咀嚼者 第五章

稔把并没抱有多大兴趣的长跑专栏杂志翻完后,将它放回了杂志架上。

看了看左手上的电子表。午后四时二十五分。自绕到这家便利店起不过才三十分钟,但从刚才开始就往稔这边瞟了好几次——给他感觉如此的店员,说不定心里抱怨着的是「已经三十分钟」了。

原本在约好的五点到来前他是想在图书馆里打发时间的,但没想到临时休馆了。可是店员可不会知道稔的这番苦衷,蹭书读也该见好就收了。

骑自行车从这里到碰头地点秋ヶ瀬公园只需五分钟不到。剩下的三十分钟,就只好忍受着狂风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读书了。所幸的是今天在学生服外面还穿了一件羊毛织的切斯特大衣,而且包里还装着原本打算还回图书馆里的硬皮书。有时候重读也是不错的。

决定了接下来的方针后,稔离开了杂志专柜,走向了零食架。

虽说他的精神力还不至于强韧到能够蹭书读了三十分钟却什么都不买就离开便利店,但在经济方面稔也并不宽裕。尽管很感谢义姐每月都会关心他的零花钱是否足够,不过自己只会收下最低限度的金额。

往架子上扫视了一会儿后,稔拿起一小盒薄荷片,往柜台走了过去。

两台收银机有一边挂上了暂停服务的牌子,而另一边则排着两位顾客。正在清算商品的客人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性,女性店员正冷淡地把他装得满满的篮子里的商品逐个按到条形码扫描仪上。在男性的身后,排着一个不耐烦地晃来晃去的大概小学三年级的男孩子。

稔在小学生的身后站了几分钟后,第一个人终于结完了账。男孩子紧接着两手提起塑料袋走向出口的男性顾客,精神奕奕地把商品放到了柜台上。那是一个连稔都知道名字的,在中小学生中大受欢迎的对战型集换卡片游戏的十枚装卡包。

男孩子像是迫不及待地要将包装拆开一般,还没等店员拿扫描仪读码,就把紧捏在左手里的好几枚硬币放到柜台上。紧接着,女性店员看着出纳机的显示金额说道。

「总计三百一十三円」

男孩子听到这里,双肩猛地一颤。

他先是抬头看了看店员的脸,再低头望了望自己刚放下的硬币,然后就一动不动地停住了。不知缘由的稔稍稍侧了侧身,往柜台看去。

玻璃柜上放着三枚百元硬币和一枚十元硬币。比卡片的售价还差了三円,但男孩子僵在原处,没有再增加硬币的打算。

突然,稔理解了这个状况。

消费税是在二零一四年上升到百分之八的。在翌年又上升到了百分之十,虽然因为这个数字容易计算就持续了一段时间,但到了今年又被提升到百分之十二了。而且突如其来的增税论让国会一片混乱,新税率也被推迟到年末十二月一日——也就是仅五天前,才得以施行。

恐怕,眼下的这包卡片,在十一月及之前的含税价格都是在三百一十円以下的吧。可是由于这百分之二的增税,使得价钱稍稍上涨了吧。

哪怕是仅仅几円,对于小学生来说也有很大区别。男孩子终于理解到价格发生了变化,双耳瞬间涨得通红。即便把裤子前后的口袋翻了又翻,也没有拿得出补缺的硬币。想必是在家里拿到刚好够买一包卡片的零用钱后,就攥着它们跑到这家店里来了。

把商品放上柜台后才发现自己没带够钱,对于身为高中生的稔来说也是一件难为情的事。可能这是男孩子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吧,他已经完全不知所措,只顾得上低头一味地翻着口袋。

稔仿佛能看见将会刻在少年脑海里的记忆。从今以后,他肯定会无数次地回想起这一个瞬间的吧。

也许,收款的女性店员只要在这时对少年说一句“我会把卡片给你留着的,小朋友你回家把剩下的三円拿过来吧”之类的话也能让他摆脱这一窘况,过几天便忘记这件糗事,然而店员貌似也没有这个意思。她只是用指尖把柜台的玻璃桌面敲得铛铛作响,板着面孔一言不发。

郁闷的沉默持续了将近十秒,男孩子似乎终于想到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他从柜台上抓起四枚硬币,

「那个,我先不要了」

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这么说道。随即倏地转过身去,正要从自动门走出店外。

那一瞬间,稔把方才从钱包里拿出并握到手中的五円硬币掉到地上。一声尖锐的金属音,让男孩子停下了脚步。

在怯生生地转过身来的少年面前,稔弯下腰,把仍在地上转动的黄铜色硬币捡了起来。蹲着把指尖捏着的五円向他递出。

「这个,是从你的口袋里掉出来的哦」

这么说了一句后,男孩子诧异地睁圆了双眼,同时把握着的右手张开。

稔把五円硬币放在满是汗水的掌中的四枚硬币上后,站了起身。

「这么一来,是不是就能买到刚才的那包卡片了呢」

听到稔的话语,男孩子开始用左手食指一枚枚地数起了硬币来。确认过总共有三百一十五円,他唰地抬起头,腼腆地笑了起来。马上跑回到结账处前,再次将全部硬币放到柜台上。

男孩子把女性店员重新记好账的卡包和找零的两円拿好,看也不看稔一眼就冲了出去。

目送那小小的背影消失在自动门外后,稔才想起自己也是还在买东西的途中,于是连忙把薄荷片放在柜台上。抬起脸时,和一脸不快地看向自己的店员对上了目光。

迅速地别开视线后,“暂时不能再靠近这家店了啊”,稔在心里如此轻叹了一声。

走出便利店,骑上自行车,逆着迎面吹来的寒风蹬着踏板。

沿住宅街骑了一段路后,渡过架在荒川支流的鸭川上的桥。站起身一鼓作气地蹬上细细的河堤道后,黄昏下的荒川河槽用地便在视野之中一览无遗。

在这一带,河槽用地的宽度高达一点五千米,对岸的堤防宛如地平线一般朦胧不已。河面被另一条河堤道挡住无法看见,但是横亘在眼前的广阔草地,就是稔的目的地秋ヶ瀬公园了。

它不仅是琦玉市内最大级的公园,而且沿着堤防延展出长达三千米的用地内,除了诸如棒球场和网球场等运动设施以外,还有森林区、野鸟园以及烧烤区等领域。

在八年前自己住的小镇附近,也有相似的大型公园。一家四口常在放晴的休息日里,带着装满便当的篮子到那里野餐。

用力地摇摇头将脑中的回忆截住后,稔沿河堤而下,进入公园。在向导板前一度停下自行车,确认好通向目的地的道路便再次移动。

他在贯穿公园中心部的道上慢慢地骑着,在左侧能看到整齐地种好了树的草地广场。它被命名为《西洋庭园》,正是稔的目的地。大概到了春天或者夏天这里会因全家出行的游客而热闹非凡吧,但正值十二月的现在却连人影都看不到。

稔在广场侧面下了车,踩上淡茶色的枯草地,把挎肩包从肩上拿下,在几张长椅中的其中一张上坐了下来。手表显示时间是四时四十分。距离会面的对象到来,还有二十分钟。

虽然书就在包里,但自己并没有心情开始阅读,就靠到坚硬的椅背上合起双眼。随即,脑内便自动地回放起在便利店的那一幕来。

之所以不惜演出那种把戏也要把五円硬币送给那男孩子,绝不是出于同情心,也不是因为想要帮助他。

单纯是因为他觉得,如果那时自己到最后还是袖手旁观的话,事后绝对会有一种讨厌的感觉涌上心头。换言之,那不过是为了自己好而已。可是真付诸行动,便使稔现在为自己那卖弄小聪明的多管闲事体会到了无地自容的感觉。

到头来,若是和他人接触,就必定会增加负面的记忆。

三天前,在清晨的河堤上和箕轮朋美话到中途便逃之夭夭一事。

两天前,在田径部部员们的面前,狼狈地摔坐到地上一事。

还有今天的伪善之举。

化为黑水不断地积存起来的记忆沼泽,一有机会就抓住稔,把他硬拽进去。而潜藏在沼泽底的,就是八年前的,那桩事件。如今也还能把每一秒每一秒都清清楚楚地回想起来的,为恐怖与绝望、悔恨与自责所点缀的惨剧的记忆。

不惜背负这种痛苦的记忆也要生存下去的理由,世上怎么会有呢。现在马上了结这条生命,去往双亲和姐姐守候着的地方难道不是更能令自己幸福吗。每当沉入记忆的沼泽,这种冲动就会袭向稔。

不断抗争至今的理由,是因为如果他自杀了,那么在这八年来守护着、养育着稔的典江……还有在那一晚,为了拯救稔而失去了性命的姐姐若叶该会有多么地悲伤啊,这样的想法一直留在他的心中。

但是,如果黑色的记忆继续增多的话。如果沼泽从自己之中溢出的话。总有一天,会无法恢复原状的。

干脆,到没有他人的世界去吧。

只要是在不存在别人的地方,负面的记忆也就不会增多了。

在稔读过的SF和恐怖小说中,主人公屡屡会遭遇流落到无人小镇并被恐惧所驱使的这种剧情。假若自己被搁置到那种处境里,稔认为在恐惧之前必定会先产生强烈的安心感。

难道说——。

《那东西》会不会是为了把稔带到那种孤独的世界才从天而降的呢……?

昨天和今天的早上,稔在完成了每日的长跑后,在无人的河堤上尝试了重现之前的那个奇异现象。很遗憾的是一次都没有成功,但现象并不是消失了,单纯是他不知道打开开关的方法而已,只要反复摸索,总有一天能够凭自己的意思引起那个现象,稔有这种预感。

哪怕真的能够随心所欲地操纵那项能力,稔真正的愿望也是无法凭借物理现象实现的。不过,像现在这样就好。因为持之以恒地追求,说不定以后就真的会成功。

前往那个仅有一个人的,绝对孤独的世界。

闭着眼思考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轻微的脚步声传入了耳中。

稔还记得这轻快的节奏。他直起身,往左边望去。

在夕阳的余晖也几乎消失殆尽的黄昏中,能看到一个精神抖擞地奔跑过来的小小身影。稔确认了一下手表,还有五分钟就到午后五时了。为自己居然思考了十七分钟而惊讶的同时,站起了身来。

来到稔跟前的会面对象,在原地踏着步调整了一会儿呼吸。然而,即便平静了下来,对方也不知为何没有说话的意思。

这反倒让稔感到苦闷,他姑且指了指长椅,说道。

「那个……要坐吗……?」

接着,身着运动服的女学生——箕轮朋美点了点头,背着小背包在长椅的一边坐下。稔也隔出一点距离坐了下来。

正当稔考虑着应该由他提出什么话题才好时,时间似乎刚好到了五点,附近的太阳能照明灯亮了起来。以此为契机,朋美开口说道。

「……对不起哦,让你这么晚到这种地方来」

「……反正我放学后也就是回家而已……」

「空木君,你没有参加社团对吧」

「嗯。年级里好像只有十人不到是归家部的」

在这时,对话再次戛然而止。

数小时前,打开鞋柜时又有一张纸片轻轻地落到了地上,原本稔更想是当做没看见的。可是不情不愿地捡起来后,却发现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请在傍晚五时到秋ヶ瀬公园来”这条留言,以及箕轮朋美的名字。

当然,这一回他也考虑过要不要无视掉。没那么做的理由,是他从全称的署名中感受到了强烈的意志。虽然这也就意味着他无视了前天田径部部员们的命令,但对于不仅把人呼来唤去还不报上名来的家伙们,没有唯唯诺诺地服从他们的道理——理应如此。

