,散在地板上。浩子嘀咕说这跟那天最后看到的情景不一样。那么,这估计是山彦那边的人搞的鬼。
山彦看起来异常执着于御门藏起来的村主由希子的尸体,所以这很有可能就是山彦做的,不过光凭这些还无法做出判断。或许这只是别人的恶作剧。小孩子,或是坏学生也会做这种事。
“马克。”
马克正坐立不安地在空中飞来飞去,真琴喊住它,问它能否根据残留在房间的气味探查出入侵者。
“我可做不到这种像狗一样的事。我说过了吧?我是脑力劳动者。”
马克毫不在意地说道。
“这种事还是拜托野分去做吧?那条狗应该很擅长做这种事吧?”
马克的提议真琴也想过。但现阶段能否取得步的协助还是未知数。
真琴回过神来时,浩子正跪到地上拿起那块毛毯,眯起眼,神情痛苦。真琴心想,她大概想起御门了吧。
真琴突然试想了一下,浩子对御门到底抱有怎样的感情?不过马上就放弃了。自己可没这种探索他人感情的能力。
“出去吧。”
大致调查一番后,真琴如此说道。她看出浩子见到御门的遗物后心情不佳,而她的情绪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低落,这同样令她很不快。
两人决定到附近的咖啡厅喝点热饮,让完全冰冷了的身体舒缓一下。不过,即使点的热饮送上来了,浩子也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而真琴则在脑海里整理情报,所以谁都没开口。
在两人都沉默着的时候,真琴的手机响了起来。刚才拜访的房东太太打电话来,说是找到资料了。两人留下都没怎么喝过的热饮,就匆匆离开了。
各自打过招呼后,房东太太将两人带到客厅,将文件摆到两人面前。当年的合同和入住审核时提交的文件一份不漏地找到了。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文件都没有劣化,文字也清晰可读。
与村主由希子本人相关的文件中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新情报,结果两人只是再次确认已知情报而已。真琴将文件上的情报与浩子所说的情报对照后,发现基本吻合,看来文件上每一栏所写的内容都属实。
合同上补充有搬迁日期。写的是十九年前的日期,这也与之前听到的情报基本一致。搬迁时租客村主由希子应该已经身亡,那这手续是由谁来办理的呢,真琴虽然很在意,但合同上并未写明。
同居人这栏上写着一个叫村主庆介的名字,亲属关系填的是儿子。真琴想知道这人后来的行踪,但文件上还是什么都没写。
“您知道这个叫庆介的小孩子后来怎样了吗?”
真琴无奈之下,只好直接询问,不过房东太太果然也不清楚。不过她说现在正在上班的丈夫或许有听说过,并答应等丈夫回来后再联系真琴她们。
真琴心想,她是听信了自己寻亲的谎言才会表现得如此周到热心的吧。真琴感觉有点愧疚,但还是回答了一句“请务必帮忙”。
两人查阅了一大堆文件,最大的收货就是保证人那一栏。
那上面清晰地填写着亲属关系为母亲的人的姓名和住址。这应该能成为极其重要的线索。真琴记下笔记,礼貌地道谢后离开了房东家。
她们走到外面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真琴虽然还有余力,但大病初愈的浩子看起来已经精疲力竭了,于是两人决定终止今天的调查,到真琴的公寓整理情报。
浩子之前完全不知道真琴过着独居生活,而且还住着这么高档的公寓,被招呼进屋后,身体不由得紧张到发硬。
“有贺家里好有钱吧。”
真琴没有回答浩子,而是问她要什么喝的。
浩子选了果汁,而真琴则喝热牛奶。随后真琴才想起,自调查开始后两人就什么都没吃,于是拿出苹果派请浩子吃。一开始说没食欲的浩子吃了一口后,感叹说好吃,最后把苹果派全部扫荡一空。真琴则一如既往的吃杯面,不过浩子看到后似乎很意外,讶然地说:“像有贺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吃这种东西”。
两人吃过东西后总算恢复了一点精神,凑到一起开始在笔记本上加注,整理情报。
首先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必须得设定最终目标。
局长也说过了,假如揭开了山彦的真实身份,查到他的住址,光凭自己和浩子又能给这件事带来怎样的结局呢。
“掌握确凿情报后,就只有报警了吧……”
浩子如此说道,这确实是最恰当的手段,但真琴想必不会同意。
从报警到实际抓捕到山彦为止,很可能会出现大量的人员牺牲。而且,如果能成功抓捕还好,但即便有了确凿情报也不一定能将山彦绳之于法。山彦很有可能会逃掉。
倒不如说,真琴不看好警方能逮捕山彦。
如果山彦的能力如御门猜测的那样,警察只会一个接一个不明不白地死去。不,山彦甚至连这样做的必要都没有。他只需操纵几个警方内部的重要人物,借他们的口发出错误命令,就足以破坏警方的组织力了。
那么,在网络上公布调查到的山彦的情报,再附上照片会怎样?浩子提出了这样的建议,但这样做能否得到如期的效果还值得怀疑。
无差别撒布情报后,山彦确实无法再消灭证据,他的生活大概也会变得有点不便,但实际上到底会有多少人真的相信这些情报?用超能力杀害警察的斩首杀人魔,而且新闻也没报导,大家都只会把这当作奇谈怪论吧。
“那该怎么办……”
浩子一脸困惑地问道。
“方法有两个。”
真琴冷静地说明道。
第一个方法是真琴个人用管狐的力量将对方制服,然后交给警察。
第二个方法则是自己两人亲手杀掉山彦。
此言一出,浩子的表情顿时黯淡了下来。她大概也察觉到了吧,只是不想得出这样的结论。
“切合实际的,只有后者了吧。”
真琴表情不变地说道。
“即使将山彦制服交给警察,之后警察也无法囚禁住山彦。再说,我的能力也不一定完全适用于山彦,所以能否制服他还是未知。而杀死他的话,还是有可能做到的,而且这样做也不必有后顾之忧。恐怕御门先生的目的也是将山彦杀死吧。”
浩子也知道这点。
“或许这样做确实是最好的。可杀人什么的……”
老实说,浩子自己也并非对杀害御门的山彦毫无杀意。但要她把杀死山彦当作明确的目标,她还是心有抵触的。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她还未曾试过以杀害别人为目标采取行动。
即使抛开心理上的问题不谈,自己两人能否做到如此狂妄的事还尚有疑问。对方可是杀人无数的杀人魔,而实际上就连心怀戒备的御门也都被他轻易地杀害了。
“不过,有贺你能做到吗?”
虽然浩子在溜出医院时目睹了自己的母亲被附体的情景,但她还是有点怀疑,真琴到底能做到怎样的程度。
“虽然无法断言。”
真琴慎重地回答道。
“但至少可能性不为零。”
“既然有贺你这么说了,应该就是那样了……”
浩子顿了顿。
“可是,我还是觉得那样很危险。虽然有贺已经被卷入至此,再也无法改变什么,可我还是非常不想看到有贺因此被杀……”
真琴神色有点疑惑。
“如果只能这样做的话,就由我来动手吧。因为这本来就是我引来的事件。”
浩子饱含感情地说道。
“不。”
然而,真琴语气平静却又又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这事只能由我来做。”
浩子好像无法理解真琴为何能如此干脆地断言,一句话都说不出。
“这件事肯定是属于‘我们这边’的世界。所以,身为‘那边世界’的松田,或警察没必要做到这份上,你们强行插手进来只会徒增令人遗憾的结局。”
“你是指是否能使用那种法术吗?”
“你也可以这么说吧,不过更极端地说……那个,我和山彦,还有楠濑,肯定都身处一场与大家不同的梦中。”
“梦,吗……”
浩子嘀咕了一声,低下头。
“这么说来,御门也说过这样的话。附身血脉的人们都身处同样的幻想中。”
“幻想么。”
真琴不禁在想,恐怕御门是故意对浩子另说一番意思有着微妙差异的话的吧,不过真琴没在这个问题上深究。
“那是一个可以侵蚀他人的梦的梦。……虽然松田你已经被卷进来了,但我感觉如果你以杀人这种形式参与其中的话,就真的无法回头了。日本从前的妖怪,幽灵大概都是杀人凶手衍生而来的吧,我感觉会发生类似的事。”
浩子什么都没说,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看到浩子的反应,真琴才注意到自己的话在听起来就像神秘学者口中的神谕,她虽然想用理论性的话把自己的感受传递给浩子,但无论怎样都想不到合适的解释。
或者说,自己心中自然涌起的那份感觉本身,真的就是神秘学者所特有的非理论性的东西,只是自己没有察觉而已。这种想法伴随着一阵令人不快的惊讶涌上心头。
真琴一直认为,自己虽然在使役管狐,但究其根本,使役应该是基于理论性的原理运作的。如果在不知不觉间,盲目的想法在自己心中扎根,使自己渐渐无法正经思考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真琴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后背一阵发冷。
桌上的马克正冲她眯眯笑。真琴在心中嘀咕了一句有话想说的话说不就好了。
“总之。”
真琴轻咳一声,说道:
“不管怎样,在这局面下,松田参与行动会很危险,我可不想看到你死去。”
面对这句直白的话,浩子只能不情不愿地点头赞同。
丙本想着稍微午睡一下,结果却一直睡到天黑。
她在床上醒来时,时钟指针已经转过九点了。窗外微光朦胧,大概是积雪发射月光了吧。
她戴上睡着时被摘下的口罩,走出房间。
穿过黑暗的走廊来到客厅后,发现里面一片漆黑寂静,没有人在。不过,大钢琴的琴盖上放着一本翻开了的乐谱,留下了曾有人在此活动的痕迹。
今天应该不是钢琴老师上门授课的日子,所以庆介应该是在独自练习吧。这数年间,闲极无聊的庆介开拓了自己的兴趣,现在每周都会请讲师来授课一次。他本人曾自嘲似地说过,兴趣增加是颓废的前兆。
庆介以个人投资家的身份在社会上活动。实际上他的收入主体也是投资所得,在此基础上还有一些杂活的收入,过着非常富裕的生活。使用蛊能令他在经济活动中立于不败之地,而且他还确保了几份能发挥自身能力的职业,所以他无需在经济上操劳。虽然马上就要搬家了,但应该不必担心费用问题。
丙去厨房装了杯水,用来吃药。几种药片按一次的分量装起来,她将药全都含到嘴里,喝了口水一口气吞下去。如果不吃药的话她的身体就会陷入危险的状态,给行动造成障碍,可即使吃药,她身上的病也无法根治。
丙在想,最近自己老犯困,会不会是病情恶化造成的。
感觉大脑正渐渐坏死,所以才会老犯困。
丙走到地下室,如预想的那样,庆介在那里。仓库里有一个与天花板齐高的架子,上面摆放着蛊的坛子。庆介正站在架子前,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他说自己正在挑选搬家时要处理的坛子。
坛子上就连日期和成为材料的人的名字都没写。丙无法理解庆介是以什么为基准进行筛选的,不过她也没打算深究。她觉得自己没有那权利,而且庆介总会用一些旁人无法理解的视角去看待事物。
外面的雪积得相当深了,因此即使庆介出动了所有的蛊都还没找到他母亲的遗体。不过庆介看起来也不怎么焦急。
他最担心的是有预料之外的第三者把遗体带走,他大概觉得下这么大的雪,这种可能性应该很低。
这房间中安装了不少空气洁净机,喷洒了大量除臭剂,但还是掩盖不住从众多坛子里散发出来的腐臭味。在这里站上三十分钟,连衣服都会沾上腐臭味。如果这里不是构造特别的地下室的话,恐怕早就引起附近居民的大骚动了。
从刚才起,庆介就时不时地嘀咕两句,他并不是在对丙说话,而是在对站在身旁的蛊说话。
丙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事,她确认了庆介的所在后就走回上层准备洗澡了。
她在镜子前脱掉衣服,幼小少女的裸体倒映在了镜中。不管过去多少年,这副可恨的身体都不见丝毫成长。在户籍上,她今年应该已经二十三岁了,可这十年来,她的身高和体型都完全没有变化。
据说这也是疾病的影响。由于生长激素分泌异常,从幼儿园时起她的发育就开始明显放缓。即便到了小学毕业的年纪,她的外表还是和小学一年级没什么区别,身体就此完全停止发育了。
丙光是在镜中看到自己那张带着口罩的脸就会感觉无比讨厌。那有如时间静止般天真的面容只会令她不快。那张脸跟以前照片上看到的,母亲小时候的脸一模一样。
丙的母亲是个很恶心的家伙,总是用令人作呕的衣服和化妆将自己打扮得年轻,看起来一点都不自然。
母亲对罹患不治之症的丙倾注了近乎夸张的同情与关爱,但在年幼的丙心中,总觉得这份母爱并非纯粹,而是包含着什么肮脏的感情。
母亲大概从未将丙当作一个独立的个人,或者她根本就不知道丙有着自己的意志。她应该只是把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不会再成长的丙当作投影自己逝去的少女时代的工具罢了。她每天都会买衣服给丙穿上,然后称赞好可爱,好可爱。这种话让丙听着就想吐。
丙感觉自己就像被当作了活祭品一样,她甚至还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母亲诅咒,才会患上这样的病,停止发育。
丙还有个姐姐,不过这姐姐她同样不喜欢。姐姐很妒忌丙,母亲不在时就会出言中伤再也不会成长的丙,或者做些无聊的事惹丙不快。
——真是个蠢货。她大概以为我真的被母亲所爱,独占着母亲。其实我只不过是被当作一个换衣服的人偶罢了。而且她这阴暗的性格才是母亲对她敬而远之的理由之一吧。这简单的道理就连年纪比她小的我都能一眼看出,可她却完全不理解。
比起那些惹自己不快的事,有个想法如此愚蠢的家伙待在身边更让丙讨厌到不行。
如今,令她不快的母亲和姐姐都已经死了,可自己还带着那张与母亲一模一样的脸,这令她感激无比的恶心。
丙不喜欢的不仅是这张脸,就连自己的心都让她感觉不协调。
身体没有发育的话,周围人也会一直将其当小孩子看,因此本人的说话方式和性格也很容易停留在孩子阶段。丙害怕自己变成那样,总是暗自提醒自己要用大人的说话方式和思考方式,但她不知道这做法到底有没有成功。她觉得自己太过在意要做得像个大人这事,就像误入了一个扭曲的误区。静静地凝视自己的内心时,能看到的只有一颗丑陋地成长到无可救药的畸形内心。每次她都会想,这大概就是自己的归宿了吧。
丙与庆介相识是在庆介杀害母亲和姐姐的时候。
她从医院诊察完回家,当时还是高中生的庆介正双手沾满鲜血地在厨房肢解她的两个血亲。这就是他们相遇的场景。
碰到这场景,丙既没害怕,也没惊讶,双眼直视着现场。
不过那并不是因为担心母亲和姐姐的情况,丙自始至终都没对她们俩产生过半点感情。虽然平日就没感觉到亲情,但看到这种场面居然还是没涌起一丝感觉,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同时心里也没有平日的郁愤一扫而空的解放感。她只觉得乏味,就如同在看厨师切开自己无法食用的鱼一样。
吸引丙注意的是切开人类身体这行为本身。平日里拥有人格和意志,能自主活动的东西正被人当作物体切开,这情景出奇地令丙着迷。她出神地看着,一步都无法移开。
少年把从两人身体上切下的,还滴着血的脑袋和内脏分别装到塑料袋里,然后再塞进运动包,工作就此完成。少年在办事的时候一次都没回头,但他似乎已经注意到丙了,站起来后看向丙那边。
现在的庆介对于一些目击者和预料之外的状况反而感到期待,大多会放置不管。但当时他还没这种不合常理的想法,总会将一切障碍排除。年轻的他远没现在从容,所以会做得很彻底。
那时庆介也打算在处理完材料后再杀掉丙。他带着这样的想法转过身后,才发现对方只只是个幼女,可成不了材料。
在带有强烈杀意的目光注视下,丙才回过神来。
——我要被杀。
她终于理解现在的状况了,但心中低喃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事不关已一样。
大概是因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时常会意识到死亡吧。即使抛开这点不谈,他心中对将死的自己的感情也是冷冰冰的,与看着母亲和姐姐被解体时的心情别无二致。那时丙才感觉她对自身的感情跟她对母亲和姐姐的轻蔑与厌恶如出一辙。她察觉到这点后,不禁愕然了。
后来丙听说,庆介看到即使自己走近过去,眼前的少女也没有哭泣,更没茫然自失,只是目光冷静地站在那里,让他感觉很不可思议。
那时庆介突然想到。
或许这少女是自己的同类。
“能看到吗?”
他如此问道。
庆介是在问丙能不能看到附近的蛊,可是丙无法理解他的话,误以为庆介是在问能不能看他自己。
随后丙认定自己目击到了谁都看不见的东西,或是不能看的东西。——眼前这个问出这种问题的人肯定是妖精什么的。
丙当场愣住了,大脑经过一阵短暂的空白后回过神来,听到庆介又问了一遍,才慌忙点头。
就这样,庆介相信了她是同类,没有杀害她,而是将她带走了。
庆介很快就发现丙其实看不到蛊,于是就对她失去了兴趣。但丙得知庆介并非妖精后,想法却始终如一。
在避人耳目的地方残忍地肢解尸体,连人死后的灵魂都收为奴隶的庆介与虚无缥缈的妖精并无区别。对在世间无容身之所的丙来说,和庆介在一起就等同于给了她一个独一无二的栖身之地。而在给庆介当使魔的日子里,丙不知不觉地萌生了想要完全成为那个世界的人——即成为蛊的念头。
丙让庆介答应她,在她完成使命后,就把她制作成蛊。自那之后她就一直以此为目标而活。
所以,她才能忍受住疾病造成的无意义的痛苦。当心中涌起强烈的自我厌恶时也是,只要想象一下自己的头骨,和粘在其上的脸面,还有没用的大脑与心脏在坛子里与内脏如融合般慢慢腐化的情景,就会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那情景就宛如做梦,而且心愿达成的瞬间很快就要到来。
庆介跟她说过,很快就要金盆洗手了,到时候就将她制成蛊。
丙在稍早之前就注意到,庆介开始对山彦的活动失去热情,看不到未来的方向。丙本来还担心山彦会不会反悔当初的约定,但现在看来那不过是杞人忧天。
丙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几乎没有过高兴这种感情,只有在想到这件事时,她才会略微感觉到欣喜。
因此,她最近心情很不错。在洗完澡弄干头发时,她甚至在想趁现在试着哼下歌吧。
不过,这时恰好响起庆介从地下走上来的脚步声,所以丙最后还是没试成。
丙走出脱衣间想要迎接庆介,但庆介早已坐到桌子旁,手正拿着一个装有威士忌的酒杯。他看到丙后微微一笑,看来他今天的心情也很好。
“松田浩子和有贺真琴接触了。”
庆介一脸期待地说道。
“看来松田浩子的失忆是演戏。她们俩溜出了医院。那时候,有贺真琴好像使用了那个,记得叫管狐来着?”
庆介喝了口酒。
“我们也该做下接待的准备了。”
说完,冲丙笑了笑。
傀儡子·后 四
久里宫女子高中的第一节课开始了。
典子正一脸不悦地将手撑在桌子上托着腮。
今天真琴没来上课。昨天她们离开医院之后怎么样了?她大概还和浩子在一起吧。肯定是这样吧。
早上班会的时候,班主任吉行才刚说起浩子从医院失踪的事,还说如果有谁对浩子的行踪有头绪的话,请联系。
如果她们俩在一起的话,翘课后到底在做什么呢?在医院时听浩子的语气,好像她从一开始就在等真琴。这就是说,她不仅是要找步,找真琴也有事吗。
典子从浩子偏偏选择这两人,以及马克的语气中大致推测出浩子遇上了怎样的麻烦,也明白了自己被排解的理由。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有点生气。
再说,浩子擅自溜出医院,她妈妈怎么办?昨天看她妈妈已经疲惫不堪了,她妈妈或许都要得病了。
而且,步今天也连续请假,很让典子担心。昨晚打电话时,步说今天应该可以上学了,结果今天还是没来,大概是病情突然恶化了,又或者她也和真琴她们在一起。
——最近那家伙也学会隐瞒了。
以前的步就连一些闻所未闻的秘密都会喋喋不休地对自己诉说。现在步虽然仍会缠着自己唠叨,但回答自己的提问时偶尔也会含糊其辞了。
心里自然也明白这是步的独立人格健全了。但如果是熟悉的事物,即使稍有变化,也会让人在意。
这么想来,自己和步已经相交很久了。最初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能来往这么久。
典子在与步同班前就听说过步的传闻了。
有个少女会四脚着地地走动,对人乱吼乱咬。
班上的同学都在背后拼命地说她坏话,说她是狗和人杂交生出来的,生来就被狂犬病侵食了之类的。不过这对典子来说太难以想象了。
后来典子虽然与步成了同班,但实际直到临近暑假期间,她总共才见过步数次。而且那几次,步都被同年级的学生欺负,上午就早退回家了,只给典子留下不管被说些什么都只会老老实实地低下头的印象。
那时典子觉得,说步像狗应该夸大了。不过她也不会因此就对步心生同情。步不管被说了多过分的话,都只会保持沉默,典子不太喜欢这种性格。她觉得,小孩子的世界就是弱肉强食,如果不管被说什么都不反抗的话,会一直被欺负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管在哪个班级,欺凌都是常有的事吧。因此,典子最初并不怎么关心此事。但自那时起,事情发生了改变。
平时负责送打印资料给步的学生闹别扭说不想再去了。她说步的家里会传出吼叫声,可怕到不得了。
典子觉得那个胆小的家伙太过夸大其词,所以很生气,她说之后就由她去送资料吧。典子要亲眼确认状况,如果是子虚乌有的话,就谴责那些造谣的学生。
但当她来到步的家后,就发现情况真如那学生所言。
典子按下门铃,步的母亲打开门后,屋里传出什么东西倒下的巨大响声。之后还有哭声,吼叫声。步的母亲一脸抱歉地苦笑。
典子本以为只有今天是这样吧,之后每天都来送打印件,但每三天都会出现一次大体相同的情况。这下就连典子都不得不认为班上的传言没错。不过,要去肯定某件自己曾否定过的事让典子感觉无比屈辱,于是她被矛头指向了步本人。
“能让我见一下步吗?”
那天步的母亲一如既往地来到玄关收打印件,典子对她如此说道。
步的母亲虽然很疑惑,但典子没有退缩,态度强硬地请求了几次,终于让步的母亲屈服了。
步的房间跟现在一样在二楼。那天她似乎很安静,门后没有半点声音传出。
“那个啊,田端同学,步稍微有点怪……”
典子无视了开始解释的步的母亲,打开了房门。
只见房间内一片狼藉,家具倒了一地,步头上披着一条毛毯坐在废墟上,双手紧握住手柄,正翻着死鱼眼打电视游戏。
她转头看向突然打开门的典子,脸上浮现出诧异的神色。这时,她披在头上的毛毯滑落,露出一头如男子般的短发。明明之前在学校看她都是一头艳丽的黑色长发,现在这是怎么回事?步的头发不仅是短,而且还歪歪斜斜,一块深一块浅的。
典子虽然很好奇她的发型,但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你为什么不去上学!”
典子一说话,步就害怕地缩成一团。
“她是谁?”
步看着母亲问道,典子直截了当地报上了名字。
步完全被典子汹涌的气势吓到了,再次伸手拿起毛毯,但典子一手将毛毯拍落,说道:
“我说你啊,虽然班上的人都嘲笑你,可我还是认为那是胡扯的。所以,如果你是这副样子的话,我会很难办的。”
“对,对不起。”
步捂着被拍的手,眼泪汪汪地回答道。
“为什么要哭?”
“因,因为,又给人添麻烦了…”
泫然欲泣的步话没说完就停下来了。
典子叹息一声。
“总之,你从明天起给我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来上学。明白了吗?”
可步对此毫无反应,一言不发,只是抖个不停。
“为什么一点都不干脆?”
“可,可,可是,我做不来……大家都讨厌我,我还是不要去上学的好……”
步话说到一半就哭了起来,没能把话说完。
“就因为这样你才会被欺负!”
被典子一喝,步整个人哆嗦着缩成一团。
典子看到步这样子,才想到自己说得太过了,她再次叹息一声。
“明白了。那大家再欺负你的话,我来保护你。如果有人嘲笑你的话,我就百倍奉还,骂到他哭。吵架的话,我可不会输给任何人。明白没?所以你要来上学哦。”
典子语气有点温柔地说道。
步扭扭捏捏地移开视线,说道:
“我不想看到,有人哭……”
“那就不骂到他哭好了。这我也能办到。”
“可,可是,我在学校里又没有朋友……”
步悠游寡断的态度再次令典子忍无可忍。
“够了!那我来做你的朋友!这样行了吧。”
典子用力地跺了下底板,如此说道。步闻言战战兢兢地看着典子,问道:
“真的吗?”
“真的。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朋友了。”
典子用力地点了点头,再度叮嘱道:
“所以要来上学哦!”