「…………对不起哦,空木君」

「没事……这里离我家,也不算太远……」

「我说的不是那个」

朋美那浮现出一瞬间浅笑的脸庞,突然剧烈地扭曲起来。眼角转瞬间就涌出了透明的水珠,使得稔几乎要停住呼吸。

「我听到了,女子田径部的学姐们口中的传闻。男子部员把空木君叫了出来……教训了一顿」

「诶」

听到朋美颤抖着说出这句话,稔睁圆了双眼。

被叫出来的确是事实,不过后面就有点夸张了。虽说肚子是挨了一拳,但是多亏了那个奇异现象也完全没有受到伤害,而且跟这件事没有直接关系的朋美也不至于为此哭着道歉。

「那,那有点夸张了啦。我完全没有受伤,况且不过是被他们说了一通罢了…」

慌忙地说明了情况之后,心里才想到这下糟了。

真要说的话,应该干脆点把被叫出去的事实本身给否认掉。要说为何,正是因为朋美认为自己和稔聊过天才会使他被男子部员盯上,所以选择了远离学校的这个公园作为会面地点。稔的回答,只是肯定了朋美所担心的事情而已。

「…………很对不起……」

以有气无力的声音再一次道歉后,朋美用双手捂住了脸。微弱的呜咽声,震动了十二月的干燥的空气。

虽然心里想着必须得说点什么,但稔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不可能知道的。至今为止,他都一直避免像这样和女孩子——不对,和任何人一对一地面对面。

稔持续着缄口不言,朋美持续着哭泣。到最后,让这段时间结束的,并不是稔而是朋美自己。

朋美把嘴巴紧紧合上抑制住哭泣声,用运动服的袖子擦了擦眼角,低着头声音嘶哑地说道。

「……我是不是,以后不要再跟空木君说话,才好啊」

「…………」

大概她是把稔的沉默理解为肯定了吧。

朋美把纤小的身体缩得更小,最后又一次,

「……真的是,对不起了哦」

低声说完后便站了起来。

背过身,没有朝向原本来的道路,而是开始往通向公园正中间的森林慢慢地走了过去。步调一点点地变快,最终慢跑了起来。

带有某种沉重感的脚步声已向黄昏的另一侧渐行渐远,但稔还是坐在原处纹丝不动。他仅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朋美刚才坐过的地方上,有一颗发光的泪珠一点点地渗入木制的椅面之中。

***

嗯哼。

高江洲在堤防上的人行道处俯视着宽广的公园,稍稍侧首。

猎物的行动模式,和之前的并不一致。

前天和昨天都在午后六时以后通过超级竞技场的侧面,并沿道径直回家,但今天却在中途偏离了路线。并没有跑回自己家里,而是沿着细河一直前进,越过高高的堤防就此进入公园之中,这是约五分钟前的事。

虽然他已拉开了五十米以上的距离,对方理应不会察觉到自己被人跟踪,但慎重起见他还是在公园跟前停住脚步,仔细斟酌起现状来。

由于这才是跟踪的第三天,所以尚不清楚这算不算是非常规的行动。说不定猎物每周周五都会绕道到离自家两千米左右的这个公园里来,但他总觉得对方今天的脚步声有种沉重的感觉。

该不会是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被警察盯上了吧。这是个引诱自己深入的陷阱?若是为了捕获猎物而踏足其中,就会反过来上了对方的钩?

高江洲在这三个月里,已经咀嚼过四个人的骨头了。

吃剩的残渣都慎重地处理掉了,因此发现的可能性并不高,其中两位猎物被作为失踪事件被报道了出来。当然警察理应正在进行搜查,也不能说他们绝对无法从意想之外的线索追查到高江洲身上。

《那东西》将远超常人的身体能力、以及能将不论是人类的上臂骨还是大腿骨都轻而易举地嚼碎的利齿赐予了高江洲。但是,终究还是不可能将子弹避开或者是挡下的。要是被复数个警察包围,被射上一堆子弹的话,恐怕他的《咀嚼》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他并不恐惧死亡。不过,唯独狼狈且丑恶的结局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与其陷入警察之流的计谋中而死,被煮过头的细通心粉塞住喉咙窒息致死还要好得多。

少女所进入的公园已有大部分被黑暗所笼罩,有亮光的地方不过是中心部和南侧的车道而已。走狗们应该就是潜伏在那片阴影之中吧。

这是恶魔赐予的良机呢。还是天使所设下的陷阱呢。

就在那时——。

刚才一直从背后吹向公园里的北风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稍暖的空气从南面吹了过来。

高江洲缩了缩穿着刚买的黑色运动服的身体,把肺部里的空气全部吐出,间不容发地用鼻子长吸了一口气。

虽然未曾试过,但如果公园里真的埋伏了数十个警官的话,那自己就必定会闻到相似的味道才对。被包含在南风中的,有堆积在地面上的落叶的气味、浊得发绿的沼泽的气味、枯成茶色的草地的气味…………还有,那个少女的,甘甜的气味。

下颚的那东西一跳一跳地发疼。

没关系,没有危险,对他如此轻声说道。

去咀嚼吧,去咀嚼吧,对他如此引诱道。

「……你说得对,伙计(Compagno)」

说罢,高江洲便开始沿堤防旁的阶梯轻快地往公园冲了下去。

***

——我究竟在干什么啊。

稔自责自苦着,发出不知第几遍的叹息。

箕轮朋美离开已经将近五分钟了,但他还坐在西洋庭园的长椅上站不起身来。

之所以会来到这个公园,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能够无视她的那番意愿。既然如此,面对朋美三番四次以「对不起哦」谢罪,自己就不能毫无诚意地敷衍,而是应该用全心全意的话语来回应她。

说到底,稔连敷衍的话都没说。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彻头彻尾地保持着沉默而已。

不想和他人接触。不想增加记忆。

如果真是这么想的,干脆连学校都不去,窝在自己房间里就好了,但他连那股勇气都没有。嘴上说着想要变得孤独,却还是发自内心地恐惧着偏离升学和就职的轨道。准确来说,是恐惧着因偏离轨道而遭到认识稔的人的怜悯与轻蔑的目光。

到头来,绝对的孤独这种东西,只不过是幻想。

即便稔闭门不出,也不会立即从周围的人们的记忆之中消失。在这层意义上,就不可能存在什么真正的孤独。

——可是,大概周围的人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在意我啊。

——她也肯定是这样的。不管是和我说过话的事,还是刚才哭泣的事,都应该会马上忘掉才对的。从明天起,就又会恢复到不和任何人扯上关系的生活了。

如此说给自己听后,稔才慢吞吞地从长椅上站起身来——

就在那时。

「…………?」

他感觉闻到了某种奇怪的气味,皱起了眉头。

因为太过于稀薄,并不能确定是恶臭还是什么。仿佛是由糊焦味、铁锈味、野兽的味道混杂起来的一般……硬要说的话,就是暴力的气味。

清空了一次肺部后,再慢慢地用鼻子吸入空气。

并不是错觉。之前未曾闻到过的,让他心中莫名地激起鸡皮疙瘩的异味,掺杂到了寒冷的空气之中。而且,气味似乎是从坐落在公园中央部的森林区那边漂来的。那正是箕轮朋美离去时所前往的那个方向。

***

嘁哩哩。

右边的犬齿相互摩擦出细小的声响。

寄宿在下颚中的眼球,像是为近在眼前的盛宴感到迫不及待似的亢奋起来。那股兴奋感传递到三十二颗牙齿中,使它们脱离了高江洲的意志,擅自地不停摩擦。

——忍住啊,伙计(Compagno)。在这里搞砸可就太可惜啰。

他无声地喃喃自语道,再次开始前进。

快步地进入公园的中心部,广阔的森林之中。由于偏离了人行道,脚边很容易被潮湿的落叶滑倒,照明灯的光也照不到这里面。但是,凭高江洲现在的双眼,仅靠远处的街灯就足够了。他就像把猎物逼到死角的食人鲨一般,优美地不断前行。

鼻腔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少女的气味。

很近。应该只差不到百米了。屏息聆听的话,便能听到跑鞋踩踏在柏油路上的声音。

或许是她累了,步伐听起来比昨天稍为沉重。当然猎物处于最佳状态就最好不过,但若是疲劳了那么狩猎也就会相应轻松一点。

脚步声从右前方切实地靠近过来了。略不规则的呼吸声与运动衫的摩擦声也如此。

偶尔,能听到鼻子抽搭的声音。或许是感冒了,又或许是在哭泣。如果是后者,那估计是在那个公园里发生了什么吧。

可是那也无关紧要了。锻炼得恰到好处的肌肉,以及结实紧致的骨头。他所渴求的就只有这些。

脚步声愈发接近。在前方树丛的另一侧,能看到一条细细的散步人行道。照明灯的LED所释放出的白光背后,有一个小小的人影正摇晃着。

高江洲把身体紧紧地贴在耸立于人行道边上的大樟树的树干背后屏息以待。

当从右侧跑来的少女靠近到树木里侧的那一瞬间,他迅速地旋转身体,从猎物的后方走出到道路上。

估计是察觉到那轻微的脚步声,少女边跑着边转过身。确认到高江洲的身影的双眼睁得浑圆。积存在那其中的泪滴,在LED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首先作为餐前酒(Aperitivo),品尝一下那眼泪吧。

这么想着,高江洲把戴着薄手套的左手伸出,温柔地将正要发出惨叫的少女的嘴巴堵住。

声带的震动传递到了掌心上,但并未形成声音。他一边绕到她的背后,将右臂缠到纤细的脖子上。

第一位猎物就是在这个步骤,因高江洲未控制好力道而被粉碎了颈椎的。虽然最终结果相同,但在咬下第一口时,他果然还是想体会到鲜活的肉与骨所带来的跃动感。

控制住猛烈挣扎的少女的同时,慎重地用右臂发力。

一般来说,很多人认为用绞技《使人昏迷》的原理是让颈部动脉遭到压迫,导致通向脑部的血流停止,但这跟实际是有些许不同的。正确的说法是,对叫做颈动脉窦的地方施以强烈的压迫后,迷走神经会作出过剩反射,其信号传递到心脏并使脉搏瞬间下降,血压也随之跌落,脑部得不到充足的氧气补给而导致失神。

所以,仅是想要在短时间内使对方昏迷的话没有必要卯足力气死勒住。只需准确地按到位于颈部侧面,下颚以下的颈动脉窦即可——就像这样。

少女的全身失去了力气。高江洲轻轻地抱起筋疲力尽的猎物的身体,再次走出到人行道上。

一边把犬齿磨得吱吱作响,一边迈出大步走去。

前往光和声音都无法传达的,森林最深处的黑暗中。

***

寒风中所包含的那阵异味像要消失又消失不了。

是森林里有什么腐烂了吗,抑或是谁在烧垃圾吗。由于公园很大所以这两种可能性都有,但自己来到这里时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说奇怪也算奇怪。

如果是平时,稔早已置之不顾就此离去了。然而,现在却出奇地觉得忐忑不安,为此他没有走向自行车。

要问他为何在意这股味道,那绝对是因为它是从箕轮朋美离去的方向飘来的。

说到底,那真的是腐烂味或者是焦糊味吗。说不定,那是野生的兽类的味道呢。

即便是那样,在秋ヶ瀬公园内栖息的大概也不过是狸猫或者野猫之类的动物而已。理应不会有能危害到人类的大型兽类才对。稍稍移动视线,便能看到在前方仅一点五千米远的秋ヶ瀬桥上来往的车辆的车头灯。现在,朋美肯定也已经到河堤道上了。