“朋友……”
步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典子最后的话,一脸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着。
回想到这里,典子才发现原来当初是自己对步说“交朋友”的。之前完全忘了这事,不仅如此,她甚至在不知不觉间误以为是步求她做朋友的。
——这件事就不要再想起了。
如果让步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会被她说些什么。
总之,这就是步和典子相遇的开端。步第二天真的去上学了,如预想中的那样,她又被班上的人欺负了,但典子也遵守了约定。虽说如此,可步的行为举止并未马上变得像正常的孩子那样,之后步也在学校里惹了不少事。典子想起,步每次闯祸自己都会被卷入其中。
现在回想起来,已经过去近十年了。
步有一两件事隐瞒着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总之,不管是步还是真琴,只要没有危险就够了。
典子叹息一声,心中无比担忧。可既然不知情,她也无计可施。
典子决定之后再次联络步后,就集中精神听课了。
高三第一节课是是化学,大家都来到化学实验室上课。
总的来说,属于文科的典子不太擅长这科目,而且任课的男老师说话语速也快得不像样,很难听清。老师正在前面的桌子上边进行实验边讲解,但典子却听得一头雾水。
本来这学校的大部分学生都不善理科,那老师讲课还这么快,学生成绩变差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有学生抱怨过,但老师完全没改正,就好像根本不在意一样。正当典子痛苦地听着难听的课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这时课已经上到后半段了,老师将这天教的内容以问题的形式写在黑板上,然后自己坐到椅子上,把时间交给学生们。按照这老师一贯的教学方式,再过一会儿后,他就会随意点几个学生起来回答问题。
虽说不擅长的科目,但今天教的内容不难,只要复习一下就不成问题。典子很轻易地就推导出了答案,然后放松集中起来的精神,随即发现教室静得吓人。
大家都默然不语是正常的,但现在就连动笔的声音都听不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典子诧异地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所有学生都保持面向桌子的姿势一动不动。
“那个,老师……”
典子试着呼喊老师,但老师也没半点反应。不仅是学生,就连老师也都眼神呆滞地愣住了。典子顿时感觉后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典子心想,难道自己是在做噩梦?这句描写并非惯用的表现手法,实际上,典子确实做过类似的梦。
不过,现在的情况与梦境有所不同。
大概在梦中人的感情和辨识能力都会有所麻痹,即使身处异常的世界中,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只会觉得自然。但现在典子感觉敏锐,恐惧感在心中翻腾不息。
心中这种不协调的感觉就如同将清醒的自己放入到梦的世界中。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这种事不可能发生的。
典子按住胸口做深呼吸,努力让剧烈跳动的心脏平静下来。随后她再次观察四周的状况,如果这真的是现实的话,应该会有什么能证明的东西。
化学实验室里的所有人都像丢了魂似地一动不动,但他们的身体还是会随着呼吸起伏。也就是说这并不是时间静止,或是全部人瞬间死掉。他们还活着,只是停止了活动而已。
他们为何会一起停止活动?想到这儿,典子注意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周围的人全都瞬间不动了,那为何只有自己幸免于难还能活动?
想到这问题时,典子顿时醒悟引发这现象的人针对的是自己,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典子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得马上离开这教室,她如此想着马上站了起来,但已经晚了。
咔嚓一声,教室后面的门打了开来。
走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他身穿看似很高档的长大衣,面容阴柔,但五官端正,至少可以说是个美男子。青年正表情平静地盯着典子看。
“你好,初次见面。”
他语气轻柔地打了个招呼。
“你就是田端典子小姐吧?”
接着说出了典子的名字。
“你是谁?”
典子嘀咕的声音完全走调了。
“不必这么害怕。我找你没什么事。我真正想找的是你的朋友。我想在见她之前先打听点事。”
青年如此说道,让典子冷静下来。
听青年这么一说,典子也明白大概的事情了。
青年大概是昨天真琴卷入的浩子事件中的相关人员吧。他肯定是出于什么理由,跳过当事人来找自己。如此非常识的事件令典子只能想到这种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该怎么办?
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此事的相关情报,就算对方是事件的重要人物,自己也完全没依据判自己该说些什么。
在现阶段,典子能理解的唯有,对方绝非常人。
“这是,你干的?”
典子问道,青年点了点头。
“我在外面跟人谈重要事情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有军团包围的话,即使有人打扰,也能保证安全。”
青年如此解释道,但典子完全无法理解。
不过听他的语气,典子可以确定这里的异变就是由他引起的。虽然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方法,但肯能是像真琴那样能操纵别人。昨天浩子母亲突然用别人的语气说话的情景典子还记忆犹新。
以前步所说的超常现象和犬神,与眼前的状况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这世界到底怎么了,先是冒出个持管者真琴,然后又出现一个灵能力者御门,最后轮到眼前这个青年。如果只是步一个的话,典子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异能者接二连三地出现后,一种自己常识错乱了的错觉开始逐渐笼罩在典子的心头。
这世间是什么时候开始充满如此荒诞的事情的?
不管其他人信不信,典子自己一直都认为死者的灵魂是不可能干涉现世的。更不用说,死后能力变得比生前还要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若不然,历史肯定早就被死者刷新好几回了,而且如果真的有如此强的影响力,世人也不可能认识不到。然而,在现实中灵魂和奇迹之流仍停留在迷信的层面上。
典子觉得相信灵魂或神这种想法本身是人类对世间的不合理的抵抗,甚是可贵。但死人的力量更强大,生者必须要服从死者这种事对世人来说完全没有意义,这么一来生存不就完全没价值了么!
而实际上,那个超越常识的青年正是靠这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让班上的所有人都变得如同人体模型一般。此时他正对自己提出些莫名其妙的质问。即使自己不合时宜地愤愤不平,眼前的事实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如果这是梦的话,真希望能快点醒来。
“来吧,我们谈一下。”
眼前的青年相当平静,他抱着臂,背靠在墙壁上。
“今天我是来问楠濑步和有贺真琴的事的。而且,其实我也想和她们俩的朋友聊一聊。因此,为了能轻松地谈话,我才会搞出这么大的动作……不过,对你这样的平凡人来说,这应该是难得一见的场景吧?你喜欢吗?”
“不管你问什么我都不会回答。”
典子冰冷地放言道。
过于超现实的状况让典子的大脑像注射了轻微麻醉剂般一阵眩晕。
一切都超出了典子的理解范围,她只明白一点,自己的处境很危险。这男人如果真的可以操纵别人,只要他愿意,肯定能对自己为所欲为。
不过,一想到处境绝望,典子反而能干脆地将错就错。
“我没有任何事情能回答你。我跟那两个人也不是很熟。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这回答好像让青年有点意外,他楞了一下后,回问道:
“可我听说你和楠濑步相识很久了?”
“久是久,但我不怎么喜欢她。”
“有贺真琴呢?”
“她才刚转学过来,我对她所知不详。”
典子已经豁出去了,虽然一开始有点害怕,但说出了一句粗鲁的回答后,之后的话已经不需要勇气了。
“再说了,求问于人还有这种方法?装出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即使听到典子饱含敌意的话,青年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
“世人称我为山彦。”
“化名?你觉得这名字很帅气?那样的话,你的品位可真是差到极点。”
典子说完试着笑了笑,但脸上的肌肉因紧张而僵硬了,没法顺利地笑起来,而且声音也控制不住,有点竭斯底里的感觉。
青年大概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了,面对典子的这种态度也没露出特别的反应。
“你还是不要太过逞强为好。你大概不知道吧,山彦这个名字在警察间可是有名的连续斩首杀人魔。”
“我可没听过这样的新闻。”
“那是因为他们奈何不了我。这种负面新闻是不会报导的吧。大众媒体也是人嘛,如果危及到自身的话,他们也会安安分分的。”
青年用闲聊似的口吻说完,轻轻地拔出小刀,直起腰。典子正想他要做什么,就看到他把刀刃贴到眼前少女的脸颊上,缓缓抽刀。
鲜血从伤口流出将脸颊染红,可少女还是一动不动。
“大概就是这样,我会让你看看我平时非常享受的工作。你要是还不说的话,我就得再切得大胆点。我都做到这份上了,你还不给我老实点?最近我的心也软弱起来了,杀害无关的人我也会心疼的。”
青年耸了耸肩说道。
典子无法做出回答。如果对这样的家伙多嘴的话,那两个人会怎么样?
可是,如果继续守口如瓶的话,眼前的同学又会被伤害,自己可没保持沉默的自信。
“我觉得你也没什么必要庇护那两个人。她们大概也是我的同类。”
“同类?你在说什么?”
“我并不是说她们也杀人如麻。你身为她们的朋友居然不知道?她们跟你就像两种不同的生物。”
“你错了,她们是普通的女孩子哦。”
典子等着青年,她觉得自己这句话并无虚假。
不过青年似乎不这么认为。
“你真的不知道吗?或者是不打算说?算了,就算不知道,你也还有用途。有了伤害你的理由,我就可以毫不心痛地对你做各种事了。怎么样?现在说的话还来得及。”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是平淡,但听起来不像是开玩笑。
典子依旧保持沉默。虽然她也不愿去想杀人魔口中的“各种事”,但她也不会因此就听从对方。
“之后你只要老实地回答我的问题,我答应平安放你回去。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守约的。因为违约就等于自己贬低自己的话的价值。”
这大概是真的吧?
典子的心出现了轻微的动摇。
现在说出来的话,他真的会平安放自己走吗?如果真能如此,或许也是一个选择。这时候先按他的话去做,之后再跟步和真琴商量或许也不坏。再说,面对能操纵人心的对手,即使自己想保持沉默,也无法继续隐瞒下去吧?那么自己说出来应该更好,至少还能提高生存几率。
就算表现得再义气,死了的话就一切都完了。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努力让眼前这件事平安结束。这样做肯定没错。再说,自己所知的那点事就算说出来也不一定会增加那两人的危险。
——这情况从一开始就对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太过不利了!
典子想了几秒后,做出了决定,眼中隐隐泛起泪光。
她眼泪汪汪,视线模糊地瞪着对方的脸,开口说道:
“无可奉告。”
青年已经懒得用语言来回答典子了。
他点了点头,以此为信号,典子踉跄了一下,当她调整完姿势时,脸上已经失去了表情。
傀儡子·后 五
“为什么不起床?”
母亲不悦地逼问道。
“今天身体感觉还不太舒服。”
不过,她回了句无可反驳的话,所以母亲也没再多说什么。
这天步睡懒觉了。
她的身体昨天晚上已经完全康复了,可她想起明天还要带亲手制作的糕点去学校,于是就一直奋战到深夜,身体情况再次恶化。大病初愈就熬夜,导致身体比想象中的还要疲劳。她在熟睡时甚至下意识地把闹钟也关了,醒来时早已日上三竿。
明明昨晚才干劲十足地对典子宣言说今天会去上课,结果却成空话了,真是悲哀。
再加上她做糕点做到一半时似乎完全睡迷糊了,结果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糕点糟糕到连自己都犹豫要不要给人吃,最后只能哭着处理掉。
从昨天到今天,完全没碰上一件好事。一想到这,步就顿时觉得自己好可怜,差点就哭出来了。不过她还是做好了上学的准备,想着至少出席一下下午的课。
因为下雪骑不了自行车,所以步吃过午饭后就提早出门了。母亲担心她的身体,叮嘱她坐公交去上学。但步无论如何都想走着去上学。她揽上围巾,戴上耳罩和厚厚的手套,心想全副武装应该没问题了吧。
卧病在床期间,她发现外面开始下雪了,于是非常想去玩雪。
她非常容易得感冒,可偏偏从小就很喜欢雪。只要稍一下雪,就会强行拉住一脸不耐的典子到外面玩雪,然后就发高烧,饱受病痛煎熬,这已经是每年的惯例了。即便如此,每到第二年,她还是会把教训忘个一干二净,继续找典子玩雪。
这天她也特意踏上有积雪的地方,一直走到学校门前,还捏了个小雪人捧在戴着手套的手上,小心翼翼地运到教室去。
她想让典子和真琴看看。
步一脸欢喜地踏进教室,但教室里却看不到典子和真琴。
这时候学校才刚刚午休,平时她们都是三人一起在教室里吃午饭的。可为什么今天她们俩会不在?平时强拉着她们一起进餐的自己不在,她们就各吃各的了吗?
——得让她们关系再亲密点才行。
步在心里喃喃自语道。
不过,她们俩去哪儿了呢?步向旁边的同学打了声招呼,看到对方脸上贴着张白色的创可贴,不禁吃了一惊。
“第一节课上着上着,我就突然失去了意识。老师说我突然摔倒被划伤了,可真的是这样吗?”
那学生一脸怀疑地说道。
“楠濑你才是,这雪人是怎么回事?”
她好像很在意步手上的雪人。
据那学生说,真琴似乎缺席了。而典子早上应该还在的,现在说起来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那学生一脸不可思议,好像也是现在才注意到。
“早退吗?可小典的书包还在这里啊。”
“也是哦。真是奇怪。那估计还在学校里面吧。”
那学生的回答实在不得要领。
典子如果在学校的话,不快点让她看雪人就要融化了。步先把雪人放到桌子上的书包上,再给典子打了个电话。
电话虽然拨通,但典子没接。她是把手机放在书包里出去了吗?步试着把耳朵贴到典子书包上,也没听到手机铃声和震动声。如果手机是随身带着的,那典子为什么不接呢。
总感心中有点不安。
结果午休结束时典子还没回来,步只好把雪人拿到洗手间用水融掉。雪人融掉倒是没什么,典子到底去哪儿了呢。下午第一节课结束后,步来到办公室找班主任吉行。
吉行的表情出奇的疲惫不堪,步向他询问了一下典子的去向,得到的答复是他收到了典子的早退请假条。
吉行说他上完第一节课回到办公室,发现桌子上有一张典子留的假条。
即便如此,将书包留下就走还是令人觉得可疑。步请吉行把假条给她看一下,只见草纸上用圆珠笔写着假条,大意是因为身体不适,所以早退。
这确实是典子的字,但步总感觉有点不协调。
“感觉,笔力比平时轻了一点……”
“那是因为身体不适到要早退,所以身体很虚弱吧。”
“可是她书包还放在教室。你不觉得奇怪吗?”
“那只能说她身体虚弱到拿不了书包。我也知道你很担心,可我也就知道这些啊。你如果真的担心的话,就自己去看望一下吧?”
吉行像是赶步走似地说道。
“那我现在也早退。”
“啊?”
“流感突然复发了……不好意思!”
步转身背对着不知所措的吉行,走出了办公室。
她走到没人的地方拿出手机,拨通了典子家里的电话。刚放学回到家的典子弟弟接了电话,他用口齿不清的声音告诉步,典子还没回来。
明明早退了,却没有回家吗?
看来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步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这种时候该怎么办?找警察?不,没必要突然去找警察。那么,或许应该先告诉班主任吉行。不过看他那样子好像很靠不住。步完全想不到该怎么办。
——不行,内心动摇了。
步做了个深呼吸后,重新握住手机,拨通了真琴的电话。
她今天好像也因为感冒请假了,不过现在已经别无他法了。要说典子除了家人和自己之外,还会跟谁联系的话,步能想到的就只有真琴。而且冷静的真琴应该会给自己指明行动方方针。
电话等待音响了好久真琴都没接电话。她身体虚弱到这地步了吗。
该挂了吧,在步刚冒出这想法时,电话总算接通了。
“喂喂……”
真琴压低声音打招呼道,步也草草地打了个招呼。
“小典失踪了。”
“田端?”
于是步把状况告诉了真琴。
“这……确实很可疑呢。难道田端她……”
虽然步很在意真琴低声喃呢的话,但与嘀咕声一起传来的杂音也同样令人在意。那声音感觉不像是电视的声音,而且其他更吵闹的声音。
“电车?”
步只能想到这种声音。
“啊?”
“有贺你不是感冒在家休息的吗?我怎么听到了电车的声音。”
步指摘道,真琴很抱歉地对步坦白说,感冒这理由是假的,其实自己是有事出远门才缺席的。
“诶,要去哪里?”
面对步的提问,真琴难得地含糊其辞,之后她说道:
“……这样啊。我也很担心田端,都这时候了,我或许该将事情告诉楠濑。”
随后真琴说出的话给步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真琴就自己所知的一切,向步解释了一下事情的概要。
“怎么会这样……那个和尚居然死了……”
步紧紧握着电话,说不出话来了。
“田端或许以某种形式被卷入事件中了。这么想话,就能解释这不自然的状况了。估计那时候周围的人都一起被操纵了吧。”
真琴的声音中带着怜悯。
“这是我的失误。听了松田的话后,我本以为只要不把事情告诉典子,就能让她免受危险……”
真琴轻叹一声。
“看这情况,对方很有可能已经盯上楠濑了。你要当心一下自己和家人周边的情况。让野分帮忙的话,应该能事前察觉出异变。”
“就是说那个叫山彦的人对小典做了什么?”
步双唇失色地嘀咕道。
“不知道,不过很有可能。”
真琴冷静的声音从听筒传出。
“我现在正赶往村主由希子母亲的家。我想事情很快就办完,结束之后我就马上回去。在此之后你先待在安全……”
“不,我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呐,真琴你有没有什么头绪?例如小典会在哪儿?”
真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老实地回答了、
村主由希子的公寓和神社小屋里都留有事件相关人员的痕迹。虽然真琴什么都没找到,但步和野分出马或许能有别的发现。
至于典子所在的地方,她就想不到了。虽然典子有可能在山彦那里,但山彦的所在地现在还没找到。
“你自己小心点,不要乱来。”
真琴再三叮嘱后,挂断了电话。
通话结束后,步呆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马上就展开行动。
她虽然不愿想象典子正身处那个叫山彦的可怕家伙那里。但万一真是那样的话,就必须得马上找到典子。
步在查探真琴给的情报前,先回了趟教室让野分嗅了下典子的书包,试着直接追踪典子。
身为犬神的野分对人或动物的诅咒性感情的波动反应敏感,不过它实际上的嗅觉到底能发挥多大的作用还未曾试过,仍是个未知数。
步让野分嗅够之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地板上,野分立马精力充沛地跑了出去。步倍感意外,心想不会这样就找到典子的所在吧?不过野分跑到学校外面后就一动不动了。典子大概被带上了车,或者是被其他气味干扰了,又或者是野分从一开始就只是在随便乱跑,并未在追踪气味。
虽然无法确定是哪个原因,但总之就是跟丢了。步叹息一声捡起野分。
接下来她走向神社,去调查真琴告诉她的地方。
步看到通往神社的雪地上留有一堆脚印,不禁吓了一跳,不过这些脚印应该是昨天到访的真琴和浩子的吧?步顺着脚印来到神社后面,看到真琴说的那间小屋了。
打开门后,发现里面四处散落着生活用品,这些东西都是那个名叫御门的和尚用过的吧,步想到这,不禁感觉一阵心痛。
虽然只在之前见过一面,但步却出奇地对他印象深刻。步仍清晰地记得他在快餐店说自己恋人被杀时那寂寞的笑容。没想到他也被那个就连警察都无法逮捕的杀人犯杀害了。
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把人杀害?
据说那个名叫山彦的人跟自己和真琴一样,有着操纵别人的能力。
这种人只要不失手应该能轻易杀掉普通人吧,而且隐瞒形迹或许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既然拥有那样的能力,就算不杀人也足以在社会上立足了吧。为什么必须得杀人呢?据说山彦夺走了很多女性受害人的内脏和脑袋,而且还接连杀死了调查此案的警察。
那家伙这次把典子也卷进来了。
只要一想到典子变成受害人的情景,步就感觉要疯了。
——必须得快点找到她。
步冷静下来后,将野分放到小屋内。野分在御门的遗物间跑来跑去,让人眼花缭乱。它似乎感觉到了不正常的东西,看动作就知道它明显兴奋起来了,就像以前在美贵家找到犬神的脑袋时那样。
“野分,发现了什么?我想知道和尚离开这里之后去了哪儿。典子或许就在那里。”
野分对步的话充耳不闻,继续兴奋地跑来跑去,沉醉在某种看不到的事物中。看来只能等野分冷静下来了。自己也试一下能不能找到什么吧?步捡起房间角落那团毛毯,凑到鼻子前嗅了下。
毛毯上散发着步平时闻不惯的气味,大概是男人的体味吧。不过,也就仅此而已,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想不到。
——果然得警犬之类的才能派上用场啊。
步如此想着,突然看向野分,只见它已经停了下来,直立起身子,扭头盯着身后。
步吃了一惊,正要转身。
“小妹妹,别嗅人家的毛毯啊。”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电车在广袤的雪原上疾驰。
真琴挂断步打来的电话后,长叹一声。
失败了。
虽然她考虑到了山彦会直接盯上自己几人,但没料到山彦会越过自己去找典子。她认为自己现在将要去的地方有着重要的情报,并预测山彦肯定会采取措施阻拦自己。
——难道前方什么线索都没有?
不安涌上心头,但还不能认定情况就是如此。考虑到山彦对村主由希子遗体的执着,以及御门被山彦叫去前的经历,前方应该有着接近事件核心的线索。
真琴马上想到了两种可能性。
一,山彦可能早已在前方做好了准备,自己绝对无法从那里得到情报。
另一种可能则是,对方根本把握不到自己的行动。
除此之外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但现在真琴还想不到。不管怎样,典子的失踪还是让她很担忧。如果山彦对她做了些什么的话,自己这边的行动会受到很大的制约。
——果然对我们很不利啊。
虽然有经验上的差别,但攻守双方的差别也相当大。对方可以任意盯上己方亲近的人,而己方却必须得保护好所有人。
旁边的浩子一脸担心地看着独自烦恼的真琴。在真琴告诉她典子行踪不明后,她顿时神色黯淡地低下了头。
“松田不必担心。”
真琴安慰道。
假如浩子一直装作失忆,不对任何人说起山彦的事的话,典子或许就不会失踪。但如果放任山彦不管,还是会出现其他受害者的吧。
对真琴和步来说,典子被卷入危险之中确实是件很严重的事。但不能光凭这点就说浩子做错了。
御门死了,警察也不肯出动,如果再没人勇敢地站出来的话,事情就不可能解决。真琴觉得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浩子的行为很值得赞赏。
真琴如此劝说后,浩子依旧愁眉不展。
“总之,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尽早解决此事。”
这下浩子大概终于想通了吧,她一脸坚决地点了点头。
“不过。”
浩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开口说道:
“有贺真是非常冷静啊。”
大概是因为相处的时间长了吧,浩子对真琴说话的语气也多了几分亲近。
真琴神色微微一暗。
“我只是无法对其他人抱有感情而已。”
她轻声嘀咕道。
“才不是,小姐最近可是相当有人情味啊。”
马克不合时宜的明朗声音响起。
“而且,你比较一下,山彦那家伙怎么样?他实际上是个忠实于欲望的家伙吧?其实小姐你也想那样做的吧。我本来就为了实现不被世人认可的梦想或希望才存在的吧?真是的,山彦简直就是个理想的契约对象。以前跟我搭档的,小姐的祖先其实也有着很美妙的欲望。”
真琴听到这番话,感觉有点理解为何自从插手这件事之后,马克就一直这么愉悦了。
“你喜欢那样的家伙?”
“算是吧。”
“碰到楠濑的时候你不是说同类很危险吗。”
“确实如此,可不管怎么说,最近小姐的行为渐渐偏离我的口味了。”
这话令真琴很不快。
如果现在失去马克的话,真琴就失去了对抗山彦的手段了。那意味着一切的可能性都将消失。虽然自己跟马克相处已久,但确实如马克所说,自己最近总是做出些与马克意见相违的行动。
一想到这儿,真琴就紧张得浑身绷紧。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是马克你自己选择成为我的使魔的,所以你不想再干时也有权自己做决定。……不过,请先让我了结此事。”
真琴低着头嘀咕道。
“喂喂。我那只是开玩笑罢了。小姐是我最好的搭档。而山彦,假如他加害于小姐的话,那么他就是敌人。”
马克苦笑着说道。
“……就是说他现在不是敌人?”
“山彦现在盯上的是典子,而不是我们,我看不到他对我们有敌意。我说小姐,这样怎么样?现在就抛弃这些凡人,跟随山彦怎么样?他说不定会接受我们哦。和那家伙联手的话,就算征服世界也能做到吧。”
马克开了个玩笑后独自笑了起来,但真琴只是皱着眉头,没有回答。
浩子自然是听不到他们的对答。虽然真琴大致对她介绍过马克,但看到真琴在眼前自言自语后,她还是觉得很奇妙,此时正露出一副无法言喻的表情盯着真琴。看来真琴的态度让她很不安。
“没事的。”
真琴轻声说道。
——真的会没事吗?