但即便脑子里这么想,心中的违和感还是挥之不去。

——肯定是因为今天发生了不少事,神经还处于亢奋状态。

——这就回家,结束这一天吧。虽然已经发生的事没法忘记,但至少能让它们变为往事。

稔自言自语着,迈出步子往停在西洋庭园侧面的自行车走去。

然而,仅前进了散步,那股气味便再次刺激了鼻子。

更为浓厚、更为可憎的,野兽的味道。

简直就像踏入了危险得出奇的大型食肉兽的地盘一般。

「…………是什么啊……」

嘟囔着,稔再次向右前方的树丛望去。

他感觉到在胸口深处、胸骨正中间的那东西针扎似的作痛。比快要撞到自行车时——还有差点被高年级生打到时,更加强烈。

把掌心中不知何时冒出的汗水往裤子上擦了擦,稔将围巾拉到嘴角旁,继续走了起来。

并不是走向自行车,而是转向了黑乎乎地耸立着的森林。

***

抱着昏迷的少女,高江洲在没有道路的森林中悠然地步行着。

在此之前的猎物,他都是用同样的手段捕获到后运到车里的,不过这回不能那么做。因为要在不被任何人看到、不被防犯罪摄像头拍摄到的前提下,移动到停在远离此处的酒店停车场内的玛莎拉蒂内是不可能做得到的。虽然他也考虑过把少女的手脚绑起,藏在公园的某处后再去把车开来,不过压迫颈动脉窦所引起的昏迷,在血流恢复后只需数分钟就能恢复过来。恢复了意识的少女不可能老老实实地等待高江洲回来。

所幸的是,这片森林极为宽阔、深邃,甚至令人无法想象得到它与市区毗连。虽然无法使用自己中意的餐桌是很遗憾,但这里作为盛宴的场所,也无需担心会被人妨碍了。

高江洲途经森林北侧好几条行人道来到最为偏僻的地方,正要把少女放到地上时,突然察觉到前方有一个呈直线的轮廓。

压低脚步声靠近过去后,他发现那是个简朴的杂物小屋。墙壁上缠满了密密麻麻的爬山虎,涂在拉门上的油漆四处开裂。估计这原本是用来放清扫用具一类的小屋,但从这荒废的样子看来,应该已经有好几年没被用过了。

他把脸凑近怀中的少女,确认过她还有呼吸但仍无恢复意识的迹象后,便把她横放到落叶上。接着靠近了小屋,用戴着手套的手抓住耷拉在把手上的南京锁。

虽然沾满尘埃和铜锈,但哪怕鼓足力气拉来扯去,黄铜锁也还是纹丝不动。即便是凭高江洲现在的膂力,都没法空手将其破坏。用身体撞的话或许是能将门撞开,但那阵巨响势必会传到森林外。

然而,要将难得的发现抛之不顾也很可惜。虽说是间腐朽的杂物小屋,但也应该具备屏蔽声音的效果。而且——还有增强猎物的绝望感的效果。

他从装有《七大道具》的腰包中取出湿纸巾,仔细地把深灰色的南京锁擦拭了一番。强忍住不可避免的厌恶感,把嘴巴大大地张开,将门牙抵到沉甸甸的金属上。

尝试着稍稍发了点力。

果然很硬。澳洲坚果还算有一点点弹力,但它连些许弯曲都没有,强硬地把牙齿顶了回来。若是使出全力开咬或许会使得门牙全部折掉的消极预感,让口中的锈味愈发强烈。

不过,若是想要到达更高处,就总会面临必须登上的阶梯。能够击退高江洲的牙齿的有机物,已经不存在了。

并不是要咬碎它,而是要切断它。边想象出一把钢凿,边往肺中大大地吸入一口空气——竭尽浑身的力气,咬下。

一阵剧痛流过牙根。“嘎钦!”一声坚硬的金属音响起,黄色的火花从嘴角散出。

一秒后,高江洲缓缓地站起身,把落到口中的东西吐到掌心上。那是个被咬成半圆形的黄铜块。附着在上面的些许血迹,估计是牙肉的毛细血管因压力破裂所致的吧。这种程度的损伤,那东西转眼间就会帮他治疗好。

把悬吊在把手上的另一半扯下后,U字型的门扣便随之脱落。看了看被刻在两个金属块的切断面上的优美的牙印,为之感到满足的同时将它们收到了外衣的口袋里。

慎重地拉开门后,一股带有霉臭味的空气便从屋中流出。约有一坪的小屋内部正如想象的那样,堆满了耙子、竹扫帚、簸箕等清扫用具以及预制板和铁管等资材类物品。可是地面有一半还空着,那上面还铺着一张正合适的大大的防水布。

高江洲抱起躺在地面上的少女,走进小屋,让她睡在薄布上后关上了门。由于没有窗户,内部几乎完全被黑暗所笼罩。他稍作思考,从包里取出小型LED灯,启动为提灯模式,放在了堆积如山的器具上面。淡淡的光芒,隐隐约约地照亮了室内。

这么一来便再无障碍。从现在起,这里就不是脏兮兮的杂物小屋,而是三星级意式餐厅了。

首先他把少女背上的小背包拿下,将作为重要的狩猎道具的非伸缩性的缠绑用胶带缠绕到她的双手手腕及双膝上。把手帕塞进嘴里,再在上面卷上几层胶带。

完成了束缚后,高江洲轻轻地拍了拍处于朦胧状态的少女的脸颊。猎物终于恢复了意识,在眨了几下眼后,她把双眼的焦点对到高江洲的脸上。

茶色的大眼睛中浮现出的,先是混乱、再是疑问、最后是恐怖的神色。

少女似乎渐渐地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境地,从被塞住的口中发出了含糊不清的悲鸣,双脚如虾一般动弹着往后退去。可是,马上就撞到了背后的墙壁上。

「……别这么害怕嘛,小姐(Signorina)」

高江洲用不明确的声音说道。虽然连他自己都知道发音很糟糕,但由于所有牙齿都已经开始变得粗大起来,他也没法随心所欲地发声。在下颚的中央,那东西就如发狂了一般跳动着。

压抑着几乎使自己头昏眼花的饥饿与渴望,高江洲从被放置在小屋左侧的打扫工具与资材的小山中,抓起一根粗铁管。少女把双眼睁得更大,一边发出模糊不清的惨叫声一边把身体顶在背后的墙上。

「放心吧,我可不会用这种粗糙的道具」

用不清不楚的声音嘟囔着,张开了他的血盆大口。

被LED灯的光芒所照亮的牙齿,在少女的眼中闪闪发光。下颚的正中间,炽热、疼痛得无法忍受。他把从上一次盛宴的夜晚开始一直积攒至今的欲望,一口气解放出来。

咔嘞。

下颚骨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高江洲那原本就比一般日本人健壮的下颚,咔嘞、咔嘞地相互碾轧着往前伸出。

并不是关节脱落了。而是骨头本身,基于超出现代生物学的理论正在扩大着。

而且,上颚的骨头也发生了同样的现象。高江洲那张尖锐的上下颚比平时更突出十厘米以上的脸,已经不属于人类的范畴了。由于过于恐惧,少女睁大到极限的双眼中,瞳孔还在扩张。

但是,好戏这才要上演。

长长地伸出的颚中,三十二根牙齿正“咔嚓、咔嚓”地释放着尖锐的声音并逐渐变大。正化作拥有如刀子般锐利的尖端、以及如斧子般强韧的根部的二段结构的獠牙。

是鼬鲨。他变成连海龟都能咬碎的,狰狞的食人鲨(Maneater·Shark)了。

被放置在左侧的灯,在右侧的墙壁上映照出异形的影子。那个从长长的颚中伸出凶恶之齿,不对,利牙的轮廓,硬要说的话,应该就是拥有鲨鱼而不是猿的DNA的新人类了吧。

想必在旧人类们看来,这个样子既奇异又丑恶吧,可是对于高江洲来说,这是他多年以来一直追求着的理想状态。强壮的上下颚,以及能够咀嚼万物的、优美的、结实的、健康的牙齿。

目睹到高江洲脱离常轨的《变身》,少女已经是只能哆哆嗦嗦地抖个不停了。为了让她体会到更深一层的恐怖,高江洲把右手中的铁管送到嘴边后,慢慢地将其尖端咬住。

这管子是在施工现场经常使用的碳素钢管,直径约六厘米,厚度超过了四毫米。如果是在昨天,不对,十分钟前的话,哪怕变身了也是如字面意思那样无法咬动*的吧。然而,刚才在普通状态下将南京锁咬断的记忆——还有那东西给予了高江洲力量。

【译注:歯が立たない,双关词,有“咬不动”和“敌不过”两重意思】

面对着粗糙的铁管,巨大的犬齿发出“咔、咔”作响的声音陷入其中。哪怕是大型的油压切割机,都无法发挥出这等切割力。钢管就像棒状的日式点心一般,在区区六七秒里就被干脆地切断。

高江洲把咬下的铁管端留在嘴中又咀嚼了好几次。每一次都伴随着响彻室内的金属的尖声悲鸣。

最后被他一口吐到脚边的树脂薄布上的,是一些被嚼成了仅有数毫米大小的碎片的废铁屑。上面已经没有沾到一滴血了。

「真糟糕(Cattivo)」

高江洲微微一笑,轻声道。跨过金属片往前迈出一步后,在少女的跟前蹲下。

「不过,你的骨头似乎非常的美味」

如此说完后,少女从被胶带塞住的嘴里发出细不成声的惨叫,如坏掉的玩具般弹起身体。膝盖仍被捆住的双脚徒然地踢到空中,被高江洲用右手一把抓住。紧接着,他迅速地用左手把跑鞋强行脱了下来。

「~~~!!」

少女的悲鸣变得分外高昂。但那在高江洲的耳中,不过是增添进餐乐趣的BGM而已。

将运动袜脱下后,他便仔细地欣赏起露出的赤脚来。正如期待的那样,是一双脚心和阿基里斯腱都相当发达的美丽的脚。想必被隐藏在肉中的骨头,会带来无上的的口感吧。

虽说很想现在立即就一口咬下去,但让她轻易地死掉未免太扫兴了,所以必须先做好止血的准备。高江洲再次翻动腰包,从中抽出纤细的尼龙领带。

正要把它缠在少女的腓部上时,高江洲顿时停下了手。

“啪叽”一阵轻微的声响传到了耳中。恐怕,是干燥的小树枝折断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又一次听到了相同的声音。没有错。有某个人正在靠近这间小屋。

「敢弄出声的话,我就马上杀了你」

把怪脸凑到少女的脸的跟前,往被泪水湿润的双瞳内窥探并低声说道。将双手捉住的脚放到地上,靠近拉门后,把耳朵抵在生锈的铁上。

听到了“咔唦、咔唦”作响的规律性的声音。那是踩到积在地上的落叶上的声音。已经来到不远处了。

正怀疑是否为警察时,他察觉到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不管是刑警还是机动队,警察都理应是不会单独行动的才对。

那么是公园的管理员吗。小屋之所以看起来像被放置了很多年,不过是因为自己想要用它才一时两眼发昏吗。

高江洲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往放在打扫用具上的LED灯一瞥。思考了一瞬间要不要关灯后,他决定还是让它就这样开着。

转过身,在门旁边摆好架势。不管对方是谁,都只能在那人进来的瞬间将其杀掉。

这一次,他不打算优哉游哉地去勒颈动脉了。他要一口将那人的头咬下来。虽然不得不把好不容易抓到手的最佳猎物暂时搁置,去咬那低劣的骨头实属遗憾,但这也是疏忽大意的报应。

他将如鲨鱼一般突出的颚部大大张开。

如剃刀一般锋利的门牙,在灯光下悄然生辉。

***

步行了数十米,稔踏入了远离人行道的昏暗森林之中。

事到如今,空气中所包含的异味已经不可能是错觉了。就连它飘来的方向,都能识别得一清二楚。虽然才没走多远照明灯的光就照不进来了,但拜比以前更为敏锐的视力所赐,要往前走也并不吃力。

稔也自知自己正在做一件蠢事。不管气味的源头为何物,它都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而且到最后自己也还是会希望能忘掉那段看到它的记忆。

然而,如果真的在这里打道回府,就只会产生以往的自我厌恶感而已。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因为自己为从箕轮朋美离去的方向飘来了异样的味道而感到不安,要是没确认过一切是否正常就回去的话,稔应该会被自己的胆小和无情所打垮的吧。