不久之后,电车到达了目的地,两人下了电车。这镇上的积雪比真琴她们住的地方的积雪要厚得多。
她们已经事先在地图上调查过目标的住址了。根据情报,会有公交开到那附近,但真琴不想和不特定的多数人同乘,于是选择了的士。
冷清的环形交叉路口上只停着一辆的士,两人坐了上去。刚一上车真琴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司机的脸看,确认他是否被附体。结果似乎造成了奇怪的误解。司机突然高兴起来,开车期间也一直缠着真琴聊天。
为什么每次坐的士,司机都这么自来熟呢。真琴差点反射性地不悦起来,但现在她有事想问。
“你知道大岛多纪吗?”
真琴所说的是将要拜访的人的名字。
虽然文件上没有写明年龄,但她如果是村主由希子的母亲的话,至少也该有七十岁了。在职业那一栏上填的是务农,但到了这年纪,现在应该退休了吧。
今天早上出发前,真琴打了个电话过去,接电话的人确实是多纪本人。但真琴一报名字,对方就说“我不认识这人”,连说正事的机会都不给就挂断电话了。看来这人戒心相当强。
“啊。知道啊。”
真琴提问时本来没抱多大期待,但司机却轻快地点了点头。
“我是这里的本地人,而且那家人在这附近也很有名。你们要去那里的话,就不要在便利店前下车了,我直接把你们送到她家门前吧?”
“不用了,到便利店就行了。比起这个,你能跟我们说一下多纪太太的事吗?”
真琴如此一问,司机也不禁怀疑起来了。
“你们什么关系?”
司机低声反问道。
“远房亲戚。虽然没见过面,但我有事非见她不可。”
临时想出来的谎言听起来勉强,但真琴的表情表现得很自然。
司机轻易地就相信了。
“原来如此,看来内情很复杂啊。”
接着他就开始讲述那个老太太的事。
大岛多纪是个腿脚不便的老人,性格有点偏执,但为人表里如一通情达理,所以附近的居民都很信赖她。司机也认识多纪,小时候还经常被她训斥。
这附近大部分居民都是从祖辈开始就定居此的街坊熟人,但多纪并非本地出身。她在数十年前带着独生女无意中流浪到此地,随后与务农的大岛家长男相爱,结婚。当时亲戚都以多纪来历不明还带着个孩子为由,反对这桩亲事。但在长男的强力游说下,两人最终还是喜结连理了。
“当时我还小,所以事情记得不太清,但不管怎样这小镇都跟都市不同,不论什么事都会迅速流传开来。多纪的经历自那时起就一直在镇上广为流传。现在还时不时能听到人讨论。”
司机发红的脸上泛起了笑容,如此说道。
“多纪带着的那个孩子难道是叫由希子?”
司机点了点头。
“你知道得很清楚啊。没错,确实是小由希。十分漂亮的妹子。因为跟我年纪相仿,所以我记得很清楚。长相很像她妈妈。多纪老太太当时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啊。不过现在看起来皱纹满面的,完全没了当年的风采。”
司机说完笑了起来。
随后司机继续介绍由希子的事。由希子相貌出众,所以时常受人瞩目、但中学毕业后没多久她就离开了小镇。据说是瞒着亲戚离家出走了。这件事曾一度在镇上传得沸沸扬扬。大部分人都认为她是被哪个男人给骗走了,不过说到底那也只是推测罢了,没人知道其中的真正缘由。
后来,在人们都遗忘了这件事的十年后,只有一个据说是村主由希子儿子的少年突然被带回大岛家生活。
后面这番话与真琴所打听到的情报吻合。
昨天晚上,现在负责管理由希子住过的公寓的男性如约打来了电话。
二十年前,他正好在帮身体开始变差的前任房东打理事务,还依稀记得由希子退房的情形。
前来办理迁居手续的并非由希子本人,而是她的母亲——也就是大岛多纪。
男人还记得当时与多纪闲聊的内容。多纪解释说,租客村主由希子和男人私奔了。
这是谎言,那时候由希子应该已经死了。而多纪撒这样的谎,就是说她知道些什么重要的事实,真琴如此推测。
退房之后,多纪就带着由希子的儿子会到乡下自家了吧。
“名字记得是叫庆太吧。不,是健太吧……”
司机搜寻着模糊的记忆,说道。
“是庆介。”
真琴指摘道,司机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庆介。他在这里住的时间不长,所以我都不太记得了。”
司机苦笑了一下。
正如司机所说的那样,真琴几乎没从他那里打听到什么与庆介相关的情报。据说庆介是个老实的小孩,也不惹事。等想起他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虽然不知道详情,但听说他去东京的学校了,现在还时不时会回来探望多纪。
“他应该已经步入社会了吧。不过年轻人离开了,就都不会再回来了。”
司机长叹一声。
没过多久,的士就到达了便利店。
因为多纪的职业是务农,所以真琴还想象她的家会处在广阔的农田中。结果这附近只是一片极其普通的住宅区。
两人看着事先准备的地图,朝多纪家走去。
“好像就是这前面了。”
来到多纪家附近后,拿着地图在前面带路的浩子一脸紧张地回头看向真琴。
“是啊。”
真琴边东张西望留心四周动静,边追在浩子身后,听到浩子的话后点了点头。虽然她心怀戒备,但实际上什么都没发生,不禁感觉有点扫兴。
随后两人来到多纪家门前。
“好,接下来就按门铃吧。”
浩子一脸紧张地说道,但真琴却看向别的方向。她视线前方停着一辆警车。
“是警察啊,大概在休息吧……”
能看到车内有个警察。
真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警察。被两人盯着后,那警察也注意到了她们俩,打开了驾驶座的窗户。
“你们俩,这种时候为什么会在这里?哪个学校的?”
警察带着乡音招呼道。
“不,我们是其他地方的学校的,那个……”
浩子结结巴巴地解释起来,说到一半就求助似地看向真琴。但真琴没有开口,而且眯起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警察的脸。
“有贺?”
不解的浩子开口询问,但真琴没有回答,缓缓将手插进口袋。
然后。
“马克。”
轻轻地嘀咕一声。
马克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家伙被附体了。”
“有贺!”
真琴一听到马克的回答,就蹬了一脚积雪的路面,瞬间冲到警车前,拔出插在口袋里的手。
警察吓了一跳,肩膀抖了下,盯着真琴手里握着的黑色棒状物。
那是真琴上午在防身用品店买来的东西,商品名叫防身皮棍。细长的皮套里塞入弹簧和铅块,握住其中一段挥动后,离心力就会将铅块甩入前端,猛烈地击打对手。
真琴冷不防地朝着从车窗探出头的警察面部狠狠挥击。但一声巨响后,皮棍只将车门打凹了。
事出突然,浩子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眼前的真琴再次挥起皮棍。警察正想将头缩回去,可他的动作不知为何很缓慢。真琴的手比他动作更快,斜着挥下的皮棍正中他的太阳穴,发出一声钝响。
似乎一击就让对方昏迷了,警察瘫软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浩子完全搞不懂现状,真琴突然发狂似地将警察打倒。她不由得深信真琴是被什么东西附体发疯了。
“有,有贺?”
浩子声音颤抖地问道,真琴没理会她,将手伸进车门内侧,打开门锁,然后拉开车门,警察的身体顿时摔出车外。
滚落雪地的警察手上紧握着手枪。浩子看到这一幕后,大概理解真琴的行为了,点了点头。
“真是间不容发啊。”
马克在空中盘旋着如此说道,真琴只是无言地点了点头。
——多亏了和楠濑比拼的教训。
她在那时学到,人在被附体后,无法用马克进行操纵。所以这次她才会准备直接攻击的武器。
不过,这武器的破坏力超乎想象,没想到居然有打凹车门的力量。虽说只有一瞬,但这威力强大的东西还是击中了警察的头部。
有点担心的真琴蹲下来,确认了一下警察的状况。心跳没有停止,真琴顿时安心地叹了口气。
“有贺!后面!”
浩子大喊道。真琴以为是什么事,回头看了眼身后,但浩子说的似乎是警车后座。眼前的车门打了开来。
一个娇小的少女跑了出来,正要飞奔而去,但真琴可不会让她得逞。
真琴跑过去,从后面一把抓住少女大衣的衣领,把那娇小的身体拽倒在雪地上。仰面朝天倒下的少女瞪着位于口罩与刘海间的那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真琴。即使她的表情被遮住,真琴也能从她的眼神中感受到明显的憎恶。
下一刻,真琴就无言地一脚踹向少女。穿着长靴的脚踢中了少女的侧腹,少女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在少女咳嗽的时候,真琴接着猛踢过去。少女的身体弯成了弓形,痛苦地扭动起来。
从少女刚才的眼神看来,她好像并没有被操纵。那么她应该就是浩子说的那个丙。既然身份不明,真琴就将其视作与山彦或自己一样能操纵别人的危险人物。
那么,即使她外表年幼也不能手下留情,更不会觉得她可怜。真琴踢起来毫不留情,不过用皮棍击打如此娇小的身体还是免了。
真琴踢了几脚后,丙的反应已经迟钝下来了。真琴抓住丙的衣服,将她的身体仰面翻过来后,她已经精疲力竭一动不动了。
真琴为了确认她的表情,将她的口罩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天真无邪的少女脸蛋。少女的双目失神,虽然还不至于昏迷,但看来已经没有反抗的余力了。
看到那张被踢得满是青肿的年幼的脸,真琴就想起小时候被附近的孩子围殴的自己,心情变得有点不快。
总之,目的似乎已经达成。
真琴转过身正想招呼身后的浩子,结果看到身后房子的玄关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拄杖站在那儿。
那个肯定就是大岛多纪了。可惜被她看到了这不堪的一幕。现在警察和幼女都倒在了雪地上,该怎么向老太太解释这场景呢?
正当真琴开始在脑内算计应对方法时。
“住手吧。”
多纪一脸落寞地说道。
“这是……”
“我知道。”
老太太对刚开口的真琴如此说道,她将拐杖拄到雪地上,步履蹒跚地走出玄关,来到可以俯视丙的位置。
“这可怜的孩子还是一点都没变啊。”
她嘀咕了一声。
这场面让浩子一阵为难,她看向真琴。可真琴也不知道多纪在打什么算盘。正当真琴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太太时,老太太转过身来说:
“你们是来问山彦的事的吧?”
老太太突然说出一句触及核心的话,让两人愈发无语了。
老太太无趣似地皱了皱眉,说道:
“我就是大岛多纪。山彦的外婆。”
之后两人被招呼到多纪家里。
丙也被抬进家中,放到床上。多纪说这少女不会构成令真琴担心的威胁,但真琴还是要求用绳子绑住少女。
至于倒在雪地上的警察也被扶回了有暖气的车内,本来真琴主张夺下他的武器,但却遭到多纪拒绝。
多纪说这警察平时为人不错,要是他因为失枪而失业的话,他的家人就太可怜了。而且附身灵体已经剥落,山彦又不在附近。根本就无法让灵体再次附体。
真琴虽然不相信多纪的话,但现在只能按多纪说的做。
老太太没有理会两个焦急的少女,拖着那双不便腿,动作缓慢地泡着茶。
“不用那个吗?”
那蹒跚的脚步浩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指着放在房间角落的电动轮椅,说道。
“不需要。太过依赖这东西话,就变得真的无法走路了。”
老太太冷淡地答道。
随后老太太递了两杯热茶给两人,率先开口说道:
“山彦的真实身份是我的外孙,村主庆介。”
多纪说,他从小就对世人怀恨在心,为了报复社会不停地犯罪。
这本该是一番让人吃惊的坦白,但多纪直言不讳地说出来反而让真琴难以置信。
“你,能‘使役’吧?”
老太太突然发问后,双目凝视着疑惑的真琴的脸。
“看你从刚才起就像在戒备那些看不见的东西,你能看到那些谁也看不见的东西吧?”
真琴犹豫了一下该怎么回到这个问题,她觉得既然对方都说出了重要的秘密,那自己也不该隐瞒什么。
真琴点了点头,老实地告诉多纪自己饲养了一头管狐。
“没错吧。庆介也跟你一样。所以你才会找到这里来吧。”
老太太叹息一声。
“今早打电话来的也是你吧。你们想将那个山彦怎么样?还有,你们为什么会跟他扯上关系。他很危险的吧?”