——到头来,不管什么都是为了自己吗。

歪着嘴角如此想着时,右脚的鞋子踩到了干枯的树枝,发出“啪嚓”的一阵清脆的声音。

稔反射性地停下,往前方的暗处定睛凝视,随之便注意到建在十几米开外的空地上的一间小屋。估计是杂物房还是什么别的,光看外表在风吹雨打之下已有一半腐坏了,似乎现在也没有人使用。

但是,稔还是凭直觉认为,气味的源头就是那里。

看样子,也貌似没有什么东西或是人在建筑物的周围。那么是在小屋里面了吧。既然如此,那股异样的臭味就不会是野生动物的味道。

感觉全身的体毛都倒竖了起来。冰冷的掌心直往外冒汗。

明明自己站住不动了,臭气却似乎愈发浓烈。哪怕用左手将围巾和鼻子一并捂住,宛如扎入嗅觉细胞一般的味道还是完全没有变淡。

那间小屋里,潜藏着某个非同寻常的东西。

无意识中退回了半步的右脚,再次踏到了枯枝上。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全身猛地一缩。

好想现在马上转过去,跑起来远离那间小屋。稔一边勉勉强强地站稳,一边用被汗水打湿的右手抓住制服的胸口位置。

随即,如急槌儿打鼓般砰砰直跳的心脏和麻痹的手掌之间,产生了某种又痛又痒的感觉。

是那东西。钻入胸骨里的小型球体,正发热发疼。它在对稔低声说道:不要恐惧,往前进。

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地呼出后,稔把后退了的右脚往前踏出一步。

接着是左脚。再是右脚。边用稳当得连自己也感到惊讶的步伐走着,边把斜跨在身上的背包和围巾拿下,轻轻地放在地面上。

小屋已近在眼前。仔细地观察闭上的铁门与墙壁间极细的空隙,便看见似乎有一道淡淡的光从中漏出。

随着自己前进,野兽的气味也愈发强烈,但奇怪的是稔并未感到难以呼吸。那股臭气一定不是让鼻子的细胞感知到气味物质的。而是让脑通过气味直接接受某种情报。

就像被吸了过去一般,稔伸出右手,握住了门的把手。

然后,一下子拉开。

紧接着,他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昏暗的小屋地上铺着蓝色的塑料布,而在那上面的,正是手脚被灰色的胶带绑住、嘴巴也被塞住的箕轮朋美。虽然全身上下的运动服还是原样,但不知为何只有双脚的鞋子和袜子被脱了下来。

「箕……」

稔从喉咙中挤出嘶哑的声音,并往小屋里踏出了一步。

与此同时,双眼睁得浑圆的朋美,猛烈地摇起了头。

就像是在说着“不能过来”一样。

下一刻,有好几件事接连发生了。

浓密得能让人感受到恶意的野兽气味扑面而来。

有一个黑影以猛烈的势头,从左边飞扑过来。

往前长长地突出的,形状不成人样的嘴巴,从侧面咬向稔的脖子。

异常巨大且凶恶的利齿,接触到脖颈的皮肤。

***

男的。很年轻。高中生。

他似乎认识那个少女。他们上同一所学校?先前流泪的是因为这个小子(Ragazzo)?

那么,抓起来也无无妨。明明把两人并排在一起,交替着咀嚼也是乐事一桩嘛。

可惜已经晚了。颚部、牙齿、那东西都已经无法停下。

好纤细的脖子。就像女人的一样苗条。想必只要一口就能连颈骨都咬成两截。

看吧,不费吹灰之力就咬下去了。

在目睹到碍事者后的零点三秒中,高江洲如此思考着。

把头往旁一侧,将那小子的头连同学生服的立领一并咬住。右侧的牙齿碰到了黑色薄毛呢雌鹿皮*制品的衣料,左侧触及白皙的薄皮肤。照这样顺势咬下去的话,肉和骨都必定会被一分为二,露出红、粉、白的漂亮的切面的吧。

【原文是カシドス,カシミアドスキン(Cassimere Doeskin)的缩写】

颚部的肌肉亢奋了起来。将积存着的鲨鱼的力量,一次性释放出来——。

就在那时。

预想之外的某件事发生了。

突然,异常的气味直击到眉间背后。那是未曾闻过的、无机的、化学性的刺鼻味道。

而与此同时,那小子的头部膨胀起来了——貌似如此。

略微陷进了皮肤里的牙齿,被凌驾于高江洲的咬合力的压力瞬间顶了回来。坚硬得难以置信、光滑得不合常理的某样东西在抗拒着牙齿。痛楚游过左右两边的嚼肌,让他明白了肌肉纤维受到了损伤。

高江洲一边惊讶地睁大双眼,一边看向自己那大大地突出的嘴角。

随之,感受到了更强烈的惊愕。

颚中确实有正咬着某样东西的感觉。然而,牙齿并没有触及到肉。而是在距离白皮肤三厘米的位置,微微地震动着静止了下来。

可是,既然如此,那么透过颚骨传来的骇人口感是什么。那小子的脖颈难道是装备了强化玻璃还是什么别的防具吗。

不对,即便是那样,只要是玻璃和树脂类物品,《鼬鲨模式》下的高江洲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它咬断。那么,是钻石?这个平凡无奇的男子高中生会随身带着那种东西?

未曾体验过的硬度,以及它目不可视这一事实的不可思议的程度,打乱了高江洲的思考。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放弃并张开两颚。

对于化作鼬鲨的高江洲来说,并不存在无法咬断的东西。

他无视了吱吱作响的嚼肌所发出的悲鸣,只是一味地贯注气力。虽然谜一般的刺激性气味不知不觉间消失了,但他就连那一点都未察觉到,而是把意识都集中到要将那个透明的东西咬碎一事上。

因此,就连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那小子僵硬地高高抡起的右拳,他都未想过要避开。

自从《那东西》寄生到下颚里以来,就不仅是牙齿和颚部,就连身体能力本身都得到了飞跃性的提升。就算被纤弱的高中生打上个一拳两拳,也连痛楚都不会感受到。无视了被挥下来拳头,高江洲绞尽了浑身的力气——。

冲击。

视野变得一片黑暗,白色的火花闪起。左侧的太阳穴变得如灼烧了起来一般火热,紧接着,一股宛如铁钉刺入的剧痛袭来。

或许是因为大脑摇来晃去,就连平衡感都混乱不已,高江洲为了不倒下而拼命地站稳双脚。

被打了。可是,并不是空手的触感。坚硬而又沉重、平滑……简直就像是,将研磨过的钢铁球打过来似的一击。

换言之,这小鬼装备了不可视防具的部位并不仅头部吗。连拳头上,都戴有由能令人联想到钻石的物质造成的某种东西。

不对。

难道说。

高江洲边将摇摇晃晃的身体靠在右侧的墙上,一边用左手的手指往那小子的毫无防备的腹部戳去。

然而,手指并没有够到。正如他所预想的,在那小子身穿的灰色切斯特大衣跟前,撞上了什么东西。滑溜溜的、既不热也不冷的、硬得难以置信的、不可视的墙壁。

是全身。这个小鬼,正保护着他的全身。

就在高江洲呆然地如此思考时,那小子再次挥起了右拳。

动作完全就是个大菜鸟。但是,如果再遭受一记跟刚才同等威力的打击,就真的可能会昏过去了。

忍受着非笔墨言词所能形容的屈辱,高江洲张开了正咬着小鬼的头部的两颚。一边洒落着积留在口腔内的大量唾液,一边深深地沉下身子。

小鬼的拳头从一瞬间前高江洲的脑袋所在的位置经过,猛撞到被打开了一半的金属拉门上。

彷如体魄过人的壮男,用钢铁的锤子痛打般的轰鸣声。

门的表面深深地凹了下去,剥离出来的油漆碎片在空中飞舞。趁着这时,高江洲拼命地往前爬行,滚到了小屋外面去。

顺势咕噜咕噜地滚动了约四米后,姑且站了起来。

不仅是新买的运动服,就连头发都沾上了大量落叶,皮肤也被尘土弄脏。一道血迹从太阳穴上划落,口中的唾液啪嗒啪嗒地垂落到地上,由于脑袋受到了冲击所以连站都站不稳。

虽然落得一副难以忍受的狼狈模样,但高江洲并没有空闲去生气。

他再一次向在小屋的房门处现出身姿的小鬼的全身凝视。

身高比有一米八三的高江洲要低七八厘米左右。或许就年龄来说算比较高,但体格孱弱,看起来实在不像能够挥出足以将铁门打凹的重拳…………。

不对,等等。

从小屋中漏出的LED灯的光所投射出的影子,并没有和小鬼的脚连在一起。

他正漂浮着。

小鬼的双脚与入口处的混凝土相隔有数厘米。也就是说,那个透明的壳连他的脚底都包裹起来了吗。

能够将一整个人的全身毫无破绽地包裹住、并且完全透明、还比钢铁还要牢固、而且还可自由伸缩的装甲。现今的科学技术应该是制造不出那种东西的。

忍耐着肿起来的、一跳一跳地生疼的太阳穴处的痛楚,高江洲得出了一个令他极为不愉快的结论。

是那东西。

那个站在仅四五米开外处的高中生,身体的某处也应该寄生着那个小型球体。

被选中的人不仅是高江洲一个。而且那东西所给予的能力也并不是一致的。高江洲得到了鲨鱼的力量——而那个小鬼,则得到了无形的铠甲。

……还有其他的人吧?被那种球体寄生的人?那些家伙们从以前,就各自获得了奇怪且危险的力量,潜伏在日本的某处?

「…………不可饶恕」

高江洲用沙哑的声音嘟囔道。

他绝不承认会有那种事。拥有超常能力的《优越种》,必须非他高江洲晃一个人莫属。

他把维持着巨大化的牙齿们磨得嘎吱嘎吱响,下定了决心。

要排除他们。全员。不论是眼前的小鬼……还是存在的其他《眼球持有人》。

下颚的正中间,那东西正在疯狂地搏动。仿佛是在大吵着:狩猎他、咀嚼他、噬杀他。

不管是左侧太阳穴的疼痛,还是平衡感的混乱,他都已经不再放在心上。他被压倒性的愤怒煽动着,把身体往前倾去,姑且抑制住了自我。

下一次必须将他吃掉。将小鬼全身的骨头连同守护着他的透明铠甲都一并咬碎。

但是在那之前,应该尽可能多地收集情报。说不定,那小鬼多少知道一些有关除自己以外的眼球持有人的事情。

从微微张开的口中吸入干燥的空气,让沸腾的牙齿们稍稍冷却下来后,高江洲向小鬼开口说道。

***

眼前的男人似乎说出了什么话来,但稔并没有听到。

男的——应该没错。然而,稔不确信对方是否为人类。

身长大概超过了一百八十厘米。手脚都很长,两肩也宽。穿着黑色训练服的身体虽然苗条,但经受过锻炼的肌肉的厚度也是让人一目了然。

年龄估摸在三十岁前后。略短的头发梳成了时髦的二分区式,从额头到眼角给人一种博学的感觉。

然而,问题是,脸的下半部分。

最初看到的时候,稔还以为是恐龙。异常长的上下颚往前突出,从中能窥见尺寸远超人类的利齿。

不过前端发尖的颚的形状,比起爬虫类,更能使他联想到鱼类。而且,是连人类都不会放过的大型食肉鱼。——鲨鱼。

被唾液沾湿而闪闪发亮的巨大牙齿呈锐利的三角形尖刺状,粗壮的一道道肌肉在脸的两旁如波浪般起伏。要是被那蕴藏着惊人威力的颚部咬上一口,人的区区肉身之躯也必定会被撕得支离破碎。

光是想到头部被那个大颚咬到过一瞬间,稔就不由得全身打了个冷颤。

一分数十秒前——。

打开了小屋的门后,一看到被捆住的箕轮朋美,稔就放弃了思考。明明只要稍微转动头脑,就能察觉到门的死角处可能埋伏着那个把朋美抓来的家伙,但他还是浑然忘我地冲进了小屋里。

紧接着,一个黑影从左侧飞扑了过来——冷飕飕的牙齿,以及如火焰般炽热的吐息触及到脖颈——刹那间,稔感觉到胸口正中间的那东西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随即,那个奇怪的《现象》,又一次发生了。

声音消失、视野的色调出现变化、身体稍稍浮起。

当稔感觉到袭击者那原本确实咬入了皮肤中的牙齿,被一股无形之力顶了回去的时候,终于领悟到自己身上出现了什么。

是壳。

目不可视、可自由变形、而且还硬得惊人的外壳,不留空隙地生成在身体周围了。

厚度约三厘米。虽然感觉不到身上的学生服和切斯特大衣有被壳的里侧挤压着是很奇妙,但他就连意识到那一点的空闲都没有。

稔浑然忘我地握紧拳头,向袭击者挥出。虽然那一拳不像样得连他自己都难为情,但还是勉强击中了。由于几乎没有感受到多少反作用力,因此他以为并没有给对方造成多少伤害,于是再一次使出了相同的攻击。虽然这回被对方沉下身回避了,但袭击者顺势滚到地上逃到了屋外——眼下,正像这样和稔对峙着。

究竟,是何方神圣。

稔从自己身上得出了这个疑问的答案。

毋庸置疑。胸口处……不对,应该不止是哪里。对方是身体某处也寄生有那种球体的人类。正如稔曾多次推测过的那样,除了自己外还有别人接触过那东西。换言之,男人是稔的《同类》。

可是,拥有鲨鱼的颚的男人的双眼中,就连一丁点儿同伴意识都不存在。唯有冰冷的杀意和滚烫的敌意,满溢于他气势汹汹的双眸中。

鲨男狠盯着茫然地站在原处的稔,动了动突出的颚部。

看起来他是在说着些什么,但稔被不可视的壳包裹着,不用说男人的话语了,就连寒风吹响树梢的声音和秋ヶ瀬桥上的交通噪音都听不见。只不过,并不是完全无音,而像是稍微能听到“贡、贡”地作响的机械般的……或者说是宛如巨大生物的心跳声的重低音。但那究竟是什么声音,稔则是一头雾水。

和男人的距离不到五米。在这状态下,失去《壳》的话就太过危险了。说到底他连解除的方法都不知道。即便如此,他还是抱有听听男人究竟在说些什么的想法……。

稔吸进一口完全无臭无味、就连他自身的体味都感觉不到的空气,使劲地积入肺中,就在这一瞬间。

覆盖了视野的稍稍带蓝的色调恢复了原状,身体下降了三厘米,靴底接触到了湿润的混凝土上。

「…………!」

是《壳》消失了。惊讶之余差点就发出了声来,但在千钧一发之际忍住了。要是被对方察觉到自己并不是出于本意将它解除的,他肯定会再次发起攻击。

不过万幸的是,鲨男似乎将此判断为稔是凭自己的意志将壳解除的。他再次动起嘴巴,洒脱地展开双臂。

「……哎呀哎呀,总算愿意听听我说的话了吗」

他的声音本来应该也是宏亮动听的声音,但语尾带有不清晰且奇怪地扭曲了的声响,听起来简直就如外星人在说话一样。

看到稔一言不发,男人轻轻地歪了歪头,继续说道。

「少年。先让我确认一下……你身体的某处也长着那东西吧?那个红色的眼球?」

「……眼球……?」

稔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男人所说的明显就是指被埋藏在稔胸口处的那东西。但是,唯独有一个不能无视的分歧点。

三个月前,从天而降的谜之球体。虽然亲眼目睹到的只有区区几秒,但直到现在稔对于其外形也记忆犹新。

球体的直径不到两厘米。表面带有如沾湿了般的光泽,通透的表层背后,收纳着一个要小上一圈的核。硬要说的话,那个二重球体的确是像生物的眼球。可是——。

「红色的……?」

唯独这一点明显不对。

钻入稔的胸膛的球体,其透明层是淡灰色,而核的颜色则是仿佛能将一切光芒都吸进去般的漆黑。那么说来,每一个的颜色都有所不同?还是说,每种颜色都有好几个……?

仿佛是等得不耐烦了,鲨男向呆站着的稔稍稍扬起尖尖的下颚。

「究竟是怎么样呢,有吗,还是没有?」

「——有,有是有……不过,该说埋在身体里吧……」

稔用嘶哑的声音如此回答道。

男人边眯起双眼边点了点头,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三个月前?」

稔轻轻地颔首。

「……是吗」

男人将巨大的颚部合上,紧紧地扬起嘴巴两端,露出了让小孩子看见会做上好一阵子噩梦的、可怕得难以言喻的笑容。

「你那个眼球,好像给了你一种相当有趣的力量呢。能裹住整个身体的,看不见的铠甲……刚才让我稍稍吃了一惊哦。不过更让我惊讶的,是除了我以外还有别的人拥有那种眼球这一事实呢」

「…………」

虽然措辞本身给人直爽的感觉,但缠绕在男人双眼中的杀意完全没有消减。

是的,决不能搞错。眼前的鲨男虽然和稔有《身上寄生着球体》这一共同点,但是他绝对无法和稔相互理解。要说为何,正是因为这个男人袭击了箕轮朋美,把她带到了背后的小屋里,还将她的手脚捆了起来。

如果不是稔阻止了他,这个男人会对朋美……做出什么事来呢。

一般来想,将女子高中生绑走再捆起来的家伙会做的事基本只有一件,但对方并不是单纯的人类。大大地突出的异形颚部,尖锐且巨大的牙齿。难道说,他要用这些牙齿…………。

稔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男人也相当直白地对此加以了肯定。

「哎呀,待会儿会切实地吃掉的啦。就算你有铠甲,如果它只是保护着身体的话那我还有对策。放心好了,我不会马上杀了你的。就在动弹不得的你的眼前,将那女孩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嚼完……不对不对,还是把顺序倒过来比较好吧……?」

「……嚼,嚼完……?你说的嚼,是指……」

稔愕然地轻声问罢,男人再一次露出异常可怕的笑容。

「喂喂,人要咀嚼的话,那就只有一个理由吧?是吃掉啊,还用问吗。毕竟我的牙齿,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吃……掉,你居然说……为什么,要做那种事……。你该不会是,连脑子都被那东西……被眼球给占领了吧……?」

「当然没有,这是我自己的意思。眼球不过是给了我一个手段而已。我啊,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想尝尝人是什么味道了。所以眼球才来到我这里……顺带一提,在我吃的人里,你将是第五个。而后面的那个女孩会是第六个哦?」

浮现在异形样貌上的笑容变得格外显眼,好几颗如刀刃一般凶恶的獠牙被拉长的嘴唇下露出。

「那么……就让我来试食一番吧」

用深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男人开始逐步缩短距离。

稔重复着短浅的呼吸,思考道。

——这家伙,是动真格地想要生吃了我和箕轮同学。

快点,得再一次把《壳》叫出来。可是,我还不清楚要怎么做才能打开开关。

三天前,快要和自行车接触时。

两天前,将要被高年级生打到时。

还有数分钟前,头被眼前的男人咬到时。

这三次,在《壳》出现前,自己应该都是作出了某种共通的行动才对。

和男人的距离缩短到三米。

……握紧拳头……不对。

缩短到两米了。

……咬紧牙关……也不对。

迫近至眼前的男人,将凶恶的颚部大大张开。带有模糊的金属光泽的牙齿,在黄昏下发出瘆人的光芒。

……对了。

……那个时候,还有刚才,我都是,将呼吸——。

稔猛地吸入一口气。

然而就在球体给予他的能力被发动的,前一瞬间。

发生了一件稔意料之外的,而且恐怕连异形男人都没有想象得到的事情。

空气“啪!”地弹开,稔视角中鲨男的左侧,地面上积存的落叶大量地飞舞起来。

一瞬前确实不存在的人影,在那里出现了。

长发在席卷的风中飘扬。身穿偏黑的西装夹克类服装,女性。右手拿着某种,棒状的东西。

「呶……!」

双眼大开的鲨男呻吟着,迅速往右边转过身去。

然而就在那时,少女已经将右手中的黑棒刺了出去。其前端触碰到男人的右侧腹的瞬间,蓝白色的火花“啪嘁!”地强烈闪起。

「咕!」

正当男人的身体摇摇欲坠的同时,稔也把刚吸进体内的空气伴随着惊讶一同呼出。

站在跟前的穿西装夹克的女性,并不是从树枝上或者屋顶上跳下来的。当然也不是事前埋伏在地里。只是瞬间性地,《出现》在那个地方而已。

由于被长发所遮挡住,看不见脸庞。在黑暗中呈漆黑色的西装夹克,还有灰色的百褶裙,恐怕是某所学校的制服。脚同样被黑色的紧身裤所裹住,鞋是过踝的中帮运动鞋。

就打扮来说,是个极为普通的女高中生。如果出除去那根长约三十厘米的黑棒的话。

前端伸出两个电极的棒子,估计是所谓的电击枪的同类吧。而且她手里的机械,就连完全不懂行的稔也看得出那明显是违法了的高输出样式。

遭受到强烈电击的鲨男,细长的全身僵直得如长棍一般,摇摇晃晃地往后倒去。

然而,在倒到地上的前一刻,收回了右脚在原地站稳。在大大地往后仰去的上半身那边,只能看到长颚的尖端。从被张开到极限的颚部之中,突然迸发出了惊人的咆哮。

「吼啊啊啊啊啊!」

那阵让人不禁想道“鲨鱼若为陆上生物估计就是这样的吧”的声音中,充满了足以震动空气的怒意,使得稔全身绷直了全身。

男人的黑色训练服下,一道道肌肉翻腾起伏。往后倾倒的身体,如被弹起一般回到前方。估计是由于电击的影响,他耷拉着双臂,伸出头往谜之少女飞扑过去。

「……!!」

稔猛地倒吸了一口气。

虽说少女的身份不明,但就结果来看,是她救了稔。那么这回稔就必须要帮助她了。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身体却动弹不得。由于鲨男的那一声咆哮,全身都竦惧不已。

长满凶恶獠牙的两颚,迫近少女的黑发。少女往后仰去,一蹬地面打算迅速地退开,但无论如何也逃不掉。要是被那个巨颚咬到,脑袋就要一分为二了——。

嘎钦! 一阵金属质的声音响起,合上的牙齿间溅出了白色的火花。

被咬到的只有空气而已。少女在巨额闭合前的瞬间敏捷地沉下身,在千钧一发间避开了攻击。

然而,鲨男的动作并未停下。他再次伸出两颚,纠缠不休地咬了起来。“嘎钦、嘎钦”地不断开闭的巨颚被少女在毫厘之间左右避开。

实为精妙的动作——虽说如此,但应该没法一直回避下去吧。电击枪,不对,电击棍之所以没有再次被使用,是因为作为高输出的代价而没法连续使用吗。

必须去帮她,稔再一次如此想道。

拼尽全力将僵直的、麻痹的右脚往前迈出。一边僵硬地前进,一边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

然而就在那时,少女似乎是被潮湿的落叶滑了一跤,往左边倒了下去。

「嘎啊!!」

鲨男短短地吼叫了一声,扑到少女的身上。

用双手将她揪住,同时把张开了超过九十度的巨颚,咬向少女纤细的脖颈——。

「…………!!」

正要浑然忘我地扑到男人背上的稔,却无意之中停住了动作。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少女的容貌。

端正且清秀的美貌上,不存在一丝恐惧。

紧闭着双唇,漆黑的双眼笔直地凝视着正要咬杀自己的怪物。甚至可称为冰冷的表情不为所动,少女把右手的电击棍深深地刺入鲨男的口中。

啪晰!!