真琴全都如实回答了,自己两人想要阻止山彦,和御门的关系以及御门的死,还有现在朋友典子也行踪不明的事。
“唔。”
老太太皱起眉头。
“虽然他说过不再杀人这种值得嘉许的话,可结果还是在杀人吗。真的很抱歉。那个蠢货真是不知适可而止。要是杀掉我这老太婆就能了事的话,这条老命我双手奉上…”
“不,比起这个……”
真琴想要的不是老太太的命,而是情报。这其中最重要的是山彦的所在。接下来要问的就是山彦能力的具体情报,他能做到怎样的事,又是怎样做到的。
老太太好像一点都没打算隐瞒,用枯萎般干巴巴的声音逐一解答起真琴的问题。
首先,是山彦的能力。
山彦使用的是所谓的“人蛊”,那是用特别的制法将人类做成怨灵,供自己驱策的咒术。山彦将此称之为蛊。
人蛊可以咒杀人类,操纵——这方面据说和真琴使役的管狐几乎没差别,但山彦自小只要一有空就会制作人蛊,所以他拥有为数众多的蛊。多纪也搞不清他的蛊的准确数量,但应该不下十几二十个。
这番话令真琴都不由得为之吃惊。她仅拥有一只马克就几乎可以为所欲为了,可对方居然拥有数十倍类似的东西,真琴根本无法想象。
“把人杀掉然后操纵,他到底是哪里找来这种方法……”
浩子所受的冲击尤甚于真琴,她紧握住颤抖的手,如此问道。
“都是我不好。”
结果,这方法是多纪传授的。
据说村主家以前是咒术家系。虽说如此,可他们也并非什么夸张的家族,实际上跟流浪者没什么两样。
村主家的先辈在诸国流浪,靠诅咒,跳舞等手艺挣取生计度日。这类人被统称为傀儡子或是流浪游女。
在庆介母亲小的时候,多纪曾多次对她讲述这个故事。
“我做错了。”
多纪说道。
傀儡子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随着时代的发展,到了多纪的年代族人已经不再从事傀儡子了。虽然咒术的施展方法流传了来下来,但咒术已成旧话。多纪自己既未实践过,同时也不相信。她只是把这当作趣味怪谈,用来哄小孩子睡觉罢了。
多纪追述往事说,当时单亲的母女俩四处流浪的境遇与傀儡子有几分相似。令女儿觉得自己可怜这事一直都很让她头疼。现在想来,或许在讲故事的时候,她还将自身的抑郁寄托其中了。通过告诉女儿,自己的祖先从事的是特殊行业,所以自己母女也是特别的,以此来弥补几分作为母亲的威严,不能否认当时她还带有这样的想法。
由希子对这个掺杂着感情修饰的故事信以为真了。
她初中毕业后没多久就离家出走了。数年后的某天,长大成人的她突然回到这个家。
与母亲久别重逢的由希子心情相当好,多纪问其理由,她一脸欣喜地回答说:
“我也模仿先祖那样,制作守护神了。这样就能幸福相守了。”
人蛊之术,多纪甚至都忘了自己曾说过这事,然而由希子却说自己真的做了。
吃惊的多纪训斥由希子不能听信那种道听途说的故事去照着做,可由希子根本就听不进去,反而生气地回去了。
由希子好像也对儿子庆介讲了那个从多纪那里听来的故事。由希子讲故事比多纪还要动听,结果庆介比母亲还要更深信这个故事,之后就产生出了山彦。
“都是我不好。如果在知道由希子杀了人的时候,我就想尽办法劝阻她的话,事情就不会这样了。”
最后多纪还说了庆介杀死由希子的事。她说庆介太为自己的血脉感到骄傲了,无法原谅不中用的母亲。
之后多纪向庆介坦白,人蛊术不过是她对由希子讲的道听途说的故事罢了。庆介跟由希子不同,很坦然地接受了,但他在最后如此说道:
“那就让我来让古时候祖先的力量复活吧。”
他反而很喜欢这个趣闻,自那之后他比以前更重视多纪这个外婆了。
与山彦相关的话题到此结束。山彦现在的住址和联系方式多纪也不清楚。他总是突然来访,电话也从来只会由他打来。他经常说,如果一起住的话就不必担心这些事了。估计如果多纪与他同住的话,他就有信心完全监视多纪的行动吧。他平时虽然对多纪礼貌有加,但内心其实一点都不信任多纪。
多纪坦白,自己长久以来一直对庆介犯下的罪感到痛心,并请求说,如果要阻止庆介的话,她也想出一份力。
真琴向多纪确认,如果要阻止庆介,恐怕就只有杀死他。多纪点头说没关系。
谈话结束时,躺在隔壁房间的丙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她似乎强行挣脱了绳子,绳上还沾着血迹。
真琴虽然很在意,但还是决定先放下此事。现在可没时间浪费去搜索丙。
多纪对此事深表歉意,但真琴也不好责备怜悯少女的老人家的慈爱之心。多纪说丙是山彦手下牺牲者的家属,同样只是被卷入其中的普通人。
“搞清楚了很多事啊。”
真琴两人先走出多纪的家等老太太做准备,期间浩子如此说道。
“剩下的就是寻找山彦的所在了,还有就是必须找到田端。……不过,有老太太帮忙,我们心里也有底了。”
浩子闻言点了点头,然后踩碎了一块脚下的雪块。
“不过,或许不该说这样的话……”
浩子边踩碎另一块坚硬的雪块,边说道:
“这下,那个叫庆介的人就失去最后的至亲了。”
傀儡子·后 六
“幽,幽灵?”
步看到眼前出现的和尚头男人后发疯似惊呼起来。
“不是,不是。”
男人说完笑了起来,他的身体就像照片成像失败一样通透。
“可,可是,御门先生已经死了吧?”
步战战兢兢地问道,御门“嗯”地点了下头。
“那不就是幽灵么!”
为什么都这种时候了还开玩笑?步半怒地说道。
“别乱说傻话。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幽灵和灵能者。”
这个像似御门的东西否定完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后,还淡然地笑了笑。
他继续对混乱的步说道:
“同样的,也不存在犬神,管狐和超能力。更进一步说,或许人类,石头,水和空气通通都不存在。竟然相信这些东西,真是愚蠢。”
“……可是,御门先生你确实就在这儿啊?”
步头痛地问道。
“怎么说呢。”
御门说完再次笑了起来。
“总的来说呢,人类会相信亲眼目睹的一切,但那并非真实。其实,真正在看世界的是大脑。也就是说,创造出世间一切的是大脑。大脑充满着就连科学家都搞不懂的谜团,小妹妹你还对自己的大脑有自信吗?大脑的问题可没这么简单哦。”
御门滔滔不绝地说着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他用悠然的口吻地百思不得其解的步说道:
“小妹妹,比起这个,我有件事要拜托你。能听我说下吗?我想你帮忙找个人。”
“我,我现在必须得先找出典子,所以不是做其他事的时候……”
步本打算拒绝,但御门似乎没听进她的话。
“不,就那么放着不管的话,她会冷得受不了的。要是知道下雪的话,我就不会做出这种残忍的举动了。这下我铁定得下地狱了。”
御门一如既往,继续含含糊糊地自说自话。
正当步思索怎样才能让他听自己的话时。
“好,该出发了。啊,真是一场好雪,让人忍不住想喝一杯。有能让现在的我一醉的美酒吗?”
对方不等步回答就走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御门智德都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步自然不能就此不管,无奈之下只好跟上。
御门在走的时候,嘴一刻都不停,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途中他虽然跟很多人擦肩而过,但谁都没有回头。看到这一幕,步心想,果然只有自己能看到他吧。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种东西呢?幽灵什么的,迄今为止还都未曾见过。难道是因为之前被施过返魂术,体质改变了?
这种事即使再怎么想也不可能明白。步觉得这点正如御门说的那样。
御门自顾自地悠闲漫步,希望他走得快点的步不由得焦急起来,不过即使提出加快脚步的要求,对方也充耳不闻。
随后,御门总算走到了他的目的地,横穿小镇的大河边上的河岸。在温暖的季节,此处总是游人不绝,不过现在天寒地冻的,自然是一个人都没有。
御门一直走到河边上,然后转过身。
“喂,看一下这水里面。”
他发出指示,让步看向河底。
有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待在身旁,而且还要靠近河面,步自然会感觉不安。她不住地回头看向御门,缓缓站到河边。
“能看到水里有东西吗?”
御门如此问道,但河水浑浊,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那里应该沉有一只绑着大石的塑料袋的。我想你把那塑料袋打捞上来。”
御门的语气不容分说。
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还非得在河里打捞东西呢?明明已经没这闲工夫了。
“现,现在不行。下次等我有空的时候再打捞吧。现在我需要更有帮助的情报……”
“别废话,快点。”
御门不近人情地说道。
“那边有根晾衣竿,用那个在河底搅就行了。喂,别发呆了,快点。”
步不情不愿地照着御门的话去做。
她拿起油漆剥落了的晾衣竿,缓缓地将竿子插入水面。往前探了一会儿后,竿子就传来柔软的触感了。碰到河底的淤泥了。
那东西要是沉在了这里的话,哪能找得到,步不禁绝望起来了。
“快点搅动竿子,慢了的话你就永远见不到你朋友了。”
御门在一旁插嘴道。
“那,如果找到了的话,就能见到小典了?”
“我哪知道。”
步都想哭了,不过她现在只能照做。她不像典子或真琴那样善于临机应变,她能做的只有愚直地听从御门的吩咐。
虽然步好几次差点滑倒在河里,但她还是将体重压到竿子上,不停地用竿子搜索。她呼出白汽,沾在脸上的雪花化成水,滴落到卷着的围巾上。
搜索了一会儿后,竿子的前端好像碰到什么了。那触感并不是石头水草,步用竿子摸索了一下,先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缠住,然后里面则碰上了坚硬的物体。这或许就是御门说的那东西了吧。
不过,把这东西从河里打捞出来才是最辛苦的。晾衣竿的前端套着竿帽的部分虽然有小小的凹凸,即使想用这凹凸部勾住那东西将其拉上来也进展不顺,只会将那东西捅到更远的地方。
可是周围又没有其他像样的工具。步重复了无数遍,每次都会有淤泥溅到大衣的下摆上,好不容易将那东西拉上来时,她已经浑身沾满泥巴了。
冰冷的水沾湿了裙子下的双腿,手套也浸水了,十个手指头都冻僵了。
不过总算是成功了。步吐着白汽,东张西望寻找着御门的身影,可御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御门先生!”
即使大喊也没有回音。
步精神萎靡地一屁股坐到地上,身体都快要冻僵了。虽然提不起劲,但她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检查这个塑料袋了。
雪地上的塑料袋邋遢破烂,沾满淤泥,发出阵阵恶臭。步想用竿尖捅破塑料袋,结果行不通。她无奈之下只好取下手套,徒手解开塑料袋。
两重塑料袋里装着一只用旧了的运动包。整个运动包都吸满了泥水,变成了茶色。
拉开运动包拉链,就看到里面有一块更脏的布。拿起来一看,好像是女性的大衣。大衣相当脏,而且款式很旧。
——难道这是。
步察觉到时,正好有块东西从拿起的大衣的袖口掉落。那东西虽然已经变成了茶色,但根据形状还是一眼就能看出那是骨头。
步不由得惊叫一声,跳了起来,她确信自己的猜想了。这肯定就是御门藏起来的村主由希子的遗骸。
这确实是与此事相关的重要物件。可是,自己该拿这东西怎么办?
御门至少该把这东西的用途说完再消失啊。
在步无计可施之时。
“谢谢了。”
身后传来女性的声音。
又来了么,这次不会再被吓到了,步带着这样的觉悟转过身,不过她的决心白下了。
站在那里的人身穿大衣,款式大概跟刚从水中捞上来的大衣一样。步不禁想象,这块破布刚买回来的时候颜色肯定也是这么漂亮。
眼前的人恐怕是位女性吧,不过她没有了头,脖子上只有一个喷血的横截面。腹部连同毛衣一起被纵向割开,大量的鲜血从腹部开出的大洞那里冒出。这血好像面对食饵的狗的口水那样流个不停。
步惊讶得连尖叫都忘了,她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差点直接掉进河里。她在危急关头保取回了平衡,但一个没站稳瘫坐了下来。
“啊,真的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呢!那个不知羞耻的和尚带着我四处跑,最后还把我沉在那么冷的淤泥里。我那时真的绝望了,之后会怎么样……”
女性嘤嘤啜泣了起来。
她是从哪来发声的呢?
不。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这个。突然看到这种东西才是最大的问题。不管怎么看这都太过不详了。难道自己被御门怂恿后,捞出了什么不能捞出的东西?
正当步情绪低落时。
“小妹妹,把这家伙带到山彦那里去吧。”
御门不知何时站在了女性身旁。
“你在四处寻找你的朋友吧。她应该在山彦那里吧?”
“可,可是,我不知道山彦在哪里啊……”
“这人应该知道山彦在哪里。”
御门冲那个正颤抖着哭泣个不停的无头女人扬了扬下巴。
“不管怎么说,山彦都是她的儿子啊。”
“儿子?这人是山彦的妈妈?”