破裂音再一次响起。巨大的口部被闪光所盈满,略短的头发剧烈地倒竖起来。

电击持续了足足三秒以上。如此一来,就算是那个鲨男也应该不能动弹了吧。正当稔一点点地放松身体的力气时,又产生了新的恐惧。

穿黑西装夹克的少女,肯定是有意图地重复着那种勉勉强强的回避动作的。其实她是能更有把握地避开的,却还是强行制造出对方的破绽。这一切,都是为了能使第二次的电击着实地将敌人无力化——。

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管是她对付异形的怪物时的冷静,还是不大可能为市售品的超高输出电击棍,稔都不认为她如外表所见那样只是个普通学生。而且最重要的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鲨男身旁的那个现象……或者说,能力。

这个女生也有的吧。那东西。

稔在一瞬间思索至此,而就在那时。

口中遭到电击灼烧,原本完全停止了动作的鲨男,从颚到头暴起的粗壮肌肉都抽搐了起来。

伸出的长舌一片焦黑,嘴的两端冒出了白烟。双眼完全翻起了白眼,看起来不像还有意识。

然而,唯独巨大的嘴部周边,宛如长着另一个生物似的颤抖着。被张开到极限的颚部,正一点点地闭上。

看到尖锐的门牙轻轻地咬到了还插在鲨男口中的电击棍,稔声音嘶哑地呻吟道。

「骗……人,的吧……」

就连仍倒在地上的女高中生,也似乎没预想到这个事态,那张美貌为此紧绷了起来。

她那白皙的右手按下了电击棍的开关,就在第三次电击迸发的同时。

鲨男的两颚释放出“嘎钦!”一声尖锐的声音并闭合起来。电击棍被咬成了两半,从电池漏出的内容物喷起白色的火焰。

在那时,少女已经松开了右手中的电击棍,边以敏捷的动作站起身边拉开了距离。

反观鲨男,他将燃起的电击棍残骸吐出,边缘变得焦黑的嘴巴——轻轻地,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翻白的双眼一震,眼珠转了出来。他以如点般细小的瞳孔狠狠瞪着少女,发出了不清晰的声音。

「……你还是会耍些,挺厉害的花招的嘛……」

看来他所受的伤到底还是不浅,但他还是步伐蹒跚地向黑发的女高中迈出了步子。

「……我可不会让你逃掉哦……。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不过,那已经无关紧要了。我要咀嚼你……将能称之为骨头的骨头,一根不留地,全部嚼掉……」

边说着骇人的话语,边缩短着距离。

少女站在离他约五米的位置一动不动。双脚轻轻张开,沉下腰,瞪住接近过来的鲨男。

——你在做什么啊,快逃吧。

站在小屋入口处的稔拼命地默念道。就他所见,不管是备用的电击棍还是其他的防身用具,少女都没有带。就算她真的跟稔和鲨男一样有《球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颜色——寄生在身上也好,要是她能用得到的能力击倒鲨男的话,从一开始也就应该不会用什么电击棍了。

中帮的运动鞋稳稳地踩着落叶,灰色的百褶裙和长长的直发随风飘扬的样子也很自然,应该不会是跟稔一样能使透明的《壳》出现的吧。

难道说……她既不反击也不逃走就放弃了吗?打算就这样,被鲨男咬死吗……?

当稔想到这里的时候,用力地握紧了两拳。

往身后一瞥。倒在杂物小屋里的箕轮朋美似乎是因为惊吓过度而昏迷了。虽然被胶带捆着的手脚令人心疼,但看样子并没有受伤。

现在还有立即抱起朋美,跑到公园外的这个选项。

但是,出于和他拉开小屋的门相同的理由,稔无法从这里逃跑。

再次转向前方。鲨男和西装夹克少女,已经相距三米不到。

稔把空气吸满胸腔。并消费掉其中一部分,喊道。

「快逃跑啊!」

随即,猛地屏住呼吸。仿佛将施加到肺部的压力,集中于胸骨正中间的感觉。

没有把握。但是黑色的球体回应了稔的意志。

树叶相互摩擦的声音和寒冬的冰冷消失了。身体微微地漂浮起来。是看不见的壳被展开了。果然开关就是《呼吸》没错。

稔止住呼吸,隔着壳一蹬地面。用头朝正要转向这边的鲨男的左侧腹顶去。

虽然是卯足力气的一次猛撞,但稔也只是感觉到轻微的减速而已。不过对于男人来说,却等于被重达五十公斤以上的铁块撞上了一样。他连一下都支撑不了就被撞飞,和稔一起摔到了地上。

高涨起来的强烈怒意流露于异形外貌上的同时,男人想要将稔压倒。

拼尽全力按住男人后,呼吸转眼间便变得痛苦起来。将壳是否会消失的恐惧挥开,稔将积存在肺中的碳酸气体吐出,吸入无味无臭的空气。由于在小屋的入口跟男人战斗时,他在壳里面也也曾呼吸过好几次,所以应该不会就此接触才对。

但是,还有另一个问题。

透明的壳是在距离稔约三厘米处生成的。在数学的课程中计算自己体表面积时,他还记得约一点六三平方米这一个数字,因此存在于壳内的空气量,大概是四十九公升吗。再呼吸几次,就会将把里面蕴藏的氧气用尽呢……。

边思考着这一点,稔为了用口型再一次将「快逃啊」传达出去,将脸转向少女那边。

然而,在那里,已经没有身穿黑色西装夹克的女高中生的身影了。

稔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在和鲨男搏斗,睁大了双眼。他的目光离开少女前后不过三秒。不管往那边跑,都应该不可能移动到能够完全消失在视野内的距离外才对。也就是说,她使用了和出现时相同的能力吗。

鲨男似乎没有注意到少女的消失,只是发疯般的大闹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朝稔咬来咬去。虽然现在稔的壳还能抵挡住他的牙齿,但也不知道能支撑到何时。是壳里的氧气先用尽呢,还是壳先如玻璃般碎散呢——。

突然,大量落叶飞舞起来。

在和稔扭打成一团的鲨男跟后,那个少女出现了。

这回,稔终于确确实实地目睹到《出现》的瞬间。但是,依旧不知道其中的移动方法。如瞬间移动(Teleport)般突然出现于零点一秒前空无一人之处的少女,手中又一次握着黑棒——崭新的电击棍。就像是设法去拿到了备用品,再在这时返回来了一样。

少女看了看和男人扭打在一起的稔后,就立即皱起脸喊了句什么。当然在壳里面的稔是听不见的,不过他凭直觉认为她说的是「快让开」之类的话。

「我,我知道了!」

同样对方应该也是听不到的,但他还是这么回应着并准备从鲨男身上离开。

就在那瞬间——。

至今为止,都如同失去理性般胡闹着的鲨男眼中,迸发出了理性的光芒。

他用双手将正要直起身的稔连同壳一并高高地抱起。顺着势依照摔跤技里拱桥摔的要领,以猛烈的势头将稔朝站在正后方的少女扔了过去。

谜之女高中生也似乎唯独没想到这一招。细长而清秀的双眼大大睁开,虽然沉下了身以备往后退开,但恐怕是来不及了。

要撞上了——!

稔本能地止住呼吸,将意识集中到球体里。随即,稔以一个从上方扑到少女身上的姿势和她发生了正面冲突。

一边感受到清爽的香味以及带有密度的柔软,一边干脆利落地摔到地上。

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解除了壳,但也因此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没法立马站起身来。不过,被垫在稔身下的少女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发出,而是在他的耳边尖声大喊。

「你让开,快点!」

第一次听到少女的声音,令稔联想到和弓*的箭声,有着清洌的响音。

【译注:日本弓道所使用的一类长弓。】

尽管稔慌忙地打算跳起来,但右膝同时压着自己的外套下摆及少女的裙子,因此很难分开。于是他放弃站起身,转为向左边滚去拉开了距离。

少女迅速地站起身,边架起右手的电击棍边沉下身。那是个令稔联想到扑向猎物前一刻的黑豹的,优美的动作。

可是很快,少女被尘土弄脏的脸上便浮现出懊悔的表情。

稔急忙转过身去,看到了一个穿过小屋旁边的灌木丛渐行渐远的黑色人影。时而能听到啪嚓、啪嚓的声音,估计是鲨男将妨碍他的树枝咬断的声音吧。

既然能够瞬间移动,就应该能用那种能力追上去,但少女依旧沉着腰一动不动。

鲨男发出的声音转眼间就逐渐远去,消失了。那个方向应该有足球场和网球场等设施,所以大概马上就会到达空旷的空间了吧。谜之少女是忌避着招人眼目吗。

数秒后,少女叹着气直起身,漫不经心地挽起裙子,把电击棍收纳到装在右腿上的皮套里。

看也不看一屁股摔在地上的稔,往杂物小屋迈步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对装在左手腕上的小手表低声说道。

「《Biter》逃走了。保护对象一名,预想外的确保对象一名。把一号和三号的套件拿来」

……那个手表,明明那么小却配备了通信机能吗?还有套件是指什么……?

稔半呆着思考起这些事情来,好不容易才回想起少女正接近着的小屋里有谁。

「啊……箕,轮,同学……」

用僵直的嘴巴断断续续地呼喊出名字,稔往颤抖的双脚里贯注力气,好歹是站了起来。

当稔到达小屋的入口时,谜之少女已经抱起了还昏迷着的箕轮朋美。纯熟地为她诊脉,确认她的呼吸。

「请,请问……箕轮同学她,没有大碍……对吗」

稔抓住门的一端,如此发问道。

随即少女抬起了头,但是没有回应他的意思。目不转睛地以严厉的——甚至能感受到敌意的视线,贯穿了稔的脸。

过了一会儿,少女的双唇终于动了动。

「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哪怕为那冰冷的声音感到相形见绌,稔还是点了点头。

「是,是的……因为我们上的是同一间学校……」

「哼。不仅是《Ruby》而且还是个大笨蛋吗。明明对同一所学校的人下手,马上就会暴露身份的。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这几句话的意义,稔完全听不明白。

「……Ruby?下手……?」

「收起你那拙劣的演技吧。归根结底,你就是和Biter在争抢这孩子才内讧的吧」

「……演技……?Biter……?」

虽然有大约九成没法理解,但是唯独最后的那句话不能置若罔闻。深呼吸了一下后,稔增加了些许音量回复道。

「……那个,如果Biter是指刚才那只怪物的话,我并不是他的什么同伙……」

——就在那时。

稔注意到背后响起了微弱的声音。是落叶被鞋子踩踏到的声音。

他迅速地离开了小屋的入口,转过身并把背靠到墙上。

随即,他看到约五米开外的地方,有一个黑色的人影。

是那家伙回来了吗,正当他这么想着屏住呼吸时才察觉到。那个人影跟鲨男——用少女的说法就是《Biter》比起来,在纵向上要小得多。估计比稔还要矮十公分吧。

由于其身高稔又以为那是个女孩子,但是并不对。那是个和身穿黑西装夹克的少女年纪相同或更大的男性。

反戴着一顶橄榄色的鸭舌帽,身穿迷彩样式的羽绒背心。下半身穿着宽松的工装裤,还有粗糙的军靴。提在双手上的,是黑金属制的手提公文包。

虽然是一身颇有威慑感的装束,但面容和表情上都完全没有危险之色。他睁大了那双给人眼皮发沉的印象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或者说是惊讶地观察着稔。

稔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只好呆站在原处,随后少女从小屋里走了出来。脱下西装夹克,亮出了一件白衬衫,但完全看不出她感到寒冷的模样。她用暴露出警戒心的目光盯着稔从稍远处经过,朝着矮小的青年伸出左手。

「DD,把三号套件给我」

「啊,哦,哦—」

被称作《DD》的年轻人,点了点头后将左手的公文包提起。可是,就在少女要拿走时,又敏捷地收了回去。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不,你看,你说的确保对象Ruby真是这个小鬼?明明还没拘束起来或是怎么样?」

「要是他想做出什么来我会马上将他无力化的。光是和Biter战斗过还没有死这一点,就是最充分的证据。别被他骗了,精神干涉已经开始出现了哦。毕竟他可是抓走了同一所学校的孩子并且还想把她杀掉的啊」

「说,说真的吗。脸还长得挺可爱的说—」

「是这样吗。……不对,快点把那个给我。我想要在今晚里处理好啊」

「我,我知道啦。真是好性急啊—,小由美子你……」

「喂,你怎么叫我的名字的啊!」

「啊,抱,抱歉」

……看来,女孩的名字是叫《由美子》?这个听起来像是真名,但那个叫DD的应该不是吧。还是说,虽然外表如此但其实是外国人……?

思考着这些东西时,稔终于明白到两个人是在商量着有关他自己的事。确保对象,也就是要抓起来的意思吧。那么,处理究竟是——。

当稔还在站在原处不动时,由美子已经接过黑色公文包,迅速地转过身,用冰冷的声音对他说道。

「只要你不抵抗,我还是不会动粗的。接下来我会给你打一针,不过那是单纯的镇静剂而已,你只需睡上一觉。在那期间你会在东京某处接受摘除手术和记忆屏蔽,在今晚就会让你回家的」

说着,她将公文包“啪咔”地打开。里面罗列着被黑色缓冲材固定住的大型注射器以及其他器具类物品。

稔不由得退后了一步,开口问道。

「摘,摘除……是摘除,什么啊……」

「这还用问吗」

由美子用增加了些许迫力的声音答道。

「是摘除埋藏在你身体某处的《Third Eye》啊」

「Third……Eye」

稔再一次鹦鹉学舌道。

Third Eye。第三只眼。

第一次听到的那个词汇所指的东西,就连稔都能轻易地推测出来。

那就是埋在稔的胸骨中的,细小的异物。鲨男将其称为《眼球》的黑色球体。

从使用《Third Eye》这一名称来看,这两人应该在进行着关于球体的研究与分析。而且恐怕,是组织性的。

不知道由美子是如何理解稔的这段沉默的,她稍稍缓和语气说道。

「……你之所以会和《Biter》内讧,就是因为还没有被完全占领对吧?但是,再置之不顾的话,你也会向那个鲨鱼混账一样不顾后果地去袭击和杀害人类。现在的话,你还能回到原本的日常生活中去。被Third Eye寄生前的,普通的生活」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双眼中的敌意淡薄了些许。

虽然还处于这种情况之下,但稔不由得重新意识到由美子那强烈的存在感。

五官仿佛是由手艺精湛的雕刻家以绞尽心血的一刀,毫无动摇地雕刻而成的。让稔印象尤为深刻的是那双颜色宛如澄澈夜空一般深邃的眼睛,他像是被吸入其中似的往其中凝视起来。

随即,由美子似乎感到可疑而皱起弓形的双眉,笔直地往稔的两眼瞪了回去。动了动嘴唇,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你……该不会……?」

几乎在同时,站在后方的DD也用右手托了托帽檐嘟囔道。

「等会儿……这小子,真的是Ruby吗?就不可能是《Jet》么……?」

稔为又一个耳生的用词而纳闷不已,但由美子已经没有为他解说的意思了。她转过身,开始迅速地跟DD交谈起来。

「可是,断定关东已经没有Jet的不就是你吗」

「准确来说,我的意思是已经没有觉醒完毕的Jet了。就算是我的鼻子,也没法把未觉醒的Third Eye都闻出来啊」

「既然是未觉醒,那为什么跟Biter战斗过还能毫发无损?要是不使用能力,早在一瞬间就被咬死了吧」

「话,话是这么说啦……」

看来他们交谈的内容正和自己有关,稔姑且算是理解起其中的内容来了。

他们口中的《Ruby》或《Jet》,说不定就是球体——ThirdEye的种类吧。既然如此,那看来Ruby是指鲨男所说的《红色眼球》没错了,但稔还是不清楚Jet又是指什么颜色。而且觉醒、未觉醒这两个词也听不懂。

唯一能明确的就是,被叫做Biter的鲨男,还有由美子和DD的身上某个部位,都寄宿着从天而降的球体。Biter的血盆大口、由美子的瞬间移动,还有稔的《壳》都同样是由球体所给予的能力。

不对,或许并不仅仅是力量。

要是由美子的话语可信,那么Biter之所以会想要咬杀箕轮朋美和稔也应该是Third Eye的影响。

——那么,我也真的会在不久后,变得想要去袭击别人吗……?

半愣着想到这里时,稔好不容易回想起一件事,“啊”地失声叫道。

由美子再次转过身来,流露出警戒心瞪向他。

「怎么了啊?」

「那个……比起我这边,请先把箕轮同学……」

箕轮朋美还躺在背后的杂物小屋里。虽然没有大碍,但被恐怖的怪物掳走,还险些被生吃掉,想必在精神上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打击吧。

稔正要往小屋走去时,左手被纤细但又强有力的手指捉住了。

「你给我等等」

由美子一瞬间紧逼到极近距离,用严肃的声音说了句“不允许顶嘴”。

「老实地回答我的问题。三个月前,和Third Eye……和从天而降的球体接触时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是,是的」

「寄生到你身上的球体,是什么颜色的?」

如果在平时,稔应该会率先考虑怎么回答才能让对方满意吧。

但是,在被由美子的双眼盯住的瞬间,稔就如被吸入其中一般说出了真相。

「…………黑色」

「…………」

继续凝视了稔数秒后,由美子轻轻地点了点头。

「……真的是Jet呢……。——你可以走了」

她松开手,退开了一步。后边的DD急忙插嘴道。

「可,可以吗?」

「是你说他不是Ruby的吧」

「我,我又没把话说死」

「啊啊真是够了,你别这么啰里啰嗦的,快点去闻Biter的气味啊」

「他不使用能力我也闻不到啦」

听着背后的这番对话,稔小跑着回到了小屋里。

箕轮朋美正躺在好几张叠在一起的防水布上。身体上盖着黑色的西装夹克,虽然眼睛还合着但脸色并不算差。原本绑着手脚的胶带已经被剥下,袜子和鞋也好好地穿上了。

「……箕轮同学」

轻声呢喃着,稔在她身旁半跪下。

半犹豫着伸出了手,用指尖轻触到从凑合用的大衣里露出来的裹着运动衫的肩膀。

由于太过多且难以置信的事情接连发生,头脑中仍是一片混乱。但是,唯有一点可以确定。

如果在西洋庭园的长椅上,稔能够更加认真地对待朋美的话。

面对流泪的朋美,不是一言不发,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的话。

朋美也就绝对不会被那个可怕的鲨男——Biter袭击了。

「……都是……我害的」

仿佛听到了稔从喉咙中挤出的嘶哑声。

朋美的睫毛一颤,缓缓地睁开了眼。

在LED灯的淡淡光芒中,浅茶色的双眼眨动好几次后,才把焦点对到了稔的脸上。双唇微张,小不成声的声音零落而出。

「…………空木,君……?」

「…………嗯」

朋美凝视着只能点头的稔好一会儿后,总算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说道。

「…………原来,不是梦啊。…………空木君,是来救我的……对吧」

「不……我,什么都……」

没能做成,这后半句快要说出口时,稔紧闭上了嘴巴。用快要颤抖起来的双唇,姑且露出了个像是笑容的表情,说道。

「已经没事了。马上,就能回家」

「…………谢谢……你……」

微笑着轻声说完后,朋美再次合上了双眼。估计是承受了超越极限的负荷的内心,再次闭上了开关吧。

稔把掉落在墙边的黄色小背包的肩带穿到手上,将双臂伸到朋美的身下,将她连同西装夹克整个抱了起来。

走出小屋后,由美子和DD就站在跟前。由美子往前走出一步,探头朝朋美的脸上看了看便说道。

「看起来没事了呢」

「…………是的」

点点头后,稔正考虑着要不要道谢,却被先告知了一句预想之外的话。

「这孩子就由我们来照顾」

「诶……不用了,我会把她送回家的……」

「不行,必须得好好地送到病院里接受诊疗。而且……这孩子看到了Biter的脸哦。有被再次盯上的危险。你连这种事都没想象到?」

「…………!」

虽然话中带刺,但她所说的再正确不过。

稔并不知道Biter是偶然路过森林才遇见朋美的,还是从一开始就盯上了她。如果是后者,那个怪物的确有可能连朋美的名字甚至是住宅都知道。

然而,不愿意遵从对方所说的把朋美交给他们并放弃责任的想法,使得稔变得顽固起来。

「……既然是这样,你就别那么轻易地放弃,去追寻Biter不就好了吗。你能够靠那东西……Third Eye的力量瞬间移动的吧?那么,应该能简单地追上他才是」

一听到这句话,由美子的双眼便立即变得可怕起来。要是在平时,稔遇到这种场面都已经畏缩着低下头了,但唯独现在以半自暴自弃的心态承受着对方的视线。

「……办得到的话,我早就动手了」

由美子恶狠狠地如此说完,深深了吸了一口气,再吐出,然后用加以克制的语气继续道。

「不用你说我也会去找Biter的。毕竟受了那么重的伤,应该会暂时留在这条街上无法动弹了吧。……不过,如果你非要把这个孩子送回家,那我们也就会让她充当引诱Biter上钩的诱饵了哦」

「…………我才没有那个意思……」

虽然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句,但稔在中途又咬住了嘴唇。不管他有没有那个意思,朋美回家都必定是危险之举。然而。

「……那么,你能保证为她安排的病院就是安全的吗」

「至少比她自家更保险。而且,当然也会严加警备」

「…………」

稔再次将视线移到怀中的朋美上。

与其说是昏迷,倒不如说睡着了才更加贴切。或许是全身紧致的肌肉的缘故,虽然纤小但却有切实的手感。这是有生命的,人类的重量。

可是这种重量会因为命运一时的心血来潮而轻易地消失,这一点稔再清楚不过。

「……你们打算向她的家人怎么说明呢」

「嗯—,被变态袭击但又因为有人恰好路过,所以平安无事……之类的吧—」

如此回答他的并不是由美子,而是DD。耸了耸羽绒背心下的肩膀,继续道。

「这也不是首例了。我们有把这个女孩保护、治疗好,并让她恢复原本的生活的专门技术。当然也包括精神层面上的护理啦」

「不过,如果说是变态所为,警察不会上门调查的吗……?还是说,对警察等部门也保密了吗?……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啊……?」

稔感到由美子和DD的背后存在着某个组织,战战兢兢地这么问道。随即DD作出一脸苦笑,摇了摇头。

「唔—,虽然我们姑且是为上头办事的啦,但是可没有对警察或者报道说三道四的权力哦。至于细节嘛,要是你没得到协助邀请,再写上一堆档案,我也不能说啊」

「协助……邀请?」

「估计会变成那样的吧—。……眼下,在这个日本里,潜伏着一大堆抱有杀人冲动的《Ruby Eye》。刚才的Biter就是其中一人。全国内激增的失踪人口中的大部分,都被推测为是Ruby的牺牲者。顺带一提,被称为Ruby是因为寄生的球体是红色的哦」

隔了一会儿,DD继续说明道。

「另一方面,拥有黑色球体的我们《Jet Eye》则比Ruby要少得多。恐怕你就是在关东地区内确认到的最后一名Jet了。虽然也要视能力为何,但毫无疑问是会接到协助邀请的。再顺便说一下,Jet不是喷气发动机*的那个Jet哦,是黑玉*的意思」

【译注:喷气发动机——Jet Engine;黑玉又称煤精、煤玉,是一种有机宝石。】

「………………」

稔茫然地望了望DD的脸后,再一次把目光落到朋美身上。

果然,那种球体分为两个种类啊。

红的那种就是《Ruby Eye》,而埋藏在稔胸口里的黑的那种就是《Jet Eye》。被Ruby Eye寄生的人类。会变得像Biter那样四处袭击他人。而由美子和DD这种拥有Jet Eye的人,则被上头,也就是政府加以组织化,正和Ruby Eye战斗着……。

难以置信——岂止如此,简直是荒诞无稽。

稔抬起脸,声音嘶哑地问道。

「……Third Eye是从哪里来的?」

随之,矮个子的年轻人摆出一副自相遇以来最为认真的表情,用右手的食指指向正上方。顺着它往上望去,稔看见了在树木的树梢背后,在灰色的夜空中闪烁着的寥寥数颗明星。

…………宇宙。

…………来自宇宙的谜之物体寄生到人类身上,赋予他们超常的能力,让他们去袭击或是保护他人……吗?