“正是。这女人是村主由希子。山彦村主庆介就是她的儿子。”
那个被称作由希子的女人对御门说的“村主庆介”有了反应,停止了哭泣。
“啊,庆介。我可爱的庆介!你去哪儿了?妈妈爱惜地用肚子养育的庆介。在这里养育的……呜呼,为什么肚子会这么冷……庆介……”
由希子自己将手伸进了开了个大洞的腹部,在里面搅来搅拌去。腹部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溢出的血沾湿了裙子,顺着两条腿滴落到地上,染红了雪地。
“看,带她走吧。真是可怜啊,这人被儿子杀掉之后就一直这副样子。”
“……被杀?”
“是啊。山彦杀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由希子站在微笑的御门身旁,不停地喃喃自语。
“啊,庆介,保护妈妈。庆介……你去哪儿了……不要丢下妈妈……庆介……”
眼前发生的事让步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她眼前的由希子缓缓地转过身,脚步踉跄地走了起来。
“快,追上去吧。不跟上的话,你朋友就要被大卸八块了哦。”
步闻言慌忙站了起来,追在由希子身后。
由希子发出不知是哭泣还是喃喃自语的声音走在路上。滴落的血液染红了她的所过之处。这异样的身姿却没引来任何一个行人回头。
步追在由希子身后,同时把野分放到衣领边上,时不时地对它说话,排解心中的不安。
走了大概一小时,由希子还是没停下来。这样的距离应该坐公交或打的吧,不过由希子看起来一点都像会使用那种东西。
长时间在冒雪前行,步的身体已经完全冰冷,沾湿的手脚都几乎冻僵了。大病初愈的身体开始再次发热,她的视野已经模糊起来了。不过她一点都没想过休息,只是一个劲地追在由希子身后,生怕跟丢了。
步一开始觉得由希子的步速太慢了,后来她的速度开始慢下来,渐渐得竭尽全力才能跟得上由希子的速度。山彦就在由希子将要前往的地方,典子肯定也在那里。步的思考能力和体力都快扛不住了,她只能在心中坚信跟着由希子就能找到典子。
步露出一副梦游病患者似的表情,不停地走着。路过的行人时不时会回头看向她,冲她说话,但步已经听不进声音了。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步回过神来时,已经来到了一栋住宅的正面。对一般家庭来说,这住宅的大门显得过于华丽。院子中耸立着一栋精致华美的房子,房子上覆盖着积雪。
由希子啜泣着穿过大门。
步可没法像她那样直接穿过去。她在门边找了个遍都没看到门牌,不禁疑惑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来到这里她已经退无可退了。
步踩上乱停在院外的车子车顶,翻上围墙。她一踏上围墙就被绊倒,肩膀着地地掉落到围墙的另一侧。幸好积雪吸收了冲击,护住了她的身体。
步抬头一看,由希子已经不见了。不过白色的雪地上还留有斑斑血痕。步站起来正要顺着血迹追过去时,手机震动了起来。
突然的刺激把步吓了一跳,她拿出手机,发现是真琴打过来的。
“喂喂。”
真琴听到步那虚弱的声音,吃了一惊,连忙询问状况。步敷衍了几句,真琴大概有急事,没有深究就直接说出了正事。
真琴简短地解释了一下,她们在远方的事情结束,现在已经回到附近了。
“接下来我们汇合吧。你在哪里?”
她向步问道。
步凭着模糊的记忆,告诉了真琴自己的所在。真琴吃了一惊,忙问为什么她会在这种地方。
“这里大概是那个叫山彦的人的家吧……”
“啊。”
真琴失声了一瞬后,快速说道:
“你是怎么找到那里的……你什么都不要做,在那里等着我们。我们马上赶过去。”
“不,我想小典应该就在附近,我想办法做些什么。”
步干劲十足地说道。
“不行。你等着我过去……”
“没事的。因为御门先生和由希子阿姨都来了。”
“御门先生……”
步挂断了电话。
——对不起。
她在心中嘀咕了一句,然后顺着血迹追过去。她没法什么都不做干等。或许在这瞬间,典子就在直面危险。
步绕到房子侧面,走下通往地下的斜坡。斜坡前方有一扇看似很结实的金属门。不管推拉金属门都纹丝不动。
血迹一路延伸到门后。
“野分。”
步喊了一声,野分落到她张开的手掌上。步一口将野分吞下。
她轻轻地吐了口气后,将冻得通红的手指放到门上。
庆介正静静地等待着。
他眼前的床上躺着一个短发少女。少女一动不动,但并非睡着,她呆滞的双眼正盯着天花板。
房间四面都是裸露的混凝土墙壁,其中一面墙上还装有小型的洗手台。洗手台旁边有个钩子,上面吊着闪烁着暗淡银光的锯和菜刀,都是些随意就能买到的东西。
这是庆介必须得在自家处理女性时使用的房间。
他还没对早上从学校带回来的少女做什么。虽然家里有好几种用作自白剂的幻觉剂和麻药,但那种东西在警察身上使用过几次都没收到什么成效。仅靠蛊操纵又无法让蛊说出对方的记忆。最后他得出结论,只有口头欺骗,或是绝食,拷问这种常规方法最有效果。
不过,在他等待典子虚弱期间,事情突然发生了剧变。
刚才丙打来电话告知他阻止真琴失败,丙虽然把事情搞砸了,但庆介也不好责备她。庆介也万没想到一个拿着手枪的大人居然会被一个女高中生打倒。即使他下达了视情况就算把真琴杀掉也没关系的指示,可最后还是落得这样的结果。听到报告时,这意外的发展甚至让庆介笑了起来。
之后丙还告诉庆介,他外婆也站到了对方阵线上。虽然庆介一直都不怎么信任多纪,但还是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刻背叛。所以这点也让他有点惊讶。
她是我的至亲吧。如果想阻止我杀人,也没必要冒险去协助敌人吧。她就怨恨我到这地步吗?还是说,她根本就不相信我要退隐的话?
不管怎样,继母亲之后又要对祖母要下手,对他来说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而且,楠濑步好像也开始行动了。庆介已经确认步离开学校,去了御门住过的稻荷神社小屋。不过之后的情报就突然中断了。御门在生前也会时不时地从他的警戒网中消失,现在大概是出现了同样的情况吧。御门对庆介的蛊术有迟钝反应,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也可以理解,但步身上也出现这种情况就让庆介不能理解了。有情报说步在小时候常做出像狗一样的举动,但区区附灵就能逃过自己的监视?
总之,就结果而言,现在两个少女都脱离了庆介的监视。
不过庆介并不认为这情况特别危险。只要她们跟警察之类的组织接触,情报马上就会传到他这里。如果她们孤身找到这里,那他直接出迎就行了。
在庆介看来,后面一种情况更让他期待。和她们隔着这躺着的少女面谈,应该能让自己再次体验和御门面谈时的兴奋感。
在庆介看来,和警察接触很没劲。毕竟如果这个家被拿着枪械的机械部队包围了的话就危险了,所以他只能进行乏味的处理。如果她们投靠警察的话,那自己就不得不像以前对付那些障碍那样,事务性地除掉她们了。
虽然那是无奈之举,但自己难得去学校把那少女带回来的举动就成无用功了。
躺着的少女身旁放着一把自动手枪。那是应付少女来到此处的情况所做的准备之一。庆介拿起手枪,手法娴熟地取出弹匣,确认里面放有子弹后再装回去。
之后他就开始想今后的事。收拾完少女们之后就搬家,但搬家之后怎么办呢。他本来打算搬到外婆身旁悠闲度日的,但那个计划现就快成为空谈了。不过,他也不打算继续以山彦的身份活动。他曾干劲十足地梦想在幕后操纵世界,征服一切,但现在这份热情已经消失无踪了。
今后自己该何去何从?失去外婆的打击真是比想象中的还要沉重啊。
庆介愣愣地伫立着,这时一把平淡无奇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起来,告知他有人入侵这个家了。
据说是个长发少女。是楠濑步还是有贺真琴呢?因为她们的外表特征一样,所以无法靠蛊的情报判断。
不过,她们来的比想象中的要早。真是既有勇气,又优秀的少女啊。光是这出色的举动就足以让他感受到少女们的魅力了。现在他甚至觉得少女们比那脑袋不灵光的外婆要亲近得多。
庆介将手里的手枪收进口袋,衣服鼓了起来看着有点不像样。或许该连枪套也一起准备的。
不过算了,这总比之前的霰弹枪要好吧。用那枪把房间都搞脏,太过麻烦了。用手枪的话,就算自己对着少女多射几发,之后打扫起来也不会那么麻烦。
接下来就准备出迎吧。
庆介走出少女躺着的房间,走进放着红色沙发的接待室。这里正是他与御门谈话的房间。今天丙不在,得自己准备喝的东西了吧?
庆介正要走向冰箱。
“庆介,你在哪儿……”
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庆介吓了一跳,环视了一下周围,但什么都没看到。可他确实感觉有一道虚弱的女声在身旁响起。
接着,通道那边传来金属门被敲破的巨大响声。
步即使靠着野分使出平时更大的力量,但人类身体构造本身并没变强。
她用尽全力将门破坏时,右肘也传出了一声钝响,无法再动了。或许是骨折了。右臂发出一阵有如打入了炙热的钉子般的剧痛,稍微碰一下,剧痛就会有如电流般窜遍全身。
明明如此寒冷,可步的皮肤上还是渗出了粘汗。她闭上眼,深呼吸了一下,踏进门后延伸到深处的通道。现在可不能磨磨蹭蹭。
由于疼痛,步朦胧的意识变得明晰起来。混在她心中的野分一反常态地老实起来,顺从地遵从步的命令。野分会这么老实真是罕见。大概是步的情绪太过激昂,压倒野分了吧。不,或许野分也想要救典子。
通道与一间弥漫着花香的房间相连。那里就是数天前御门被枪杀的地方,不过步并不知情。她像御门之前那样,在房间入口前站住,看向房间里的那个人。
庆介看到少女突然来访毫不惊讶,站在房间里面打量着少女。
“狗来了吗。”
“小典在哪里?”
步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强硬。
不过,庆介没有回答。
“你用不着破坏我也会给你开门的。这下屋里就冷起来了。”
庆介轻轻叹了口气。
“你就是村主庆介吧?据说你杀人如麻……”
步瞪着庆介如此说道。
“连名字都知道了么。真不错。”
庆介赞叹似地笑了起来。
“是御门先生和由希子阿姨告诉我的。”
庆介闻言诧异地扬起一边眉毛。
“听说由希子阿姨是你的妈妈。她头没了,肚子还开了大洞,看起来很痛苦……”
“真是件奇怪的事。你刚才说见过妈妈?”
不过,步没有回答。
“把小典还给我!你没对她做什么吧?”
村主对逼问的少女叹息一声。
“你不用担心她。比起这个,你看不见吗?看不见的话,我们就谈不了啊。”
步露出疑惑的神色。
“那是……”
庆介再次叹了口气。
“算了。先让你见一下你的朋友吧。看来得让你冷静下来我们才能聊一下。”
庆介说罢转过身。
步跟在庆介身后走进房间,那里的大小跟之前那房间一样。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床,短发少女就躺在上面。
“小典!”
步大喊典子的名字,但少女依旧目光呆滞没有任何反应。步一想到典子被山彦使役的东西附体了,就感觉一阵绝望。
庆介拿出手枪对准想要跑过去的步。
“不要再靠近了。她是我的人质。”
步闻言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停住了脚步。
“正如你所见,她平安无事。确认她平安后,能冷静下来跟我聊一下吗。”
“我跟你无话可说。快把小典还给我!”
步双目含泪地说道。
“就算你不抓人质,我也不会做什么的,只有她……”
“哎呀呀,别说这种傻话好吗。这样一来,我难得的等待都白费了。”
庆介一脸不悦地说道。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不肯把小典还我的话……”
步含泪的双目开始透露出决意,庆介耸了耸肩。
“你什么都做不到吧?在这种状况下还以为赢得了我?以为自己能保护好朋友?”
庆介扬了扬手中的手枪,步紧咬嘴唇,在这种距离她就算再怎么借助野分的力量,也什么都做不到。
能像真琴那样,放出野分操纵庆介吗?
据说犬神本来就是这样用的。但步之前还未曾这样做过。听对方的语气,好像也很了解自己的身份,他应该想好对策了吧。
既然关系到典子的性命,自己就不能粗心大意了。
“不过,你如果看不见的话,对我就没什么用了。虽然很遗憾,但那样你就没资格跟我聊天了。”
庆介脸上开始浮现出沮丧的神色。
“从刚才起你就说什么看得见看不见……”
步无法理解庆介所说的话。
他想让自己看什么?而现在这里又有什么?