饶了我吧,稔在心中这么叫苦道。

要是接受了这番话,稔尽最大限度的努力守护至今的日常生活,都会被抛到九霄云外。最重要的是,加入什么《与邪恶作斗争的组织》的资格,没道理存在于稔的身上。

因为在八年前的那一天,他一个人藏在了地下,一直遮盖住了双耳和双眼。

因为他牺牲了最爱的双亲和姐姐,独自一人活了下来。

「喂,你没事吧,少年?脸色很差哦」

DD的声音让稔倏地睁大了双眼。

——我不存在。不存在于何处。

稔在心里默念着咒文,拼命地把快要连接上的记忆回路切断了。

「不……没什么」

轻摇着头如此回答后,他转向右侧将目光投向还闭着口的由美子。

虽然没有让她告诉自己有关组织的详细,而且自己也不想知道,但是至少他们确实能做到稔所做不到的事。

而且,自己也不能再接近箕轮朋美了。

「……我明白了。还请你们多多关照箕轮同学」

低声说罢,稔将睡着的朋美轻轻往前递出。

由美子用看似纤细的双臂轻松地将她接下后,稔把挂在右手上的小背包交给DD。

「我想,箕轮同学的学生手册就在里面」

「明白。她的监护人就由我们来联络」

「……麻烦了」

轻轻地低头后,稔捡起自己那掉落在不远处的斜挎包。当他继续往前走的时候,马上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

「等等,你想去哪里?」

他停下脚步,可是头也不回地简短答道。

「我回家了」

「回家……那肯定不行啊好吗。刚才DD说了那么一大通,你都没听到?」

虽然稔在某种程度上预想到了这句说辞,但他还是顽固地朝着前方摇了摇头。

「已经没有我能做的事了吧。这么说的不就是你吗」

「就算在这里能做的事情已经没有了,从今以后要让你做的事情还多得如山啊」

由美子那带刺的声音被DD急忙打断了。

「等,慢着慢着,你再温和点嘛小由美子。难得找到了新的同伴呀—」

「我还没承认这家伙是什么同伴……」

「哇—,你先静一静当我求你了!」

叫喊着,DD咔沙咔沙地踩响着树叶跑了过来,绕到了稔的面前。漂亮的八字眉下,浮现出像是来劝说一般的微笑。

「我想想,那个,你还是想知道更多事情的对不?只要跟我们一起来的话我就告诉你哦,尽我所能的」

「…………」

的确,稔是怀着想要详细了解有关ThirdEye,还有两人所隶属的组织的想法。但在此之上,“不想再留在这个地方”这一抗拒感要更大。

是稔制造出了使箕轮朋美遇袭的契机。虽说所幸的是肉体上没有受伤,但内心应该遭受了重创才对。在数十分钟前,一言不发地让朋美离去一事……不对,三天前在荒川河堤上和她长谈一事,让自己悔恨不已。

——我已经,不想再让谁因为我而受伤了。绝对。

在心里如此默念着,稔阴沉地低声说。

「足够了,不听也罢」

「诶」

像是真心为稔的回答大吃了一惊,DD眨了眨眼。

「足够了……你就不想知道吗?再怎么说,这也是远超出常识的东西哦,全部都是」

「……常识这种东西,只不过是幻想而已。毕竟,要发生的时候还是会发生的」

「嘿,嘿—……明明这么年轻,却挺达观的嘛……」

这回则像是真心地佩服了一般,左右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从左侧传来了似是为这番对话大发雷霆的声音。

「已经没话好说了,直接上棍子吧」

稔察觉到仿佛吃了一惊而睁大双眼的DD,右手抽搐了一下。

棍子估计指的就是由美子先前使用的电击棍吧。照这么说来,迷彩样式的羽绒背心的左侧,也似乎比右侧稍微鼓起来了一点。

凝视着一脸为难地僵住的DD,稔做好随时屏住呼吸的准备后,由美子冰冷的声音再次作响。

「明明都跟他说明过因为Ruby Eye而出现牺牲者了,还摆出一副跟自己毫无关系的表情的家伙,是该接受一些相应的处置啊」

「不,不对不对不对,对同样为Jet的人不能动粗……」

「同样?别开玩笑了」

在被恶狠狠地甩下的这一句话后,毅然决然的脚步声紧接而至。

在稔左侧相当接近的位置停下来的由美子,以不由分说的口吻命令道。

「转向我这边」

「…………」

抵抗了约两秒后,稔往左转去。

抱着朋美的由美子,以仿佛由超高温火焰结晶化而成的双瞳往稔的眼睛一直线看去。稔一边反射性地别开视线,一边在头脑的一角思考着自己是否也曾如此笔直地望向他人的双眼哪怕一次。

「……从Jet Eye寄宿到你身上时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啊」

凛冽的声音敲打着耳膜。

「就连现在,不知哪个角落也有无辜百姓遭到Ruby的迫害。你身上正有着战斗至将全部的Ruby驱逐掉为止的义务啊!」

对于在平日就不断忌避着被他人训斥的事态发生的稔来说,由美子的话语就如扎入胸中的铁钉一般。

然而即便在那股痛楚之中,对于由美子那高压的口吻,也存在着小小的抵抗心。稔握紧双拳,从喉咙里挤出他所不习惯的驳斥语。

「……我又不是喜欢才接受那东西的。什么Jet和Ruby我也是刚刚才第一次听到。我一直都一无所知,不管是哪件事」

「所以我才说,要你以过去的无知为耻,协助我们歼灭Ruby啊!」

「跟我没关系。想要战斗的人去战斗不就好了。——我要回去了」

认为再多说什么也只会增加痛苦的记忆的稔,准备从由美子的左侧穿过走出到森林外。

然而,她往那个方向移动一步挡住了稔的去路,以比十二月的夜风还要冰冷的声音向DD命令道。

「现在立即对这个笨蛋用棍子。就算出尽全力我都要把他带回总部」

「都,都说了,那样很糟糕的啦」

回应的口吻虽然依旧轻淡,但声音中已流露出焦躁。

「你要真那么干,原本能说服的都没法说服啦。说到底,这少年的能力还是个未知数啊。好说歹说,跟那个Biter一战可是能毫发无损诶,在这里应该尊重本人的意愿,商谈就留到日后吧……」

「只要看过总部的记录,这家伙也就说不出那种天真的蠢话来了。看看比他小得多的早苗,是如何勇敢地作战的……!」

由美子充满愤慨的话语中,包含着一个自己初次听到的名字。可是稔连去关心它的余裕也没有。他在连自己都觉得意外的焦躁感的驱使之下,低声地甩出一番话。

「想知道的话,我现在就告诉你们好了。因为使用了能力后,你们就听不到我的声音,我也听不到你们的声音了。——我能在身体周围制造出一个什么都穿透不了的透明的壳。所以,那种武器对我不起作用」

「嘿……原来如此啊—」

DD立即就表现出一副兴致盎然的表情,一边拉着鸭舌帽的帽檐一边嘀咕道。

「因此,才能被Biter那家伙咬到都安然无恙吗。不过可以招架住他那能连人带骨都嚼掉的牙齿,这能力可非同寻常啊,嗯。这个……唔唔……我说啊小由美子,现在暂且撤退吧。如果少年所言其实,棍子的确没有用武之地啊」

「…………」

然后,由美子像是用视线代替电击棍一般,往稔恶狠狠地瞥了一眼,短短地呼出一口气。

「……虽然他的话很可疑,但如果是事实,那还是有那么一丁点意思的。说起来,我好像是看到Biter怎么咬也咬不到这个家伙……」

「那改天再更温柔地商量商量吧。——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少年,威胁你真是抱歉啊。我们改天再来谈谈吧」

DD轻轻地顶了顶鸭舌帽这么说道,但稔还是顽固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不再想跟你们说话了。……那么,箕轮同学就拜托你们好好照顾了」

往由美子怀中依旧闭着眼的朋美悄悄一瞥,稔终于开始往森林的南面走去。

走出几米后,从背后传来了两人的声音。

「最后再给你一个忠告吧。被Biter看到脸的不止这女孩,连你也是啊。你被盯上的可能性可不是零哦」

「气味。小心Ruby Eye的气味啊,少年」

稔一瞬间停了下来,随即边再次迈出步子边回答道。

「我自己的性命,会自己保护好」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从走出秋ヶ瀬公园到骑上自行车再到回家路上,稔都不由得好几次确认周围的情况。

光是想到昏暗的小道或者停在路边的车辆背后都有可能潜伏着那个鲨男,稔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在杂物小屋里,脖颈被巨大的牙齿夹住时的感觉,现在还留在皮肤上。

然而,如果DD最后的话语属实,那么自己应该也能凭气味识别出包含鲨男(Biter)在内的Ruby Eye。真要说的话,其实稔最开始之所以会接近那间小屋,也是因为在意那股令他联想到大型兽类的异样臭味。

肯定,那就是Ruby的味道了。由于那股异味不可能在接近到十米,不对,三十米内都还没被稔察觉到,所以至少不用担心对方从阴暗处发起突袭吧。

可是,在那之前——。

连同险些被异形怪物杀掉这件事在内的一切,都令他觉得彷如一场大规模的想象。

来自宇宙的谜之球体《Third Eye》。被其寄生的人会能够发挥出无法以已知科学说明的能力。寄生有红色球体的Ruby Eye不仅会被赋予能力,还会产生杀人的欲求,而寄生有黑色球体的Jet Eye则在防范着Ruby杀人。

到这里为止都已经很难以置信了,但更为不可思议的是,为何这么一桩大事件并未被世人所知呢。既然Ruby会袭击他人的话,不应该将一切真相公之于众,引起广大国民的注意吗。

名为Biter的异形男人,如果没有稔从中妨碍,毫无疑问会杀掉箕轮朋美的。虽然由美子他们似乎追踪着他,但不再早几分钟的话也无法确保朋美毫发无损。

正因如此,稔才无法接受她们所属的组织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做出应对的方式。既然已经出现了大量被害者,那么即便不强迫稔这区区一人的协助,动员警察和自卫队作出大规模的应对措施不就好了。

掺杂着些微愤慨思考至此,稔轻轻地咬了咬嘴唇。

没有一如往常地想着「无所谓」的理由,大概是稔比自己所意识到的更为在意由美子的训斥吧。真不像自己。明明每当如此生气或是驳斥,都只会使痛苦的记忆变得强烈、变得更多而已。

——要忘记掉。全部。Jet Eye他们想不为人知地跟RubyEye战斗的话,就随他们好了。这不是我该管的。

稔在心底里如此轻语,往左腕上的手表一瞥。虽然天空一片黑暗,但时间还没到七点。离开荒川进入生活道路后,社团活动结束归来的初高中学生们和白领族的身影便开始映入眼帘。仅十多分钟前,和恐怖的怪物以命相搏扭打在一块的记忆一点点地失去了现实感。

——要忘记掉。

再一次独自低语后,稔骑着自行车的双脚开始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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