“睁大你的眼睛。你如果真的是我的同类的话,应该能看得见。”
庆介说完,坐到了床角上。
他是说这里除了我们几个之外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吗?就像普通人看不见野分那样,这里也有什么正经看不见的东西吗?
这么说来,据说庆介也能使用咒术。他大概是要让自己看他所使役的东西吧。
“还是看不到吗?到处都有,不是很多吗?我看得很清楚哦。”
——到处?
一听到这句话,之前还什么都看不见的空间中,有什么东西突然间浮现了出来。
那是一群没穿衣服的女性,无数裸体的女性在房间各处出现。
她们有着统一的身高,体型,相互之间没有任何区别,全部看起来都一样。即使她们的身体渐渐清晰了起来,可她们的脸依旧是一片透明,什么都看不到,就像脑袋被拧下了一样。她们一起面向着步,那透明的脸上透明的双眼大概正看着这边吧、
“这些是……”
步的脸色变得煞白。
“看到了么。果然如我预料的那样。”
庆介突然高兴起来。
“这些都是你杀掉的人吧。”
步声音颤抖地说道。
“正是。这些都是我这么多年来制作出来的蛊。从刚才起她们就一直在这里哦。你终于能看到了。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庆介好像很兴奋,说话时口沫横飞。他用拇指擦了擦嘴角的口沫。
“这其中既有御门的未婚妻,也有我的妈妈。可是,成了蛊之后,她们都变成一个样了。看起来很恶心吧?不管多美,都会变成这样。”
庆介笑了笑,可步完全笑不出。
她面无血色,一句话都说不出。他是说自己杀了一堆女性,甚至还对自己的母亲下手,将她们都变成这副样子吗。步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如眩晕般的困惑。
“可是,你妈妈不在这里面。你的妈妈没有变成这样子……”
步嘀咕道。庆介苦笑一下。
“你从刚才起就在说些什么?虽然现在已经分不出了,可妈妈是最初的蛊哦。我还清楚地记得她帮了我不少忙。”
“不是的。她还穿着那天的大衣,流着血四处找你。”
步的话听起来不像在撒谎。庆介浮现出诧异的神色。
“因为,就是她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她说想见你。……啊,由希子阿姨,你去哪里了?难得一起来了,你却不来看这个人吗?”
庆介看到步对着虚空说话的身影,突然想起了刚才的声音。
不过他马上就在心中做出了否定。母亲不可能在别的地方。她的的确确死了,变成了没有脸的蛊。如果那不是死者的灵魂的话,那蛊到底又是什么?自己这十多年来一直在杀人制蛊,蛊的真身不可能是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
“庆介……”
那道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
“住嘴!”
庆介感觉后背一阵发冷,他强行振作精神,对在房间中寻找由希子的步怒喝道。
“你在干嘛?不管你做什么都是没用的。”
步目不转睛地盯着强作笑容的庆介。
“我什么都没做。”
“胡说。不然的话,怎么会这样……”
庆介声音慌乱起来,说到一半就闭嘴了。
“看到什么不想看到的东西了吗?”
步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我才没看到。不可能看到。你在说能看到什么?”
庆介声音嘶哑地笑了起来。
“我能看到你能看到的东西的话,你也应该能看到我能看到的东西。”
步平静地说道。
“再好好看看。肯定能看到我看到的,你的妈妈。”
房间安静了下来,步目不转睛地盯着正思索该说什么的庆介。
“哼。”
庆介慢慢地哼了一声。
“什么都看不到啊。如果那东西能看到的话,我也非常想看。样子真的这么吓人吗?真是可怜啊。正因如此,妈妈才必须死。”
庆介笑得比之前自然了一点。
“是啊。现在我也看不到了。到底哪里去了呢。”
庆介感觉步那冰冷的语气中仿佛饱含着轻蔑。
“由希子阿姨,快来。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你说想见庆介,希望他保护自己,所以才一起来这这里的吧?庆介就在这里哦。所以……”
一发子弹射到了冲虚空呼喊的步的脚下。
干脆的声音在混泥土墙壁上发射回响。步吃惊看着庆介。
“够了。谢谢。”
硝烟后的庆介露出温和的表情。
“这一小时比预想中的还要美好,我已经满足了。多亏了你我才发现,我其实不想跟任何一个人聊天,我也不希望有同伴。同伴这种东西太过无聊了。”
“庆介先生……”
庆介打断了刚开口的步。
“我还发现了一件事。”
庆介绕到床的后面,典子就身处两人中间。
“我是山彦,全世界都是我的敌人。你误会了什么吧?现在我就要把你们都杀掉,杀掉那个叫真琴的少女,还有那个自杀失败的女孩子,再杀掉外婆,然后继续做我的山彦。这次我要更彻底,不再挑剔,直到将最后一个人类都做成蛊,就像机器一样。”
“你在说什么……”
“不过你的措辞让我有点不快。”
庆介缓缓抓起典子的手臂,拉到床外。
“住手!”
庆介无视步的阻拦,利用床的折角折断了典子纤细的手臂。
庆介松手后,典子的手从肘部弯向了反方向,吊在床边晃来晃去。典子本人眉头都没皱一下,依旧一脸呆滞地盯着天花板。
“喂,你敢动的话,下次我就打穿她的天灵盖。”
庆介看到步想要跑过来,马上用枪对准典子的脑袋。
“不要……”
步脸上再次浮现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真是的,这简直就是噩梦。不管对我,还是对你来说都是。”
庆介淡淡笑了起来。
“不过,人类这东西,或许大家都是从一开始被操纵着,做着莫名其妙的梦。”
庆介话音刚落,步身旁突然响起一阵破风声,一件黑色的东西飞向庆介的脑门。庆介慌忙侧身躲开,但却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飞来的是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劲头十足地在混泥土地面上弹了起来。
“楠濑!枪拿下!”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步一听就知道是谁了,她没有回头直接扑向了庆介。
于是,两人互相争夺起了手枪。步的右手完全动不了,庆介每次挣扎碰到她的右手时,剧痛都会传遍她的全身。疼痛倒还能忍受,但由于只有一只手和体格上的差异,即使有野分提高力气,步也还是处于下风。她力不从心,被庆介推开了。
步即使倒在了地上,仍死死地抱住庆介的脚。庆介重新握好手枪,将枪口顶到步的脑袋上。
不过在他扣动扳机之前,旁边就冲出一个人将庆介撞开了。
庆介身体本来就不稳,受到冲击后马上就仰面倒在了地上,枪掉到混泥土地面上发出坚硬的响声。
冲进来的人坐在地上叹了口气。
“有贺!”
被步喊出名字的少女咬着牙关,想要马上站起来,结果脚步一个踉跄。她看到步被枪指着后,立马不顾一切地用身体撞了过去,但撞人的那方估计也不好受,她的肩膀和腰都疼死了。
不过,对方受到的伤害看来一点都不小。先站起来的是真琴。
真琴跑到正好落到两人之间的手枪旁,把枪捡了起来。庆介虽然拼命地伸出手,但却够不着。真琴在他眼前握住了手枪。
真琴虽然马上开枪了,但因为从未碰过枪,操作又匆忙,所以子弹只是打到了混凝土地面上。庆介爬着向后退去,同时轻声嘀咕起来。
接着步就看到房间内成群的无头女性都一起扑向真琴。
“马克!有贺!”
步话刚出口,和真琴一起飞进来的马克就卷住了真琴的身体。马克覆盖到真琴的身体上后,那些女性就都无法再靠近真琴了。
庆介轻轻地咂了咂嘴。
“你好像想做什么啊。”
真琴大概看不到蛊的身影吧,她俯视着还没站起来的庆介,如此嘀咕道。
“其实我想听你详细说一下事情,但好像不能那样做了。”
真琴说着用手枪瞄准了庆介的胸口。
这次应该不会射偏了。她轻轻地吐了口气,让心冷静下来。
庆介大概已经放弃了吧,也没站起来,直勾勾地看着真琴。
“你是有贺真琴吧。我光顾着聊天都没注意到。真是的,身为山彦竟然……”
庆介说到一半就住嘴了,一脸吃惊地盯着真琴身后。
真琴以为庆介是在演戏,没理会他,只把精神集中到射击上。
真琴保持枪口向着庆介的胸口,让准星与照门重合。虽然真琴就连玩具枪都没碰过,但这样做肯定就能瞄准了吧。之后只要扣动扳机。
在这种情形下,庆介依旧没有看向枪口,他盯着真琴身后。
“婆婆!”
嘀咕了一声。
这下真琴也无法一声不吭地杀掉他了。
“大岛奶奶,不要!”
一声大喊传来,那是浩子的声音。连她都跟着进来了吗。
明明自己再三叮嘱过,要一起跟来的多纪和浩子在外面等着,以防被庆介操纵。她们为何又跑进来了?
瞬间,真琴想到了背叛这个词。
不管怎么,已经时间犹豫了。这次一定要向着庆介扣动扳机。
“婆婆!不要!”
无计可施的步发出一声惊叫,害真琴第三次停下手指。
真琴敏捷地侧身退后半步,侧目瞥了眼身后的状况。只见老太太握着手枪站在自己身后,枪口向着自己这边。
“多纪老太太!”
真琴刚喊完,身后就响起了干脆的枪声。
傀儡子·后 尾声
“有贺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啊?”
步问道,真琴无言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那,就只有我和那个人能看到了。不过,这样也好。那场景太吓人了。”
步说完笑了起来,那笑容让真琴感觉一阵心痛。
她们俩坐上了救护车前往医院。典子正睡在车厢中央的担架上。山彦死后从蛊的控制中解放出来的典子痛得直接昏迷了。
因为步的手好像也受伤了,所以真琴劝她到别的救护车上去,但步拒绝说想待在典子身边,于是就同乘一辆救护车了。步虽然想隐瞒手臂的伤势,但天气这么冷,她还大汗淋漓的,应该伤得不轻。真琴有点后悔没强逼她接受治疗了。
大岛多纪射杀了村主庆介之后,警察很快就来了,大概有人报警了吧。过没多久那个局长也赶来了。真琴指着中了枪身上一片血红的庆介的尸体,对一脸担心的局长说,事情就此结束了,局长顿时就哭出来了。
随后局长说让少女们遭遇到如此可怕的事情实在太可怜了,不停地道歉说这种事其实应该由警察来做的。
真琴看到局长这副样子,心中不可思议地想,真亏这样的人也能混到局长。
大岛多纪用的手枪据说是她从被真琴打晕的警察那里借来的。她嘴里说着要真琴不要收缴,结果自己却拿来用了。这么看来,离开家时,多纪就想到了手枪会派上用场。
多纪在现场一声不吭,听话地坐上了警车,去了警察局。
浩子也坐上了别的警车被带去警察局。她的父母已经提交了搜索请求,所以她之后在警察局接受了调查,并由警察送回家。她解释说,作为请求真琴帮忙的担保,自己得跟在真琴身边,所以才溜出了医院。她似乎也是这样对母亲解释的。
真琴既担心典子又担心步,同时也想跟步商量一下今后的事情,所以硬是要跟她们俩同乘。真琴正要上车时,局长喊住了她。
“今后,不管会发生什么,我都绝不会让你陷入到不利的状况中。相信我。”
他语气坚决地说道。
真琴在摇晃的救护车中向步搭话,想让她心情放松一点。但步只是强作笑容不说话,真琴只好作罢。
步似乎觉得典子受伤自己也有责任。
真琴安慰她说,想一下对方的犯罪记录,典子只受了这么一点伤已经算侥幸了。而且步还成功地找到了山彦的住所。迄今为止还从未有人做到过这事,所以步所做的已经超出她该完成的责任了。如果说谁该为典子的受伤负责,那也应该是在最初判断失误的自己。
“不是的。其实不是这样的。”
步冷静地否定了真琴的意见。
“我什么都没做。是由希子阿姨告诉我住址的。”
“由希子阿姨?是他的妈妈吗?”
步点了点头。
“那人有找到自己的儿子么。”
步目视远方,如此说道。
真琴虽然还有很多事想问,还想和步商量一下对警察的口供,但这对现在的步来说太苛刻了,所以她还是闭上了嘴。之后她开始思索起自己没对朋友受伤感到痛心的事。
马克去了救护车驾驶座那边还没回来。野分则蜷缩在典子的枕边睡觉。
救护员正用无线对讲机交谈,寻找合适的医院。似乎因为大雪导致受伤的人增多,所以很难找到有空席的医院。
警笛声在车内听起来似乎很遥远。
窗外是一片雪白的街道,看来雪今晚也不会停。
第五话 《傀儡子-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